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作者:绿水袖(美攻大叔受)
契子
小张和我一起坐在路边。小张说:“夏叔呀,说说你从前的故事吧!”
这一年我整整四十岁了,我很久没有坐在马路牙子上了。这姿态让我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我对小张说:“你去给我买一杯奶茶,我就开始讲故事。”我爱喝路边的奶茶,也爱上海的高尚社区,马路牙子相对比较干净,奶茶的味道也好。在我年轻时住过的那座城市,马路边全是从阴沟里泛出来的水,街上没有各种颜色的奶茶,只有颜色单调的豆浆,喝不喝都没别的选择。这都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事,但我照样在那里度过了我的童年和青年时期。说青年时期还不准确,应该还包括超龄的青年时期。
小张是一个MB。正如我曾经度过我超龄的青年时期一样,他做MB也已经超龄了。我偶尔发了工资就请他陪我逛街,但从不做爱。我们之间没有爱这个东西,怎麽能做爱呢?爱的能力,早在我超龄的青年时期就失去了并且再也找不回来。
好吧,就像你的大学时代是在图书馆和网吧里度过的一样,那是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吧,那就是你的青春最香醇最腐败的年代。我吧,恰好香醇腐败在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我想,带著果子最後的香味腐烂是一件多麽开心的事情,灿烂而凄豔。
《工厂》第一章
读中学的时候,我成天逃学和打架,高考成绩全年级倒数第二!我爸打了我一顿,然後送掉了不少的香烟和礼券,86年我就正式进了工厂。
我爸爸是代城农药厂的工程师,一辈子跟反应釜和管道打交道,然後生产出一种叫甲胺磷的农药。那时候的工厂就是一个小社会,从子弟幼儿园到子弟学校,最後到职工子女的就业问题,工厂全包了。所以,我们那儿的男孩子高中一毕业班就都进厂了,就算不能顶老爸或老妈的职,也能进厂找个差点的力气活做。只有实在进不去的,才到街上卖香烟或到商场做营业员。
但也许是我爸爸在暗箱操作的途中出了一点清小纰漏吧,虽然事後他从来不认,可事实是我进的不是农药厂,是糖精厂。在糖精厂,从学徒开始,最後成了一名正式钳工。
在工厂里的那些年无非是混日子,跟现在的年青人在大学里不学习混日子没啥两样。或许是因为真正青春的日子太过舒适,我的记忆都不深了,只记著我读书不行,对机器零件啥的挺有天份,而且我横得很,把我厂里的师傅也给胖揍了一顿。
我师傅当时是车间主任,我能找一个车间主任当师傅估计也是托了我爸的面子。但谁让他得罪我的?我走到车间主任办公室,抡起一个烟缸,朝车间主任脑袋上拍了三下。这三下把车间主任打成了脑震荡。後来还是我爸给车间主任送了两大箱牡丹牌香烟,事情就这麽了了。但我私下里以为,更重要的原因是那时候我的技术已经很牛逼了,人称“水泵之王”。 全钳工班七个人,全都叫卵,分别是大卵、小卵、石卵、马卵、耿卵、歪卵,但水泵出了问题真正能修的就我一个人而已。
正是那次打人事件,让我彻底在厂子里扬名立万。整个钳工班,就我一个人有资格叫“老牛逼”,睥睨群卵,不可一世。这当然不是因为我姓牛,实际上你们都看到了,我姓夏,全名夏红天,一个很有时代特色的普通名字。
至於为啥还要在“牛逼”前加个“老”字,当然不是我真有那麽老,只是那时候的工厂里讲究论资排辈,被称为“老”是一种荣幸,是我自己强烈要求加上去的,实际上除了在我们钳工班,厂子里其他人喊我的外号一般也只叫“牛逼”。
那时候,我就在工厂里快活地过著日子,最大的爱好不过是借著修水泵泡泡那的小阿姨。厂里管那些已婚已育三十五岁以上的女人叫老阿姨,三十五岁以下的已婚女人叫小阿姨,统称阿姨。这和家里做保姆的阿姨是两回事,更不是我妈妈的妹妹。当然,并不是所有已婚女性都能计入阿姨的行列,就是说,她至少得有点女人味,哪怕是残留的、装出来的,假如一个嘴上有胡子、胖得跟水桶似的女人,那不叫阿姨,叫老虎。
那时候,代城那小地方的小姑娘可没现在的姑娘开放,对婚前性行为多半是排斥的,就算偶尔有了也代表著你必须得娶她。还是小阿姨好,小阿姨虽然结婚了,但因为没生育,身段不比小姑娘差,更要紧的是她们有老公的,这就意味著我完全不用担心事後负责的问题!
我讨厌负责!
