《误尽平生》

作者: 白云悠然

  第1章

  安平年间,皇帝昏庸,一心潜道修仙,不问政事,致使宦官专权,设立东西二厂,逮捕朝中官员,杀伐决断,任凭他意,无须向上奏请,一时间,举国上下人人自危,甚至远州僻襄村民,见鲜衣怒马作京师语者,皆争相躲避,不敢靠前

  日上中天,午门

  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数十名锦衣卫在高台下站成两个纵队,锦衣卫指挥使贺成用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皱紧了眉头,立在他身后的一名锦衣卫见状,讨好的凑上前去,小声道“老总,他曹浩轩不过是东厂刘公的一个干儿子罢了,居然让您在这等这么久,这东厂也太不把您放眼里了……”话未说完,就见贺成猛的自太师椅上站起身子,反手一巴掌,打的那人在原地转了两圈才跌倒在地上

  “老总……”那人似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贺成挥了挥手,立马上来两个锦衣卫将那人架起身子拖了下去

  贺成瞟了眼站在一旁的一名小太监,重又坐回椅子上,用刚好可以让人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现在的新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真不知是怎么训练的!”

  那小太监听罢,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贺成见状,再次拿起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只不过,这次出的是冷汗。

  不多时,自午门外走来一队人,领头的几人身着太监服饰,贺成见罢,赶忙起身走下高台,老远便拱手迎道“曹公,您来了!请,请!”

  曹浩轩走近之后方略一拱手,勾勾嘴角,道“真不好意思,劳烦贺大人久等了。”

  “哪里哪里,曹公百忙,这等小事本无须您老亲自来的”贺成说着,与曹浩轩一道走上高台

  曹浩轩袖手站在台上,看着跪在台下两队锦衣卫中间的人,眯了眯眼,贺成见状,连忙一脸气愤道“这薛阳,太不知好歹,竟敢和刘公作对,落在咱手中,也是他大限到了。”

  薛阳已不知在这毒日头下跪了多久,他一介士大夫,文人体质,早已昏昏噩噩,但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便强打精神眯眼看去,一见曹浩轩,立马精神一振,眦目咬牙,大骂道“阉狗,你们妄杀忠良,蒙蔽圣听,不得好死!!”

  贺成也不制止,只是偷瞄曹浩轩,面对恶骂,那张年轻秀气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没有血色的苍白,依旧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双眼睛……

  贺成心里猛的一震,赶忙掩饰的低下头,那双眼睛正看着自己,阴冷的目光,仿佛毒蛇的毒牙,贺成能坐上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那他心肠之狠,胆子之大,手段之毒,可见一斑,但就这样一个人,被曹浩轩看上一眼,却仍是觉着打心里发寒,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曹浩轩见罢冷冷一笑,道“咱家还有些事要处理,贺大人,咱们速战速决吧”

  “一切但凭曹公作主!”贺成说罢,一挥手,就见几个锦衣卫上前褪去薛阳三品官服,反绑起手,用一块大布裹住身子,然后一脚将他踢倒在地,抬眼看了看台上二人的脚,俱都脚尖向内靠拢,行刑的二人对看一眼,点了点头,举起了廷杖。

  杖完之后,照例提起裹布的四角,将人抬起后再重重往地上一摔,却听不到任何呻吟。一人走上前去,检查了一会,回身拱手报道“禀曹公,大人,薛阳已死。”

  曹浩轩点了点头,还未开口,一个锦衣卫已走至他身边,附耳说了句什么,但见曹浩轩眉头一蹙,侧脸道“贺大人,接下来的事就接由你收拾了,咱家还有事,先行一步。”说罢,也不待贺成回应便转身离开

  待曹浩轩的人已走尽,贺成方长叹口气,问身边一个心腹道“刚才那小子呢?”

  “拖下去打死了”心腹面无表情的回道

  贺成点了点头,啐了一口,道“妈的,臭小子,差点害死老子。这曹浩轩比起他干爹刘昱,可是青出于蓝啊。”

  那心腹点了点头,再问“老总,这个呢?”说着,努嘴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贺成厌恶的看了一眼,骂道“妈的,害老子大热天的在这站这么久,丢去喂狗!”说罢,也转身离开了

  几个锦衣卫上前拎起尸体的双脚拖出了午门,不知哪棵树上的老鸦凄惨的叫了两声,算是为这个力谏撤厂卫的吏部左侍郎哀歌哭丧。

  一匹铁骑在御街上横冲直撞,身后一队锦衣卫跑步紧随,街上行人惟恐避之不急,四下逃窜,一时鸡飞狗跳,摊倒人叫,稚儿啼哭不止

  飞驰的骏马在城门前止步,马上太监大声喝道“奉东厂曹公口令,捉拿要犯,关闭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违命者,就地处决!”话音刚落,就听门辙轧轧,城门訇然关闭。正欲出城或进城的人敢怒不敢言,已站在门边的百姓俱都默契的回身,远离城门

  “等等!”马上太监再一挥手,指了指边上锦衣卫手中的画像,道“这是逃犯的样子!照这样子找!只要有一成像,就给我带回东厂。”

  画像上是一名少女和一名少年,二人长的有几分相似,太监马鞭再一指画像,继续道“这是乱臣贼子薛阳的孽种,谁要是能说出这对姐弟的下落,哼哼”一挥手,两个锦衣卫捧着一个盘子站了出来,太监用马鞭挑开盖在上面的锦布,露出了码成一堆的澄黄金锭

  看着众人眼中露出的贪婪目光,太监冷冷一笑,道“这就是奖赏,黄金百量!”

  沉默了一会,人群中便开始窃窃私语,不时夹杂几句尖叫与锦衣卫的叫骂声,不一会,就见一锦衣卫拉着一名少女走到太监马前,笑道“公公,我看这女子就像”

  那公公瞟了眼哭闹不止的少女,点点头,“带回去!”不多时,锦衣卫又陆续抓了几人。街市闹做一团。

  与街道的热闹不同,酒楼内一片安静,只余偶尔的咀嚼声与吞咽声。桌旁一人刚想说些什么,便见对面那人拼命挤眉弄眼,这人环视一周,又低头默默喝酒,不再作声

  此时,二楼窗边响起一个气愤的女声“师兄,我去杀了这个狗东西!”话音刚落,楼上所有人的目光尽看向角落那桌

  但见桌边坐有二人,男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虽一身布衣仍掩不住他浩然正气,桌上手边的那柄长剑亦说明了他的江湖身份,他对面坐着一名女子,一身红色劲装,尽显婀娜身材,她容貌极美,虽然满脸怒容,却不损她丝毫美丽,反而更添了几分野性的美艳。

  这样的美人,不论说什么,都是会被人轻易原谅的。所以堂上众人虽然听到了她刚才的说话,却都当作没听到。

  被她称作师兄的男子按下美人欲拨剑的手,扫了眼堂上众人,低声道“忆灵,不许胡闹,走”说罢,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起身便往楼下走去。赵忆灵愤愤的瞪了窗外一眼,一脸不甘心的跟着男子走了下去。

  刚下楼,便迎面遇上了进来搜查的锦衣卫。见赵忆灵容貌美艳,来人便起了歹心,上前一步,大喝道“你们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到这来干什么?”

  男子向前半步,将赵忆灵挡在自己身后,陪着笑脸道“老总,咱们是从华山下来的,我叫樊啸天,奉师命来探望他老人家的朋友!”

  “朋友?哪个朋友?最近京都不太平,屡有贼寇犯案,我看你们非法持械,定是一伙的,给我拿下!”说罢,自己便动手去抓赵忆灵

  樊啸天脚下微一错步,便带着赵忆灵躲开了那人伸过去的魔爪,赵忆灵正要发火,樊啸天轻踩她一脚,再次陪着笑脸,自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塞进锦衣卫手中,道“一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权当请各位老总喝个小酒”

  那人接过银票看了看,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你们走罢!”

  赵忆灵狠狠瞪了他一眼,跟着樊啸天走到门口,还未出门,突然觉得屁股上被人拍了一下,当即又羞又怒,“噌”的拨出宝剑,架在一个锦衣卫脖子上,怒道“好大的狗胆,今天姑奶奶就剁了你这只狗爪!”

  见状,在场的锦衣卫全数拨出佩刀,将二人围在中间,脸上俱都显露出兴奋的表情,宛如狼群见到鲜血,樊啸天暗道糟糕,此时却已无计可施,正待拨剑拼出一条血路,却听到一个轻柔的噪音,声音虽轻柔,可语气却是说不出的阴冷,“你们好大的胆子,还想跟朝廷作对不成?”

  樊啸天心里莫名一紧,转头朝门口望去,门外已涌来大批锦衣卫,有的身着飞鱼服,有的头戴黑盔身着黑甲,他们排列整齐,防备严密,看这阵势,别说他一人,就是华山七子全来,想必也跑不出去。

  再看出声那人,高坐骏马之上,被锦衣卫拥护在中间,适才还在城门耀武扬威的太监现正恭敬的站在他的马旁伺候着。

  他身形削瘦,面色苍白仿佛久病未愈,看年龄,不过二十多岁,却已有了久居人上的威严气势,看人的目光阴冷至极,只看的人从脚底陡生一股寒意直冲脑门。毒蛇,樊啸天咬了咬牙,这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条随时准备喷射毒液的毒蛇,直让人毛骨悚然

  他正在观察形势,想找出逃生的缺口,但听得身后一声娇喝“呸,少拿朝廷压我们,江湖儿女,不吃你这套!人多算什么好汉,有本事,一对一!”

  听这话,樊啸天闭紧了眼睛,心里暗暗叫苦,他们这次出山,本就是听从师命来救薛家人的,自己进城来探口风,其他师弟俱在城外接应,可这小师妹却硬要跟来,这小师妹自小任性惯了,自己拗不过她的痴缠,只得应允,来之前便千叮嘱万吩咐让她千万不要惹事,没诚想还是……

  再者,这小师妹也忒过天真,这东厂怎么可能与他讲公平,就算真是一对一?以他的观察,别说那马上之人,就是侍立他马旁的那个太监,自己恐怕都不是对手,想着,樊啸天不由苦笑摇头

  曹浩轩也在笑,冷笑,他笑了一会,开口道“张铅,人家要一对一啊”

  立在马旁的太监听罢也陪着笑道“曹公,那小姑娘太不懂事,让小的去教教她规矩才好”

  曹浩轩点了点头,张铅略一施礼,随即反手抽出身旁锦衣卫的佩刀,身形一晃便不见了,樊啸天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便迎头泼下一片刀光,速度好快!樊啸天咬牙接下第一招,二人很快便缠斗在一起

  锦衣卫迅速向后退开,空出最大的场地让二人比试,他们人数虽多,但动作却整齐划一,非但不乱,甚至连声音都没有,足见平时训练的严谨甚至是苛刻。

  二人在场上斗的正欢,百来招不见胜负,曹浩轩见状微微皱起了眉头,张铅一个旋身躲开樊啸天刺来的一剑,正巧见着曹浩轩此时的表情,不由心中一凛,手下攻势更猛,杀招立现。

  “师兄小心!”

  “住手!”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伴随这声叫喊的还有马啼铮铮。樊啸天微一愣神,手下动作不由一滞,而张铅却充耳未闻,只一心要取下樊啸天人头,刀锋闪着寒光朝樊啸天面门劈来,樊啸天咬紧了牙……

  “我叫你住手!”随着一声暴喝,一道黑影激射而来,打偏了张铅手中的刀,樊啸天就势一躲,脚下几个错步,人已迅速移到赵忆灵身旁,所有锦衣卫迅速拨刀,将曹浩轩守卫的更加严密,刀锋一部分指向樊赵二人,大部分全都指向黑影射来的方向。

  张铅低头看了眼射来的暗器,竟是一根马鞭,他迅速回身守护在曹浩轩身旁,抬头看他一眼,却见曹浩轩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此时,来人已冲至最外层的刀尖前面。马儿长嘶一声,抬起前蹄在半空中踏了几步,锦衣卫纷纷后退,给它让出些位子,曹浩轩稍一抬手,众人全部收刀入鞘。护在他前面的人群也自主的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

  曹浩轩打马向前,走到来人面前,轻声道“不知小侯爷来此有何贵干?”

  小侯爷朱希文皱紧眉头,盯了曹浩轩半晌,才勉强压下心中的不耐,语气生硬的道“这二人是我朋友,不知哪里得罪了曹公”口称曹公,眼中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鄙夷

  曹浩轩见罢垂下眼帘,须臾方笑道“既是小候爷朋友,那想必是场误会。”

  朱希文听罢,再也不掩心中所想,俊美脸庞上满是厌烦与嫌恶,他转过头,似不想再看曹浩轩那张脸,冷冷道“既是误会,还请曹公放了他们!”

  曹浩轩似乎没听到,只是近似贪婪的看着那张俊美非凡的面庞,久久没有回应,朱希文咬牙忍下心中厌恶,转过头,一字一顿道“还请曹公放了他们!”

  曹浩轩再次垂下眼帘,那一贯苍白的脸上仿佛连最后一丝血色都已褪尽,惨白的吓人。他轻轻勾起唇角,不同于往常阴恻恻的笑容,这抹笑使他本就秀气的脸上更显出几分柔和,他的嗓音也一往既往的轻柔“小侯爷不知今夜有没有空?咱家有瓶好酒,还想请小侯爷共饮!”

  朱希文咬紧钢牙,深吸口气,才逼着自己没有一拳挥出去,他扫了眼被锦衣卫团团围住的二人,脑里浮现出那人泫然欲泣的绝美容颜,氤氲水气的眼睛,略带哭腔的嗓音,虽然不知道这男人到底和薛瑶是什么关系,但既然她开口要自己救他们,那自己绝对会不遗余力。想着,朱希文再次深吸口气,咬牙道“承蒙曹公看得起,本侯今夜一定到访!这二人……”

  曹浩轩略一抬手,众人便让开一条道,樊赵二人见状赶忙走到朱希文的马旁,刚想说些什么,但见朱希文做个手势,他扫了眼曹浩轩,再道“不知可否请曹公借我两匹马?”

  曹浩轩点头应允。朱希文略一拱手,算是道谢,然后一夹马肚,带着二人往候爷府飞奔而去。

  “曹公!”张铅上前请示,意欲跟踪三人。却见曹浩轩微一摆手,他看着朱希文远去的背影,勾起一抹意欲不明的笑容,然后调转马头,扔下一句“回去!”

  众人立刻排好队形,一路浩浩荡荡往曹府而去。街上早已一片空寂。

  第2章

  “谢小侯爷相救!”进入候府大厅,樊啸天拱手称谢。一脸诚挚。

  朱希文却没有理会,他只是直接走到上位坐了下来,接过下人送来的茶,小饮了几口,然后闭上眼睛似在回味,见状,赵忆灵柳眉倒竖,娇叱一声“我师兄和你说话呢!”

  “忆灵!”樊啸天低声喝斥了一句,然后面向朱希文道“我这师妹一向娇纵惯了,还望小候爷莫要见怪”

  朱希文睁开眼睛,看了赵忆灵一会,突然勾唇一笑,他的笑带了几分轻狂几分邪气,但这样的笑容出现在他那张极尽俊美的脸上,非但不让人讨厌,反而更添了几分魅力,再加上他眼中不时闪动着孩童般的纯真与淘气,真真让人觉得可爱至极。

  赵忆灵只觉面上一热,心中火气顿消,不由悄悄移开了眼睛,朱希文见状,加深了笑意,笑的连眼睛都微微弯了起来,他一向喜欢美人,更喜欢看美人害羞的样子,他的声音里也满是笑意“我从来不生女孩子的气”

  说着,他又看向樊啸天,这时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敌意,声音也冷了几分“你也不要谢我,是雪儿让我去找你们的。”顿了顿,朱希文冷冷一笑,再道“不过,我也没想过竟会在缇骑的手下找到你们,哼哼,你真的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找死的?”

  樊啸天听罢,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定定的看着朱希文,没有作声,朱希文亦满眼挑衅的回看着他,见他连声音都没有,笑容中便多了几分讥讽,空气顿时有些凝滞,此时,一个充满诧异的声音打破了这种胶着“雪儿?你怎么能叫瑶姐姐雪儿,这个名字是……”

  “这是她的小名,我一向这么叫的,有什么不对么?”朱希文瞟了赵忆灵一眼,笑的有些得意。赵忆灵还欲再说什么,却被樊啸天用眼神制止了,他微微一笑,道“小候爷,不知能否告诉我薛家姐弟在哪里?我奉家师之命,来接她们走”

  “走?走去哪?”“关外,毕竟现在只有去那里才能算是安全”

  “关外?哼,你现在连这京都都出不去,还想送雪儿他们去关外?你有边防文书么?你是来救人的,却一进城就差点把自己搭进去,如果不是本侯,恐怕你现在正在东厂里享受各种酷刑吧?你这么没用,我怎么放心把雪儿交由你带走?”

  一连几个问题,个个尖锐的刺人,提问的语气也是毫不掩饰的挑衅,可樊啸天听罢,却没有显露丝毫生气的意思,声音依旧平淡有礼“不瞒小侯爷,只要把薛家姐弟带出京都范围,我们自有办法送她们出关。在下万分感激小侯爷的冒死相救,薛家满门忠烈才不至于断了香火,不知小侯爷何时能安排我们见面?”

  朱希文看了樊啸天良久,方沉声道“她们现在城外我的别馆里,如今外面情况不定,你先在候府住些日子,过段时间我再安排你们见面。”说罢,起身走向门口,在门口突然停止脚步,回头再道“还有,本侯救他们,是本侯的事,无须你的感谢,你也没那资格!”

  说罢,不等回应,便撩袍走出了大厅。须臾,便进来一个下人带二人去客房安歇。

  一进客房,赵忆灵便拍着桌子瞪向樊啸天,满脸怒气“师兄,那小侯爷也太霸道无礼了!你怎么也不生气!”

  “气什么?不过是个孩子,再说,我们现在还得靠他去见雪儿和出京都。”樊啸天低头整理包袱,淡淡的语气。

  “可他喜欢瑶姐姐,还故意当着你的面叫她‘雪儿’,真好笑,还说什么小名!”赵忆灵冷笑两声,再道“那明明是年前你和瑶姐姐定亲时给她起的名儿”想了一会,赵忆灵提剑就要出门“我去警告他,让他别痴心妄想了!”

  “回来!”

  一声低喝止住了赵忆灵的脚步,赵忆灵回身看着樊啸天一脸严肃,忍不住跺脚道“师兄,别人觊觎你的未婚妻,你都无动于衷么?你,你……”

  “你认为雪儿会理会他么?”樊啸天不答反问

  “当然不会,”赵忆灵立马接口“瑶姐姐对你痴心一片,才不会理会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呢!”

  “这不就够了,”樊啸天轻轻一笑,“他不过是唱独角戏罢了,待我们出了京都,他便连独角戏都唱不成。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要担心的,是怎么出城!怎么带雪儿他们躲过东厂的势力!”

  “这小子靠的住么?”听罢,赵忆灵回到桌边坐下,问道“他到底什么来头?你见过他?”

  “年前我在薛府见过他几次,”樊啸天点了点头,道“至于他的来头嘛,他父亲靖王,本是藩王,十多年前因为牵扯一件大案,差点死了,后来好像是当时的御史救了他一命,他自己便献了藩地上京养老,这朱希文是他的次子,本没有爵位,但自小受先皇喜爱,便被封为安信侯,他在藩地长大,一向跋扈惯了,后来回京也不知收敛,不过他大哥现在是镇国将军,在边关手拥重兵,所以就算他在京城胡作非为,也没什么人敢找他麻烦。”

  “原来是这样,一个纨绔子弟罢了。”赵忆灵撑着下巴,不屑的撇撇嘴,复又转了转眼珠子,笑道“不过也有点来头,毕竟连那东厂的公公似乎都给他面子呢!”

  “哼”听罢,樊啸天冷笑一声,见赵忆灵不解的看着他,便冷道“看那阵势,今天那人在东厂地位绝对不低,这东厂的人,就算是他大哥亲自来,也未必会给面子,更何况只是他”

  “可是,我看今天那太监对他很客气啊!!”

  “那太监当然对他客气了,毕竟……”樊啸天神秘一笑,没有说下去

  “毕竟什么?”赵忆灵一脸好奇,樊啸天看了赵忆灵一眼,突然板起脸,道“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干什么,以后不准再这么莽撞了,记着,这不是华山,是京都!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玩的!回房休息去!”

  赵忆灵见状嘟起小嘴,却又不敢悖逆师兄的意思,只好一路嘀咕着回房休息去了

  华灯初上

  曹浩轩正半躺在房内软榻上闭目养神,张铅走了进来,躬身道“曹公,小侯爷来了”

  曹浩轩睁开眼睛,问道,“在哪?”

  “已请进内堂”话音刚落,曹浩轩已然起身,往内堂走去。

  一进内堂,便见着朱希文正一脸不耐的坐在桌边,手上把玩着一个精致的汉白玉酒杯。见来人,也不过只是瞥了一眼,曹浩轩却丝毫没有介意他的无礼,只是笑着走到他身旁落座

  朱希文看着曹浩轩坐在自己身边,皱了皱眉,却没有作声,曹浩轩微微一笑,伸手拿过玉壶往朱希文手中的空杯斟上佳酿,方笑道“小侯爷尝尝这酒,味道如何”

  朱希文再次皱紧了好看的眉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随即起身道“酒喝完了,谢曹公款待,本候还有事,就不打扰曹公了!”

  说罢,转身就走,曹浩轩也不阻拦,只是拿起朱希文适才喝过的杯子倒了杯酒,慢慢品尝,朱希文已走到门口,耳边突然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小侯爷要不要带些酒去别馆喝,请了客人,有酒招待总好些”

  朱希文脚步一顿,回身问道“你什么意思?”

  曹浩轩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转头,只是用手比了比身旁的座位,那只手很白,没有血色的苍白,但手型很好看,手指纤长,这样一只看似无力的手,朱希文却觉得害怕,因为他知道,这双手不知杀了多少人,染了多少血。他似乎已看到这只手就像条毒蛇般缠上了薛瑶那美丽如天鹅般的颈项,似乎已看到薛瑶温热的鲜血滴在这只苍白的手上,开出一朵朵刺目的血花

  朱希文咬了咬牙,他挺起胸膛似要增加自己的气势,然后大踏步走回刚才的位子,坐下。

  曹浩轩轻轻的笑了,他依旧没有去看朱希文,只是将手中自己喝过的他的酒杯再次递还给他,朱希文嫌恶的看了这个酒杯一眼,没有接,曹浩轩依旧没有说话,手依旧在他面前举着,指间捏着那只白玉杯,朱希文攥了攥拳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如果他死了,就算这事不能结束,但至少也为雪儿争取了逃命的时间,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朱希文伸出了手

  酒杯又回到朱希文的手中,曹浩轩依旧在笑,笑容里满是自信,但这自信在朱希文看来,却是嘲笑。嘲笑他不敢下手,他自己清楚曹浩轩虽然看上去就像个病了许久的文弱书生,但他的武功却远胜过自己,甚至远胜过当世许多叫的出名字的武林高手。更何况这人一向诡谲谨慎,哪里会给机会让自己下手。

  朱希文心中生着闷气,却只能拿酒杯撒气,于是他任性的将杯子往桌上一扔,杯子横躺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弧,洒出的酒液浸湿了桌布

  曹浩轩垂下眼帘,在心中叹了口气,这般任性冲动,还跑去救人。

  第3章

  烛心无风自摇,整个内堂被蜡烛照的亮如白昼

  桌上佳肴美馔,色香味形无一不全,直看的人馋涎欲滴,可朱希文却没有丝毫胃口,他铁青脸色,硬声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曹浩轩侧脸看他半晌,不答反问“你可想过后果?”

  朱希文冷哼一声没有作答,曹浩轩见状微微一笑,道“你是否认为靖王府乃皇室宗亲,你大哥又手握兵权,所以无所畏惧?”

  朱希文瞥了他一眼,仍旧没有作答,但眉宇间却显出几分自得,曹浩轩冷冷一笑,语气突然变得阴冷,“你父王如今已不是藩王,不过是个挂职吏部的闲散王爷,你大哥纵然手握兵权,但要调动兵力,也要监军同意,那监军,可是我东厂的人!而且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撤了你大哥的兵权,将他调回京都陪你父王一道养老!皇室宗亲?哼”曹浩轩冷哼一声,道“死在锦衣卫廷杖下的皇室宗亲现在就有两个,算起排行,还是你的叔父吧!”

  朱希文依旧没有作声,可面色已变,再不见适才的得意与跋扈,曹浩轩起身,逼近朱希文,一字一顿道“你可知你这么做,会把你全家都牵扯进去?十多年前你父王逃过一难,从此便装聋作哑不问政事,你倒好,是嫌他过的太安稳了吧!”

  看着眼前越逼越近的脸,朱希文不禁将身子向后缩了缩,他此时才真正感到害怕,他做事从来只凭一时冲动,不计后果,可现下曹浩轩几句话便已将他的豪气冲天化为乌有,他已然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早已超出了他的掌握,朱希文脸色有些发白,但他毕竟不是傻子,既然曹浩轩把话给他挑明了,证明还有回旋的余地,所以他沉默半晌,便问道“你想怎么办?”

  “我想怎么办?我想将你靖王府上百口人直接请进东厂,可好?”曹浩轩此时的笑说不出是戏弄还是嘲讽

  朱希文咬紧了牙,此时曹浩轩已靠他极近,那温热的呼吸甚至已喷到他的脸上,忍不住伸手抵住曹浩轩的身子,意欲制止他的靠近,可手下的触感却让他不由一愣,这身体不似男子般的硬朗,却也不似女子的柔软,硬要形容,则更像是少年的柔韧,可曹浩轩似乎已经二十六七了吧?果然,这种人不能跟正常人一般论,想着,朱希文不屑的冷哼一声。但转念一想,又觉着,摸着挺舒服的……

  曹浩轩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虽不知朱希文脑子里现下想的是什么,但他一脸神游的表情也说明了早已将满门抄斩的危险丢到爪哇国去了,曹浩轩在心里长叹口气,他实在不知该拿这人怎么办才好!

  “小侯爷可摸够了?”突来的声音让朱希文自神游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那双手竟然不自主的在对方身上游走起来,这一发现让他惊诧莫名,闪电般缩回双手负在身后,脸上也不由阵阵发烫,他轻咳两声,努力作出一付不屑的模样,冷道“你们这种人还真会自作多情,本侯是嫌你靠的太近,污浊之气熏的我难受,才要推开你的!”