我记得的是我青春将过的日子。记忆真正清晰的那一年,我进厂十年,已经28岁了。那一天,我修水泵路过安全科,就被人从侧面斜插过来撞倒在地。我心里大怒,谁敢撞我老牛逼?我爬起来,转过头一看,乐了,一个长手长脚、高高瘦瘦的男学生,正趴在安全科後面的花坛里大吐特吐。
这两天厂里招工,学生娃想必就是其中之一。
我也是从那阵过来的,当然知道新的学徒工一来得先上安全课。安全科不知道从哪里整来的事故照片,有呈碎片状、半熟状的人体,有烧死的,有摔死的,有电死的,还有割掉一半的胳膊,剥了皮的腿,被硫酸浇得像红烧肉丸子一样的脸。那不像安全教育,更像酷刑展。不过我从小胆子壮,上安全课时也没事,但眼前这个新来的学徒工就太“倒B”了,这就不行了。
倒B是厂子里的黑话,就是很混蛋很没出息的意思,那安全科的家夥就是个变态,他的绰号就叫“倒B”。
可能是听到我的笑声,男学生转过脸来看我。他噘著嘴,长得算端正,尖尖的鼻子,淡淡的眼眉,但不知为何要噘著嘴。後来我发现他天生长成这样,这就比较可爱了。不过他虽然年纪没我大,但竟然比我还高。我故意逗他,喊:“小噘嘴,那个安全科的倒B这就把你吓住了,看来你以後进厂的外号就叫‘小倒B’了。”
男学生有些茫然,显然不知道我说的什麽,但是也知道我说不是什麽好话,就很是愤怒地噘著嘴瞪我。
我也不理他,自顾自笑著走了。不过後来许多年後我才知道,看似可爱无害的男学生等我一走,就低声嘟囔:“我叫我姐姐收拾你!妈了个逼!”
安全课确实吓走了不少人,每次上完起码走掉一大半的人。不过在工厂多年,我也知道倒B确实没错,第一轮教育就得刺激这些新学徒的神经,那些没有粗强神经的人,那些不能死心塌地在化工厂扎根的人,迟早会闹出安全事故,害死自己,或害死别人。他们会拉错电闸,放错原料,拿错饭盒。而且这种人干了错事也不会觉得羞愧,死在他们手里的人最好自认倒霉。
安全课上完了,第二天,我晃晃悠悠地比上班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钳工班的铁皮房,就发现这天下还真是小,我因为晚来了一个小时,所以新分到钳工班的小噘嘴成了我徒弟。我说我不想带。班组长大卵还振振有词地说,这儿就你老牛逼技术最好,你不带谁带?!
我注意到,听见老牛逼三个字的时候,小噘嘴似乎笑了一下。
我本来不知道他笑什麽,後来知道了第一次遇上时他躲著我骂的话,我就明白了,他是在笑他很有先见之明呢!果然是个带“逼”的。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二章
第二章
小噘嘴的真名当然不叫小噘嘴,只是叫人外号是我们钳工班的优良传统。新来的学徒工,暂时没资格称“卵”, 小噘嘴这外号很帖切,所以无论小噘嘴怎麽抗议,这个外号就一直叫了下去。
学徒工的工作很简单,夏天洒水,冬天捡燃料。我们钳工班就是一个用铁皮钳出来的房子,大约三百平米,里面有几张厚重的工作台,台沿上装磁卡几个台虎钳,此处还有一台车床、一台刨床、一台钻孔机。东北角上是用三合板挡起来的一个休息室友,工人在里面换衣服、抽烟、打牌。
铁皮材料的房子,典型的冬凉夏暖,我们这些人就生活在这里,这大夏天的,也只有两个生了锈的电扇,把热风往人头上灌,吹得人像在撒哈拉般。这时候,就需要洒水,一桶接一桶的水倒在地面上,!的一声,两分锺就干了。
我让小噘嘴每天先挑一上午的水,下午则背著一个小竹篓在厂区里找燃料,把学徒工冬夏两季该干的活全一次全包揽了。我对小噘嘴说的理由是,天太热,像钳工班的这个铁皮房子得洒水,与此同时必须未雨绸缪,把冬天的燃料准备好,这些燃料在寒冷的季节里非常抢手,夏末秋初就得开始囤积,最後,我总结了最重要的一句:“最近没什麽活,小噘嘴,反正你闲著也是闲著。”
那麽热的天,小噘嘴背著竹篓在厂里漫无目的地晃悠,像农村里捡粪的孩子。鉴於我还是他的师傅,总得让他捡得有点目标。所以我提前告诉他,废橡胶和煤块是一等品,木柴是二等品,报纸是三等品,等而下之的是破布头碎纸片。小噘嘴你可得记好了,别厂里那些阿姨给你什麽纸都要,你也得争取捡些品级高的回来,知道了吗?
小噘嘴涨红了脸看我,那样子要多委屈也多委屈。也对,人家好歹是高中毕业的人才,我这样是有些给国家浪费人才,但谁让你撞过我的,撞了我老牛逼还不倒歉,我会让你好日子过才怪!
小噘嘴捡了一个礼拜的坟圾。星期天,小噘嘴的爸爸和姐姐带著小噘嘴上门,还带了礼物,我立刻就决定作罢。不作罢不行,原来小噘嘴也是在代城土生土长的,只是听他姐说小噘嘴小时候是送到外婆家带大的,学了一口当地的土语,,後来虽然回了代城,可十几年也没纠过来。看来,我欺生的想法是行不通了。
何况小噘嘴的爸爸虽然看上去比较窝囊,但姐姐却是糖精厂的名人,叫阿秀,三十多岁一直没结婚。这个老姑娘长得很奇怪,粗脖子,窄脸蛋,乍看以为是个甲亢患者。说起来是我的师姐,不过我这个名人和她那个名人不怎麽熟,以我老牛逼的审美标准,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虎,个性也够彪悍,算是老虎中的虎王了。
只是,我没想到,虎王的弟弟居然长这麽清淡,暂时也看不出什麽像老虎的地方?难道不是一个妈生的!那时候我尽在胡思乱想,你看我那时候也快三十岁,活得已经有点腻,因此歪理越来越多。当然,现在就更多的歪理了。我压根没想到小噘嘴不愧为虎王之弟,後来果然表现出一些老虎的特质。当然,那是後话了。
从第二个星期开始,我把小噘嘴的背篓扔在了大卵的徒弟面前,说:“我的徒弟怎麽可以去捡垃圾?”径自带著小噘嘴修水泵去了。大卵的徒弟来三个月了,叫章歆懿,这名字对所有工人师傅来说太恐怖,不会读也不会写,笔划多得数不清。章歆懿大专毕业,学的是机电,在钳工班算下车间实习。他有点结巴,每次见了我总是吓得说不出话来。让机电专业毕业的章歆懿负责挑水捡燃料,而普高毕业的小噘嘴居然可以跟我去修水泵,我也知道这算是人才浪费,不过谁让我怕了阿秀那只虎王呢?!
我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怕老虎。
我每天带著小噘嘴修水泵,各个车间主任的阿姨都站在路边喊我:“咦!牛逼,你也开始带徒弟啦?”
我喊道:“黄花小夥子!借给你过过瘾吧!”
阿姨就脸上红扑扑的:“留给你个老东西过瘾吧!”
我再喊:“金条要大,元宝要小!我老牛逼自己就有大金条,还要个小金条干麽?”
阿姨的脸更红了:“人家比你年青,你个老东西的迟早要比人家小!”
小噘嘴开始听了这些黄色笑话,脸上就涨得通红,嘴里还嘀咕。我问他,你在嘀咕什麽。
小噘嘴就笑笑,说我正在想金条和元宝是什麽呢?还有,这些老阿姨够热情的。
我哈哈大笑,用手指他做了个比方。我把右手的中指伸到他面前说:“看,这就是金条。”我又把左手的食指和大麽指圈成环状,说:“见过元宝吗?这就是元宝。”然後就把金条伸进元宝里面,进进出出比划了一下。
小噘嘴当时拍著脑袋,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只能说,他对金条的了解远远大於元宝。当时他接触元宝的机会还不多。
我又很严肃地告诉他,不要歧视老阿姨,在工厂里得罪了这些阿姨,那就倒了大霉啦!我在他这个岁数时,也对二十岁的姑娘天然地抱好感,对四十多岁的老阿姨天然地有恐惧,我还能猜不出他心里的那点小不满?
小噘嘴说我知道,我们学校里以前有个总务处的阿姨,她患有严重的更年期综合症,总是脸色潮红,一张血红的嘴,她的把戏就是查卫生的进修戴一副全新的白手套,往窗框上一抹,手套上若有一点脏的,就让我们重新擦。
那你们没给她点教训! 我这时候发现小噘嘴总噘著嘴的可爱外表下,居然这麽倒B,真不像是我老牛逼的徒弟!跟章歆懿一样听话!我於是详细地和他讲解了我的小姑娘、阿姨和老虎的理论,并更进一步告诉他,两者最大的区别在於阿姨只会朝你翻白眼,斗斗嘴,捶捶粉拳,老虎则是凑到面前一口唾沫吐过来,还会大哭大叫,抓女人的头发,揪男人的睾丸,我最後总结说,认清阿姨与老虎,对你的生命财产很有好处。
小噘嘴目瞪口呆,多少有些不服气地说,以我这个年纪凭什麽会和阿姨沾上边。
我说,现在当在不沾边,可是等我在工厂里年复一年地干下去,变成一个中年钳工,身边那些小姑娘也就晋升到阿姨行列中去了。到那个时候,新来的小姑娘是绝不会跟你说话的,你唯一的娱乐就是找差不多年纪的阿姨,说一段黄色笑话,然後等著她们来捶你。
小噘嘴听完这个话,闷闷不乐,像只瘟鸡。其实年青人就是想不开,在工厂里呆著就基本能确定你将有一个枯躁的中年和混吃等退休的晚年,就比如我,那时候我还没真正步入中年,但我的心境已经提前步入了中年。一个小年青,值得为这个就这麽绝望麽?至少我还不像歪卵那样的倒楣蛋,连阿姨都没得哄,被所有的人嘲笑!