  曹浩轩听罢垂下眼帘没有作声,只是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让朱希文更觉羞愧,他猛的坐直身子,再咳两声,道“那个,咱明人不说暗话,你叫我来,想必也是有了主意的,说罢,你要什么才放过靖王府?”

  曹浩轩抬眼看他一眼,轻勾嘴角,道“你能给我什么?”

  权,钱,美人,一般要的不就是这个,可是,朱希文皱紧了眉头,权利,别说他了,想来就是他大哥也比不过这曹浩轩,钱嘛,这曹府里是庭院重重,廊回曲折,水榭玲珑楼台精致,甚至连架在池上的横桥都由汉白玉砌成,更别说屋内极尽奢华的装饰,自家肯定是比不上了,再说美人?朱希文转转眼珠子,不怀好意的扫了眼曹浩轩的下身,他要美人有什么用?想来想去,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末了,他只得一摊手,泄气道“你要什么就直说罢!只要我拿的出来。”

  “你自拿的出来的”曹浩轩说着,定定的看着朱希文,朱希文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只觉自己是只被毒蛇盯住的兔子,还是只瘸腿跑不动的兔子,他喉头滚动一下,有些紧张道“你想干吗?”

  话音刚落,朱希文就恨不得甩自己二耳光子,这种话他听过不少,但都是在他实施调戏行为时,自那些美丽的少女口中听到的,而如今这话竟出自自己口中,如果被他那些狐朋狗友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想着,朱希文再次装腔作势的板起脸孔,怒道“要什么就说罢,本侯又不是给不起!”

  说完之后,朱希文心中便舒服了些,觉得这话才符合他安信候的身份,见面前之人又隐隐露出洋洋自得的表情,曹浩轩刹时无语,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他微微摇首,无奈的低语“怎么就栽在你手上”

  朱希文挑了挑眉,道“你说……”还未说完,便被曹浩轩用唇堵住了下面的话

  朱希文眼睛猛的睁大,脸上表情尽是不可思议,他不敢相信曹浩轩竟敢这般对他,可唇上的触感却容不得他不信,曹浩轩伸手拥紧了怀中的人,在他的唇上轻轻噬咬吸吮着,这样一个吻,他已等了太久,想了太久,舌尖划过因为惊讶而无意识开启的唇瓣,小心的探进对方口中撩拨着他的舌尖,朱希文尚未在惊讶中反应过来,却凭着本能回应了这个吻,当朱希文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的手早已灵巧的解开了曹浩轩的衣襟,停在他胸前某一处

  “你个小畜牲,除了斗鸡走狗玩女人,还会什么!”脑子里炸开父亲的怒吼,朱希文猛的推开曹浩轩,心下哀鸣不已“爹,你是我亲爹,果然知子莫若父!”

  哀鸣过后,朱希文狠啐了几口,方转头瞪着曹浩轩,看那表情似要破口大骂,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强抑心中怒火,恨声道“曹公,我还有些事,不知能否先走?”

  曹浩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看了朱希文半晌,突然勾唇一笑,道“自然,既然小候爷有事,咱家就不留你了,不过”他顿了顿,看着朱希文一脸防备之色,再次笑道“不过还想请小侯爷许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到时候,我会告诉小侯爷的。不知小候爷肯不肯?”

  朱希文听罢冷笑两声,心道“我能说不么?”他口中不答,只是问“本候现在可以走了?”

  曹浩轩扣好衣襟,整整衣服,笑道“我送小候爷出门”

  “不劳大驾!”朱希文拂袖起身,大步走出内堂

  急步走出回廊,刚一转身,便撞上一人,朱希文忍不住破口大骂“没长眼睛啊!”还欲再骂,却在看清来人之后噤了声,他撞的不是别人,正是刘昱的另一个干儿子,明越。他和曹浩轩一样都是东厂的掌权者,为人手段亦不逊于曹浩轩,是个狠角色。

  突然被撞,明越正一肚子火,待看清撞人之人,便挂起招牌的慵懒笑容,故意压低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咱家道是谁呢,在曹公家中如此跋扈,原来是小候爷啊。”

  朱希文心中大叫倒霉,却又不敢得罪这人,只好拱手强笑道“原来是明公,一时路滑,没注意,冲撞了明公,还望不要挂在心上”

  “哪里哪里,这路不平,自不是小候爷的错,只是小候爷匆匆忙忙的,不知要到哪里去啊?”

  “没去哪,回家而已。”

  “既是家中有事,那咱家也不留小候爷了,小候爷慢走。”说着,明越微一拱手

  朱希文亦拱手还礼,然后便飞一般跑出了大门,仿佛身后有恶鬼一般。明越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了两声,一转头,便见张铅走了过来,躬身道“明公,曹公有请”

  朱希文跑出大门方长吁口气,这么多年,他自是明白曹浩轩的心意,也正因为明白,所以才会在他面前肆无忌惮,毫不客气,可对明越这些人,他却和别人一样也是惟恐避之不急的。

  慢慢走在街道上,因为宵禁,街上早已空无一人,一阵夜风袭来,平熄了心底莫名的燥热,朱希文仰首望天,今夜无月,空余寒星闪烁,他就这样站在路的中央,痴痴的望着满天星斗

  身后小厮牵着马等了许久,终忍不住走上前去,道“小候爷,夜深了,咱还是早些回去吧”

  朱希文摇了摇头,依旧只是看,小厮想了想,再道“小候爷,这星子咱回府也一样看,没必要站在路中央啊,跟傻子似的……”

  话未说完,便听朱希文低低的笑出了声,“傻子?呵,我本来就是傻子!”他低喃了两遍,然后突然转身,翻鞍上马,马鞭一挥,便往靖王府急驰而去。

  “父王,孩儿做了件事,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朱希文跪在大厅中央,一脸诚恳的求教

  “不知接下来干怎么办?既如此,为什么还要去做!!”靖王在厅上来回踱步,听此言,大步走到朱希文面前,一脸怒容

  “我钦佩他为人正直敢言,自是不能看他家人枉死的。”朱希文一脸严肃,字字铿锵有声

  “哼,钦佩他正直敢言?你上过朝堂,知晓他为人?我看你是垂涎他女儿美色,所以才脑子发热,跑去救人吧!!”

  “孩儿在父王眼中就如此不堪?”朱希文微侧脸庞,直视他父亲,眼中满是委屈

  靖王见状,面色微变,他在朱希文面前来回走了两圈,然后一脚踹了过去,笑骂“你这小子,少在本王面前装模作样,本王还不知道你!”说罢,转身走到上位坐下

  朱希文嘿嘿一笑,起身走到他父亲身边蹲下,仰头讨好的笑道“父王,你就帮孩儿这一次吧。我人都已经救了,这事已经掺和进去了,也没法回头了啊!”

  靖王定定看着这个最宠爱的幼子,良久没有答话。

  第4章

  想当年,先皇甚爱这朱希文,知晓他不能继承爵位,便封他个候爵并赏千邑之地,那封地便在自己藩地旁边,故此一家倒也团聚,只是后来自己撤藩回京,前途未知,只好将他送回他自己封地,由下人照料,他那时年幼,混沌懵懂,封地之中又以他为尊,下人哪敢僭越管教,故此便长成这般性子,几次想让他回京放在身边教养,奈何外臣无故不得入京,他虽年幼却已封候赏地,亦算外臣,自己念子心切却莫奈何,直至前些年王妃病逝,便以此为由奏请上听,才将朱希文招回京中,只是这时他性子已成,自己又怜他自幼独居在外,未享亲情,今番回来却只为丧母,更是不忍严教,何况他虽偶有胡闹之举,却不曾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欺男霸女之事,自己只想着这些许劣习,哪家王孙公子没有,自己年轻时也曾这么过来,只待他大了,自会收敛,便干脆由着他去了。可不曾想,他胆子竟已大到如此地步,自东厂手下劫人,图惹祸端

  想着,靖王白霜鬓前青筋直爆,火性一起,张口便骂“你个小兔崽子,整日里胡作非为还嫌不够,却要招惹这番事端,现下还敢有脸找我救人,你可知靖王府百口性命已命悬一线?”

  朱希文听罢敛了面上颜色,沉默良久,方道“难道我们就只顾自己安稳,却不顾他人死活?我总道父王剑胆琴心,侠义非凡,没曾想,却也只是个怕事之徒!那薛阳一片丹心,死谏为国,我们若不能保他血脉,岂不是上愧苍天,下愧黎民?父王若不帮我,我自己去救便罢了,纵是死了,也定不牵连你这靖王府!”说着,朱希文拂袖起身,转身便要走

  “你给我回来!”靖王怒喝一声,犹如狮吼,朱希文心下一惊,停了脚步,回身望去,但见靖王满面赤红,显然气的不轻。他指着朱希文的手指犹自微微颤抖,少顷,猛一挥手,叹道“你不晓事情缘由利害,只知莽干,那薛阳死谏不假,可你知他是为国还是为私?你性子单纯,见他女儿美貌,心下喜欢,便道他也是个好人。”

  “难道不是?”

  靖王看了幼子一眼,再次叹息,招手将他唤到身边坐下,道“先不论他为人若何,但就这力谏撤厂之事,内里便有情由”

  “有何情由?总是他看不惯那两厂跋扈,为非作歹,故有此谏!”朱希文撇撇嘴,一脸就是如此的表情

  靖王猛一皱眉,喝道“休要胡说”说着,看看门外,将朱希文拉至内厅,关门落坐,方道“这两厂自太祖开国以来就已设立,是真正的朝廷心腹,所作所为,历代如此,纵他看不惯,旁人就看的惯了,可又有谁去弹劾了?难道我大宁王朝就他薛阳一人是赤胆忠心,其他的就都是奸讦之辈?”

  朱希文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为何他要有此作为?”

  靖王冷哼一声,语气中带了些许不屑,“还不是储君之争。”说着,他看着一脸略带懵懂表情的朱希文,长叹口气,道“你大哥如今颇有些声名权势,我靖王府也不算没落了,我已老了,别无他念,看你无心读书,我也不逼你,你醉心畋猎玩乐,我也由着你,只望你就这般做个逍遥候爷,富贵一生,也便罢了。所以朝堂之事,也没怎么与你说。可如今你却自己要淌这浑水,为父就跟你分析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给我听好了”

  见朱希文点了点头,靖王再道“太子仙逝已久,圣上却未再立储君,那余下三个皇子便都有机会,东厂是二皇子一派的,左丞相魏延可是三皇子的娘舅,这西厂嘛,拥立四皇子。三方斗法已久,不分胜负,只是这次,不知左丞卖的是什么药,但我肯定的是,这薛阳,是左丞丢出来的棋子,可怜这薛阳定以为左丞会保他,所以死谏撤厂卫。没想到啊,枉送了全家性命”说着,靖王摇了摇头,瞥了一脸呆滞的朱希文一眼,冷笑道“这左丞都不管的人了,我家小候爷却是侠肝义胆,拼死相保了。”

  朱希文一听,面上一红,吐了吐舌头,方道“如父王所说,那该如何是好?”

  “哼,人已救了,还能如何是好。这人你都已经藏至别馆了,就等着东厂自里面搜出人来,然后缚了我一家老小,与那薛阳作伴去吧!”

  “父王!”朱希文低叫一声,起身握拳,道“我定不会害了父王与大哥!这事既是我揽下的,我便一肩担了!”

  “你如何担?你那肩膀,还不知能担的起几石米,几捆柴,还想担起这百口性命?这厂卫无风也能起浪,更何况你是我朱炯之子,宗牌上写着呢!谁逃的掉,哼!”靖王冷笑几声,兀自摇头

  朱希文见状,手攥着袖口不住拧缠,咬了咬牙,却终是无话可说,此时,他才知道他有多无力。

  看着儿子一脸颇有些壮士扼腕的悲壮表情,靖王又不由觉得好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明知自己没有力挽狂澜之力,却还要挽大厦之将倾,这便是愚,仗着些小聪明,便真当自己了不得了,做事只凭一时冲动不顾后果,早晚闯下弥天大祸,如今自己尚在,还能给他收拾些烂摊子,等哪日自己不在了,他又该如何?趁这事,正好给他个教训。

  当下二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言,终了,靖王还是抵不过儿子一脸灰败颜色,松了口,道“你如今这付模样作于谁看?”

  朱希文抬眼看着父亲,抿唇不答,靖王长叹口气,道“让你以后还莽撞行事,那薛家姐弟我早已派人接出你的别馆,纵是厂卫去搜,也扯不到咱身上。”

  朱希文眼中一亮,绽露笑颜,喜道“我就知道父王定不会置孩儿于不顾的。不知父王将雪儿送到哪里去了?”

  “送到接她们的人手中,你候府中那二人尽早给我打发了,以后休要再扯进这事里来!”

  朱希文心中不以为然,想了想,再道“父王如何做的如此爽利,那东厂之人也没寻的麻烦?”

  靖王听罢瞪了朱希文一眼,随即垂下眼帘,不再作声。只是挥手让他出去。朱希文咋了咋舌,不知父王如何突然变了脸色,不过欢喜着已解燃眉之急,便也没放心上,揖个礼,便自回厢房歇息了。

  靖王看着朱希文出去时带上的房门,再次长叹口气,苦笑摇头,如若此次不是那曹浩轩故意放水,自己又如何能这般顺利,只是想着曹浩轩对朱希文的那份暧昧未明,靖王不由皱紧了眉头。

  第5章

  “怎么?小情郎走了,你也不送送?”故意压低的声音,略含嘲讽的语气,不用回头,曹浩轩也知道进来的人是谁

  他没有理会,只是一贯清冷的表情,冷冷道“明公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明越扫了曹浩轩一眼,有些不怀好意的笑道“没什么,只是不知那薛家孽种,曹公抓到没有?我怕厂公要人时,曹公不好交代啊”

  曹浩轩扫了明越一眼,那特有的阴冷神情并未震慑到明越,相反,他笑的越发得意,曹浩轩垂下眼帘,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语气越发阴寒“明公请放心,咱家自不会让厂公他老人家失望的”说着,曹浩轩抬眼直视明越,目光深邃隐含嘲弄“不过明公特意来此,竟是为了担心曹某,真让人受宠若惊啊”

  明越听罢冷哼两声,道“那咱家就等着曹公的好消息了”顿了顿,他微眯双目,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再道“只是咱家这次来,不止是关心同僚,亦有件事要告诉曹公”

  “何事?”

  明越莫测高深的看了曹浩轩一眼,突然俯下身子,与他面对着面,眼对眼,一字一顿道“曹公一向心疼小候爷,咱们同殿为臣,总要互相照应的,最近世道不太平,所以咱家便派了一队人去守护小候爷的郊外别馆了,以免小候爷遭遇歹人哪”

  清冷,平静,明越盯了半晌,也无法自曹浩轩面上看出别的任何表情。曹浩轩亦死死盯着明越,目光若毒蛇吐信,狠毒无比,明越不由蹙紧眉头,面色微变,曹浩轩见状轻勾唇角,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容,他缓缓起身,目光关注着明越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依旧轻柔的嗓音,依旧阴冷的语调“明越,我既然丝毫不掩饰,你便该知道是为什么,你是聪明人,不要做傻事。”

  明越听罢咬紧了牙,站直身子,不着痕迹的后退两步,冷笑几声,方道“好,好!”话音未落,便拂袖离去。他自是知道为什么,曹浩轩毫不掩饰对朱希文的感情,目的就是为了让别人不敢轻易动他。毕竟曹浩轩的为人手段,纵是自己这个与他争斗多年的人,也是颇为忌惮的。

  明越走后不久,张岩便如鬼魅般自门后走出,在曹浩轩耳旁低语“靖王已把人移走了”

  曹浩轩了然一笑,挥手让他下去,随后去至内房软榻上躺下,刚一阖眼,眉宇间便露出疲倦神色。

  秋空澄净,浮云悠悠,金黄琉璃瓦上洒满阳光,更显玲珑剔透,瓦下回廊之中,直挺挺站着两个带刀侍卫守在禅房门口,一个小沙弥端着两碗清茶送入房内,不一会,便施施然退了出来,带上房门,禅房之内,依旧寂静无声,惟余檀香缭绕,青丝游转,朱希文呆呆的看着静心抄誉佛经的父亲半晌,终是受不得这般静,小声道“父王,久闻这玉佛寺枫叶景色堪称一绝,孩儿却不曾见过,借这机会,想去赏玩一番”

  靖王手下动作未停,只是抬眼看了朱希文一眼,见他满脸强忍不耐烦,眼珠子滴溜溜直往门外瞧,心下暗笑,“这大半日的礼佛讲经对这小兔崽子来说,确是枯燥乏味了些,难得他能忍到现在,还是放他出去耍耍罢,否则真要憋坏了。”想着,嘴上却不答话

  朱希文见父亲半晌没有言语,回头一看,但见他面上表情不变,仍是一派肃穆,不由心下焦急,生怕要在这里继续枯坐,忍不住急道“父王!”说时眼中也流露些许乞盼神色,仿若稚童,看的靖王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轻咳一声,方道“那枫林景色久享美名,你去赏玩一番也无妨,但记得早些回来,过会戒嗔大师还要来讲经的。”

  朱希文听得前半句早已猴急的起身往门外走去,但听到后半句时,不由放慢脚步,苦着脸答应了声。随即又加快脚步往院外走去。靖王见罢,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摇了摇头。

  朱希文一路疾走出得院门,也并不急着往枫林去,一是他不识路,二嘛,这赏景不过是想摆脱那禅房中的沉闷气氛寻的借口罢了,是故出得院门,他便挥手赶走侍候的小厮,开始漫无目的的乱逛起来。

  这玉佛寺离京城有百里之遥,乃皇家寺庙,已有百年历史,这庙中供奉的玉佛据说还是开朝太祖皇帝所赠。寺院空阔,建筑精致,后山景色更是一绝。不过朱希文一向不喜佛事,是故不到逼不得已,从来不进寺庙。所谓逼不得已,就好比现在,靖王深知朱希文禀性,既已救人就一定会救到底,为了不让他再淌薛家这浑水,于是干脆就将他带在身边,自己盯着,但靖王喜佛,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庙里祭拜,这次更是来到这玉佛寺,并将他一道带来,为的就是让他远离祸端。

  朱希文心中不悦,却也莫奈何,他虽任性,却远没到敢反驳父命的地步,可对薛瑶的安危却又时时念在心中,两难之下,朱希文只觉越发憋气,忍不住一脚踹向路旁的粗大树干,震落一地枫叶,暗红似火,在风中飞舞凌落,煞是好看。

  此时才发现,原来无意中,竟已走到了后山的枫树林。环顾四周,枫树高大挺拔,间隔有距,信眼望去,整个枫林竟似看不到边一般,不远处一条通幽小径,蜿蜓伸展,似是通向山下。午后阳光自间疏的树枝间散落,地上树上光影斑驳,暗红枫叶上几点流光闪过,轻风一拂,它颤抖的仿若振翅的蝴蝶。脆弱而又迷离

  “雪儿现下的处境不就跟这欲落未落的树叶一般,及及可危,可自己却什么也帮不了她!也不知那姓樊的有没有将她安全的带走,那姓樊的离开候府也有几日了,东厂那似乎也没什么消息,算了,没消息就算是好消息了吧……”朱希文皱紧眉头,无意识的信步乱走,脑里继续胡思乱想“现下秋老虎一过,天气愈发冷了,雪儿体弱,也不知道那姓樊的有没照顾好她,看他自己一付久居在外,混迹江湖的模样,雪儿那闺阁小姐,他能照顾的来么?……”

  他正在这绕林瞎转,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略显惊诧的声音,“小候爷?”这一声叫唤,仿若莺啭鹂啼,朱希文心中一凛,蓦然转身,但见一人,半藏在树后,见到他便走了出来,她态意淑真,肌理细腻,一身缟素,衬的那张素颜越发清丽,虽然眼中惶恐未减,唇无血色,却更显得楚楚可怜,朱希文心中怜爱顿起,他大步走向那女子,急道“雪儿,你怎么在这里?”

  薛瑶尚未开口,便听得远处转来细碎的脚步声,听声音,不止一人,薛瑶脸上血色尽褪,朱希文目光一凛,伸手揽住薛瑶细腰,脚尖一点,纵身跃上树枝。

  不一会,树下便聚了几人,三男一女,还有一个男童,薛瑶低呼一声,道“是俊儿!”

  这声低呼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树下之人赶忙拨剑抬头,看见二人,俱都惊呼出声“瑶姐姐!”

  “雪儿!”“姐姐!”几个称呼叠作一团,正是樊啸天一行人。朱希文轻吁口气,带着薛瑶跃下树枝。

  脚一落地,薛瑶便挣开朱希文的怀抱奔向那名男童,姐弟两哭作一团。朱希文打量了樊啸天几人,发现他们形态狼狈,有人甚至还受了伤。不由皱紧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樊啸天目光复杂的看了朱希文一眼,道“一言难尽,先找个避身之处,再细谈”朱希文微一颌首,便将众人带回寺庙禅房。

  一路上朱希文已知道事情始末,当日靖王将薛家姐弟带出别馆交到在城外守候的华山子弟手中,樊啸天出候府后便去与他们会合,也不知为何,头几日东厂之人好似没发现他们行踪一般,根本不予追赶,直到今日,却突然出现在路上将众人拦截,幸喜那只是先行的小队人马,他们一番厮杀之后暂时逃脱,无意中发现竟已到了玉佛寺地面,想着这是皇家寺院,那东厂兴许不敢搜查,便急急往山上跑来。没诚想却在途中与薛瑶走散,幸好她知道路,便自己赶了过来。然后便遇到了朱希文。

  虽未亲历却也可以想像,这一路薛瑶吃了多少苦,但见她现在只顾哄着年幼的弟弟,似乎完全遗忘了自己的痛苦狼狈,朱希文只觉心中一阵刺痛,他攥紧了拳头,道“我定想法子让你们逃脱!”

  “哼,那烦劳小候爷也想些法子让靖王府免遭横祸吧!”众人尚未来得及道谢,却只听得一声冷哼,回头看去,竟是靖王走了进来。

  朱希文一愣,为难的叫了一句“父王!”靖王未答,只是扫了一眼众人,然后走到桌边坐下,径自喝茶。

  众人互望了几眼,只见薛瑶缓步上前,对着靖王深深一福,轻声道“奴家深受王爷与小候爷恩惠,方能保得一条贱命。更保得我薛家血脉不至断绝,此等大恩,奴家却无力回报,还请王爷受我一拜。”说着,便跪在靖王面前,稽首叩拜。连拜三拜,再起身时,已有些虚飘飘的迎风欲倒。

  朱希文面色一变,一个箭步上前,扶着薛瑶道“雪儿,莫要如此,你身子不好”

  薛瑶虚弱的笑笑,摇了摇头,还要再拜,却被朱希文抱了起来,小心的放在一旁椅子上,众人见状面色俱变,靖王再次冷哼一声。朱希文回首,一脸掩不住的怒容,沉声道“父王,我们要没看到,便算了,可如今事情已到这个地步,孩儿没法不管!”

  “管,你去管啊!本王没拦着你啊,无非是赔进去一个靖王府,无非是赔掉咱爷三的命,无所谓,反正这靖王府若不是王兄,十多年前早就没了。晚了十多年,也没差”靖王冷笑,继续饮茶。偶遇,还真巧啊,靖王冷冷扫了樊啸天一眼,继续冷笑。

  樊啸天接过靖王眼神,垂下眼帘,没有作声。朱希文并未注意,他只想着要如何说服父亲,此时,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不一会,一个侍卫进来禀报“东厂曹公带着大队人马,要进寺搜查,现正在大殿外面”

  众人一惊,薛瑶脸色愈白。此时樊啸天突然开口道“叨扰王爷,小候爷了,我们现下便出去,决不会连累靖王府。”说着,他便过来要带薛瑶走。

  朱希文一巴掌挥开他伸过来的手,还未开口,便听得靖王冷道“小候爷可有两全的好主意?”

  朱希文此时心焦如焚,看着薛瑶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面露喜色,捬掌笑道“有,我有个好主意!”说罢,便将心中主意说与大家听,众人听罢俱都面露喜色,惟有靖王沉下了脸。无奈儿子此时沉醉在那女子的夸赞感恩中乐不可支,完全没有注意自己的神色,只得在心中长叹口气。

  第6章

  大殿前一片肃杀凛然,黑甲如云,刀锋如电,几个身穿袈裟的僧侣站在大雄宝殿的匾额下,与面前的刀兵铁甲默默对峙着。

  “不知戒嗔大师考虑好了没有?”

  兵刃的反光刺的戒嗔有些睁不开眼,但当他面对说话那人时,却发现自己更愿意去面对那些刺眼的刀光。

  说话那人腰背挺直宛若青松,一身暗红蟒袍,站在玄甲之中,异常显眼,他表情淡漠,声音轻柔,细长双目中寒光逼人,明明伫立阳光之下,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戒嗔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周围僧众,然后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方道“曹公既是奉命缉拿逃犯,贫僧岂有阻拦之理,不过现下靖王殿下正与家人在本寺礼佛,实是不好冒然打扰。”

  “你说靖王也在?”曹浩轩听罢不由蹙起眉头

  戒嗔尚未答话,后山便远远传来兵刃铿锵之声,不时有人高喊“有刺客,保护王爷小候爷!”

  曹浩轩听罢心中一凛,几个纵身,便已跃至后山,不一会,缇骑也如潮水般涌了过去

  靖王礼佛,只带了几个随身侍卫,此时,他们正在与那些“刺客”缠斗不休,靖王父子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见来人,朱希文向前一步,喝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去捉拿刺客,保护我父王!”

  众人看向曹浩轩,见他微一颌首,便挥刀冲向刺客,缇骑人多,好似黑云压城,层层叠叠,且出招凶狠,宛若群狼扑敌,刀光森冷,更胜利齿獠牙。而那“刺客”武功却也不弱,剑法灵动,身法矫捷,虽只有三人,但是默契非凡,剑影相连,舞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光网,封杀四方,众人一时竟不得近身,与此同时,那些亲兵不知是护主心切还是杀红了眼,不分敌我乱打一气,刀锋俱往锦衣卫身上招呼。不一会,场面便乱作一团。

  曹浩轩见状眯起眼睛,目光移向朱希文,却见他也正偷看自己,一对上自己目光,便立刻心虚的转过了头。

  曹浩轩心里已然有数,不由在袖中攥紧了拳头。他冷冷扫了靖王一眼,成功的见他变了脸色,然后冷笑一声,喝道“休再管这些刺客,给我封了后山,去捉薛家孽种!”