最後,我听到小噘嘴又小声地嘀咕著:你个中年钳工!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小噘嘴以意味不明的话来骂我,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说脏话比我还流利,只想著这徒弟开始有点像我了。就很是愉快地去修水泵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第三章
第三章
那时候在资本主义发达国家,水泵的开关都是由计算机完成。但我们工厂以至整个代城的人在96年那会儿,连计算器与计算机的区别都不清楚,一个水泵就安排一个阿姨守著,负责水泵的开关,算是很轻松的工种。而水泵坏了,阿姨自然是不会修的,这就得我去。
我不知道小噘嘴以前读书怎麽样,但他明显没啥机械天份。而且可能安全教育课的效果还在,他做什麽都显得缩手缩脚,一副怕累怕死的腔调。
一开始的时候,每次修水泵让他拧螺丝这麽简单的事,他总是拧不开。虽说那些水泵上的螺丝都是很大的加上日晒雨淋锈蚀得厉害,而且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学生伢体质也确实单薄了些,但好歹也算十八岁已经成年的男人了,我只好自己去拧,然後一边拧一边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然後守水泵的阿姨就在旁边偷偷笑。
後来小噘嘴也发了狠,螺丝倒是拧动了,可是却断了。那更麻烦,我还得回钳工班拿气枪来直接把水泵从基座上切割开来,再去找四个农民工用扁担把硕大的水泵给挑回钳工班里,最後找一个新水泵给阿姨换上。
於是,我把小噘嘴骂得更加臭屁不如。小噘嘴虽然很气愤,可身为学徒工还不敢对师傅回嘴,除了低声嘟囔一句不算骂人的骂人话“老牛逼”──毕竟,像我当年那样敢打师傅的徒弟算是全厂独一份。我一面感叹小噘嘴是我的徒弟却不像我,一面却很享受训徒弟像训儿子般的快感。
我也知道,不少新工人都在安全教育课上留下了类似後遗症,别人怎麽说都没效果,得要他们见到真的死人,真的断手断脚,才会变得像我们这些工厂的老工人一样无畏。
於是骂完了,我气也消了,扔给小噘嘴一个旧水泵、一份图纸,让他按图纸上的拆开来再装回去。小噘嘴在钳工班的铁皮房里钉铃!啷地折腾了好几天,结果连拆开这一步都做不到。我只好相信,他是真地没什麽机械天赋!
那时候,我有个自行车摊,摆在我一个朋友家的弄堂口,离化工厂不太远。每天下班,我在那里摆开全套修车工具,补胎打气校钢丝擦车子。我以前还殴打顾客,人们之所以光顾我的车摊,是因为方圆一公里之内再也没有人敢和我老牛逼抢生意。
我跟小噘嘴说这叫托拉斯,假如我牛逼的范围不是一公里,而是十公里,我就可以雇几百号人,开一个修自行车的公司。这是我的理想。
小噘嘴就像看怪物似地看我,说你个老牛逼还有理想。
那时候,他已经当了我一个月的徒弟,说话没以前那麽乖了,只是还不骂脏话。
但我也不以为意,心想第一次有这麽个徒弟,我的车摊就能提前营业时间了。本来是下午四点半开张,现在下午两点开张。让小噘嘴坐在车摊前,我继续去泵房找姿色阿姨寻欢作乐。
小噘嘴就问我,劳资科宣读劳动纪律时,可是说过上班时间摆车摊属於旷工行为,抓住了就是处分,像我这种小学徒连处分都不用处分,直接可以开除。
我说你怕开除麽?小噘嘴就目光炯炯地看我,表情似乎我是他的知音。我说别这样看我,我也做过学徒,我当时就想这种青春既不残酷也不威风,它完全可以忽略掉,完全不需要存在。
摆车摊打气很简单,遇到打气补胎的,小噘嘴就算没有机械天份也完全可以应付过去。但假如是车轴断了、钢圈弯了,他就只能狂奔回厂,叫我亲自出来修。我後来才发现,小噘嘴的长相以我的审美标准看只是一般,而且我也不以为男人有什麽好看的,就算老阿姨也比男人有看头!但那时候日剧刚在代城流行起来,小噘嘴那尖尖的鼻子、高瘦的身材很附合这种新兴审美观。用现在的话来说,就叫中性美──即使後来我也发现他的个性其实是很恶毒的──再加上小噘嘴总是可爱地噘著嘴巴,只要有他在,车摊生意就变得好起来,而且主顾大部分是一些或年青或年长的女人们。以前她们怕我,有自行车要修也让自家的男人送来。现在有这麽一个可爱的小帅哥照摊,那就当然是自己来修了。
於是,小噘嘴狂奔回厂找我来的机会就多起来。这本来没什麽,但有一次很倒楣的是,我正在跟姿色小阿姨里最有姿色、年纪也最小的一个宝宝,在折叠床上努力,他竟然一头就闯了进来,叫“老牛逼──”紧跟著又涨红著脸,小声骂了句“老牛逼”,赶快退了出去。
宝宝有点受惊,但我可不管,用几个有力的挺身又把宝宝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那天下午,小噘嘴就在水泵工作间外,足足听了十几分锺现场直播。
等我办好事,收拾好了出来时,看他脸孔涨得通红地站在外面,就问他为什麽不先走。小噘嘴有些气鼓鼓又有些不好意地说:我、我把顾客的车给拆了,可是又、又……我说:又装不去了是吗?骑车的姑娘很漂亮吧?
小噘嘴瞪著我,骂老牛逼,不过并没有否认我说的话。我觉得这倒有点样子,要是一个男人──好吧,当时才十八岁的小噘嘴还不够男人,可他终究会长成男人的──对於自己看中了某个女人都不敢承认,那就真不男人了。就冲这,小噘嘴想通过修车这事讨好人家姑娘,我帮他了。
姑娘确实很漂亮,那长发披肩、白衣飘飘的小模样绝对符合小噘嘴那年纪少年的幻想。但是,很不幸,这个叫白小蓝的白衣姑娘也是厂里的厂医,和我们这些大老粗工人差距太大,更不幸的是,她还是我的前任女友。如果几年前我真娶了她,小噘嘴现在就该叫她一声师娘了,那他还敢当著我的面、明目张胆地打师娘的主意吗?
从那天开始,小噘嘴就不太跟我说话。後来听说还私底下跟章歆懿商量,能不能把两个人的师傅对调一下。
章歆懿後来回答的什麽我是不知道,但两个学徒工想自作主张地更换师傅,那基本就是找抽。就算可能,我老牛逼也打得他不敢再提这茬。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四章
第四章
後来我没打小噘嘴,倒是虎王把他揍了一顿。听说当时闹得很大,虎王抓到小噘嘴把小姑娘往家带。虎王二话不说,直接揪起小姑娘的头发就打耳光,大骂她不要脸,是个卖逼的。小噘嘴想护住自己的女友,但不敌虎王,也被她在腿上狠踢了几下,然後骂他没良心,她这个姐姐都还没著落没出嫁呢,他就慌不迭地把野女人往家里拉!如果下次还这样,她就拿硫酸把那些野女人都变成丑八怪。
反正事情闹得很大。他那懦弱的爸爸劝不住女儿,也护不住儿子,老脸无光,最後没办法,就把小噘嘴给送我家来了,说麻烦我让小噘嘴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我是无所谓。我妈走得早,我爸爸把我弄进糖精厂没几年,也死於一次交通事故。所以说生产事故不可怕,人呀,倒楣起来怎麽都可能会没命的。但小噘嘴这时候还不肯跟我说话呢,我也不说话,只拿眼看小噘嘴,看他怎麽说。小噘嘴他爸爸急得拿手肘去捅儿子,说你倒是快说话呀。小噘嘴这才说:师傅,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我这才答应让他住下来。
我家住在农药新村。代城这种新村很多,都是按照单位的名称来定的。这座城市有很多化工厂,因此除了农药新村,还有橡胶新村、化肥新村、溶剂新村、造漆新村……都是八十年代初单位造的工房,分配到职工手里,交一点房租就能住进去,四五十平米的小户型。
我家是我妈走得早,分的房子就更小了,一间房一个小厨房一个小卫生间加起来总面积才三十三平米。以前我爸在时,两个大男人的吃喝拉撒睡全得在这三十三平米里解决,放到现在,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连转个身都困难,但那时候大家都只这水平,没有比较就没有痛苦,我照样住得很快乐。即使现在我习惯了一个人独霸这三十三平米,但对多一个大男孩跟我分享空间,倒没觉著不方便。
等小噘嘴的爸爸把装著衣物的包放下後走了,我就问:“小噘嘴,你要住师傅家也行,不过从今天起你得替师傅洗衣服、包揽所有家务……”
小噘嘴没精打采地看我,那可爱的噘起的嘴,让我这个一向没啥良心的人也觉著这麽欺负一个刚刚经历过数重打击的後辈来说,有点不厚道。就讪讪地说:“你要不想做也行,只要你告诉我,你们最後有没有……”我又用手做了那个金条与元宝的下流动作。
小噘嘴说:“要我告诉你也行,那你先告诉我你又和白小蓝这样了麽?”
我楞了一下,随即就暴怒起来:“你小子怎麽和师傅怎麽说话呢?”