  众人听令,当下撤身出局,动作迅速整齐,不见丝毫慌乱。见状,假装刺客的樊啸天三人面上死灰一片,出招去拦,众人却无意与其纠缠,只余几人阻其攻势,大队人马俱似河水分流般向四方漫开。王府亲兵此刻也已停下动作,静待靖王指示,见他略一摆手,便迅速回身,将靖王二人护在中央。

  曹浩轩走近靖王二人,盯着朱希文半晌,阴恻恻的语气“你还是不死心是不是?”

  从未见过曹浩轩如此表情的朱希文觉得身上一寒,他紧紧拳头,想了半晌,深吸口气,温言道“你就不能放过雪儿么?她那般怜弱无辜,你就当可怜她罢,她父亲已经死了,对你们也没有威胁了……”

  见调虎离山计已然失败,朱希文改用怀柔政策。没曾想曹浩轩听罢,面色愈冷,目光愈寒,语气越发阴柔,“她可怜无辜,与我何干?她有此下场,只怪她父亲愚蠢,小候爷,你莫不是也想学那薛阳?”

  朱希文一听,心中郁结更甚,他平日本就厌恶曹浩轩,此次低声下次已觉不甘,而曹浩轩的软硬不吃更是让他觉得大丢颜面,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下口不择言“你就没有一丝人性么?雪儿和你有何仇怨,你非不放过她?还是你本是太监,所以看不过那仙人般的女子活在世上,非要至她于死地不可?你……唉呀”

  还未骂完,朱希文已经被一巴掌打倒在地,刹时只觉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响,仿若万千狂蜂振翅,口中也尝到丝丝腥甜,他坐在地上好一会,神志才渐渐清明,抬眼望去,但见曹浩轩脸上惨白一片,那眼睛看上去仿佛只是两颗琉璃珠,已没有丝毫人气,袖口也正微微颤抖不已。转脸再看他父王,一脸气恼的盯着他,眼中犹带心疼,却又没有丝毫要帮他讨公道的意思

  朱希文不由觉得有些委屈,他自小到大,只被大哥打过一次,过后大哥还被父王训斥半天,而如今,自己被这阉宦当这么多人的面煽了耳光子,他却不闻不问,想着,不由越发气恨曹浩轩,死死盯着他,眼中满是仇视鄙夷

  曹浩轩死死闭上眼睛,他只觉这十多年的屈辱痛苦已化成一把钝刀,被眼前这个自己倾尽心力守护的人狠狠刺进胸口心脏,不住的抡转割锯。痛的他几欲站不住。直到将牙齿咬出血来,他才勉强平复心头苦痛,缓缓睁眼,却再未看朱希文一眼,拂袖转身离开。

  靖王此时才上前扶起儿子,责骂道“你这臭小子,没听过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么!”朱希文不答,只是盯着曹浩轩离开的背影半晌,最终只是冷哼一声,偏过了头。

  第7章

  半空中银线一挑,血雾自喉间喷薄而出,黑甲武士闷哼一声仰面倒地,地上枫叶吸释了鲜血,红的愈发妖艳。

  樊啸天扫了一眼不顾生死,只进不退的锦衣卫,微喘口气,心下焦急不已。师兄弟三人武功虽然高于他们,但几番车轮站下来,仍是有些吃不消。不知还能撑得多久,需得寻计脱身才是,更何况现下也不知薛家姐弟与赵灵儿是否安全逃脱,樊啸天想着,皱紧了眉头,目光射向站在一旁的曹浩轩。擒贼先擒王,纵然自己武功不如他,但此时,却也只得一搏了。再说,自己也不见得差他太远

  主意已定,樊啸天低咳一声,引来二位师弟的注意,然后使了几个眼色,想他师兄弟自小一块长大,习武生活不曾分开过,几个眼色便已通晓对方心思。二人接过樊啸天暗示,飞身向前,横扫,抢劈,上刺,下截,一套华山剑法使的行云流水,招招要命,式式夺魂。众人见如此,自也不敢怠慢,分了大部分人手与那二人缠斗,樊啸天得此空隙,挥剑逼开面前缇骑,纵身一跃,已如展翅飞鹰朝曹浩轩扑来

  劲风扑面袭来,风中寒光逼人,正是一招鹰击长空,风快,剑更快,风未近身,剑尖已到眼前,曹浩轩见状不慌不忙,只是勾唇冷笑,剑尖在他面前一寸处堪堪停住,再进不得丝毫,宽大衣袖自手上滑自腕下,露出两根纤长手指,正如虎钳般牢牢夹住剑身,樊啸天见状大惊,暗自吐劲,回手撤剑,却发现动弹不得,额上不由渗出细汗,不曾想这曹浩轩武功竟已高到如此,自己纵是赔上兄弟三人性命,只怕此番也是逃不脱了。

  曹浩轩见樊啸天面露难色,唇角笑纹越深,手下暗自吐劲,轻轻一抖,樊啸天只觉握剑右臂如遭雷亟,一阵发麻,宝剑险些脱身。他暗自咬牙,硬撑着捏紧剑柄,曹浩轩见状,挑了挑眉,笑道“武功不错,只可惜……”就此止住话头,只是冷笑两声,一脚踹出,动作迅出闪电,樊啸天闪躲不开,正中胸口,只觉胸臆气血翻涌,忍不住咳出一口血,宝剑就此脱手,身子也跌到了半丈之外。

  “师兄!”那边厮斗二人见状,大喝一声,飞身扑了过来,曹浩轩随手一甩,一道寒光激射而出,正中一人胸口,穿胸而过。那人甚至连呻吟都来不及,便已倒在地上,两脚一伸,就此死了。插在胸口的,赫然就是樊啸天脱手的那把宝剑。

  “小猴子!”樊啸天二人悲恸出声

  “我和你拼了!”剩下那人定在原地,瞪了曹浩轩半晌,突然嘶吼出声,挺剑欲刺。突然手腕一痛,已被站起来的樊啸天夺去了手中宝剑

  樊啸天此时瞠目欲裂,眼中赤红一片。他脚尖一点,以身带剑,直直往曹浩轩刺来,此时,他全身都是空门,或说,他根本只为杀人,不为自保。曹浩轩冷笑道“愚蠢”

  说着,手心蕴藏内力,意欲一击毙命。可剑到身前,樊啸天却突然一个鹞子翻身,剑尖已偏离既定轨道,往曹浩轩右边刺去,而他的右边,正是只身前来的朱希文。

  原来靖王见曹浩轩没有追究之意,便赶紧带着侍卫回去了寺庙,朱希文担心薛瑶安危,中途偷溜回来,正准备悄悄去寻她们,没承想刚到此处,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记杀招。朱希文□畋猎,因此弓马娴熟,武功却不十分精通。更何况事出突然,这一招,他无论如何也是避不开的。

  剑尖已到喉前,朱希文脸上一片惨白,曹浩轩更觉心胆俱裂,腰身一拧,手下集聚十成功力,往樊啸天背心神道穴击去。而樊啸天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倏的缩起身子,敛了全身破绽,与此同时,左手疾出,勾指成爪,扼住朱希文的脖子,一个旋身将他挡在身前,曹浩轩脸色再变,急忙收势,无奈适才已使了全力,这一收,势必遭功力反噬,曹浩轩只觉喉头一甜,眼前有一瞬间的模糊。

  就在这一瞬间,樊啸天已左手一推,将朱希文摔向曹浩轩,曹浩轩本能伸手去接,可眼前黑影一晃,人已不见,只余一柄利剑闪着寒光,宛如毒蛇吐信,直逼心口。

  曹浩轩连忙侧身,虽避过了要害,可剑尖仍是没入胸口寸许,鲜血汩汩流出,暗红蟒袍看不出血色,只是湿濡一片。曹浩轩右手握住剑刃,阻止它的深入,同时伸出左手在剑身上运劲弹了几下,剑身应声断成几截,樊啸天不由一怔,曹浩轩目光一凛,顺势击出一掌,樊啸天猛的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再动弹不得。但看向曹浩轩的目光中俱是嘲弄与自得。

  一旁锦衣卫迅速上前,挥刀就要结果他的性命,却被曹浩轩拦住,阴冷的盯了一脸死灰的樊啸天半晌,曹浩轩冷道“废了他武功,带回东厂,咱家要好好招待他。”

  锦衣卫应了个喏,动作熟练的挑了樊啸天手筋脚筋,再砍断他胫骨。然后便将他拖了下去。曹浩轩此时才回头,看了被踢倒在一旁的朱希文半晌,终是抚膺闷咳两声,摔袖离开。

  朱希文此时趴在地上不住咳嗽,咳嗽过后便是大口呼吸,适才那种窒息的滋味,他此生再不想尝第二遍。直到肺部灌满了空气,朱希文才觉好受了些,回想刚才,真真是九死一生,依稀记得自己已在快断气的时候被推了出去,然后挨了一脚,便跌落此处,而曹浩轩,好像被刺伤了吧……

  想着,不由抬头,正巧对上曹浩轩目光,想着自己先前还污辱于他,可他还来救自己性命,越想越觉羞愧,当下低头,不敢再看他。随后听他闷咳两声,再次抬头,却只看到一个挺若青松的背影,那背影,在暮色笼罩下,竟显得有些苍凉。朱希文心下一动,胸中百种滋味,却是无言。

  锦衣卫遍寻后山,也不见薛家姐弟踪迹,想来早已在人的帮助下逃脱了。曹浩轩将属下教训一番,终也只能无功返京。

  远远的看着兵甲宛如黑水般在山道上蜿蜒前行,越行越远,已连成一条黑线,再看不清晰,可眼前却不时闪过那张失去血色的惨白容颜,还有,抚在胸口一直不曾拿下的手。朱希文皱紧了眉头,心下暗骂自己,纵使他救你命又如何?你堂堂一个小候爷,若是死在他面前,他也总不好向你那皇帝伯父交待,不然他才不会出手……

  转念一想,又骂自己太失厚道,明明知道事实不是这般,明明知道,只要自己有危险,他定不会不顾,因为……朱希文咬紧了牙,心下的感激瞬间再度变成厌恶,侧过头,再不看那远去的队伍。

  目光所及,暮霭苍茫,树树秋声,山山寒色,远山尽被落晖晕成暗红,朱希文脑中不由再次闪过那个暗红的背影,转身的刹那,一世苍凉。

  第8章

  曹浩轩回到京城,便差人将樊啸天二人提去东厂,自己回宫述职去了。还未进宫,就被东厂刘公差来的人叫去了刘府。

  进入刘府花厅,不见刘焱,却见明越坐在一旁喝茶,明越看他进来,放下手中茶盅,扯开嘴角笑了,那笑中满是得意,还有些幸灾乐祸。

  曹浩轩冷冷瞥他一眼,没有理会,只是自己寻个椅子,刚要走下,便听到一声冷哼“谁准你坐了?”

  听到这个声音,曹浩轩立马转身,明越也站起身子,二人对着来人躬身揖礼,恭敬的道“刘公”

  刘焱冷哼一声,走到上位坐下,道“明越,你坐着”明越告罪之后便坐了下去,刘焱冷冷看了曹浩轩一眼,再道“跪下”

  曹浩轩听罢立刻跪下,刘焱接过小太监奉上的茶,啜了一口,方道“你这次出去,有没有将薛家孽种抓回来?”

  “尚未抓到”

  “没抓到,哼哼,好,好”刘焱冷笑两声,甩手将茶盅砸向曹浩轩,茶盅撞上他的额头再跌落地上,摔的粉碎,血混着茶水自曹浩轩脸上滑落,滴在青石砖上。不一会,便积做一小滩。曹浩轩稳稳的跪在地上,腰背笔直,动也不动。甚至没有举袖擦一擦脸上的血水。

  明越见状,低头假装饮茶,茶盅隐去了他唇边得意的笑容。刘焱起身,踱到曹浩轩面前,厉声问道“为何没抓到?浩轩,以你的本事,怎么三番二次让那几个贼子孽种跑了?”

  曹浩轩垂下眼帘,道“那贼人太过狡猾,用调虎离山之计,将我引开,然后那薛家孽种便趁机跑了。不过,”说着,曹浩轩抬起头,直视刘焱,续道“我已将那两个贼人抓住,以此为饵,定能将其他贼人一网打尽,而那薛家孽种无人帮忙,定是没法逃出生天的。还望刘公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不再让刘公失望”

  “那是那是,以浩轩兄的本事,只要小候爷无恙,你自是不会再让刘公失望的啦”明越此时突然开口,声音满是不以为然

  曹浩轩听罢狠瞪他一眼,随即低头不语。刘焱转头看他,眯了眯眼,道“明越,你这话什么意思?”

  明越轻轻一笑,起身拱手道“刘公有所不知。这次在玉佛寺,若不是小候爷突然遇到‘刺客’,危险之极,搅的浩轩兄心神不宁,否则以那几个贼人的本事,又怎可能自浩轩兄手上逃脱呢。说来也巧,那‘刺客’刚好就是来接应薛家孽种的人。只是我不明白,那刺客干吗要跟小候爷过不去啊?”说着,明越得意的瞥了曹浩轩一眼,再道“不知浩轩兄明不明白?”

  曹浩轩依旧低头不语,只在袖内攥紧双拳,关节已然泛白。

  “又是那朱希文!”刘焱瞪着曹浩轩,眼中似要冒出火来,明越见状,继续火上加油,“是啊,刘公,虽然那靖王已不是藩王了,但余威仍在,更何况那朱昱文现在又是镇国将军,手握兵权,将他们拉到咱阵营来,也是好事啊,浩轩兄果是用心良苦啊!”

  刘焱听罢,再忍不住,飞起一脚,正踹中曹浩轩心口处,但见那暗红的身影宛若断线的纸鸢般飞了出去,撞到一旁墙壁再弹落地上,曹浩轩捂着胸口一阵猛咳,咳出几口黑血之后方觉神智清明了些,可挣扎了好一会,却仍是没能站起来。

  刘焱冷冷的看着曹浩轩,道“你个傻小子,还真对人家动了情了。哼哼,只怕人家没把你放在眼里吧。靖王那老狐狸,想当年坏了我多少事,如若不是看在他在朝中关系根结盘固,他儿子现在手握兵权,如若不是我现下要卯足精神与那魏延、李笑斗法,我早拿他开刀了!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事事护着那个不知进退的小子。”

  刘焱深吸了几口气,继续道“曹浩轩,我看你跟我这么多年的份上,再给你次机会,如若你再失手,哼,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说罢,甩袖便走。

  明越在一旁躬身拜道“恭送刘公”,待刘焱走了之后,方慢慢踱到曹浩轩面前,蹲下身子,笑道“真是抱歉啊,我这人口拙,本想帮你的,没承想却惹的刘公火起。真是,该打,该打啊。”说着,假模假样的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

  曹浩轩眯着眼睛盯了他半晌,冷哼一声,慢慢坐了起来,他现在动作稍大便会带动伤口撕裂般的疼,所以连呼吸都是细微的。

  明越见状,笑的越发开心,他摇了摇头,啧啧有声道“曹浩轩啊曹浩轩,你一世聪明,怎么这个时候却糊涂起来了?如今的形式,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啊。刘公就是要这薛家一门惨死,杀鸡给猴看。告诉世人,这东厂的位子,谁都动不得,你倒好,把鸡放跑了。你叫刘公拿什么去吓猴子啊?”

  曹浩轩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并不睬他,明越说了一会,觉得没劲,终也是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待人全走尽了,外面再无一点动静,曹浩轩方睁开眼睛,苦苦一笑。如今形式,他自已看透,这两年皇上独宠珍妃,连带她娘家魏家也圣眷浓重。魏延在朝堂上势力越来越大,如今他放薛阳出来力谏撤厂卫,就是要试探魏家与两厂在皇上心中孰轻孰重,再试探朝中大臣的态度。

  只是两厂这“朝廷心腹”的匾额自也不是白封的,在皇上心中,还是更信任这由自己直接控制的机构。魏延见状,便撇下薛阳,不再明争,两厂自也不会放过这个向世上证明皇上信任恩宠的机会。这薛家姐弟,是非抓不可的。

  只是,还得再等等,绝不能在抓人时将靖王府扯进来,靖王他是一点都不担心。惟有希文,曹浩轩念及此,心中长叹口气,他一路放这薛家姐弟远走,就是为了远离京城抓他们,这样才能避免与朱希文撞见,谁承想,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这朱希文不在京中在京外。在后山寻那姐弟不着,想来人定被希文藏在寺庙中,所以他更不能去搜,只好临走时在寺外埋伏了一队人马,现在只盼着靖王将希文早些带回京,然后他才好去拿人

  第9章

  曹浩轩猜的没错,人确是被朱希文藏在寺中。当夜朱希文踏着月光回到禅房之时,面对的就是靖王铁青的脸色与二位女子的满面焦急。

  “小候爷果然聪明,不但知道用调虎离山,更懂得瞒天过海,好好,本王真没想到小候爷居然如此熟谙兵法,真是失敬失敬啊!”见到朱希文安然回寺,靖王心中所有担忧全数化为锋言利语,字字嘲讽

  朱希文却是过耳不闻,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即坐下无言。见此情景,赵忆灵上前一步,探首门外看了半晌,却不见他人,面上一变,忙问道“小候爷,我师兄呢!!”

  朱希文抬眼看向二人,见到薛瑶毫不掩饰的担忧焦急,不由苦苦一笑,“他……”

  “他们怎么了?”二人异口同声。见朱希文仍是无言,赵忆灵跺脚骂道“你怎么如此婆妈,是生是死,给个痛快话啊!”

  朱希文看了她们半晌,摇了摇头。见状,薛瑶当即跌坐在地,泪流满面却是无声哽咽。看着不住安慰她的赵忆灵与趴在她怀中同哭不止的稚童,朱希文动了动身子,却终是没有起身。

  他很想问一句,如若今日是我没有回来,你也会这般难受么?可想过之后,又觉自己无聊,且不说自己何必学那小儿女情态跑去与人争风吃醋,单就看她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自己若跑去问她这话,岂不让她难堪。更何况,她此时未必有心思理会自己。

  想着,朱希文不由再次苦笑。又坐了会,他轻叹口气,走上前去温言安抚道“雪儿,你也莫要伤心,虽然人被东厂抓走了。但,……雪儿,你怎么了?”看着紧紧抓着自己不放的薛瑶,朱希文不由讶异,她何以如此激动?

  “人被东厂抓走了是什么意思?东厂连尸体都不放过么?”更让朱希文讶异的是赵忆灵的问话,怔了片刻,方反应过来赵忆灵的意思,朱希文苦笑道“谁说他们死了?”

  “没死,你摇头做什么!!”赵忆灵柳眉倒竖,薛瑶也面带愠色,朱希文长叹口气,道“我摇头,是因为他们进了东厂,只怕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便又听到薛瑶隐隐的抽泣声。朱希文心下一慌,反手握住朱瑶的手,急道“雪儿,你身子不好,别再哭了,等我回京,定去东厂打探一番”

  “光打探有什么用,若不能把人救出来,打探出的消息还不是更让人心焦!”赵忆灵一旁听罢,愤愤道

  朱希文蹙紧眉头,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可一抬头,面对两张如花似玉却又哭的梨花带雨的脸庞,看着那满含期待的眼神,终还是心软,长叹口气,道“我不能保证把人救出来,但……”话说到这,突然一顿,似想到什么,他定定看着薛瑶,犹豫半晌,问道“雪儿,你老实跟我说,那姓樊的,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薛瑶一愣,和赵忆灵对视一眼,垂下脸庞,赵忆灵看了看朱希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瑶姐姐的父亲与我爹是好友,所以我爹便派我们师兄妹来救她了”

  朱希文扫了赵忆灵一眼,复又看向薛瑶,语气坚定“雪儿,你老实说,你到底和他什么关系?”

  “他,他是我未婚夫。”薛瑶抬眼回看朱希文,目光坚定。顿了顿,她手指收紧,急道“还望小候爷保他们众人无事,此大恩大德,奴家,来世定当结草衔环……”

  “不用,”朱希文轻笑着打断她的来世报恩,看着那略显惶恐的表情,朱希文轻拍她的手背,随即挣开了她的手,继续笑道“我不需要你来世相报,我朱希文从来不信什么来世今生。”

  听这话,薛瑶一愣,面色满是难堪,甚至隐隐显露怒色。朱希文见状,唯有苦笑,在她心中,难道自己就会做这等趁人之危的小人行径?他摇了摇头,继续道“我问这话,不是逼你,而是……”顿了顿,却不知该如何继续,告诉她实情,说樊啸天已经成一废人,就算把他救出来了,也只是拖累她的一生罢了,可看到面前那一脸惶恐茫然的柔弱女子,朱希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暗自思量许久,朱希文挂着安抚的笑容,道“想来被抓进东厂,必是酷刑加身,侥幸将他们救出来,只怕也撑不了几天,不如我先想法子将你们先送走,你总得先顾自身的安全”

  “不,我绝不独走。”说着,薛瑶双膝一软跪倒在朱希文面前,哭道“小候爷,我谢谢你的好心,如若你可怜我,就将俊儿送走罢。他是我薛家唯一的血脉,至于我,我总是要和天哥同生共死的!”

  朱希文一愣,看着面前目光坚定的柔弱女子良久,突然轻笑颌首“我知道我没有看错人”面对他们满脸的诧异不解,朱希文依旧笑着,黑白分明的眼眸,闪着孩子般的纯真与喜悦,他笑了一会,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渐渐漫上的黯然。但声音依旧没有丝毫不快,“雪儿,你果然是个好女孩,你放心,我朱希文也不是那怕事的懦夫,这事我既然插了手,便一定会一管到底。”

  听这话,薛赵二人俱都欣喜莫名,迭声道谢,朱希文摆摆手,笑道“你们也先别谢,这事成不成,还不定呢。去东厂救人,需得从长计议,咱们先回京再说。”

  “不能带她们入京!”一直冷眼旁观的靖王突然开口,朱希文听罢眉头微蹙,回首看向靖王道“父王,孩儿心意已决,还望父王成全!”

  靖王苦笑道“本王还不知道你的脾气,本王也不拦着你。不过,这二人确是不能带入京中!”

  “为何?”

  “你真当那曹浩轩是吃素的么?没人保护,她们两个弱女子再加个稚童,怎么可能逃的远?再加上又有那几个师兄弟作饵,为的就是要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啊。现在带她们回京,是害她们。咱们就带这几个侍卫,突然身边多了这女子幼童,任谁不会怀疑?”

  “那依父王的意思?”

  “让她们留在寺中,锦衣卫已经回京,那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等我们回京之后,再细细商量营救之事,”说着,靖王看向薛赵二人,道“本王无意贬低二位,只是,关于营救之事,二位也实在不能帮什么忙,相反,可能还会成为累赘。待在寺中,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薛赵二人对视一眼,薛瑶上前一步,深深一福,道“谢靖王怜悯,大恩大德……”

  “好了,”靖王挥袖打断薛瑶的话,转头对朱希文道“咱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回京!”

  第10章

  “走罢!”看着不断回首张望的儿子,靖王皱紧了眉头,如此妇人心肠,安能成大事?文不能掇巍科,武不能搏沙场,罢了罢了,纵是不思进取又如何,反正他出身显贵,一生无忧,但现在看来,却是个惧内的,如果以后娶得悍妻,那岂不要丢尽朱家的脸!想着,靖王长叹口气,道“幸好靖王府还有你大哥,否则,哼!”

  朱希文听罢,侧首看了他父王一眼,撇撇嘴,双腿一夹马肚,只听得青骢马一声长嘶,四蹄如飞。靖王看着远去的儿子背影愣了片刻,回过神来便气急败坏的冲亲兵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上去!如果小候爷有个闪失,看本王不要你们好看!”说罢,一甩马鞭,急追爱子而去。亲兵俱都无奈苦笑,纷纷打马向前。一时间,尘土飞扬。几欲遮蔽了初升的朝阳。

  ————————————–

  “你说那曹浩轩重病不起?”看着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下人,朱希文一脸疑惑

  “是,据说是上次与逆贼交手时被逆贼所伤,因为伤势颇重,所以现在还在家中养伤,小的还打听到,这捉拿薛家姐弟之事,好像也交由明越去办了。”

  “他伤的那么严重?”朱希文摸摸下巴,喃喃自语。上次他走的急,自己倒真没注意他伤势如何,只是看他还能走动甚至骑马,以为他伤的并不重,没承想,朱希文皱紧眉头,心上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如此看来,这事你还是少管的好”正想着,耳边便传来靖王懒洋洋的声音

  “父王!”朱希文转身看向坐在上位喝茶的父亲,无奈道“我不奢求你再管这事,但你也别阻拦孩儿”

  “本王何时拦你了,你要去便去,只是本王有一言,你非听不可!”靖王放下手中茶盅,直视朱希文

  “哪一言?”

  “你听清楚小六子刚才的话了,现在这事,是由明越作主。你真认为你能从明越手上把人救出来?”

  “这……”朱希文微蹙眉峰,负手在花厅来回踱了几圈,复又转身面向靖王,道“那我该如何是好?”

  “撒手不管”扔下四字,靖王再次端起茶盅,滋滋有味的品起茶来。

  看着靖王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朱希文只觉牙痒痒,他几次张口欲说些什么,却被靖王一句“罢了,反正你也不奢求我管,我也不拦你。”给堵了回去。默默站了一会,朱希文鼓鼓腮帮子,负气道“本就没让你管,有事,我自己担着便好!”说罢,便回去了厢房。

  “王爷,小候爷他……”见朱希文走远了,小六子方抬首看向靖王,一脸担忧,他虽叫小六子,但人却一点都不小,已近知天命的年纪,是靖王的心腹之人。当年便被靖王留在封地照顾朱希文的生活起居,故此对朱希文也不是一般的疼爱。

  靖王看了小六子一眼,长叹口气,声音满是无奈“他现在被女色迷昏了头,哪里还有顾忌。他口口声声有事他一人担着,我朱炯近五十了才有这么个小儿子,我能让他去送死!我六十多岁的人了,也没几年活头了,这小兔崽子,就不能……”说着,一口气梗在胸口,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见状,小六子赶忙上前,捶背抚胸,待靖王不再咳嗽,方道“王爷,您也莫要着急,小候爷为人,小的服侍他十多年,最是清楚。他心肠是极好的,为人又仗义,颇有王爷当年的风范”

  听说儿子像他,靖王不由勾勾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小六子见状,亦勾起笑容,续道“而且小候爷为人风流,很是怜香惜玉,想当年在封地之时,有个孤女来投亲,可又寻不见亲人,小候爷撞见了,便派那州府满城的找,自己还亲自陪着那孤女,耐心的哄她开心,找了几天,便陪了几天。想那年,小候爷也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年纪。”

  听这话,靖王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叹道“他呀,他呀……”

  “小候爷就是这般性子,本就对那薛瑶心存怜惜,偏她又遇上这等祸事,小候爷年少懵懂,又血气方刚,被那女子哄两句,再滴上两滴泪,自要冲上来当这个英雄了。”小六子说着,又将茶双手递到靖王面前

  靖王接过茶盅,问道“小六子,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希文的性子你最是了解不过了。”

  “依小的看,这首先就得看好小候爷,万不能让他冲动行事,但又不能关着他,小候爷脾气拗,你越关他,他越要跑的。”

  靖王点点头,道“没错,这小子脾气倒跟本王当年一个样。看住他的事,小六子,就交给你了”

  小六子应了个喏,再道“另外,小的认为还需要找些别的事来分散小候爷的注意力,小候爷赤子之心,多少有些孩子心性,若有好玩的事分了他的注意,这边又举步艰难,他救人的心思,慢慢的就会淡了下去。最重要的是,小候爷插手此事,豪侠仗义是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恐怕还是那薛瑶的缘故,小候爷毕竟年少,识人不多,见过的女子,无论是名门闺秀,还是家中婢子,甚至是与些王孙公子们一道去秦楼楚馆,见到的那些所谓花魁名妓,以小候爷的潇洒风流,再加上候爷身份,谁不是巴结讨好的?倒是那薛瑶,自有一派清丽天成,对他又不假辞色,是故他才上了心。等找个胜过那薛瑶百倍的,又讨人喜欢的,男子嘛,总是喜新厌旧的”

  小六子一番话说下来,靖王是边听边点头,末了,哈哈一笑“小六子啊,当年把让你去照看希文果是没错啊。把他性子摸的这么透,本王就不信那小崽子还能给我翻出花样来!去,”说着,靖王摆摆手,道“去找人打听打听,京里哪家的名门闺秀招人喜欢,待选好了,就给这小子做正妃!让他收收心!”

  小六子听罢再应个喏,转身没走两步,又被靖王招回来,嘱咐道“一定要找个温柔的,若是个悍妇,这小子以后亏就吃大了!”

  小六子听罢笑着揖礼道“王爷您就放心,小的自不能让小候爷吃亏的,一定给你选个温柔又美貌的媳妇!”

  第11章

  “父王,你到底想干什么?”看着摆在面前的美人图,朱希文一脸不悦的看向靖王,他今天本来准备去曹浩轩那探探消息,谁想刚迈出房门口便被靖王派人叫到了书房,说有要事相商,来到书房之后,却见着靖王摆出一付拉皮条的模样,口若悬河的介绍着画上美人。朱希文心中烦躁,语气自也不好

  “我想干什么?当然是想给你找个媳妇,我好抱孙子啊。喏,”靖王说着,指着这张仕女图道“这是礼部尚书的女儿,今年二八年华,你年纪不小了,你大哥在你这年纪,孩子都有了!这女娃娃姿容绝色,你单看这画像,可不及她本人的十分之一啊,最重要的是,温柔非凡。最适合你”说着,抬头看向爱子,却见朱希文一脸不耐烦,靖王点点头,道“你不喜欢没关系,我这还有!”

  说罢,转身自身后的青花方角瓷瓶里拿出几轴画卷,展开之后,全是少女画像。“喏,这是长平公主的小女儿,算起来,也是你表姐了,虽比你大个两岁,不过,正妃年纪大些更好!能照顾人!”说着,再看看儿子脸色,挑眉道“不喜欢,没事,看这个”一边说一边指向其他画卷,“这是工部侍郎的千金,这是赵御史的妹妹,这是……”

  “好了,父王!”朱希文皱紧眉头,冷道“你现在哪里还有皇家亲王模样,简直,简直就是~”朱希文就是了几遍,终是没敢说出后面的字。

  “就是什么?”靖王一脸蛮横的道

  “掮客模样”朱希文在心里嘀咕,嘴上却道“不管什么了,孩儿目下尚未有娶亲打算。您要抱孙子,不是已有了若修若虚两个侄儿”

  “话虽如此,但你也不小了……”

  “好了,好了,父王,孩儿今日还有些事要办,肯请父王允我出门一趟,晚上定当回来陪您一道用膳。”朱希文打断靖王的话,双手一揖,一拜到底。

  “你要去哪?”

  “去曹府。”“哪个曹府?”

  朱希文皱皱眉头,不情愿的道“曹浩轩府上”

  靖王目光一凛,心下当然知道儿子的用意,无非是想去他那探探口风,但嘴上依旧问道“你去他那做甚?”

  “他好伤,孩儿也有一半责任,他现在重伤不起,我自要去看望看望,免得旁人知道了,说我靖王府忘恩负义。”朱希文对答如流

  靖王心里冷笑不已,面上却没显露出来,他知道儿子犟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让他去曹浩轩那碰碰钉子也好,想着,也不再逼他,只是不免再唠叨几句,便挥手让他下去了。

  朱希文出门不久,小六子便走了进来,对靖王附耳私语几句,靖王听罢,冷冷一笑,道“如此甚好,既然祸根已经被抓进了东厂,那我们也无需担心东厂将矛头指向靖王府了。”说着,转头对小六子道“你看好小候爷,万不能让这个消息传到他耳里!”

  “可,东厂既已抓了薛家姐弟,定会公开处斩的。”

  “没错,他们意欲杀鸡儆猴,当然会公开处斩。”靖王冷笑两声,道“你只需将消息瞒到行刑那天便好,人将死了,他去救也来不急了,他还没有那胆子去劫法场!”靖王顿了顿,再道“好好派人跟着小候爷,千万别让他在这段时间惹事,如若我猜的不错,这薛家姐弟,活不了两天了。过了这两天,便什么事都没有了!”说此话时,靖王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那是半生戎马,在强场血域锻炼出的残暴与冷血。

  小六子应个诺,躬身揖礼,下去不提。

  这厢朱希文一出靖王府,便马不停蹄直奔曹府而来。曹府管事自是认识朱希文的,也知道曹浩轩对他的态度,是故非但未拦,反而一路将他带到花厅,看茶请坐之后,方道“小候爷稍候片刻,待小人去请示老爷,老爷伤重,这几日本是不见客的。”

  朱希文挑挑眉,道“谁也不见?”

  “呵呵,小人不敢瞒小候爷,大夫看罢说了,老爷伤了心脉,要静养,所以老爷这段时日一直都闭门拒客。昨个明公公派人来探病,老爷都让小的打发了。只是这次小候爷亲来,小的不敢自作主张,还要去请示老爷才知道。”管事的袖手立在一旁,笑道。

  “那你去罢,本候也不勉强,如若他实不能见客,便罢了。”朱希文用茶盖撇了撇水面上的茶沫,淡淡道

  管事的听罢,揖个礼便下去了。过了片刻。回到花厅,道“小候爷,老爷有请。”

  第12章

  朱希文对曹浩轩十分厌恶,这些时日也是为了薛家之事方才出入曹府,来曹浩轩卧房更是第一次,不过他平日早就听说东西二厂的掌权之人富可敌国,府内辉煌堪比皇宫,夜间照明都不用蜡烛而用夜明珠,这几日出入曹府多了,见到遍地金杯玉桥奇珍古玩,也深以为然,因此一踏进卧房,见到房内陈设十分简单,不过一桌一床一榻而已,虽然家具俱都用料不菲,但相比府内他处的奢华,这里堪称简陋,不由心下差异,在他看来,这些东西二厂的宦官早已没了人生指望,只是一群为了黄白之物对上诌媚进奉、对下作威作福的卑鄙小人罢了,自是巴不得日抱白银,夜枕黄金的,可曹浩轩的卧房内,唯一的陈设不过是墙上的那副水墨山水,虽然看出画者功力不菲,却也肯定不是名家手笔,“倒真是个奇怪的人,”朱希文心下暗道,“莫不是亏心事做多了,所以把卧房弄得如此,到时若有高手来为民除害,只怕也想不到堂堂曹浩轩居然会住在这种简陋的地方,再不然,哼哼,就是天生贱命,享不得富贵的……”

  他正在恶毒揣测,突觉手上一凉,仿若被寒冰冻住一般,不由吓得往后一缩,抬眼却见着曹浩轩站在自己面前,一只白的近乎透明的手就堪堪停在半空,当下惊吓转为怒火,开口即骂“你这混蛋……惊吓本候,你……”还未骂完,声音便在曹浩轩阴恻恻的目光中低了下去,最后已是无声,空见嘴皮嚅动罢了,曹浩轩见状只得在心中叹气,面上却仍旧没有表情,只是冷冷的收回手,转身移至软榻坐下,朱希文见他待自己如此冷漠,不由有些无措,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倚坐榻上,闭目休憩。烛火跳动,暖暖的桔色光芒笼罩曹浩轩全身,却不能温暖他丝毫,那平日便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惨白一片,他静静的靠在软榻上,如若不细看,甚至感觉不到他胸口轻微的起伏,让人有伸手一探他鼻息的冲动,朱希文默默的看着,脑中不由闪现出后山那一幕,枫叶似火,红衣如血,缓步下山的背影,寂寞苍凉。

  朱希文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那日回京之后,自己总是会想到当时的事,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中闪个不停,特别是面前这个人的表情,愤怒的,关切的,晦涩的,还有,那个挺拔孤寂的背影……

  “小候爷来曹某府上只是为了发呆,倒真是难得了。”饱含嘲弄的语气让朱希文回过神来,许是脑中那些表情太过鲜明,面对这样冰冷阴郁的曹浩轩,朱希文莫名的有些害怕,他忍不住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伤的很重么?很难受么?不然……”不然怎么对我如此反常,但朱希文又不是傻子,自是不可能将这句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宣之于口的,是故最后只是生硬的转道“不然,不然怎么这么早便歇息了?”

  曹浩轩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冷道“多谢小候爷关心,不过曹某的确伤势颇重,不能久坐,小候爷有事便直说罢。”

  如此生硬的态度让朱希文再次呆愣当场,须臾,方咬牙切齿的道“本候就是听闻曹公伤势颇重,前来探望而已,既然曹公身子不适,那本候便不打扰了,告辞!”纯然赌气的模样。

  曹浩轩听罢面上表情不变,只是缓缓闭上眼睛,虽未发一言,却俨然是送客模样了,这下朱希文倒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本以为说了这番话,曹浩轩总该有些表情的,没诚想却完全断送了自己的后路,现下若走,可他却未探得一星半点消息,如何走?但要是不走,哼,如此境地还不走,这让自己这个候爷的面子该往哪放?此事若传了出去,以后自己还如何面对那群狐朋狗友?

  朱希文左右为难,他环顾四周,不由憎恨起曹浩轩了,房内空荡荡的,什么装饰玩物也无,这让自己怎么找借口留下来?负手踱了几步,来到那幅有些泛黄的山水画卷前面,干脆赏起画来。

  曹浩轩一直半眯着眼睛看着朱希文动作,见他如此,不禁哭笑不得。

  第13章

  时值深秋,夜冷灯寒,虽然屋内无风,但久站不动的朱希文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偏头看向软榻方向,只见那人不知何时身上盖着狐裘,正睡的香甜,一向娇生惯养的小候爷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当即脑中一热,大步走向曹浩轩,抬手便要挥下去,可想而知,以曹浩轩的武功修为又怎能让他得逞,朱希文手未落下,便觉手腕一阵刺痛,随后整个手臂都麻了,刚想发难却只见眼前一阵晃动,待他反应过来时,人已跪坐在地上,那只本欲行凶的右手已被反扭在身后动弹不得,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依旧冰寒刺骨,凉凉的气息吐在面上,朱希文满腔怒火顷刻消失无踪,整个人立马冷静下来。

  他不动声色的转了转手腕,发现纹丝不得动弹,再见曹浩轩目光黯沉,眼底似有风暴隐现,便知他是动了真怒,当即捺下火爆性子,避重就轻的开口“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好了,我看这天也不早了,你既然伤重,便早些歇息吧,我……”

  话未说完便被曹浩轩堵住了口,浑身冰凉的一个人,嘴唇却是异样的温暖柔软,二人舌尖相触的时候,朱希文更是觉得好似被火烫着一般,他久经风月,是个真正的风流种子,纵然此刻右手被人制住,半个身子动弹不得,却依旧本能的采取了主动,伸出左手扣住曹浩轩的后颈将他压向自己,虽然姿势别扭却仍旧努力将他搂入怀中,此时曹浩轩手上早已松力,朱希文微微一动便挣脱束缚,当即右手也搂了上去,一个翻身,就将曹浩轩压在地上,他松开胶着的唇舌,静静看着身下那人,那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沉爱意压的他几欲喘不过气来,二人视线交缠,脉脉无语,须臾,朱希文似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猛的低下头,狠狠的亲上去。

  过于激烈的亲吻让曹浩轩感到唇瓣阵阵刺痛,甚至连舌根都有些发麻,可他却没有丝毫抗拒,甚至将搂着朱希文后背的双手收的更紧。多年的付出与纠缠,纵是石头也捂热了,更何况是朱希文,这个比一般人更心软更多情的少年。不是不明白朱希文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他恨自己太阴狠,太毒辣,他一向被保护的太好,生来便锦衣玉食,处事随心所欲无人敢问,又何曾知晓这世间还有许多人不得温饱,还有许多事无能为力,自己若没有狠毒心思雷霆手段,早已被人挫骨扬灰,哪有余力保他太平安乐。不过这一切,他都无需知晓,他只需做好他的安信候,富贵一生安乐一世,便够了。

  曹浩轩闭上眼睛,微微仰头,感受那细密的亲吻自唇角滑至颈项,嘴唇与皮肤间的磨擦让他感到阵阵酥麻,他忍不住勾起嘴角,轻轻叹息一声。

  似乎听到他的叹息,埋首在他颈间的那人动作一顿,随即张口在他颈窝处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修长的手指仿若灵蛇,滑进青衫之中,肆意探索身下这具即将被他占领的身体。背临冰冷的青砖,胸前被指尖滑过的肌肤却仿若火烧,曹浩轩不由蹙起眉头,有些难耐的动了动身体,似感到他的不适,埋首在他颈项中细吻轻咬的人轻移薄唇,舌尖挑逗般自结实的肌肤上划过,滑至胸前的那一点时,堪堪停住,深吮轻噬,得意的发现身下之人身体微颤,再忍不住,得意的勾起唇角,发出低低的笑声。

  曹浩轩微微叹了口气,略略松开双手的劲道,纵容着身上人对他所做的一切。须臾,朱希文似戏耍够了,一手自他胸前慢慢滑下,来到骤然收紧的腰线,轻抚过平坦的腹部,往下,曹浩轩猛然一僵,却只觉那只手避开了他尴尬的前身,顺着他大腿外侧的线条缓缓探向身后,指尖试探着,浅浅的进入紧闭的穴口,曹浩轩不由放松了身体……

  第14章

  “曹公,明公来访。”

  门外突响的声音让二人俱都一愣,曹浩轩正要发火,突然吃痛,随即才反应过来是被身上的小祖宗狠狠咬了一口,二人情事至此,朱希文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如何经得的如此撩拨,偏偏此时被人打断,一听明越的名字,朱希文一腔欲火倾刻散尽,奈何心有不甘,于是便拿身下之人出气,感觉朱希文越咬越重,曹浩轩惟苦笑而已。

  安抚的拍了拍朱希文的后背,曹浩轩有些困难的坐起身子,身上那人非但不让,还故意用力的压在他身上,知晓那人又在赌气,曹浩轩不由轻笑出声,明知他怕明越怕的要命,却仍是故意问道”还赖在我身上做什么,莫不是想与我一道去见明越不成?”

  ”谁赖在你身上了!”听闻这话,朱希文一脸嫌恶的放开手,坐起身子恶狠狠的瞪着面前那人,见他恼羞成怒,曹浩轩不由放软了语气,仿若诱哄发脾气的幼童一般,柔声道”我回来再陪你,好不好?”

  朱希文不发一言,只是板起面容,猛的站起身子,衣襟大敞却不管不顾,转身倒在软榻上,勾过狐裘盖好,自顾自的睡去了。曹浩轩好笑的看着他动作,轻摆了摆头,随即整好仪容,道一句”我打发了他就回来。”知晓朱希文不会回应,说完他便自行出去了。

  听到房门轻阖的声响,朱希文方才睁开眼睛。适才板起的面容此时也满是复杂的神色。

  对曹浩轩,自己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既厌恶他的狠毒凶残,却又对他的宠溺纵容产生依赖,他的温柔让人上瘾,近年来,自己每每遇到无法解决之事,第一个想起的甚至不是父王,而是曹浩轩,求救于父王总免不了一顿责骂,而曹浩轩却是无须他主动开口就早已不动声色的将事情解决了,只是他不说出口,自己也当作不知,直到那年,这窗户纸被旁人捅破。

  曾经有人说他虎父犬子不及大哥分毫,只是个依靠父兄权势的纨绔子弟罢了,听闻此言朱希文也不过一笑置之而已,他生性豁达从不在乎他人看法,有时促狭心起,甚至会凑上去无赖的回句“本候前世广积良善,福泽今生,天意如此,奈若何?”

  可那人偏偏却说他靠的是曹浩轩的势力,皇室宗亲,蕃王之子,先帝亲口御封的安信候,只是个靠着东厂宦官的权势行走京城的无用之人。那日他不顾殴打朝庭命官,特别是一个言官会给自己招惹多大麻烦,只是双目赤红,狠下死手,直到今日,那言官见着自己便会远远避开。

  但自那以后,自己也一改对曹浩轩不闻不问的态度,处处针锋相对,插手薛家之事,除了为搏得美人欢心,也是为了跟曹浩轩做对,但父王说的对,他还太嫩了点,看不清世态缘由,以至将自己逼至如此狼狈境地,再处理不好,只怕真的要祸及王府了。

  父王已详尽分析了事态情状,他也明白这事再管不得,可男子汉立世,理应一诺千金言出必行,既已答应了薛瑶,那便只能尽力而为了。今夜前来本只想探个消息罢了,不诚想却与曹浩轩……想起适才未完的情事,朱希文不由觉得身上某处再次起了反应,他赶忙深吸口气,本想平息欲望,却忘了自己正躺在曹浩轩适才所睡的软榻上,身上盖的也是他适才盖过的狐裘,鼻腔间尽是曹浩轩的味道,欲望非但不能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了,朱希文烦燥的一脚将狐裘踢开,坐起身子,看着烛火发呆。

  曹浩轩进门就见着朱希文一脸不甘恼怒的瞪着烛台,见自己进来,他也不理,只是扫了一眼,然后又继续瞪着烛台,好像烛台上开了朵花似的。曹浩轩不知这小祖宗又发什么脾气,走过去抚上他的肩膀,轻唤道“希文。”

  朱希文偏头看他,问道“那明越走了?”见曹浩轩点了点头,他想了想,再道“他,有没说什么?”

  曹浩轩眯了眯眼睛,道“你想他说什么?”

  朱希文一愣,随后道“我想他说的,他只怕不会说。”

  曹浩轩听罢冷冷一笑,道“既如此,你又何必问。”

  朱希文蹙紧眉头,似在为难,末了,道“你给我一个信儿,我回去也好交待。”听罢这话,曹浩轩面色一沉,冷冷道“不知小候爷要跟谁交待?如何交待?”

  第15章

  朱希文不语,曹浩轩见状不由微蹙眉头,道”你还不死心!”语气颇为阴森。谁料朱希文却只是懒懒的瞥他一眼,突然仰身倒向软榻,见曹浩轩仍旧满目阴沉的盯着自己,他撇撇嘴角,伸手勾勾指尖,”过来。”纯然命令的语气

  以曹浩轩如今的地位,已绝少有人敢跟他如此说话,看着面露不耐的小候爷,曹浩轩不由挑了挑眉,颇具兴味的开口”小候爷有何指教?”

  朱希文冷哼一声,略略起身一把抓住曹浩轩拉向自已”你过来吧!”曹浩轩顺势倒在他身上,两人身体乍一接触,便明显感到朱希文的异样,曹浩轩忍不住低笑出声,朱希文皱紧眉头,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本朝男风大盛,男人的滋味朱希文也尝到过不少,自是驾轻就熟,他更是自诩好情人,调情手段端是了得,不一会便撩的曹浩轩气息微喘,心下得意,连嘴角的笑容都带着几分邪气,他凑过脸去含着曹浩轩的耳垂挑弄着,边用含糊的声音调笑”曹公如此不经人事,这可叫本候如何是好?”

  曹浩轩含笑不答,只是伸手探向朱希文下身,手指微拢,轻轻□,朱希文忍不住倒吸口气,曹浩轩此时方转过头来,轻吻朱希文嘴角,哑声道”如果小候爷忍的住,怎么是好曹某都奉陪。”

  朱希文定定看着曹浩轩半晌,眼中满是兴奋,他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的笑容与平日并无二致,此时却充斥掠夺的神气,手指在那温暖□的地方轻探开拓,待体内能容纳三指之时,曹浩轩抬脚勾住朱希文劲瘦的腰身,略略抬起下身,此时朱希文再忍不住,收回手指向前用力挺身,曹浩轩猛的皱紧眉头,收紧了搂着朱希文的双臂,仿若撕裂的疼痛,曹浩轩几乎忍不住想挥出一掌推开身上之人,但听着耳边那人舒服的长叹,又不由的胸口一阵温暖,无声的叹了口气,松开手上劲道,尽力放松身体,咬牙任由身上之人在他体内尽情冲撞。

  一次比一次更深的闯入,直似滔天骇浪,曹浩轩只觉自已仿佛要被灭顶,他再忍不住,启唇轻唤”希文希文”声声不断,只是一个名字

  烛火轻摇,攸然自灭,只余一股青烟飘散,明烛已灭,长夜未央。

  ——-

  翌日……小朱吃干抹尽不认账了小曹一怒之下,一掌拍死了主角此文完结…

  鞠躬–人生第一篇完结文。感谢大家捧场……撒花

  第16章

  天光大亮之时,朱希文方自啾啾鸟鸣声中转醒,稍一偏头,便嗅到一股冷香,这味道不同於胭脂水粉的甜腻亦不同於府中薰香的淡雅,他皱眉思索片刻,恍然想起昨夜之事,脑中瞬间一片清明。

  缓缓睁眼,看向身边那人,此时屋外虽然艳阳高照,不过窗门紧闭,天光经由纱窗阻隔照进屋内已不甚明亮,仅够照物而已。只见那人仅着亵衣靠坐床头,正信手翻阅手中古籍,随意束起的头发还带着丝丝水气,想来是已经晨浴过了,许是察觉到自己目光,他侧过面庞微微一笑”醒了。”

  朱希文点了点头,起身寻找衣物时随口道了一句”怎不开窗,也不嫌憋的慌。”

  曹浩轩但笑不语,只是下床走向窗边推开窗棂,没了窗纱阻隔,阳光不禁有些刺目,朱希文眯了眯眼,这才恍然领悟曹浩轩的用意,当下心中百味交陈,穿衣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曹浩轩回头便见着朱希文对着衣带发呆,想着小候爷出身富贵,是让人服侍惯了的,於是走上前去自然的接过朱希文手中衣带给他系了起来。

  二人靠的极近,适才的那股冷香再次萦绕鼻端,朱希文凑过脸去深吸口气,手上也渐渐不规矩起来,曹浩轩轻笑两声,道”怎麽,小候爷莫不是昨夜还没闹够?”

  想起昨夜孟浪,朱希文不禁面上一红,心下却莫名的有些得意,埋首在他的颈项边舔吻轻咬,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咕哝着”曹公若觉着不满意,本候还可再奉陪。”

  曹浩轩声音里满是笑意”我倒乐意奉陪,只怕有人等不得。”

  ”此话何意?”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一声叫唤”小候爷!!”满是哭腔的三个字喊的那叫一个百转千回。

  朱希文甫一听音便惊落了满身鸡皮疙瘩。这声腔他再熟悉不过,每每去见大发雷霆的父王之前,总是这个声音为自己送行。不过这次的声音之惨烈让人不忍卒听,朱希文盯着曹浩轩颤声问道“我这小厮何时来的?”

  见状曹浩轩强忍唇边笑意,故做思索一番,方道“好似是卯时来的,那时你尚在酣睡,我便让他在外候着了。这孩子倒也乖巧,让他候着他便安安静静的在门外待着,这般听话,定要好好打赏的。”说罢,他略略提高声音,唤道“进来罢,说说到底有何事这麽急着找小候爷。”

  说完之後,又过了一会,方才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道小缝,一个长像机灵的童子颤颤微微的走了进来,跨过门槛却再不进一步,只是站在原地躬身拜倒,口中道“小的,小的拜见曹公。”说罢,再不敢开口,只是可怜巴巴的瞅着自家小侯爷。

  这童子是朱希文的贴身小厮,聪明伶俐,很讨朱希文喜欢,加上是靖王钦点给朱希文的家仆,故此在候府上行事颇为霸道,可此时见了曹浩轩却仿若老鼠见了猫,连话都说不利索,见此情状,朱希文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但转念想到童子卯时便来曹府寻人,想来定是父王命令,可曹浩轩却拦住不报,现在已过已时,父王已空等自己二个时辰!一想到回去会面对何等滔天怒火,心下只觉一片荒凉。

  转头看着曹浩轩,只见他满面关切神色,想着他适才体贴,胸中生起的怨气怒火又骤然消失不见,朱希文长叹口气,心中暗道“罢了罢了,回去无非挨顿板子,换得昨夜春宵,也值当了!”

  这般想着,又觉好受了些,这才缓了面上愁容,换上倜傥的笑容,道“这小厮每来寻我,定没好事。我先回去见我父王,晚些再来找你。”

  曹浩轩笑的一派云淡风轻,状似不经意的开口“小候爷是否还要带口信回去?”