小噘嘴也有些楞。他从未见过我生气。他觉得我就是一块牛皮糖,没脸没皮,应该无论怎麽激都不会起反应才对。他立刻就意识到了,我喜欢白小蓝,即使白小蓝只是我的前女朋友而已,即使白厂医跟我们这些大老粗一比就是天上的仙女了。
我懒得再理他,自己烧了一壶热水,提进那个巴掌大的卫生间里,关上门,用木脚盆兑了一点冷水,就洗了个澡。那时候没有热水器,我们那儿洗澡都只能用木脚盆。
虽说我这人在工厂里一惯表现得很懒,可私底下我是比较勤快的。
原因自然也是我妈走得早,我没办法什麽都指望我爸爸,所以从洗衣服、做饭我都小有一手。实际上,我的原则也是在厂里要尽可能地偷懒,而到了家里,我就要让自己尽量地生活得干净和舒服、活得像一个人。
我洗完澡,又把小噘嘴的洗澡水准备好,又从他带来的小包里把他的换洗衣服、拖鞋、毛巾什麽的挑出来,放进卫生间,让他进去洗澡,而我走到同样巴掌大的小厨房,下了一碗青菜鸡蛋面。等小噘嘴洗完澡出来,就叫他“吃面”,我进卫生间把洗澡水给倒了,再卷起他跟我的脏衣服往木脚盆里一放,搁好搓板,蹲在那里动作迅速地给所有衣服打上肥皂,搓洗干净,晾在了阳台上。
我从阳台进来,一边往自己赤裸著的胸膛上擦未干的水滴,一边心情愉快地准备打开电视看。但小噘嘴楞楞地看著我,我哼了一声,说:“今天是看你才被你姐给收拾了,明天这些事就该你做了知道麽?跟在厂里一样!”
小噘嘴却说:“要是我姐像你这样就好了!我姐在家从不做家务,我们家就跟狗窝似的。”
我回答:“喂、喂、喂,别把跟你姐相提并论!要不是她是你姐,就凭你把我老牛逼跟那只母老虎放到一起,我就要控告你想谋杀亲师!”
小噘嘴似乎笑了笑,但紧跟著就是嘴一瘪,终是红了眼圈。他叫“师傅”,上前两步,抱住了我,属於少年人特有的薄削白晰的肩头在无声地耸动著。
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又是大夏天的全光著上身,肌肤相帖的感觉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更让我反感的是,他竟然比我还高,他抱住我时,那细细的脖子垂下去耸拉在我背上,硌得我都生疼了。
但是,我想这个到底是我徒弟,在短短一个星期里接连两次恋爱受挫,而且还当著街坊邻居面前,出了这麽大的丑,甚至连他的小女朋友多半也保不住了,其中一次恋爱受挫还有我老牛逼的原因,我就想我到底是有些对不起这徒弟,他想哭就让他哭吧!
那一晚,我们就赤膊各穿一条大脚短裤,睡在了一张床上。这床还是以前我爸在的时候从厂里找木料亲手打的,不仅结实耐用,而且一米八的床宽在当时的双人床里也算很大了。
小噘嘴上床睡觉的时候还好,可等一睡著,睡在床内的小噘嘴就开始往床外滚,然後就像只八爪章鱼般地缠上了睡在床外的我,我把他拉开了一次又一次,他也缠上来了一次又一次,後来,我索性不拉了,随他吧!
我心里有点遗憾,怎麽这睡在我老牛逼身边的不是个漂亮姑娘呢?比如,白小蓝就不错麽;白小蓝不行,换姿色小阿姨宝宝也好啊,就是不要是个一样有“金条”的男孩子呀……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五章
第五章
有一天,超龄MB小张拿著小报给我看,说家具装修时的甲醛气体对人体有害。我说甲醛啊,那东西我熟。说白了就是福尔马林,医学院泡死人就用福尔马林,油漆纺织造纸也得用到它。据我所知,甲醛超标能使人身上起疹子,肝脏坏死,肾脏衰竭,男的阳痿,女的停经,可怕吧。
小张就很害怕地对我说甲醛也用於纺织,那你们玩具厂不也能接触到。你还是从那厂子里出来吧,做什麽不能混口饭吃,非在工厂呆著。
好吧,我笑著说,我是在瞎掰。我曾经和甲醛亲密接触过,我用身体证明它起码不会使人阳痿。我又说,糖精厂不只生产糖精,还生产甲醛、化肥、饲料和胶水,另外,很多化工原料盐酸、硫酸、甲醇、亚硝酸钠,这些我都接触过,没有一样是好东西,全是狗屎,而甲醛就是最臭的狗屎。
那是小噘嘴搬进我家避难的几天後,一个水泵坏了,是甲醛车间的水泵。这个车间里弥漫著强烈的福尔马林味道,以车间为圆心,半径二百米以内连蚊子都找不到一只,五十米之内涕泪横流,效果绝对媲美化学武器。
这儿的操作工都只能躲在密封的操作间里工作,守著价值百万的仪器、有空调、有直线电话、有漂亮的实习女大学生。但是,钳工就没这麽好运了,换水泵得进车间现场。以前我师傅带我时,这种要命的活都是徒弟上。现在轮到了我当师父,我可不想这麽不仗义,我告诉小噘嘴,我们一起上,记著要憋住气,而且不管拧不拧得开,隔一分锺就出来透一次气。