  朱希文听罢一愣,随即领悟过来,当下面色一沈,道“你这话何意!?咱们已然这般关系,你又何必拐弯抹角。你们个个都让我莫再插手薛家之事,我又不是傻子,自然晓得利害的,更何况经由昨夜,你还让我怎麽管?只是为人不可无信,可我此时已决定做个背信之人了,你又何苦挖苦我!”说罢猛一甩袖,往门边急走而去。

  曹浩轩见状身形一晃,已拦在了朱希文面前,他苦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又何必如此生气。罢了罢了,告诉你又何妨,那薛家孽种已被明越抓住,只待他日问斩了,此事已成定局,你听我一劝,你父兄今日来之不易,这事你切莫再管了。”

  乍闻此言,朱希文不由满目惊诧,再见曹浩轩表情神色,只得咬牙压住心中翻起的滔天骇浪,勉强点了点头,末了,甚至笑了笑,道“难怪父王说我是不自量力了,如若不是我,只怕你早已抓人立功了罢,又哪里轮的到明越……”

  曹浩轩定定看着朱希文,只见他满面惨灰,强颜欢笑,终是心中不忍,叹口气,道“靖王还在等你,你先回去罢,我告诉你这话,不为别的,只是想让你死心,你该明白,明越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朱希文点了点头,惨惨一笑,默默走了出去。

  第17章

  朱希文甫一进王府,便被早已候在门旁的侍卫请到了祠堂,靖王早已发下话来,先打这逆子三十大板再拖来见我。若是平时,朱希文定是要撒娇耍赖以求逃避处罚的,可今日却满脸木然,痛到额上俱是冷汗仍是不吭一声,从未见过小候爷如此模样,掌刑之人也不禁停下手上动作,面面相觑。有机灵的下人见事有不对,慌忙赶去禀报靖王。

  见到爱子如此模样,靖王心下一凛,再联想他由何处回来,心中已然有底,轻咳一声,走上前去故作威严道“你这般模样作与谁看?行为放荡,目无尊上,我还打错了你不成?”

  朱希文冷笑抬头,见着靖王只是不语,一脸心灰意冷的模样,目光却满是责备,靖王当即火起,一脚将朱希文自长凳上踹了下来,也顾不得心疼,兀自骂道“你这逆子,事已至此还不知悔改,你将本王与你大哥置于何地?将这靖王府百十人口置于何地?我只道你性子单纯,却不料想你愚蠢至此,你真当你有个先皇御赐的爵位,便可横行无忌肆无忌惮了?我平日纵你胡作非为,一是怜你,二来……二来……”

  “二来,也是为了告知世人,你无意权势之争,大哥手握重兵震守边关,我父子二人留在京城无异人质而已。再看你在朝堂上装聋作哑,我在野下胡闹放肆,世人便道你是真的再不管事了。也方能保的大哥安稳,靖王府平安。”朱希文勉力起身,趴在长凳上,接口道。

  靖王一愣,看向幼子目光已然不同,家仆早已撤下,偌大祠堂只有父子二人,靖王此时再不拘礼,走至朱希文身旁地上坐下,叹气道“我只道你糊涂,不料你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唉,你既已知道,为何此时又要犯浑?”

  朱希文苦笑道“你们只道我是贪那薛瑶女色,谁人相信我是真的钦佩薛阳为人,”见靖王一脸不以为然,朱希文摆摆手,道“你听我说,我确是未曾与他亲近过,但无论他平日如何,无论他是何目的,单就他敢死谰撤厂,我便钦佩他。再者,”朱希文叹了口气,继续道“无论何等争斗,只是薛阳个人之事,那孤女幼子何其无辜可怜,薛家满门已灭,纵是留下这孤女幼子性命又会坏了谁的大事,为何你们非要这般心狠。”话至最末,已是无声喟叹。

  靖王目光复杂的看着幼子苍白脸色,这孩子平日里一付浪荡模样,从不曾用心佛事,但心中却满是慈悲。相比自已,靖王自嘲的笑了笑。可不论如何,身为王爷,这靖王府定不能毁在自己手上,身为父亲,他也定要拼尽全力保的两个孩子平安喜乐,至于他人,呵呵,如今乱世,自保尚且艰难,又何苦要搅入非生即死的储君之争。

  爱怜的摸了摸爱子被冷汗浸湿的额发,靖王猛然起身,大喝道“来人,将小候爷关进独院,非本王命令不得外出,违者家法伺候!”

  靖王半生戒马,家中下仆大都是军队出身,府中规矩亦如军法严苛,家人莫敢违。平日小候爷胡闹乱来,靖王爱子心切也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现下看来,是要严教管教了,于是听令而来的家仆俱都齐齐唱了声喏“得令!”

  第18章

  这几日京中遍传,安信候性格顽劣,不服管教,不知为何竟砸了王府祠堂,惹的靖王暴怒,吓得鼠蹿出府,不知去向,一时在街巷引为笑谈。

  “本候明明是大摇大摆走出王府的!”张口接过对方递来的桂花糕,朱希文用含冤受屈的表情咕哝着。

  曹浩轩含笑反问”那为何现下不敢回王府?”

  朱希文翻了个白眼,咽下口中糕点,哼道”谁不敢回去了,本候是懒得回去。”

  曹浩轩也不揭穿,只是拍拍手上碎屑,起身道”好了,今夜我得回宫中轮值,你在家里好生待着,莫要乱跑,”

  朱希文胡乱点头算是回应,再睡片刻,确定曹浩轩已然出门,这才自床上一跃而起,换好衣服便往后门跑去。他自王府中逃出之后,便一直躲在曹府,砸了府中祠堂,如果被靖王逮住,只怕这次是真要被打断双腿关在王府一辈子了。但他生性跳脱,怎能忍耐每日只是看着高墙天空发呆,故此趁今夜曹浩轩不在,偷偷溜出去想玩个痛快。

  此时天色微暝,街上人潮涌动,灯烛荧煌,举目青楼画阁,棱户珠帘,一派太平盛世景象。朱希文却看也不看,只是于街口拦了顶轿子,径直往天香阁去了,这天香阁位处东角楼街巷,楼高三层,珠帘绣额,灯烛晃耀,除去美酒好菜,伶人表演更是一绝,堪称京都第一酒楼,亦是朱希文最喜游乐之地,兼之他为人大方,上至掌柜下到小二俱都将他看作散财童子临世,一见他来便顶着灿烂的笑脸迎了上去,跑前忙后好不热情。朱希文摆了摆手,熟门熟路的往楼上雅座走去,掌柜抢至他身前为他引路,一边笑着问”小候爷可还是老样子?我们这近来新弄了个菜式,味儿不错,我琢磨着合您胃口,您要不要尝尝鲜?”

  “成,上吧。”朱希文漫不经心的应和着,眼睛只是看着楼下大堂唱曲的伶官,问道“那姑娘新来的?本候以前好似没见过。”

  “小候爷明鉴,那姑娘正是前儿才来的。”

  二人正说着,已行至楼上,掌柜一抬头便见着朱希文的老位子上已有人了,忙涎着笑脸回头道“小候爷,真对不住,我们这新来了个伙计,不懂您的规矩,您习惯的座儿让人给包了,不然咱另寻个座,您看如何?”

  朱希文正专心打量姑娘,于是随意的点了点头,掌柜的大喜过望,正想着这小祖宗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就见着朱希文猛的面色一沉,瞪着自己,冷笑道“你再说一遍!你让本候给谁让座呢?!”

  掌柜的见状,在心中暗叹口气,面上仍是笑的热情“小候爷,真对不住,那小伙计不会办事,我待会就赶他走!不过,您看,这座儿的人都已经开吃了,您要赶他们走了,以后还让我们天香阁怎么做生意啊!您老大度,一向最是体谅我们,这次您就换个座吧,对面那座听曲看戏,也是顶清楚的!”

  朱希文听罢嘿然不语,只是扫了掌柜的一眼,随即便站在原地继续看美人听小曲去了,但掌柜的很明白他那一眼的意思,他叫自己“你看着办吧。”掌柜的无奈苦笑,这可让自己怎么看着办,这方是跋扈惯了的小侯爷,那座上却全是手持刀剑的江湖人士,看他们穿戴品貌,显然也不是简单角色。掌柜的权衡再三,还是上前去请那些江湖人士让座,这厢正好言好语的央人让座,那边小侯爷已等的不耐烦了,朱希文大踏步上前,冷冷道“还不快让开,本候腿都站酸了!”

  这桌人本就不乐意让座,现下又见朱希文一脸狂妄,当下火起,一个年轻人当即便拔出了手上佩剑。桌上年长的那位刚要相拦,便见得朱希文冷冷一笑,大喝道“你们都死了不成,难道非要刀剑招呼在本候身上了才过来给本候收尸么!”

  话音未落,只见人影一晃,已有两人挡在了朱希文面前,看衣着,俨然府中侍卫模样,座上年长之人见状忙上前两步,向朱希文揖礼道“不知是小候爷,多有得罪了,大家出来玩,不过图个痛快,既然小候爷喜欢这个位子,我们让了便是了。”说罢,示意身后之人收起刀剑,随后再向朱希文微微一笑,便率先走了下去。

  朱希文面露得意的看着对自己拔剑相向的那个年轻人,眼中满是嘲弄,那年轻人见状恨恨的收起宝剑,扔给掌柜的一锭银子也走了下去,路过朱希文身边时,似乎心有不甘,故意狠狠撞了他一下,朱希文当即火起,一脚踹去,二人就地厮打起来。

  有曹浩轩派来的侍卫与随后而至的锦衣卫,朱希文自然不曾吃亏,他狠狠踹了被侍卫架住的年轻人两脚,随后对围守的锦衣卫挥了挥手,道“放这些家伙走吧,本候今儿心情好,不与他们计较了!”

  第19章

  天高云淡,阳光正暖,嶙峋假山旁,一湖秋水清澈明净,明越撑靠在拱桥栏杆上正无聊的逗鱼玩。只见他将鱼食东扔一块,西散一点,为着一口鱼食,名贵的锦鲤再不见平日优雅闲适,甩着肥硕的身子拼命争抢,惹的明越哈哈大笑。

  明越正玩的开心,就见一名身着飞鱼服的厂卫快步走上石桥,拱手道“禀明公,按您的吩咐,我们已抓到昨夜的一个江湖人士,现正关押在地牢。”

  明越听罢点了点头,随口道“可有打草惊蛇?”

  那厂卫摇了摇头,道“我们是趁那小子独身在外时将其擒获的,他们那行人今日一早便分头行事,在京中乱逛,似在找什么。”

  明越冷冷一笑,再道“没打草惊蛇便好,曹公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厂卫再次揖礼,道“明公明鉴,曹公也在查这些人的底细。”

  “既如此,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公放心,这行人不过是家中长者带晚辈出来长见识的,背景干净的很。”

  明越听罢满意的点了点头,厂卫见状凑上前去,笑着问道“不知这行人有何特别,竟要劳驾明公亲自审问?”

  明越看似心情极好,他笑着将手中鱼食尽数散进池中,边往桥下走去,边道“薛家孽种虽已抓住,但仍有一干余孽未曾伏法,免除后患,定要斩草除根才好。我至今不去处斩那两个孽种,为的也只是引蛇出洞罢了,而他们想要救人,在这京城能求的,恐怕也只有那小候爷了。而昨日之事也未免太过凑巧了,”明越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既如此,宁可错杀,绝不可放过!”

  明越何等手段,不出半日,那被捉之人便将所知之事全盘道出。果如明越所料,这行人确是为救薛家儿女而来,他们事先便与朱希文有过联系,而昨夜的那场冲撞也是有意为之,目的便是接过朱希文自曹浩轩那盗出的边防文书,毕竟没有边防文书,纵是救出人来也无益于事。他们每日都分开来在京中四处打探消息,只为择日劫牢救人。

  得到这个消息,明越不禁喜出望外,他本意只想一网打尽,不料却天赐良机,让他能够借此机会扳倒曹浩轩,要知这边防文书乃两厂发放,惟有盖有官印与两厂掌权者的私印方可奏效,两印缺一不可。他与曹浩轩为了下任厂东之位争斗多年,自己一直略输一筹,不过现下手上有了这个把柄,明越眯了眯眼,得意的笑了出来。

  曹浩轩回到府中之时,朱希文正在酣睡,他昨夜胡闹之事,自己尚在宫中便已有耳目通报,看着床上之人仿若孩子般的睡颜,曹浩轩惟无奈叹气而已。俯身在熟睡的朱希文唇角亲上一记,曹浩轩转身去到书房,自暗阁中拿出边防文书,翻了一遍,并未见少,于是转头问向一旁伺候的张岩,“可查出那群江湖人的身份?”

  张岩躬身道“目前并未有可疑之处,不过属下已派人继续追查了。”曹浩轩听罢点了点头,便挥手让他下去了。他知道以朱希文的性子,这事怕不会就此罢手,但朱希文虽然单纯冲动,却并不是傻子,定不会参与劫牢之事,至多与他们一些资助罢了,再者,二人相处了这些时日,他也明白朱希文对他并非无意,昨夜之事他心中狐疑,不过现在看来,只怕是多想了,“希文,”曹浩轩喃喃道“我如此信你,府中不曾对你有过任何监视,你可不要负我才好。”……再看了一眼暗阁,曹浩轩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头,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事,估且先放一放罢。

  奈何天不从人愿,不出三日,便听到有逆贼同伙劫牢伤人,成功救出薛家孽种逃出京城的消息,厂东大怒,责令明越带领大批厂卫寻迹追杀,据手下人回报,那贼人狡猾,几番混淆视听,现已逃至边关去了,如若贼人手上握有边防文书,只怕明越就要无功而返了。

  边防文书!曹浩轩猛然起身,大步走向书房,自暗阁中拿出边防文书一一翻阅,蓦地,他停下翻阅动作,瞪着手上那张边防文书,眼中怒火似要将它烧了才好,他就说以明越的本事,怎会让贼人救出人质还逃出京城,原来……曹浩轩眯起眼睛,咬牙怒道“好你个朱希文!”

  深吸口气,强压心中怒火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目前当务之急不是找朱希文算账,而是万不能让那贼人特别是边防文书落在明越手上。曹浩轩思索了一番,很快便定下主意,事已至此,惟有将计就计了。

  当日,曹浩轩入宫请旨,边防多年安宁,将士功不可没,理应犒赏以示皇恩,上准,令其择日起程。曹浩轩临走之时,令家人给靖王府送了封信,靖王见到此信,脸色大变,当即拍碎了手旁茶几,侍在一旁的小六子心惊不已,靖王如此震怒,不知信中到底所书何事,想着,便上前一步捡起被暴怒的靖王扔在地上的纸团,打开一看,却是一张边防文书,小六子在军中随侍多年,边防文书自见过不少,他仔细检查一番,发现这竟是一张伪造的,当下惊的目瞪口呆,看向面色惨白的靖王,不知如何是好,靖王此时似已平复激动心情,他手指微颤指着门外,哑声道“去,去曹府把那小王八蛋给我抓回来,看我这次不剥了他的皮!!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第20章

  黄沙漫天,地阔无垠,看着自天际尽头快速飘来的巨大乌云,明越的脸也阴沉的仿若能滴下水来。

  那日他施展手段,逼的那被擒获的江湖人士归附于他,随后一切事情都按照他的意愿发展。故意露出破绽让那些人救出薛家孽种,一路时紧时松的追踪威吓,仿若猫逗耗子般逗着那群逆贼时而紧张时而放松,行至边关之时,他故意拉远了距离,反正那归附于已的江湖客会定时传送消息,他也不怕这些逆贼跑了,现下只待他们拿出边防文书便可上前尽数擒获,届时人赃俱获,料那曹浩轩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再翻身。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理应高枕无忧,不料就在前天,那群逆贼进入边防军的巡守范围之后却突然消失不见,而那江湖客也再未传递只言片语,那些人就仿若被茫茫沙海吞噬了一般,甚至查不出来过的痕迹。他本欲去边防军营调查,无奈此处监军却是西厂的人,与他一番虚以委蛇,却套不到一点话,讨不得一点好,只得咬牙放弃。

  可事出突然必定有人搞鬼,而敢和自己作对,又有权调动边防军的人,明越蹙紧眉头,在脑中闪过几个名字,心中正默默盘算,突然一个手下满面焦急的冲上前来,道“禀明公,官道上一行人正往边防大营而来,看似官差,领头的正是曹公!”

  明越一愣,猛的转头喝道“你说来者是谁?”

  厂卫见明越大怒,不禁呆了片刻,回过神来赶紧答道“禀明公,来的正是曹公!”

  明越听罢心下顿悟,他攥紧拳头,咬牙冷笑道“好,好!好你个曹浩轩!!”说罢,猛一扬手,喝道“与我整顿人马,一道去迎曹公!”

  见到来人,曹浩轩打马上前,貌似惊讶的问道“明公怎会在此?只听闻明兄出京追贼去了,不料却在此地相见,莫不是那贼人跑到这里来了?”

  明越心中冷笑,面上却满是无奈,他苦笑道“曹公英明,明知小弟将人追丢了,这才带人来此助我一臂之力的罢,又何必挖苦于我!”

  曹浩轩听罢愣了一会,方失笑道“明公越发爱说笑了,这事本就是你负责,我来此地不过是奉旨犒军罢了。”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看这天气,只怕大雨将至,明公若不嫌弃与我一道去边防大营避雨如何?”

  明越听罢微微冷笑,“求之不得,此番幸好遇得曹兄,否则我听怕连边防大营都进不了了!”

  曹浩轩听罢偏头扫了他一眼,但笑不语。明越自是明白曹浩轩此举何意,以曹浩轩的耳目灵通,又怎会不知自己在边防大营吃了大亏,他自知自己怀疑于他,于是便邀自己进营暗查,如若在里面没找到贼人,不但说明了他的清白,更让自己欠了他一个人情。

  偏头看向曹浩轩,只见他目光阴冷,面色苍白,眉宇间隐含倦色,想到近来厂公对他越发疏远冷淡,莫不是如此他才转身投靠了西厂?

  不,明越在暗自摇了摇头,如若此事真是曹浩轩所做,那他在西厂只怕势力不小,否则哪有能力操控此处监军?但他若在西厂有如斯势力,自己不可能一无所知,纵然他能瞒过自己,也定瞒不过厂公。难道这事真的与他无关?明越皱紧了眉头,只觉仿若身陷迷雾之中,颇有些看不清方向。

  第21章

  边塞酷寒,加上暴雨倾盆,好似疾风卷溟海,在这样的深夜里,莫说出门,仅是呆在屋里也觉得心下不安,只怕这狂风暴雨会将这屋子给吹散砸穿了。

  可偏偏在这最不可能来客的时候,明越接待了一个最不可能是访客的人。

  “曹公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贵干?”

  不理会明越明显揶揄的神色,曹浩轩径自走至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杯热茶暖身子。见他不语,明越缓步上前坐在他的对面,笑着道“近来琐事缠身,身子乏力的很,如若曹兄没有他事,小弟准备歇息了。”

  曹浩轩此时方抬眼看了明越一眼,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曹某便不打扰明兄休息了。告辞!”说着,竟真的起身,拂袖欲走。

  明越微蹙眉头,伸手拉住曹浩轩笑道“曹兄何时这般沉不住气,你此时前来,想必是为了躲开那西厂监军的耳目罢,咱们同在厂公手下,说起来,也有兄弟情谊,自当要好生照应对方才对。”见曹浩轩缓下脸色,重又坐下,明越再次露出他招牌般的慵懒笑容,道“曹兄既然来了,我也不瞒你,今日我暗查营防,并未搜到贼人踪迹。”顿了顿,状似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曹浩轩,继续道“曹兄如何看此事?”

  曹浩轩直视明越目光,反问道“你可确定人是落在西厂手上?”

  “除了边防军,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在此地将人藏的滴水不露。”

  曹浩轩听罢微蹙眉头,须臾,方笑道“这人本就是两厂要抓的,落在谁手上都没区别。杀鸡给猴看,只要能吓着猴,谁杀都一样。”

  明越听罢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却一付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曹公所言极是。是小弟狭隘了。既然如此,那明日咱们便一道起程回京罢。对了,”说着,明越突然转过话头,笑道“说来,我倒忘了恭喜曹公了。”

  “我何喜之有?”

  “自是恭喜曹公达成多年心愿啊,小候爷此时想必是在曹府待曹公回京罢。”一听朱希文,曹浩轩不禁面色微变,见状,明越加深了嘴角笑意,故意压低声音道“这外面风雨无定,也不知曹公何时才能回去一解相思,再者,小候爷生性随意,对下人也不大管教,曹府现在不知会变成何种样子,其他倒也不怕,怕就怕家贼难防……”

  曹浩轩似再忍不住,沉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状,明越敛了面上假笑,冷冷道“曹公此时来边防,只怕不只犒军那么简单吧!”

  曹浩轩听罢身体一僵,偏头看向明越,并不言语,只是目光阴冷至极。明越见状叹了口气,放下姿态温言道,“京都至此千里之遥,其实你我二人情同兄弟,待我擒了贼人,拿了那东西自当完璧归赵的,你又何必受那跋涉担忧之苦。”

  曹浩轩听罢冷笑两声,道“既要物归原主,明公又何苦千里追踪至此?”

  明越摇了摇头,叹息道“你道我不想么,可那贼人太过狡猾,他们拿到文书后自也是怕走漏风声,竟当夜便派人带着文书远走边防了,否则我又何苦费此周折,只可惜现在这些贼人下落不明,我真不知该如何帮你才好。”说罢,再叹口气,一脸为难。

  曹浩轩默然不语,只是看着明越良久,突然反问道“明公就不怕那人是我藏起来的?”

  似听到什么笑话,明越竟笑出声来,直到见曹浩轩面色不善,方止了笑声,却仍是眼带笑意,他道“不瞒曹兄,我本来也这般想过,不过后来突然想到一事,便知道自己确是多心了。”

  二人心下自知是何事,想当年朱希文刚入京时便和西厂厂公的亲侄子李方杠上了,西厂公李笑将这侄子全然当自己亲生儿子看待,无比宠溺,故此这李方比小候爷跋扈横行的不是一点半点,小候爷在这人身上吃了大亏却莫奈何,可不想半年之后,那李方却在一个花魁身上得马上风死了,这事看似不过一场意外,但明越心里明白,这事跟曹浩轩定脱不了关系,李笑自然也知道,只是苦于没有明证实据,不能拿曹浩轩如何,但心里却对他无比怨恨,故此,曹浩轩垂下眼帘,苦笑道“是啊,西厂又怎会和我合作。”

  他叹了口气,转头对明越道“如明兄所说,我们同在厂公手下,情如兄弟,有曹某能帮的上忙的,自然不遗余力了。”

  明越等了一晚上,要的不过就是这句话罢了,东厂纵然横行无忌,但对上西厂,且又在对方的地盘,明越也颇有些无能为力。他虽然暗查了边防不少地方,但仍有许多重地未能查到,不过,此时若有曹浩轩钦差的身份,那些地方则可以轻易出入了。更何况二人争斗多年,何时见过曹浩轩如此这般自己求上门来。

  思及此,明越再忍不住得意,他坐直身子,盯着曹浩轩良久,方懒懒的笑道“那就有劳曹兄了!”

  第22章

  “两位慢走,这边塞苦寒之地,自比不得京都繁华,我也不多留二位了。只是这两日风雨无休,我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还请曹公,明公多担待了。”

  “哪里的话,曹某来此本就是奉差办事,不过见此地荒凉至此,可见严公平日辛苦,待他日严公回京之时,曹某定当设宴相待,届时严公可一定不要推辞才好。”

  “一定,一定,只是这千里相送终需一别,恕小弟不能远送了。”

  “严公客气了,告辞!”

  见着二人带领手下在官道上渐行渐远,那西厂监军冷哼一声,调转马头喝道“回营!”

  军士们甲胄森严,应答响亮,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往军营跑去,扬起的沙尘几欲蔽天盖日。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明越眯了眯眼,冷笑道“这监军好大的官威啊!”

  “据我观察,这边防似是这监军做主,再看这军容肃整,这人绝不是个简单角色。”曹浩轩自也看了适才那一幕,他微蹙眉头,语气颇有些担忧,“厂公近来似还想与西厂合作共同对付那魏延,现在看来,只怕是与虎谋皮了。”

  明越听罢点了点头,却并未作声,只是调转马头,与曹浩轩并辔而行。曹浩轩瞥了他一眼,只见明越神色轻松,嘴角竟似挂着一抹慵懒笑意,如若不是眼中不时闪过的绝决与凶狠,曹浩轩倒真要以为他是来游山玩水的了。

  曹浩轩深知明越为人,他野心极大,嗜权好利,有着亡命之徒的性子,想当年曹浩轩已是刘焱心腹时,他还只是个敬事房的小太监,而短短几年,他便爬到了现在这个位子,其心思手段可想而知,他这次在西厂手里吃了大亏,看情形注定是无功而返的,回去之后也不知会如何向厂公交待,但现在看他这副模样,想必就算无法交待,也定会干件大事让厂公满意的了。

  曹浩轩想着,不由微微冷笑,抬眼望去,虽然黄沙遍地,风卷残云,这边塞的天,却是蓝的干净清澈,仿佛水洗过一般,然而此时京都的天,只怕是风云莫测了。

  一路幸苦暂且不提,二人刚进京城便被叫去了刘府。此时早朝刚过,看着坐在堂上的刘焱一脸灰败颜色,想必是在朝堂上吃了亏,丢了人。

  二人对望一眼,曹浩轩垂目袖手,不发一声,明越见状狠瞪他一眼,只得咬牙上前,躬身道“厂公。”

  话音刚落便被猛然起身的刘焱一脚踹倒在地,明越刹时只觉心如鼓擂,胸口滞闷难当,他强忍着头昏勉强跪在地上,再唤道“厂公……”

  话未说完,便听到刘焱一声冷哼,“没用的东西,人呢!!?薛家孽种何在?”

  明越静默不语,刘焱今日在朝堂之上,被魏延以东厂办事不利为由狠狠的嘲讽了一番,在百官与皇帝面前丢尽了颜面,现又见明越这副模样,当即火起,张口便骂“没用的废物,养你还不如养条狗,养狗还能防贼,你连狗都不如,人在手上居然还给弄丢了!东厂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还有你,”说着,刘焱偏头看向曹浩轩,目光中满是不悦“浩轩,以你们两人之力还让那贼人跑了?你怎么办事的!?”

  见刘焱看向自己,曹浩轩上前一步躬身道:“厂公明鉴,这事怪不得明越,那西厂监军不是个好相与的,我纵有钦差身份,但身处军营,仍有诸多不便,再加上边塞风雨不定,我们实在是不好搜查。”

  “哼,”刘焱心知他说的是事实,于是冷哼一声,道“我现在怪罪你们也无用,你们给我记着,不要说我不给你们机会,我不管现在这人是落在西厂手里还是自己跑了,总之七日之内你们没把那贼子给我全抓回来,我就剥了你们的皮!”

  说罢,刘焱再不看他们一眼,甩袖走出花厅,待门口所有下人全走尽了,曹浩轩方上前一步欲扶起明越,温言道“你无事罢?”

  明越猛的甩开曹浩轩伸过来的手,抬眼冷笑道“你想笑便笑罢,何必在此猫哭耗子!”

  曹浩轩见状面色不悦的收回手,冷笑两声,似想说些什么,但见明越嘴角未干的血迹,最终也只是叹息一声,道“我又有什么好笑的,你这情状我又不是没遇过。明兄记忆超群,总不会忘了一月之前跪在此处的人是我罢。”

  明越听罢不由敛了面上冷笑,看向曹浩轩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防备,“你想说什么便直说罢。”

  “我本想说兔死狐悲,不过,”曹浩轩说着摇了摇头,继续道“纵然悲兔又如何,总不过仍是猎人手中之狐罢了,悲兔不若悲已。”

  看着明越眼神一变,曹浩轩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站起身子,袖手往屋外走去,明越跪在原地看着曹浩轩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23章

  曹浩轩回府之时已是深夜,揉了揉眉心,曹浩轩躺在软榻上长叹口气,少顷,突然问道“小候爷如何了?”

  张岩一直在旁伺候着,听到问话,想了想,似在斟酌用词,最后回了四个字“苦不堪言。”

  曹浩轩听罢不由挑了挑眉头,笑道“苦到如何程度?”

  张岩道“曹公刚走不久,靖王便着人到府上拿人,小的谨遵您的吩咐,任由他们去了。”

  张岩说着,抬眼看了看曹浩轩,见他点了点头,便继续道“小候爷回府之后,被靖王狠狠惩戒了一番,至今不能离榻,小候爷被罚之时,哀声恸天,彻夜未停。”

  见曹浩轩微微冷笑,张岩继续道“这还不止,靖王此番是下了狠心要严加管教小候爷了,纵然小候爷伤重不能离榻,仍是每日派夫子去榻前教课,勒令他每日要背出课章,否则连饭都不给吃。”

  听这话,曹浩轩不由面色微变,喃喃道“靖王居然下此狠手,也不知希文受不受的住。”

  小心观察曹浩轩神色,张岩凑上前去道“曹公,是否将小候爷接回府中养伤?”

  虽然心疼朱希文的伤势,但一起想起他的所作所为,曹浩轩不由再次冷下面容,道“由他去罢,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让他吃些苦头也好,再者……”曹浩轩说着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只是挥手让张岩下去了。

  “啪”的一声响动,惊飞了枝头鸟雀,小六子捡起被用力掼在地上的《颜氏家训》,看着趴在床上无力哀叹的朱希文摇了摇头,又好笑又心疼的道“小候爷,甭在掣气了,苦的还不是你自个,厨房里早就备好了你最爱的柴鱼贵妃粥,待这章背好了,立马给你送来。”

  朱希文听罢冷哼一声,偏头面壁不语,小六子叹了口气,唤道“小候爷……”声音满是无奈。

  朱希文不理不管,须臾,似想到什么,他突然转头,目光炯炯的盯着小六子,问道“小六叔,浩轩可有回来?”

  听这话,小六子不由面上一变,他微蹙眉头,反问道“小候爷问这个做什么?”

  “你先告诉我,他有没有回来?不,他肯定没有回来的,如果他回来了,怎会忍心让我在此受苦,”朱希文说着撇了撇嘴,偏着脑袋看小六子,道“小六叔,你帮我去打探打探浩轩何时回京好不好?”

  看着朱希文一脸期待,小六子在心中长叹口气,他摇了摇头,朱希文面色大变,眼见又要胡闹,小六子赶紧开口,“小候爷,你别想了,那曹公三日前便已回京。”

  朱希文听罢不由一愣,有些呆呆的反问道“那他为何还不来接我?”转了转眼珠子,朱希文又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自言自语道“他定是不知道我受了这般苦。”说着,再次看向小六子,依旧满面期待,神色迫切“小六叔,你去跟浩轩偷偷报个信好不好?”

  小六子此时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张了张口,还未出声,便听到一声暴喝

  “你这孽子,不知进取,只会胡闹,你等那曹浩轩做什么?你以为他会来带你走?”小六子回头便见靖王大步走了进来,看了看他手上面目全非的《颜氏家训》,靖王冷笑着拿过书本用力朝朱希文背上砸去,朱希文本就旧伤未愈,遭此一劫,当即惨叫连连。靖王却不为所动,只是看着惨叫的幼子,一脸冷酷“这一切本就是那曹浩轩有意为之,否则我又怎会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又怎会如此轻易便从曹府将你带走?”

  朱希文闭上眼睛,喃喃道“我知道他是有意为之,这次我确是将他惹火了,不过我已吃了这么多苦头,也算相抵了。”

  靖王听罢只觉心头邪火顿生,再想着这孽子与那权宦的关系,当下只恨不能将这臭小子再死揍一顿才好,可见着这臭小子满身伤痕,一脸落寞,终是心疼,只能咬牙恨道“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

  朱希文听罢乜了靖王一眼,道“鬼迷心窍也比你六亲不认的好,哼,如若母妃在世,我哪里会受这般罪,”说着,朱希文干脆两眼一闭,嚎了起来,“母妃呀,孩儿好想你呀!!这两日孩儿一翻身便觉着骨头似要断要一般的疼,想必是残了,母妃呀,孩儿这就来陪你了!虽然残了,但您爱儿至深,定然不会嫌弃我的,不像父王,只恨不能打死我才好!母妃呀……”

  看着儿子撒疯卖痴,靖王气的浑身哆嗦,戟指痛骂:“你,你这个孽子!你……你给我滚去曹府,这辈子你都别想本王再认你!!”说罢猛一甩袖怒气冲冲的走了。

  看着父王怒气冲天的背影,朱希文撇了撇嘴,大声唤道“小乙,小乙……”

  小乙便是那日上曹府找朱希文的童子,听小候爷叫唤,他不情不愿的自门口探头进来,满脸无奈的问道“小候爷,你又怎么了?”

  “本候饿了!快,去把厨房的柴鱼粥给本候端来!!快去!!”

  第24章

  今日将靖王气的半死,至少半月不会来说教,所以发现床前站有一人时,朱希文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懒懒道“小六叔,我已用过膳了,现在还不饿。”床前那人并未应答,朱希文也不理会,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小六叔,我躺在这动也不能动,身子都僵了,你给我揉揉。”

  话音一落便觉着一只手在自己肩膀处揉捏起来,劲道适中,舒服的让人想哼哼。就在昏昏欲睡之时,突然听到一声轻笑,当即明白来者是谁,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委屈,朱希文反手拽住被子用力拉过头顶,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曹浩轩见状也不恼,只是俯下身子柔声哄着:“也不怕憋着?”

  朱希文冷哼两声,颇有些阴阳怪气道“憋死不就如了曹公的愿了,这次真对不住,怪我骨头太硬,没被打死!”

  听这话,曹浩轩本欲发火,但朱希文的声音在被子里转了一圈才透出来,翁声翁气的,倒有了些撒娇的味道,那火气也莫名的散了去,他干脆在床头坐了下来,道“你还敢说,可是我让你伪造的那文书?我一路幸苦奔波,又找谁撒火去?”

  虽是带笑说的这几句话,但朱希文却仍是听出了曹浩轩话中的寒意,他心中理亏,本就不欲与曹浩轩对着干,于是傻笑着自被中探出头来,有些委屈的看着曹浩轩道“我父王已经帮你出气了,

  不信你看我背上的伤。”说着,朱希文动了动身子,半个人便趴在了曹浩轩的大腿上,将脸埋进曹浩轩怀中,闷声道“看到没,我现在还疼着呢。”

  入眼尽是淤痕,背上青紫一片,竟无一块好肉,曹浩轩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戾气,似觉出曹浩轩的心疼,朱希文再次嚷嚷“可某人偏偏没了良心,回了京城也不知来救我,白白让我受这许多苦。”说着,似真气不过了,张口便咬,曹浩轩吃痛,忍不住在他脑瓜子上敲上一记,喝道“总没得轻重!”朱希文但笑不语,只是腻在他怀中哼哼唧唧的抱怨着,经过这些时日,朱希文也明白了自己心意,以前因着曹浩轩的身份,故意忽略了心底的暧昧情愫,如今既然挑明了,那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他故意避开薛家姐弟的话头,只是撒娇诉苦,他不问,曹浩轩自也不提,只是哄着,烛火昏黄,气氛暧昧,二人不禁都有了小别胜新婚的感觉。

  他二人在屋内情意绵绵,靖王在门外根须直立,气的鼻子都歪了。

  曹浩轩来访,他心中本就不悦,不过想着曹明二人这次无功而返,曹浩轩定然不会轻易原谅那个孽子,而那臭小子心中仍记挂着薛家之事,届时二人保不定会吵起来,到时断了这关系也未可知,便仍是同意让曹浩轩去“看望”朱希文,谁料那臭小子只字不提薛家之事,只知胡闹调笑,耳听的房中动静越大,靖王再忍不住,一脚踹开房门。

  朱希文在曹浩轩身上早就尝过了甜头,食髓知味,自被逮回王府之后更是负伤至今,一直不曾出去胡闹过,如今情人在怀,温柔如旧,不由的开始心猿意马,手下也越发不规矩起来,曹浩轩也不阻止,只是笑道“小候爷不是伤势未愈么?”

  朱希文听罢嗤笑道“食色,性也。圣人教导,我岂能不从。”

  话音刚落便听得房门巨响,比这声响更大的是靖王的怒吼“你个孽子!让你背圣贤书,你就只记得这句!?”

  第25章

  小候爷风流满京华,在此种时刻被人踢场子也不是一两次了,对别人他可以一跃而起,抬脚便踹,可这次来的是他老子,他也只能悻悻的松开抱着曹浩轩的双手,一脸灰败的躺回床上去,他面上死灰一片,靖王脸上却是五颜六色,眼中怒火只恨不得将这孽子烧成灰烬才好。

  遇此情状,曹浩轩却只是微微一笑,面上不露丝毫尴尬神色,他起身整好衣物,直视靖王笑道“靖王来此正好,曹某有一事相商。”

  靖王强压下心头怒火,看着曹浩轩沉声道“请。”临走时狠狠瞪了朱希文一眼,吓的朱希文一哆嗦。

  待二人都走远了,朱希文长叹一声,蹭到床脚拉开被褥,在床板上一阵摸索,随后竟抽出一块小隔板来,原来这床头有一个暗格,朱希文怔怔的看着暗格之中,思绪显然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靖王再次回到朱希文房内时便见着幼子正对着床脚发呆,走近一瞧,不由再次面色大变。察觉到父王的怒视,朱希文苦笑着自暗格中拿出边防文书,转手递与了靖王,靖王接过文书仔细查验一番,沉声道“你到底伪造了几张?”

  “两张。”顿了顿,朱希文反问道“那薛家姐弟可有消息?”

  靖王扫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怎的来问我,适才正主在这,你怎么不问个清楚?”

  朱希文听罢苦笑道“父王何苦要取笑孩儿,你都不欲与浩轩作对,我又怎敢问。”

  靖王挑了挑眉,面色不豫的问道“你可是怕了他?”

  朱希文摇了摇头,道“怕倒未必,只是我不欲再因薛家之事牵连王府了。”

  靖王听罢并未缓了面上怒意,只是冷笑连连“你连伪造办防文书都敢做,还怕什么牵连王府!”

  “我伪造文书,就是不想牵连王府,”朱希文垂下双眼,自被褥间传出的声音显得飘渺含糊,“我又岂会不知明越派人盯着我,我故意将假文书送与那些江湖人士,就是想让明越搜出来,届时他定会以此为由为难浩轩,但府上文书并未见少,再查证出那文书是假的,浩轩又岂会放过他,惟有他二人斗的凶狠方有机会真正救出薛家姐弟,否则就凭那几个江湖人士,又怎能从铁桶般的东厂大牢救出人来。”

  靖王听罢惊诧莫名,怔怔看着幼子良久,方叹道“我还道你单纯懵懂,未料想你连曹浩轩也早利用上了。好好,你可真出息了!”靖王说着一把撕碎了手中文书,冷道“就凭你这点小聪明,还想去算计他!曹浩轩岂是好相与的,你趁早给我收了这小聪明,离他远点,否则让他回味过来,只怕你连骨头渣都没得剩!!”

  朱希文偏头看了看靖王,苦笑道“我早就后悔了。”朱希文行事向来随心所向,不问其他,他看不惯两厂跋扈,兼之怜香惜玉见不得美人受苦,故此便逞那英雄去救薛家姐弟,而此时他对曹浩轩已然有情,想着那人待已一片赤诚,自己却是为了利用他才去接近他,心下又觉愧疚难当,看着被靖王撕成碎片的文书,朱希文叹道“撕的好,罢了,父王,你也不用告诉我了,薛家姐弟此次若能逃出生天,也不是我救的,但若他们命苦被抓了回来,以后每年我朱希文定当去坟上祭拜的。”

  看着爱子一脸落寞,靖王叹道“你无需每年去坟上祭拜,那薛家姐弟并未被抓回来。”见朱希文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靖王不由好笑的想,其实他们是生是死又有何区别,总之这辈子你们是无法再见的了,他们在边防之地无故失踪,想必幕后定然有人操纵,还不知要用他们来做什么,但这无须告知朱希文知晓,就让他安心便好,转念又想到这孩子优柔寡断的性子,还有那惹祸上身的妇人心肠,靖王不由的皱紧眉头,上前一步拍了拍朱希文的脑袋,温言道“此事过了就过了,你这般说,父王也放心了,但那曹浩轩……”

  一听这个名字,朱希文赶紧抬头,看向靖王的眼中满是期盼与固执,靖王见状心中冷笑,面上却越发和善,他叹了口气,道“父王老了,也管不动你了,你大哥自小稳重干练,我便倚重栽培于他,你可曾怪过父王?”

  见父王突然转了话头,朱希文一脸疑惑却仍是摇了摇头,道“我从未怪过父王,父王深知我禀性,大哥那些事我断是干不来的。”说着,似想到什么,朱希文孺慕之情溢于言表,“父王自小最是疼我,父王对孩儿的好,孩儿都记着的。”

  靖王看着爱子笑的欣慰,“傻小子,父王要你记着这些做什么?父王只望你能平平安安的便够了,本还想着要看你娶妻生子,然后含饴弄孙,现下看来,只怕也是不能了,”说着,有些落寞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这性子,就是头倒毛驴,越逼你越是要跟我对着干的,我只说一句,这曹浩轩身份尴尬,心狠手毒,你万不可跟他玩心眼,以后凡事能让则让,别跟他对着干,本王不怕你笑话,我已老了,真要跟他对着干,只怕还斗不过他。你莫要惹火了他。”

  靖王对朱希文纵然宠溺,表面上仍是一付严父模样,教训喝斥是经常的事,却从不曾这般姿态,一向威风凛凛的父王竟然在服软,朱希文不由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靖王,半晌才道“父王,是不是刚才浩,曹浩轩对你说了什么?”

  靖王扫了他一眼,再次拍拍他的脑袋笑道“怎么,你还怕曹浩轩威胁本王不成,哼,纵然我现在只是个闲散王爷,也断不是让人随意威胁的!”

  朱希文眯了眯眼,道“那你们适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谈了谈你大哥。听他的意思,皇上似有把你大哥调回京城的想法,他让我早做准备。”靖王看着跳动的烛火,笑道“虽说这朝中尚有空位,不过想落个实处,还得多多周旋才好,唉,不论曹浩轩为人如何,他办事的能力倒是真让人放心的。好了,”靖王说着起身往屋外走去,边走边道“你好生歇着罢。父王被你吓了这么多天,也要去好好睡一觉喽。”

  看着靖王远去的背影,想着他适才那番话,朱希文不由眯起了眼睛,许久,方冷笑道“这算什么!”

  第26章

  靖王之语着实将朱希文气的不轻,但待他缓过神来,却也明白了靖王话中之意,想靖王何等人物,性烈如火,骨硬如铁,刀架在脖子上依旧谈笑风生的主,卖子求荣?朱希文冷笑两声,杀了他来的快些。他说这话,无非是给自己提个醒罢了,想这曹浩轩权势滔天,自己一个空有爵位,手无实权的小候爷跟他在一起,别人会怎么说?心里会如何看待靖王府?这南风之好,本是风雅之事,位高权重之人狎妓蓄宠,不过落个风流之名,但自己与曹浩轩在一起,那风流之名最终落谁身上却未可知,想着那年的言官之词,朱希文不由的攥紧拳头,更何况以父王的意思,大哥也许过些日子真就被招回京城了,届时便是真正身处漩涡之中,自已若再与曹浩轩过分亲近,这靖王府只怕便会划到东厂一派了……

  朱希文一夜未睡,脑中不断闪过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人待自己的好,自己非但知道,更加不舍,但,纵是不舍又如何?一想到旁人的闲言碎语,他便不由的面色发青,再想想靖王府与大哥的未知前途……朱希文苦笑两声,原来这世上终是有事不能任性妄为的,他纵然对曹浩轩动情,却万不可能与父兄做对,更不能抹黑了靖王府的名声,看了一眼窗外刺目的阳光,朱希文长叹一声,瘫在了床上,父王说的对,这孽缘,终是断了干净!

  朱希文态度骤变,曹浩轩又岂能不知,但刻下有更要紧的事去做,哪有时间去哄那小祖宗,刘焱定下的最后期限是为七天,曹浩轩与明越二人心知肚名,莫说七天,纵是再给十七天也没法变出薛家孽种来,曹浩轩并不着急,他知道明越定不会坐以待毙,他虽然晓得明越定会做件大事来揭过此事,但万未料到,明越居然胆大至此,故此听到那消息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曹浩轩也不由失手摔了手中茶盏。

  世人皆知,近年来皇上独宠珍妃,年头便从宫中传出珍妃怀有龙子的喜讯,虽然后来诞下的是位公主,却丝毫不减皇帝的喜悦之情,更兼之有白云观观主算出公主乃是上清真人转世,特意下凡来助皇帝修道成仙的。皇帝闻此言对公主越发宠爱,他不止一次对近侍道“朕有此公主,此生无憾事。”就是这样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居然在今日清晨薨了,珍妃当即陷入昏迷,至今未醒,皇帝震怒,责令彻查此事。此时朝堂之上,只怕是炸了锅了。

  曹浩轩定了定神,扫了眼一脸苍白的张岩,起身走至门外,看着晦暗未明的天色,喃喃道“明越啊明越,你真是下了一步好棋啊。”

  早有御医验出公主死于鸠毒,当日公主身旁近侍23人全数带进了东西二厂,一番严刑拷打之后,西厂上奏,公主乳母□上尚有残毒。这乳母本是珍妃心腹之人,断无可能谋害幼主之理,在西厂酷刑之下,乳母招出她昨夜偷溜出宫与情人私混,今早方才回宫,见天色已晚,尚未净身便急急赶去喂公主,她身上若有残毒,那定是情人所为。待问出她情人是谁,西厂公李笑不由大惊失色。

  第27章

  乳母的情人不过是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罢了,不过仪表堂堂,相貌非凡,故此才让李笑勉强记住了,此刻想起那人的身份,李笑不禁自太师椅上跳了下来。他在内堂来回走了几圈,面上表情诸般变换,终是喜上眉梢,连连冷笑道“好,好极了,天赐良机,来人,速速备轿,去成王(二皇子)府!”

  翌日清晨,天刚朦朦亮,皇帝在太和殿的怒吼便已撕碎了朝堂表面的宁静,诸君之争就仿若威力巨大的漩涡,宦海浮沉总要小心被这漩涡卷入其中,以防粉身碎骨祸及九族。看着窗外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雷霆暴雨,靖王长叹一声,声音里满是疲惫与庆幸,“幸好你悬崖勒马,远离了那曹浩轩,否则此刻莫说品茗下棋,只怕寝食都要难安了。”

  朱希文听言手中一顿,随即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漫不经心的问道“今日在朝堂之上到底发生何事?怎的三皇子就突然被削去王位,关进了大理寺?他平日不是被称为贤王么,怎的现在又成了不法祖德,肆恶虐众了?”

  靖王闻此言,目光复杂的看了幼子一眼,缓缓道出事情始末。

  原来那乳母的情人正是三皇子的马夫,李笑连夜抓住在逃的马夫觐见皇帝,也不知用了何种手段,那马夫一口咬定指使他下毒的正是三皇子,皇帝由此震怒,本欲诛杀三皇子,但念在父子之情,废为庶人,终身囚禁大理寺。

  听到此,朱希文不由皱了皱眉,疑道“三皇子是珍妃之子,皇上平日疼爱非常,如何只因那马夫一面之词,便做此决定?”

  靖王冷笑两声,道“还不是那玄道之言。”说着,长叹口气,再道“那白云观主当日除了说小公主乃上清真人转世外,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靖王抬头看了朱希文一眼,压低声音道“公主是圣上修仙引路之人,命盘与圣上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朱希文听罢恍然大悟,他小时曾与皇子们一道在宫中读书,那时`与三皇子颇为亲近,只是长大后不欲牵扯储君之争,便慢慢疏远了,但心中对这豪爽大度的堂兄却是十分喜欢的,此刻听闻他的惨事,十分不忍,便以试探的语气问道“父王可相信此事是三皇子做的?”

  靖王冷笑两声,道“先不论三皇子为人品性,他又不是傻子。”

  朱希文听罢撇撇嘴,嘟囔着“我倒觉着三皇子为人品性很是不错,为人豪爽大度,十分仗义!”

  靖王听此言只差没笑出声来,他扫了朱希文一眼,声音满是嘲讽“为人仗义还任由那薛阳惨死?傻小子,他只是对你们这些人仗义罢了。”见朱希文面色一窘,他摇了摇头,再道“此事圣上不单罚了三皇子,更是迁怒魏家,现在魏家已是树倒猢狲散。你莫不是还想再把靖王府和你大哥扯进去!”

  “我自是不会再做那事的,”朱希文摇了摇头,俄顷,似想到什么,再问道“那魏家难道就此倒了?平日里受三皇子恩惠的人也不在少数,那些言官不是总念叨着说三皇子是贤王么,难道现下就无一人为其请命?”

  “请命?保命都来不及!”靖王冷哼两声,道“魏家人已被关进了东西二厂,落在那些权宦手里,只怕魏延生不如死了,唉,其实话说回来,不论目的为何,三皇子与魏延还是为百姓做了几件好事的,只可惜这储君之争,一朝失败,便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这也怪不得他们,身在其位,也不得不争。”朱希文皱了皱眉头,小声道。

  “好了好了,”靖王摆了摆手,“莫再论及此事了。下棋,下棋!”

  第28章

  世人皆认定此次魏家真的一败涂地,不得翻身,但世事无常,未过几天,宫中突然传旨,三皇子之事疑点诸多,交由三司会审,东西二厂旁审。

  皇帝突然改变主意,源于魏延自戕于乾清宫横廊,但魏延是如何成功离开东厂大牢,夜闯禁宫并见到皇上的,众说纷纭无一定论,但大家清楚的是皇帝改变主意不是因为魏延以头抢柱,血染长廊,而是因为他临死前的那句话,“皇上,小公主是三皇子的亲妹妹,不是弟弟啊!”

  当今皇帝虽说已不问政事,只顾修仙问道,但他能坐上皇位,却是当年九死一生的结果,并非嫡子身份,又无外戚拥簇,争宫夺位,自是使尽了手段,魏延话中之意,他自然明白,天家无情,纵是亲兄弟又如何,皇城的红墙朱门染的尽是皇族之血,但公主却不同于皇子,她受尽宠爱,身为她的亲哥哥,三皇子应该乐见其成才是,万无谋害之理,只能是……想着历朝骨肉相残的惨剧,皇帝一向混浊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他定不能让此事在本朝重演!

  京都连日暴雨,如今才放晴。不论皇家争斗如何,百姓依旧要过他们的日子,趁着今日阳光大好,众人出行买卖,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皇城根的人都知道,京城之中,吃在天香阁,玩在醉梦坊。这醉梦坊,取醉生梦死之意,世人醉生梦死不在少数,这坊内生意自当不差。

  曹浩轩一袭青衫,未带侍从,独自进了醉梦坊,坊内最大的生意便是赌,偌大的场地,人头攒动,耳旁喧闹不断,人们面上或喜或悲,所有注意力尽在色盅之中,曹浩轩面带笑意走进人群之中,宛如雨落江河,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你倒是真能耐了,来这么一招,不过那老家伙已死,魏家也倒了,现在你就算救下老三又有何用?莫不是还想借着老三的残兵败将自立门户不成?”

  身后传来的声音略带讥讽,混杂在众人的叫喊声中,如不是曹浩轩内力高强,只怕还听不见,他闻言停在一张赌桌前,勾起嘴角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抹轻松,“到时你便知道了,总不会亏了你的。再说,如没有你的帮忙,我又如何能放出老家伙?”

  话一说完便听的那人冷哼一声,虽然背对着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曹浩轩却明白他定是面露不屑,满眼讥讽的。曹浩轩也不理会,只是说出此行的目的“你再去那里时,给我带样东西给老三,他一看,便知该如何做了。”说罢,将一个小瓶放置赌桌一角,随后便觉有一人挤出了人群,再扫一眼桌角,小瓶子已然不见了,见状,曹浩轩露出一抹惬意的笑容,自袖袋取出一锭金元宝,扔在赌桌上,“我赌大。”

  又过几日,三司突审三皇子,派去提人的差人一进牢房便大惊失色,只见三皇子面色发黑,口吐污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众位大人闻言惊慌失措,赶忙着医救治,经御医抢救,终是将命悬一线的三皇子自黄泉边上拉了回来,事后一个太医跟家人道“三皇子真是命大,要再晚一步发现,这命就没啦!”

  得知自己是中了剧毒,三皇子似想到什么,面色惨澹,不发一言,纵是皇帝派人来问话,他也只是苦笑摇头而已。派去问话的老太监好心提醒“三皇子,你现在有话再不说,只怕就真没机会啦。”

  三皇子闻言,加深苦笑,道“公公,多谢好心,只是我真不知该说什么。”老太监闻言终是叹着气回宫述职去了。

  看着老太监远去的背影,三皇子闭紧了眼睛,整个人仿佛被抽尽了全身力气,瘫在地上抽泣不止。当夜,他不顾自身病体,只是抱坛痛饮,末了,砸了手中酒坛放声大笑,似颠似狂,笑声渐息,惟有低语喃喃“好,都是我的好兄弟,这便是亲兄弟了,我舅舅已死,母妃也疯了,我只有这条命了,你们要拿去,都拿去,哈哈,都拿去!哼哼,你们整不死我,便想让我告你们,然后再给我扣上冥顽不灵,陷害兄弟的罪名,哼,我不让你们如愿,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听闻锦衣卫的报告,皇帝面色铁青,不住冷笑,笑不多时却突然面色发白,捂胸狠咳不止,身旁近侍赶忙送上仙丹,他吞下之后方才缓了口气,随后瞪着锦衣卫咬牙道“给我盯着这群孽子,盯的紧紧的,他们吃了几粒米都给我报上来!”