那时我的肺活量能在水里潜一百五十秒,但抡著扳手时就只能憋八十秒。我把时间定在六十秒,是怕小噘嘴受不了。这也就是说,六十秒内我们其码得卸下一个螺丝,否则就只能等到下一个六十秒再试了。我从不承认我老牛逼有什麽好心肠,更不是因为夜里被小噘嘴攀住睡就产生了错觉、以为他是女孩子。而且实际上,除了第一晚可能是因为受的打击太大,他攀住了我之外,後来他就再没那样了。
一直到许多年以後,我才想明白为什麽我当时总下意识地给小噘嘴一点照顾了。我老牛逼做了十年的钳工,既不尊重女人也不尊重知识,就只能尊重一下比我纯净、比我活得有滋味的人。十八岁的小噘嘴,当时就给了我这种印象。当然後来事实证明我的看法有误。
小噘嘴仍旧有些畏惧地看眼前的甲醛车间,犹犹豫豫地说好吧。我说小噘嘴你再这麽倒B可不行,就带头先冲进去了,小噘嘴随後才进来。事实证明,那次小噘嘴是对的。我们先下了三个螺丝,第四个却遇到了一个超级锈螺丝。我们用了好几个六十秒的时间,它还纹丝不动,而我们却跑出跑进了好几趟去换气。最後,我发了狠,对小噘嘴说,这回咱们多坚持一下,八十秒,八十秒一定能把那见鬼的水泵给卸下来。
八十秒後,这个超级锈螺丝终於被我们合力给撼动了。我正想让小噘嘴撤,却看到他似乎憋不住了,吸进去一大口甲醛空气。我很清楚,这时候吸气,吸了第一口就会忍不住吸第二口,如果他接二连三地吸进甲醛空气,虽然不致命,可也会生病的。这时候我俩的手还交错著一起握住了扳手,我没法抽手去制止他。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麽想的,也许只是心急救人,就凑过去,用自己的嘴重重封住了他的嘴。当时小噘嘴眼前正有点黑,但一感觉老牛逼竟然凑过来亲自己,直觉得我又在耍流氓了,而且更可恨的是耍流氓竟然耍到了自己的男徒弟头上,清淡的眼眉顿时就红了,正想大叫。我一把扯起他的身子,往我身上一挂,憋著气往外就跑。
好容易跑出五十米,我回头一看,很可能是跑的这一段时间,小噘嘴又吸进了甲醛气体,人已经昏了过去。我放下他,也管不了那麽多地大吸了几口比较淡些的甲醛气体,再很是镇定地环顾四风吹草动,正好有两个膀大腰圆的起重工经过,手里拎著扁担麻绳。我把他们叫了过来。那四位将我围住,说:“牛师傅,挑哪个水泵?”我当然不姓牛,只是农民工如此尊称我而已。我没跟他们说话,只是往地下一指,然後,我就赶紧往前又跑出两百米,彻底脱离了甲醛车间的覆盖范围。那时候,我想我的脸色肯定已经发紫了,因为随著我大口大口喘气的动作,也伴以剧烈的咳嗽,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肺像抽风一样,从鼻咽到气管是四分五裂的疼著。等我感觉好了点,农民工已经把小噘嘴给背了出来。小噘嘴的人还在昏迷。
我要特别说明,农民工是不怕甲醛的。我这个城里人即使干了十年的体力活也比他们来得脆弱。我当时就觉得农民工才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仅仅让他们种地是浪费了。後来,别人也发现了这个秘密,把农民全都放到城里来,城里人就只好回家打麻将了。
那天,我老牛逼表面上威风呀,从车间直到医务室的路上,骂骂咧咧,面带红光,大步流星。我的身後,是两个农民工挑著昏为不醒的青工,唱著号子碎步快行。但实际上,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就担忧身後的小噘嘴会不会有事,一面却突然想起了小噘嘴那个被打耳光、揪头发的小女友。这小子进厂个把月,桃花运就不比我老牛逼差!这麽让他在全厂面前出个丑也是好的。
围观者当然不少。有人笑嘻嘻问:“咦?你徒弟死了吗?”我怒骂:“你妈逼,眼睛长在裤裆里,你小子死了我徒弟都还活著呢!”
直到医务室门口,我才猛然想起那个。虽然我的本意是救人,但确实是亲嘴了没错。我还以为我会恶心亲一个男孩子,但实际上,我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可能是亲的时间太短吧!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而甲醛车间的现场根本没有其他工人,所以除了小噘嘴本人,我倒不用担心厂里其他人起哄。
当小噘嘴平躺在体检台上时,白小蓝穿著白大褂来了。看见是我,脸色多少有些难看。起哄的人也知道我们以前的关系,更加堵在门口围观,里三层外三层。有人说:“医生,这个可是老牛逼的宝贝徒弟,快给他做人工呼吸,快给他插导尿管!”有人说:“安静安静!别让医生搞错了,把导尿管插到嘴里,把人工呼吸做到哪里?”