  第29章

  “真亦假来假亦真,老三好能耐,那番作戏,差点连我都以为是真的了。”

  依旧是喧杂的赌场,依旧是略带嘲讽的慵懒语调,看着面前不断下注的众人,曹浩轩但笑不语,见他不答,身后那人又道“现在老爷子死死盯着各个少爷的动作,连咱们的人手都抽下去了,下一场戏,啥时候敲锣?”

  曹浩轩轻叹口气,“再等等吧,老二现在不是还在四处张罗道家高人寻道炼丹巴结老爷子么,咱再给他送几个去。老三苦心做戏,不就是为了让老爷子对那两个心存芥蒂,到时再演场热闹的,这事,就算了了。”

  听这话,背后那人低低笑出了声,“老爷子身子越发不行了,人老了,心却软了,老三这事开头叫的响,最后不也只是关了了事,这老二嘛,只怕最后也只是如此。”

  “无妨,老二好大喜功,遇事却爱让别人担责任,成不了大气候,我用意本就不在他身上。”

  “呵呵,这是自然,待事成之后,在下就要恭喜曹兄高升了。”

  不理会那人的调侃,曹浩轩只是转身走出了醉梦轩,街上月冷如霜,寒风料峭,虽穿着厚衣,仍是冷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挥手示意轿夫不必上前,曹浩轩踩着薄薄的积雪,缓步在冬夜的御街之上。近日他已然觉得心力交瘁,不但要劳心手中大事,更烦心近来听到的消息。这消息来自靖王府,关乎的,自然也只有那个人。

  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曹浩轩叹口气,他自己都不知何苦要这般执着,开始明明只是一个自许的承诺,可后来却失了心,迷了情,陷在那个温暖的笑容中无法自拔,竟将自己逼至如此的狼狈境地。思及此,曹浩轩苦笑着摇了摇头,笑了一会,眼中却闪过一丝狠戾,不论如何,他既已陷了下去,便不会只让自己苦苦挣扎,纵是阿鼻地狱,也定要拉着那人陪自己一道的。

  这般想着,心中的烦燥滞闷不觉散了大半,紧了紧领口,曹浩轩欲唤来轿夫回府。甫一转身,却见着街头马车上下来两人,月光清冷却明亮,更衬的刚下马车的二位公子光鲜夺人,这二人衣着华美,意态风流,左边那位儒雅蕴藉,风度翩翩,右边那人俊美张扬,笑容明亮更胜骄阳,只是街头至天香阁的短短几步路程,便已引的不少路人侧目注视。

  曹浩轩立在原地静静看着二人,似感觉到他的目光,那位儒雅公子不由停下脚步看了过来,他身边那人正在说些什么,见他不动,便停下话头也偏头看了过来,一见曹浩轩不由的面色一变,敛了笑容只是呆呆的看着,见状曹浩轩不由微微一笑,迎着他的目光缓步上前,轻声问候“许久不见,小候爷可安好?”

  许是二人靠的太近,朱希文清晰的感受到了曹浩轩身上裹挟的冷意,见他蹙紧眉头,曹浩轩忍不住勾起一抹冷笑,“怎么,见着我……”话未说完,就觉着手上一暖,冻的快结冰的双手已被朱希文抓在手里,看动作似还要塞进怀里才好,他语气也满是不悦“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跑出来做什么!”

  曹浩轩不由一怔,随即便缓了面上寒冰,眼中也浮现一抹笑意,“那这么冷的天,小候爷又跑出来做什么?”

  朱希文正专心捂着怀中那双手,听这话也只是漫不经心道“还不是他,土包子一个,非要说天香阁出了什么汤头绝味的火锅,硬拉着我来尝鲜的。”说着,略抬起下巴指了指身旁那人。

  第30章

  身旁那人曹浩轩自也知道的,陈尚,前任太傅的独子。亦是朱希文大哥的至交好友,想来是朱煜文不放心宠溺幼子的靖王与爱招惹事端的弟弟,特意叫他多关照关照的。

  见曹浩轩看向他,陈尚掩去眼中诧异,微笑着拱了拱手,道“这位想必是曹公了,这天香阁的汤头堪称一绝,陈某已在此处定了个雅间,如若曹公有空,不妨一道尝尝到鲜如何?再说这外面天寒地冻的,有事还是进去谈的好。希文,你说是不是?”

  朱希文听罢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曹浩轩的双手,看在他人眼中不知会想成什么样子,当即面色一僵,手也松开了。曹浩轩看了朱希文一眼,却见他低头垂眼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不由在心头冷笑,面上却仍旧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笑道“既如此,曹某就叨扰了。陈公子,请。”

  “请。”

  曹陈二人虽初次见面,却有说有笑,仿若多年不见的好友般,倒是朱希文,夹在二人当中静默不语,反而显的有些多余了,待酒菜上齐之后,陈尚却突然道“瞧我这记性,适才在楼下见到一桌熟人,我先去打个招呼,你们先吃,我待会便回来。”

  “陈公子请便。”曹浩轩微笑应答,见着房门再次闭合,曹浩轩敛了面上笑意,看向朱希文。

  朱希文却不理会,只是默默喝酒,不一会,一壶酒便喝空了,见他还欲唤来小二加酒,曹浩轩冷道“小候爷何时说句话,也要喝酒壮胆了?”

  朱希文听罢动作一顿,苦笑道“你又何必挖苦我。”

  曹浩轩听言笑了笑,道“我想你总有话对我说的,今日既然如此不凑巧遇到了我,你便将话说与我听吧。”

  话音刚落,便见着朱希文脸色都白了,他怔怔的看着曹浩轩,眼中有怒意有尴尬,更多的却是无措,他虽已下了决心要与曹浩轩断了关系,但心中总是不忍的,只想着能拖一日便是一日,可曹浩轩这番话却让他避无可避了。

  他张了张口,半天却只在一个“我”字上打转,曹浩轩也不催,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面上虽带着笑,眼底却是冰寒一片,看一眼让人心都凉了。朱希文最受不了他这付模样,他长叹口气,有些咬牙切齿的道“你明知我要说什么的,又何必问?”

  曹浩轩冷笑道“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虫子,如何知道你要说什么?”

  朱希文瞪着他,恨恨道“你何必逼我。”

  “我逼你?”曹浩轩惨惨一笑,起身走至朱希文面前,一字一顿道“我何时逼过你?从来都是你将我逼的退无可退,此时纵然你将这话说出来,无路可走的那人也定不是你。”

  看着朱希文哑口无言的模样,曹浩轩笑容越深,眼神却已近疯狂,“你在此时做这付模样给谁看?你别告诉我你不舍,你若不舍,又怎会利用我的信任盗走边防文书,又怎会想着要设计我与明越斗法好从中救人?你从来不曾想过你的所作所为会将我逼至何等境地,怎么,现下倒怕我伤心了?”

  听言朱希文面色大变,忙道“我不是……”话未说完,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已让他噤了声,曹浩轩紧紧抓着朱希文的手腕,笑容已显出几分狰狞,“你不是什么?你莫不是想说你不曾做过这些事?”说着,曹浩轩猛的松开手上劲道,直起身子,看着拼命摇头的朱希文惨然一笑,“希文,我心里喜欢你,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你可明白?”

  看着曹浩轩此时模样,朱希文只觉心中一痛,不顾手上伤痛,只是伸出手去抱住曹浩轩,不止点头道“我明白的,你的心意,我都明白的!”

  “你明白,却仍要负我,是不是?”见朱希文无言以对,曹浩轩却笑着摇了摇头,“不,你心中对我并无情意,又哪里谈的上负心二字。”

  “不是的,不是的!”听了这话,朱希文再忍不住,高声叫了出来,他站起身子,拼命搂住曹浩轩,不住反驳“不是这样的,我心里自是喜欢你的,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我才不敢再见你,我不想负你,可,可,可我也不能不顾父王与大哥,我……”

  “所以比起你父兄,你便情愿负我了?”

  “我……我……”朱希文咬了咬下唇,终是无话可说。

  曹浩轩冷笑两声,拉开朱希文搂住他腰上的手转身欲走,朱希文大叫一声却将曹浩轩抱的更紧,孩子般任性道“你不许走。”

  曹浩轩偏头看向朱希文,问道“那你是要不顾你父王,跟我在一起喽?”

  “这……这……”朱希文为难的低下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曹浩轩似乎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无奈的问道“那你到底要如何?”

  朱希文只是低头不答,手上劲道却越收越紧了。曹浩轩似再忍不住,握住朱希文抱着他的手,恨道“要么你便不去理会靖王,专心与我在一起,要么,便与我断了干净,专心做你的乖儿子,听你父兄之言,娶妻生子去!靖王不是都已经给你物色好了正妻人选么?如此优柔寡断,连个妇人都不如!”

  曹浩轩何曾对他如此严厉过,朱希文见他发怒不由一怔,随即便涌上满心的委屈,忍不住嚷嚷“你以为我情愿去娶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么?我父王这次铁了心,非逼着我娶,我又有什么办法!我现下连门都不能出的,你知道么?如若此次不是陈大哥邀我出来,我,我现在连大门和后门都不能靠近的,你知道么!你,你生气,你以为我便不生气么!”说到最后,连声音都有些哑了,看他这付模样,曹浩轩心中虽有怒意,却仍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拍拍朱希文的手臂,笑道“好了,看你这模样,难道还要哭鼻子不成?”

  “谁哭了,你才哭啦!”朱希文也觉不好意思,赶忙偏过头,说话之时还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第31章

  曹浩轩好笑的看了朱希文一眼,并不言语,朱希文抬眼便见到曹浩轩目光复杂,不由问道“怎么了?”

  曹浩轩眯了眯眼,突然道“你何时回封地?成亲前还是成亲后?”

  朱希文一愣,随即面色一沉,声音隐含怒意“你非要谈这个不成?”

  曹浩轩轻叹口气,一手抚上朱希文脸庞,轻声道“说不怪你那是假的,不过只要你无事那便罢了,我也不求别的,你只要心里还记得我,便够了。”

  朱希文听罢只觉心烦意乱,他从未见过曹浩轩如此表情,他一贯是毒辣决绝的,何时这般委屈求全过,朱希文忍不住皱紧眉头道“你可是怪我?你定是怪我的,但你又何必担心呢?我去了封地反而是好事,在哪里全由我做主,父王便管不了我了,那时你再过来,我们再在一起不就好了么!!”

  听了这般孩子气的话,曹浩轩只能暗自叹气,但心中又不由的掠过一丝欣喜,他笑了笑,道“你这傻子,可曾想过为何你父王逼着你此时成亲?”

  “那自是因为我们的事了。”

  曹浩轩摇了摇头,道“我们的事自是缘由之一,但最主要的却不是此事。”

  “那是何事?”朱希文不由好奇问道。

  “你大哥快回来了吧。”见朱希文困惑的点了点头,曹浩轩笑道“此时朝内风云变化,已是成败生死之际,你以为你父王能够独善其身?皇上此时招你大哥回来,又岂是简单的调回京城那么简单。不过以你父王与大哥的本事,自保自当无虞,不过你这小侯爷。”说着,曹浩轩请拍了拍朱希文的脸庞,笑着摇了摇头。

  听到此时还不明白曹浩轩的意思,朱希文便真是头猪了,他不由黑了脸色,语气中含着怒意与委屈“在他们眼中我就如此无用,可任人利用么!?”

  曹浩轩宠溺的笑笑,拍了拍他的脸,道“你如今还是乖乖听你父王的话,远走封地避难方好。”

  看曹浩轩神情,似真未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朱希文不由放松了心情,心神一松,人也轻浮起来,涎笑着便往曹浩轩身上蹭,曹浩轩从不是扭捏之人,便大方的任他将自己拥在怀中上下其手,曹浩轩心中也明白,这般亲热也只有这时了,待朱希文回去封地,二人再见便真真是不知何期了,一个非圣命外臣不得入京,一个非圣命宦官不得出京,曹浩轩暗暗苦笑,靖王真下的一步好棋,逼的二人分离不说,还将朱希文送上门来让自己开导于他,想必也是他不愿成亲回封地,在府上闹的狠了,靖王不耐,便出此损招,想着,曹浩轩眯了眯眼,希文的心意已确认不过,现在就是靖王,得想个法子,让他不再插手才好……

  似察觉到曹浩轩的不用心,朱希文咕哝着一句什么,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曹浩轩吃痛,低声喝斥“胡闹。”虽是喝斥,语气中却饱含宠溺的意味,朱希文笑嘻嘻的道“谁叫你不用心。”说着,凑上前去含住曹浩轩的唇瓣轻轻吸吮着,曹浩轩闭目张口懒懒回应着亲吻,朱希文正处气血方刚的年纪,二人又多日未见,一番亲热之后便不免有些情动,曹浩轩扣住滑进衣衫中不老实的手,哑声道“莫闹。”

  朱希文皱紧眉头,撒娇道“我想你了。”

  曹浩轩叹了口气,稍稍退后一步整了整二人衣衫,轻咳一声,方道“陈兄既然回来了,何不进来。”

  朱希文一愣,转头便见着陈尚推门而入,笑道“朋友多日未见,便多谈了一会,二位可是久等了,来来,这汤头已烧开,正好可以开吃了。”

  说着,大方走至桌边坐下,边招手唤二人过去同吃,完全不看朱希文已经黑下去的脸色,曹浩轩暗自冷笑,他内力深厚,自已明白陈尚出门之后并未远走,只是在门外偷听,现听到自己已劝得希文安心回封地,又怎会留时间给二人亲热,只怕再过一会他便要敲门直入了。但他也明白这一切均是靖王的安排,故此虽恼怒面上却不曾表现出来,只是微笑道“陈兄所言极是,这汤头开的正是时候,”见陈尚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曹浩轩突然冷道“希文这顿饭一定要吃的开心才好,不然陈兄回去只怕不好交待了!陈兄,你说是不是?”

  陈尚闻言一愣,随即苦笑不止,“曹公真爱说笑,我只是希望希文开心便好,哪里谈的上什么交待不交待。”听闻此言,曹浩轩心中恼怒尽化为一声叹息,他偏头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希文,握着他的手笑道“陈兄所言极是,你回封地之后只怕再难尝到如此美味,今日便多尝尝罢。”

  看着曹浩轩眼中的温柔神色,朱希文强压下自己心头不快,只得闷声坐下,可一顿饭却吃的索然无味。

  第32章

  看着朱希文远走封地,曹浩轩自然心中郁结,但当朱希文仍然滞留京城,他又巴不得亲自将他送走才好。皇上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竟然驳回了靖王请求,只说靖王老迈,理应让儿孙环绕膝下,共享天伦之乐才是,非但不让朱希文回封地,竟还提前将朱昱文招回京师,让他去兵部任职。此番举动,犹如将靖王府推上风头浪尖,靖王随后称病谢客,兵马大元帅兼兵部尚书朱昱文也以照顾父王养病为由搬进了靖王府,虽然靖王府一直闭门谢客,但依旧门庭若市,访客不绝。

  朱希文理所当然的被关进独院,若是平时,他定要想法子逃出去的,可如今,别说出王府,纵是前院他都不敢去了,每日准时去向父兄请安,唯唯喏喏的听大哥训话,低头垂手一脸恭敬,那模样仪态,只怕礼部的人来都挑不出毛病,靖王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小兔崽子,活该有今日。所谓一物降一物,朱希文哪怕是那翻天的猴子,见了不苟言笑威严肃穆的朱昱文,依旧是被压在五指山下动弹不得,想当年大圣爷被压了三百年方才重见天日,朱小候爷自己都不知被关了多少天,反正他现在仍然苦着脸在抄写不知第几遍的论语,长长叹了口气,还未来的急发牢骚,便听得门外小厮叫唤“小候爷,小候爷,世子爷找您!”

  一听大哥名号,朱希文手臂不由一抖,眼睁睁看着浓黑的墨汁毁了一早上的心血,当下气极将手上狼毫狠甩了出去,同时怒喝“吵什么,想挨板子是不是?”

  朱昱文甫一进门,便见着一道黑影迎面激射而来,正欲闪身避开却因着随后而至的怒吼愣了一会,就这一会便被那道黑影正中胸口,看着衣上浓黑的墨渍,朱昱文脸色也墨黑下来。朱希文看清来人是谁,再看看其身上的污渍,当即绝望的闭上双眼,垂手低头,俨然一付认命的模样。

  朱昱文见状,皱了皱眉头,大步上前,看了眼案上已被墨渍污染的纸张,点点头,道“看来你每日确是在用心练字。”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朱希文小心觑看大哥脸色,一抬眼正对上朱昱文锐利如鹰的目光,当即心下一哆嗦,将头低的更低了。朱昱文心中叹气,他实在见不得幼弟如此懦弱无用的模样,每次见了他就好似老鼠见了猫一般,若他真是懦弱无用也便罢了,偏生平日里又不是个安份的,朱昱文生性严谨古板,最见不得那些世家里的纨绔子弟,故此对朱希文十分严厉,无奈二人平日接触的并不多,靖王又是老来得子,对其不是一般的溺爱,于是朱希文非但成了他最看不过的纨绔子弟,还对他十分生疏。

  朱昱文对这个小他十多岁的弟弟其实十分喜爱,见他如此小心害怕的模样,心下不免有些难过,本想说些什么缓和下气氛,无奈平日里不苟言笑惯了,此时更是说不出抚慰的软话来,朱昱文不由再次皱了皱眉头,朱希文见大哥面色不豫,心下惴惴,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朱昱文见状心里越发不悦起来。

  朱希文等了半晌也不见大哥有走的意思,于是壮了壮胆,小声道“大哥来此,可是找希文有事?”

  朱昱文一愣,此时方想起来此的目的,他背手在幼弟面前来回踱了几步,似在考虑如何开口,末了,终是想不出什么委婉的开场白,单刀直入的问“你和那西厂公究竟是何关系?”

  “西厂厂公?”朱希文满目疑惑,反问“我与他能有什么关系?”

  朱昱文眯了眯眼,喝道“你难道还敢做不敢认么?”

  朱希文满脸委屈,敢怒不敢言,只得道“我本就不认识那李笑,哪里谈的上有关系。”

  朱昱文一愣,似想起什么,道“李笑早已不是西厂公了,他待罪之身,不久便要凌迟处死的。”顿了顿,再道“我说的是现任西厂公,曹浩轩!”

  朱希文眼中诧异更甚,惊道“你是说浩轩?他,他怎么会成西厂公的?”

  “那曹浩轩端是手段了得。”朱昱文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原来朱希文被关进独院里的几十天内,朝堂内已经变了几次天,朝中人心惶惶,说是如履薄冰也不为过。

  当今圣上龙体不适,每况愈下,太医们查不出具体原因,只敢开些养身的法子慢慢调养,直到那日新进太医初生牛犊不怕虎,请脉之后据然直言道圣上是中了慢性毒物方至此境地,圣上当下震怒,令其拿出证据,这太医也是个机灵的,原来早已发现圣上病状内有原由,便自已暗里寻查原因,后来发现圣上服下的仙丹之中含有五脂,虽然一般人炼丹多用消朴硫磺,但列仙传有云,赤须子好食五脂,故而在丹药中发现五脂众人也并不奇怪,不过世上五行相克,药理自也如此,人参畏五脂,偏偏这段时日圣上因精力不济,便每日服一碗参茶养身,时日一久,这病便越发重了,听闻原因,圣上气的咬牙切齿,原来这丹药是二皇子送来的,而参茶更是二皇子献的,皇帝正在气愤之时,又听得派去的锦衣卫来报,说暗中跟踪二皇子出城,在一所别馆里竟见着了张姓妖道,众人皆知这张姓妖道曾去过二皇子府上妖言惑众说其有帝王之相,二皇子当即便将他打出王府逐出京城,随后便去面圣请罪,当时圣上还宽慰了他一番,让其莫要多心,这逆子当日还假惺惺的滴下几滴眼泪,随后便呈上人参,说是送给父皇养身的。还说什么千年人参,定保的父皇龙体康健,龙体康健,哼哼,只怕是早见阎王才是!!

  圣上当即气的砸了手中药碗,下旨将二皇子废为庶人关入大理寺,只待定罪。

  二皇子在牢中大呼冤枉,最后供出此事是由西厂公李笑所为,自己全然不晓,众人只道二皇子是垂死挣扎,无用功罢了,不料圣意难测,圣上立刻派人彻查李笑,朝中百官各怀心思,当下李笑欺君罔上,结党营私,横征暴敛等等罪状如雪片般飞上龙案,甚至有言官死谏,不诛此贼,定当一头撞死在太和殿上。圣上当即下旨,李笑凌迟处死。

  李笑未死,人们的目光已经盯上了西厂厂公的位子,各派各施手段,明争暗抢,直到曹浩轩上位,众人皆以为大局已定,这皇位定是四皇子无疑,毕竟二皇子与三皇子尙在牢中,而东厂一向拥立四皇子,曹浩轩又是东厂出来的。谁料世事无常,曹浩轩上位之后第一件事却是彻查二皇子与三皇子的案子,最后请旨放了含冤的二人,以示圣上明德,众人哗然,而当二位皇子恢复王位重登朝堂之时,朝内局势再次改变……

  朱昱文想着近来发生的事,只觉头疼无比,回头看了眼站立一旁乖巧如幼犬般的小弟,再想想今日朝堂之上位高权重,目光狠厉的那人,不由长叹口气,他定定看了朱希文半晌,长年指挥千军万马所形成的气势压的朱希文整个人缩了一圈,朱昱文似乎很满意弟弟的反应,上前一步一字一顿道“我不管你以前与那权宦是何关系,你记着,从今往后,你们再无关系!如若我发现你们再有丝毫牵连,我便打断你的腿。你记住了?”

  所谓军令如山,朱希文知道大哥从来便说一不二,言出必行的,当下面色煞白,连眼眶都红了。

  第33章

  曹浩轩看着手上请柬微微冷笑,一旁侍立的张岩见状笑道“曹公,那刘焱也太心急了,您才上位多久,他便来不及要给您设这鸿门宴了。”

  曹浩轩听罢轻笑道“西厂多是跟着李笑的老人,我初来乍到,自然是不能掌控全局的,他不趁此时下手,待我站稳脚根,只怕便下不了手了。”

  “可惜啊,他不知您的手段,更不知您身后到底站着谁,这般冒失,刘焱果然老了。”说话同时,来人已走到跟前,施礼拜道“下官严孟拜见曹公。”

  曹浩轩倾身扶起严孟,笑道“严公自边防急急赶来,路上辛苦了。”

  严孟听罢再次拜倒,“曹公此语折煞小人了,我与张岩一般都是曹公一手栽培的,张岩一直在曹公身边伺候着,小人却不能尽份孝心,本就愧疚难当,现下曹公还这般说,莫不是想羞死小人不是?”

  曹浩轩听罢指着严孟对张岩笑道“看看小严子,在外面锻炼几年果就不一样了,看看这嘴甜的。”

  张岩撇撇嘴,颇有些不屑的道“这小猴崽子一贯油腔滑调的,曹公要小心莫被他骗了才好。”

  严孟闻言当即跳了起来,怒道“好你个臭石头,你再胡说,我非揍你不可!”

  张岩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打的过我么?”

  严孟气极,顾不得曹浩轩在场,一卷袖子似乎就要当场打起来,曹浩轩见状蹙紧眉尖,喝道“够了,你们现在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还这般胡闹,成什么样子。”

  二人见曹浩轩发了火,当即偃旗息鼓,躬身赔罪,严孟又变回那付精明干练的模样,道“小人手下2000边防军已驻扎城外,定可助曹公拿下都尉府。”

  曹浩轩点了点头,笑道“老爷子正忧心都尉府,你这次回来便是立了大功了。都尉府是块硬骨头,里头掌事的人心存异主,事已至此,随时有人可能狗急跳墙,现下有你这2000边防军,老爷子想必能睡个安稳觉了。”说着,看了看手上的请柬,再道“不过这事不急,眼下咱先去会会刘焱。”

  行至刘府,出门迎接的正是明越,见到跟随曹浩轩身后的严孟,明越不由大吃一惊,随即似明白了什么,看着曹浩轩笑道“曹公果然好手段,刘公和我还担心你在西厂过的不安稳,看来是咱们多虑了,这边防监军都是您的人,想必曹公在西厂定然是过的如鱼得水罢?”

  曹浩轩微微一笑,道“明公说笑了。”二人且说且走,不觉已至前厅,迎面见着刘焱远远走来,拱手笑道“曹公现下已是朝中新贵,果然越发难请了,咱家原以为还有几分薄面,没成想也是诚邀多次才请得曹公上门喝杯水酒,哈哈,曹公若再不来,只怕咱家以后也无脸在京中见人了。”

  曹浩轩听罢赶忙躬身拜道“厂公说笑了,浩轩惶恐,您也知道,我以前便与西厂有些过结,现下接手,实是万事艰难,这不,刚得了空,便赶紧来拜见您老人家了。浩轩是刘公手下出去的,这一辈子不敢忘。刘公再这么说,浩轩只怕要自刎方能谢罪了。”

  刘焱听罢大笑,拍了拍曹浩轩的手臂,笑道“瞧你这孩子,咱家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居然当真了。你呀,就是万事都认真,明越,这点你可要好好学学!”

  明越在一旁赔笑道“曹公好本事,明越愚笨,只怕是学不全了,不过能学个一成两成,就已经知足了。”

  第34章

  来到刘府,出门迎接的正是明越,见到跟随曹浩轩身后的严孟,明越不由大吃一惊,随即似明白了什么,看着曹浩轩笑道“曹公果然好手段,刘公和我还担心你在西厂过的不安稳,看来是咱们多虑了,这边防监军都是您的人,想必曹公在西厂定然是过的如鱼得水罢?”

  曹浩轩微微一笑,道“明公说笑了。”二人且说且走,不觉已至前厅,迎面见着刘焱远远走来,拱手笑道“曹公现下已是朝中新贵,果然越发难请了,咱家原以为还有几分薄面,没成想也是诚邀多次才请得曹公上门喝杯水酒,哈哈,曹公若再不来,只怕咱家以后也无脸在京中见人了。”

  曹浩轩听罢赶忙躬身拜道“厂公说笑了,浩轩惶恐,您也知道,我以前便与西厂有些过结,现下接手,实是万事艰难,这不,刚得了空,便赶紧来拜见您老人家了。浩轩是刘公手下出去的,这一辈子不敢忘。刘公再这么说,浩轩只怕要自刎方能谢罪了。”

  刘焱听罢大笑,拍了拍曹浩轩的手臂,笑道“瞧你这孩子,咱家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居然当真了。你呀,就是万事都认真,明越,这点你可要好好学学!”

  明越在一旁赔笑道“曹公好本事,明越愚笨,只怕是学不全了,不过能学个一成两成,就已经知足了。”

  三人说说笑笑已上桌开宴,酒是好酒,宴却非好宴,桌上气氛看似融洽,自始至终却无人说一句真心话,推杯换盏之际,不觉竟已夜深,曹浩轩轻抚额角笑道“醉了醉了,刘公莫怪,浩轩怕是不能再陪了。先走一步。”说着,摇摇晃晃的起身就欲走,刘焱向明越使了个眼色,明越笑着起身拽住曹浩轩的手腕道“曹兄这是何意,大家许久未见,难得共聚一堂,你竟如此扫兴,来来,罚酒!”

  曹浩轩笑着摆手道“不能喝了,真的不能再喝了。”

  刘焱见状笑道“好罢,那就不喝酒了,不过明越说的对,咱爷仨现下是难得相聚,还是多聊聊的好。”

  见曹浩轩正欲说什么,刘焱冷笑道“我知晓浩轩心意,不就是怕有人多嘴,放心,府上全是自己人,围着严实着呢,咱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会漏出去!”顿了顿,再道“浩轩如若真的喝多了,也无妨,后院池里的水冰着呢,只要跳进去,保管酒立刻便醒了!”话以至此,已是明着威胁了,你今夜若不留下来把话说清楚,那便等着醉酒失足,溺水而亡吧。

  曹浩轩垂目低首苦笑了一下,重又坐下道“厂公哪里的话,浩轩纵然酒量不济,今天如此高兴日子,定也要尽兴才是。”

  听了这话,刘焱方露出一抹笑容,他看着曹浩轩半晌,突然问道“浩轩呐,你跟着咱家多久了?”

  曹浩轩恭敬的回道“浩轩自进了东厂便一直跟着厂东,至今已七个年了。”

  “七年了啊。”刘焱叹了口气,似在回忆什么,幽幽的开口“想当年初见你时,咱家正被恶人行刺,你这孩子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出手却是极其狠决的,一招毙命,从而救了咱家的命啊。是自那天之后,你便跟着我了吧。”

  曹浩轩点了点头,“是的。”

  刘焱微笑道“你一向看的远,想的多,我一直便知道你这孩子是个成大事的。所以每次交给你办的事,我都很放心。”

  曹浩轩笑了笑,道“厂公谬赞了。”

  刘焱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谬赞,是事实。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次你有何想法啊?”

  随着刘焱话锋一转,曹浩轩便敛了笑容,他沉默半晌,直到刘焱面露不豫方缓缓开口,“还望厂公明示。”

  “明示?”刘焱冷哼一声,似要发火,最后却仍是忍了下来,他喝了口酒,叹道“浩轩啊,我刚才便说了,你这孩子是个成大事的,说你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皆不为过,不然你也坐不上现在这个位子。”扫了眼曹浩轩,见他仍旧面无表情,刘焱心中冷笑,再道“可你不能只看着眼前,还得为以后想想,你还年轻,你这厂公的位子还要再坐几十年呐。”

  这话似触动了某种心思,曹浩轩微微变了脸色,刘焱趁热打铁道“我知道你现在在西厂日子并不太好过,纵然这李笑再无法翻案,可他们那些兔崽子也不会服你这个东厂过去的人。我一向视你为亲子,能帮你的,我自然会帮的。京中有我,而你又手握边防军,还愁大事不成?”

  曹浩轩并未说话,只是拿起酒杯又喝了起来。刘焱见状会心一笑,也不催促,待再喝了半壶酒水,曹浩轩哑声道“刘公心意我是明白的,不过此事……”说着,他皱紧眉头,再次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焱不屑的笑了笑,道“浩轩何时这般胆小了,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这种人,难道人生还有什么指望不成?除了权和利,我们还能有什么?孙子满堂?青史留名?哈,笑话。我们非但断子绝孙,后世还不知会骂的多难听呢!”说到最末,已是哽咽。

  曹明二人听罢互看一眼,似想到什么,俱又别开脸去,刘焱见状,捏着衣袖擦了擦干涩的眼眶,再道“既然如此不若把握今朝,稳固大权的最好法子,莫过于做成个惊世功勋,这世上,还有什么功勋比扶持新皇登基更大?”

  这大逆不道的话一但挑明了,气氛反而轻松起来,曹浩轩微微一笑,道“这话是不错的。可这事太过凶险,不知四皇子准备好了没有?”

  刘焱神秘一笑,道“如若殿下没有准备好,我又怎会请曹公来喝酒呢?”

  “是了,”曹浩轩点头笑道“是故我此番定要给个答案才好了。如若同意,以后大家便是一条船上的人,成则王败便亡。”见刘焱点了点头,曹浩轩再道“如若我不同意,只怕后院的池塘便是曹某的栖身之地了。”

  刘焱冷笑道“那曹公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曹浩轩抬眼看向刘焱,目光阴狠,语气坚决“我自是不同意的!”说罢一拍桌子,喝道“刘焱丧心病狂,意图谋逆弑君,奉圣上密旨,就地格杀。”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刘焱连惨叫都来不急,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临死之时,双目圆瞪,看向明越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明越收起染血的软剑,转身半跪曹浩轩面前,低声道“臣接旨。”

  曹浩轩微微一笑,再道“奉皇上口喻,明越诛杀逆贼,足见其忠君爱国之心,特升其为东厂掌印太监,领东厂事务。”

  明越闻言,眼中光华流转,喜道“臣接旨,谢主隆恩!”

  曹浩轩此时方倾身扶起明越,笑道“恭喜明兄得偿所愿了。”

  明越笑道“此事还要多谢曹兄了,当日若不是你跟小弟分析了事情利害,我难保不是逆贼中的一员,届时咱兄弟再见面,只怕是在菜市口了。”

  曹浩轩摇头笑道“明兄睿智,自不会做这些蠢事。”

  明越叹道“小弟可不如曹兄这般深谋远虑,早已看清事态,站稳立场,这刘焱倒想的远,不过就是想的太远了,忘了现在这天下是谁做主,果然姜是老的辣,圣上将二位皇子一捉一放之际,便不动声色的将朝堂清洗了一遍,各位皇子没了党羽拥簇,只怕再难想些别的心思了。”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了曹浩轩一眼,笑道“你果然眼光毒辣。”

  曹浩轩失笑,“你也不差啊,否则当日又怎会与我合作,没你帮忙,我可放不出魏延更无法让老三演那出戏了。还有那别馆追踪妖道,啧啧。”

  说着,二人相视一笑,须臾,曹浩轩道“好了,今夜还有大事要做,此事若成,又是大功一件。”

  “哦,让我猜猜,你说的莫不是都尉府?”

  曹浩轩含笑点头,“正是,都尉府掌事之人正是四皇子心腹,刘焱已死这消息藏不了,你我就趁今夜将这都尉府并入锦衣卫里去罢。了了圣上的心愿,也是咱们为人臣子的本分。”

  明越点头,比出个手势,笑道“曹公,请。”

  第35章

  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其实朝堂之上也是一样的,看着大殿上不少新面孔,想着流放辽海卫永远不得回京的四皇子,朱昱文知晓,这储君风波算是告一段落了。天家事已了,但一想到自家事,朱昱文仍是忍不住头疼。

  回到靖王府,招来下人一问,却得知朱希文一早便出府了,当下眉头一皱,沉声问道“谁许他出去的?”

  下人见状心头一颤,小心翼翼的答道“是王爷同意的。”朱昱文面露不悦之色,挥手让下人下去,想了想便赶去了书房。靖王正在练字,见着大儿子进来,心知为何,不待其发问便道“那小子生性跳脱,你还能关他一辈子不成?”

  朱昱文听罢恼道“现在虽说大事初定,但仍未风平浪静,如若他再惹出什么祸端,那可如何是好?”

  靖王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见大儿子仍然面色不悦,他叹了口气,道“你是没见着他那付模样,要死不活的。总得让他出去沾沾人气才好,否则憋出病来,那可怎生是好。”顿了顿,再道“我已让陈尚陪着他了,陈尚是个识大体的能干人,有他在,那小崽子惹不出什么祸事来。”

  说到底,还不就是心疼了。朱昱文暗暗埋怨父王慈父多败儿,但终究只敢心中腹诽,再想想小弟这些日子总一付病恹恹在表情,长叹口气,终是不再言语。

  早春时节梅花开,纵是冬寒未消,但为着云蒸霞蔚,暗香浮动的素艳美景,仍有不少才子騒客踏着残雪行至郊外铁佛寺赏梅观景。

  朱希文对这种赏花吟诗的雅事实在是没有多大兴致,以他的性子,倒是更爱背弓骑马,架鹰牵狗出去畋猎一番才好,无奈陈尚死拖硬拽,小候爷也只得勉为其难的奉陪了。虽不爱听那些文人墨客吟诗作对,但总比关在独院里不见天日的好吧。

  无奈天公不作美,走到半路上便迎来年初的第一场春雨,身旁缓慢行驶的马车中不时传来饱含喜悦的赞叹声,听声音便知车内是女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末了,又听那个声音提高了音调道“这雨下的真真好,雨中观景果然别有一番风味。赵叔,车赶的再慢些,我和表姐要细细赏景。”

  闻此言,朱希文不由皱紧了眉头,他二人骑马出行,这突来的大雨浇的他是满身狼狈,偏偏道路狭窄前方还有马车挡路,眼看这雨下的越发大了,朱希文一夹马肚就欲超车先行。谁料那拉车的劣马十分无用,被朱希文□神骏冲撞了一下便慌了神,脚下胡走几步竟将马车带进了路旁深沟之中。车内传来阵阵尖叫,朱希文不耐回首,便见着车帘掀开一角,自车厢内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芙蓉面来,小姑娘粉腮唇红十分动人,不过此时柳眉倒竖眸中冒火,正狠狠瞪着朱希文的背影,见他回头,当即骂道“你瞎了眼么?好大的胆子,你可知你冲撞了谁?还不快快过来向我表姐赔罪!”

  朱希文本就被在家里关了一肚子火,这场春雨更似火上浇油,现下听到这般刁蛮的喝斥,当即气笑了。他吞回已到嘴角的道歉,挑眉扫了那姑娘一眼,笑容轻浮眼含不耐,声音里更是满满的不意为然“哪家的小姐这般威风?本候倒真要好好见识见识了!”说话的同时打马上前,竟一把扯开了马车窗帘。

  “希文!”陈尚忍不住低呼一声,虽然早就知晓他一贯孩子脾性,却也未曾想过竟会任性至此,纵然是那小丫头语气不善,但他堂堂安信候与一个小丫头赌气,便已是失了身份,更何况毕竟是他惊了人家的马在先,现在居然还冒犯了那未出阁的小姐,听得车内再次惊呼声不断,陈尚唯有抚额闭眼,无力叹息而已。

  陈尚一直认为陪着朱希文是件苦差事,奈何碍着靖王的面子,他又不得不陪。他知道一路上小候爷都欲借机生事,为的就是造成混乱趁机逃跑罢了,不过碍着朱昱文,他又不敢闹大了,只是小打小闹的发脾气。陈尚心中觉得好笑,却也并不刻意拦着,只在事情发生之后未乱之前不动声色的解决掉,不过这京中毕竟权贵云集,谁也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到底什么身份,万一真的惹出什么事端来,最后倒霉的只怕还是自己,是故借口赏花散心硬拉着他来这京郊铁佛寺,来此的大都是些身无功名的文人学子,平日牢骚感慨多不胜数,但真要碰到小候爷这般的霸王,吃了亏也只会自认倒霉罢了。事到如今,只要倒霉的不是自己,其他的也顾不得了。

  陈尚一直报着这般心思慢悠悠的跟着朱希文身后,可如今看着他唐突女眷,只得满脸无奈的打马上前,揖礼道歉。那刁蛮的小姑娘本被朱希文的行为吓的不敢言语,此时见了一派儒雅风度的陈尚,只当是软柿子,开口便要喝斥,还未出声,便被她那个一直沉默的表姐拉住了,小姑娘的表姐似乎比她大不了多少,长相只是清秀,整个人却透着一股子从容,在自己明显居于劣势的情况下仍然面色不变,不卑不亢的开口“这位公子客气了,这大雨的天,行人本就赶的急,可这路却又太窄,无意中冲撞了一番,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们与家父约好了此时去铁佛寺听方丈讲禅,至今未到,他定然着急来寻,还望公子行个方便前去铁佛寺告诉家严一声,我们马车深陷沟中动弹不得,让他们带些工具来将马车弄出去。”

  朱陈二人听罢不由相视一笑,俱在对方眼中发现了一抹赞赏,这姑娘倒是机灵非凡。话中不但为维护了朱希文的面子,同时也不动声色的警告了一番,我家人就在不远处,你们休想为非作歹。

  朱希文笑道“小姐放心,这话我一定给你带到,不知令尊名讳?”

  “家父李默严”

  李默严是十年后的内阁首辅,现在却只是礼部仪制清吏司的一名主事,官拜正六品。他本是安平七年的同进士出身,在京中苦苦经营十余年,苦于求上无门,至今仍是个清水衙门的闲职,本以为此生已是仕途无望,没诚想一次礼佛却让他踏上了步向内阁的金光大道,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他正在向报信的朱希文道谢,朱希文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便让小沙弥带路去厢房更衣去了。待他回到前庭时,却见着陈尚早已换好衣服正与那李默严对着一幅字画讨论着什么。走近一看,便见字下落款为安吉陈伯雅,朱希文一愣随即看向陈尚,见他微笑点头,还未开口便听李默严道“小候爷来的正巧,我刚自前些日子刚巧求得一付陈太傅的墨宝,刚才请陈公子给我鉴别了真假,啧啧,这字运笔流畅洒落,结体丰容缛婉,果不愧是当世名家啊。”

  朱希文对字画一窃不通,听这话也只是点了点头,李默严见状便不再与他说话,只是拉着陈尚说个不停。

  朱希文待着无聊,便走出房间,立在廊下观雨,未站多时,便听得身后一阵轻响,回首就见着李家小姐走了过来,见着朱希文她便福身拜了拜,道“多谢小候爷通知家父。”

  朱希文听罢摇了摇头,笑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再说我惊了小姐的马,还未向你道歉呢。”

  李家小姐听罢抿唇笑了笑,随即便陪着朱希文一道观雨聊天,陈尚抬头不见了朱希文正在担心,随即便见到廊下笑语晏晏的二人,不经在心里默默盘算了起来,这女子容貌虽只是清秀,却给人一种清丽脱俗之感,举止从容大方,家世也还不错,做个偏房倒也配的上希文的身份,这般想着,他不由暗暗点头,与李默严说话之间也显的越发亲切了。

  这李默严对书画十分懂行,陈尚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更是当世书法大家,故此二人聊的十分投机,不时发出大笑声。

  朱希文回头看了看房内的二人,对李家小姐笑道“看来这场大雨倒给陈大哥带来个知已。”

  李家小姐笑了笑,道“家父十分喜欢字画,当世三大名家的作品他已求得了二人的墨宝,还剩这最后一人,却怎么也求不到了。”

  “哦,是何人字画?竟如此难求?”朱希文颇为好奇。

  李家小姐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这最后一人便是当今司礼监掌印太监曹浩轩曹公了。”

  “你说是谁?”朱希文听罢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李家小姐笑了笑,道“曹公书画双绝,堪称国手,奈何作画极少,说是千金难求也不为过。父亲苦求无门,为此颇为郁郁。”说着,她突然向朱希文福身拜道“还请小候爷帮奴家一个忙。”

  朱希文眯了眯眼,道“何事?”

  “过几日便是家父寿辰,奴家想求得一幅字画让父亲开怀,以尽孝心,还请小候爷引荐。”

  朱希文沉默不语,李家小姐抬眼看了看他,继续道“家父求画若渴,如若有机会,哪怕是暴雨倾盆也定是当日前往。”

  话已至此,再说也无益了。朱希文将李家小姐上下打量了一番,再回头看看房内一脸憨厚老实模样的李默严,心中微微冷笑,这李大人果是人不可貌相啊。

  沉吟片刻,再看看一沉静的李家小姐,朱希文笑道“难得小姐如此孝心,本候若不应允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我给你写封信,让你父亲拿去曹府吧,定能如愿。”

  李家小姐听罢眸中一亮,再次拜道“多谢小候爷成全。”

  第36章

  大雨至深夜方停,朱希文也不点灯,只是坐在黑暗中听着窗外檐下的滴雨声,一边想着心事。一向无忧放肆的小候爷,此时面上再不见了平日的轻狂,眉宇间隐现一抹挣扎与苦闷,最后化为坚定,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此时,第一道天光自窗棂射入房内,朱希文抬眼看了看窗外,有些疲倦的叹了口气。原来已经是清晨了。

  回到靖王府,朱希文径直走去祠堂,果不出所料,靖王与朱昱文俱在堂内,见朱希文进来,朱昱文放下手中一直看个不停的画轴,大步走至朱希文面前硬声道“这画你哪里来的?”

  朱希文抬眼看了看兄长,并未回答,只是向前走了两步,对着桌上的牌位跪了下来,他磕了三个响头,朗声道“世伯,我定会照顾他一世,你放心吧。”

  自见了那副画便一直沉默不语的靖王此时才缓缓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看着朱希文良久,重复了长子的问题“这画,你哪里来的?”他虽然面无表情,但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目光也复杂至极。

  朱希文暗暗叹了口气,转头直视父亲,道“既是张岩送上府的,那定是从曹府上拿来的。”

  未待靖王出声,朱昱文便已追问道“曹浩轩又怎会有这付画?”

  朱希文再转头看了看大哥,面上早没了平日的胆怯,只是淡淡的回一句“这有何奇怪的,那本就是他家的东西。”

  “休得胡说!”

  见着面带怒气的朱昱文,朱希文非但不害怕,反而还笑了笑,说话的语气也平静的仿佛是换了一个人“我是不是胡说的,父王与大哥好本事,自查的出来的。”

  朱昱文见状似还要说什么,但看了眼靖王之后,却不再做声,只是拳头捏的死紧,关节已然泛白。

  靖王叹了口气,道“希文,莫再胡闹,告诉父王,这画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这画的主人你到底见过没有?你明明知道这付画是……”

  朱希文点了点头,道“我自是知道这画的来历,父王已对我说过了,这画的主人就是浩轩,你若不信,自己去查便是了。”

  靖王听罢面色突变,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看样子似巴不得狠揍朱希文一顿才好,最末却仍是忍住了怒气,只是在原地踱了几圈,再次转身面对朱希文,恨声道“如若你敢拿这事玩闹,不用你大哥动手,我便亲自打断你的腿!!”

  朱希文咬了咬牙,一字一顿的反问“如若这事是真的,父王又当如何?”

  靖王一怔,对上朱希文的目光,此时才发现,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幼子此时已褪去了面上的稚气,眉宇间满是坚定,目光深沉似含绝断,靖王心中凛然,惨惨一笑,道“此事若是真的,你又想如何?”

  朱希文见父亲如此,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后似又想到什么,当即抿了抿唇,倒头便拜,“还望父王成全!”

  见着父王发白的脸色,朱昱文面色一沉,喝道“胡闹!此事尚未决断,纵然是真的,那也容不得你如此儿戏!”

  “儿戏?”朱希文冷哼一声,沉声道“我只想与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是儿戏?那你们逼我与不相干的人成亲那又是什么?”

  “喜欢?朱希文,你不是孩子了!你还想借着孩子的身份胡闹多久?你平日里任性妄为,几次将靖王府陷入险地,如今还想为了这伤风败俗的事将靖王府推向何等境地?身为宗室子弟,你到底明不明白何谓责任?何为担当?”朱昱文喘了口气,看着一脸惨白的幼弟恨声道“你不求功名上进便罢了,那便安心做你的富贵候爷,别总想着把靖王府推上风头浪尖!”

  朱希文听罢惨笑两声,点了点头,“对,我们总要保的靖王府平安的,”说着朱希文猛的抬头瞪向朱昱文,哑声道“当年我年幼无知,不明白到底发生何事,大哥却是十分清楚的,王世伯为了救靖王府落的个家破人亡,这么多年了,为避圣上忌讳,连给他翻案正名都不敢,只敢将他的牌位藏在祖宗牌位偷偷后面祭拜,他唯一的儿子下落不明,这么多年了,找不着你们也只当他死了,刻个木头牌位祭拜着,便可心安了?”朱希文突然站起身子大步走向供桌上,自最后的角落里抽出一个牌位狠狠掼在地上,喝道“他还没死呢!!他遭了多少惨事,受了多大痛苦,怎么,如今我们便要忘恩负义了不成!!”

  话音刚落便当胸挨了一脚,撞上了供桌又跌落地上,朱希文猛咳两声,唇角滑下一道血丝。朱昱文双眼赤红,瞪着死死盯着自己满目仇视的幼弟,双手气的颤抖不已。

  靖王面上已是死灰一片,他后退几步,靠着朱红石柱缓缓滑坐在地上,嘴中只是喃喃“王兄,王兄,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朱希文咬了咬牙,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眼眶泛红,声音嘶哑“你们只道我要逼你们,你们可曾想过浩轩的苦楚,如若我不知道便算了,如今我既然已经知道,我……我……”朱希文摇了摇头,攥着袖口一抹眼泪,大声道“我总不能负他的,不然你便干脆将我打死了,我自去地府向王世伯赔罪!!”

  朱昱文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即哑声问道“你说曹浩轩便是王家之子,他亲口承认了?”

  朱希文揉了揉仍然泛疼的胸口,语气不善的回道“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承认,你们总道他为人阴狠,他若真是如此,早便拿着这付画来向咱们挟恩了,哪里会将自己逼至如此。”朱希文说着,突然跪了下来,哀求道“父王,大哥,希文不孝,我在独院里关了那么久,也想了那么久,我真的不能负心于他,我也见不得你们对他不好,父王,大哥,一切都是希文的错,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要怪便怪我好了,”说话之时,朱希文已是满面泪水,他爬向靖王,重重磕了几个头,哭道“父王,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带孩儿去祭拜王世伯时便说过,如若找到王家后人,定要做牛做马回报其恩德的,父王,你便当孩儿是去报恩了好不好?父王……”

  良久,靖王方幽幽的叹了口气,也不看朱希文,只是看着头上屋梁,喃喃道“冤孽啊,冤孽啊。王兄,我早说过,如若令郎真的不幸……那我便将这逆子过继于你,你若不嫌弃,你若不嫌弃……”话至最末,已是无声。

  听这话,朱希文再忍不住,刚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再次朝靖王重重嗑了几个头,青砖上隐现红印,一向疼爱他的父王被气至如此,他怎能不难过,可他别无他法,婚期迫在眉睫,自己又一直被关在别院,如若此次再不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成婚之后回到封地,便真的要与曹浩轩相见无期了。他知道此次自己实在是自私,可是曹浩轩的的确确是王家后人,如若只是让他在亲人与爱人之间选择,他总是会偏向亲人,可此时爱人还兼上恩人的身份,朱希文知道自己再无选择。

  一想到曹浩轩在噩梦中冷汗涔涔呓语不止的模样,朱希文心中不由阵阵刺痛,那时不知何故,而且未将他放在心里,并未理会,现在想来,真恨不得狠甩自己几巴掌。

  朱希文攥紧拳头,缓缓起身,转身向门外走去,身后传来大哥的怒喝“你站住!”

  话音未落便听得靖王叹道“罢了,罢了,随他去吧,随他吧。”

  朱希文顿了顿脚步,却不敢回头,只是低头大步走出祠堂。

  曹浩轩忙至深夜方才回府,一进门便从张岩那听到消息,当下心中一凛,他狠狠瞪了张岩一眼,喝道“待会再找你算账。”

  停在门口,看着房内隐约的烛光,曹浩轩却不敢推门进去,这么多年,他早已不敢承认自己是王家子孙,王家世代为官,俱都敦方正直,清廉洁白,自己这般不肖子孙,只怕祖宗都不会承认了。是故他从未想过以王家后人的身份去向靖王要求什么,不料今日希文却做了这般逼迫父兄的不孝之举。曹浩轩叹了口气,心中百般滋味,竟不知如何是好。他正徘徊无措,却听得房内人道“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进门便见着朱希文一脸狼狈的模样,看样子,显然是未经整理便直接自靖王府来这里了,然后便一直坐在房中等自己回来,曹浩轩心疼他额上的伤口,刚走近便被他一把搂进怀中,朱希文下巴抵在曹浩轩肩膀上,喃喃道“我被父王赶出来了,以后便赖你这了。”

  曹浩轩反手拥紧了朱希文,语气满是心疼“你怎么如此不知轻重。与靖王闹的这么僵,你……”

  朱希文摇了摇头,“我等不得了,我在独院中想了那么久,我每日都跟自己说,我再不让你受苦了。”感到怀中人身体一震,朱希文收紧手臂,再道“我不是哄你的,也不是要报答你什么恩情,我不要与那素不相识的人成亲,我不要跟别人过一辈子,我只想跟你在一块。父王大哥肯定恨死我了,不过没关系,他们总无法怪你的。说出你的身份,只是不想让我父王大哥有理由怪你,寻你的麻烦,你别生气。”

  曹浩轩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却是无言,最后仍是用力摇了摇头。朱希文笑了笑,道“你不生气便好,让我歇会,我等了你一天了,眼睛都睁不开了,我昨个都没睡好。”

  曹浩轩点了点头,轻声道“你睡罢,我在这陪着你。”

  朱希文笑道“你陪我一道睡罢,我一人睡不着。”

  耳畔是均匀的呼吸声,整个人也被他霸道的搂在怀里,曹浩轩盘算着明日还得去趟靖王府,不,还是过些时日吧,这事得缓缓才好。想着朱希文的所为,曹浩轩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即又轻笑着吻了吻他额上的伤口,低声喃喃道“希文,我真巴望着我们便这般一夜白头,永世不离方好。”朱希文在梦中蹙了蹙眉头,将怀中人搂的更紧了些,曹浩轩笑了笑,也闭上了眼睛,罢了,明日再说吧,至少今夜,让他们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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