白小蓝就有些发怒,但在她之前,我已经大吼一声:“他妈逼,全都给我滚出去!万一耽误了我徒弟的抢救就是你们害的!”然後我很讨好地对白小蓝谄笑,“白医生,你快救救小噘嘴吧!”白小蓝说:“当我这里是泵房?你也滚!”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六章
第六章
那天我又去安排农民工进甲醛车间把卸下的水泵抬走,然後就在医务室门口等。大约两小时後,我看到一个人过来,此人鸡窝一样的头发,瓶底眼镜,就是安全科的倒B。我知道小噘嘴没大碍了。厂里的惯例,有安全事故就轮到倒B上场,而如果这安全事故太严重,来的就是医院的救护车了。果然,医务室一直紧闭了一下午的门打开了,白小蓝走出门外,对我一眼不看,只是看著倒B进门。
我赶紧溜进医务室,一看小噘嘴已经醒了,除去额头上一些磕碰的地方擦了紫药水,看上去已经完全没事了。只是他好象没注意我进来,眼神飘忽著就飘向了白小蓝,近距离地、偷偷摸摸地瞄著。我倒是松了一口气,这小子有闲心看女人,那就是全好了。这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看小噘嘴那会儿,倒B问:“他没事?”白蓝说:“目前正常。”倒B就很严肃地从鼻子里喷了一股气,转身朝我说:“夏红云,你知道吗?你跟你徒弟两个违章操作,差一点把大家的安全奖都敲光啦。”
那时候,小噘嘴拿的是学徒工资,我拿的是正式工资,正式工资每个月都有安全奖金,每人每月大约二十块,要是有人出了事故,全厂工人的安全奖金都会扣光。所以说,在工厂里,闹出工伤不会被人同情,别人会追在屁股後面说,二十块钱没啦。当然,死了就没这麻烦,人家最多诅咒他,二十块就当大家凑份子给他买棺材吧。
我以前也这样,但现在工伤的是我徒弟,倒B也这麽对我徒弟。我火了,但还顾忌白小蓝,就没有出口成脏:“我们怎麽违章操作了?”倒B就充满讽刺地一笑:“你徒弟都在这里了,还不是违章操作吗?”我说:“小噘嘴吸进甲醛昏过去了,这叫违章操作?”倒B想了想,又蹦出一句八个字的成语:“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我说:“我违章操作你妈!”然後就和倒B打起来了。倒B很瘦,又戴著深度近视眼镜,打这样的人,我只用先一拳抡在他眼镜上,剩下的就完全由我自由发挥。
但是我忘了白小蓝。我只来得及挥掉倒B的眼镜,白小蓝就厉声说:“你们要打架去石外面打,不要在我这里打,也不要在厂里打。”我说:“好哇,出去打,打得不过瘾就喊人来群殴。”倒B听了,如蒙大赦般缩了手,说:“老牛逼,你记住今天。”然後靠著墙,摸摸索索走了,路上还摔了好几跤。我在他身後哈哈大笑。
倒B走後,我带著小噘嘴也想走。小噘嘴却说:“能不能给我头上贴块纱布。”我说:“贴什麽贴?一个大包又没破皮。”白小蓝瞪了我一眼,然後也说:“不用。”小噘嘴说:“还是贴一个吧!”白小蓝看著他噘著嘴可怜巴巴的样子,终於剪了一块纱布,叠成豆腐干的样子,用胶布贴在了小噘嘴的额头上,并且说:“这样子走出去,谁都知道你工伤了。”
小噘嘴不说话,我却一下子回过味来尽职尽责这小子要的就是这效果。我刚进厂那会儿,也很想表现自己,至少要表现出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工人。但我没揭穿小噘嘴,只是深深看他一眼。小噘嘴看到我这个不怀好意的眼神,也知道他的想法又被我看穿了,就很是懊恼地抓起白厂医在给他检查跟治疗时剥下的工作服,蹬蹬蹬先离开了医务室。
那天下班後,因为小噘嘴受伤,我照例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实际上,小噘嘴不仅没有机械天份,对於干家务活同样没什麽天份。过去几天里,他做饭差点把我巴掌大的厨房给烧了,他洗衣服结果把我的内裤冲进了下水道,事後我还得灭火、还得疏通下水道。我後来就干脆不让他干活了,心想小噘嘴说过他姐姐从不干家务,看来在这方面他们姐弟俩很像。
前几天我还和小噘嘴讨论过这个问题,小噘嘴的样子不笨,既然上天是公平的,没有给他这些方面的天赋,那他好歹有另一方面的天赋吧?可小噘嘴你的天赋到底是什麽呢?
小噘嘴对这个问题倒是一贯的淡然,他说听说南方有不少人做生意发了大财,也许我的天赋就是做生意吧!我说你别美了,你的天赋也许就是在工厂里混吃等死!然後小噘嘴就不理我了。
小噘嘴受伤的那个晚上,他躺在床上左右睡不著,忽然说:“老牛逼,你今天干吗亲我?”
可怜我模模糊糊都快睡著了,被这麽一吓,顿时睡意全消,有些心虚地侧过脸看了看小噘嘴躺在枕头上的侧脸,才说:“没这事,你伤了脑子糊涂了?你又没有元宝,我老牛逼……”
小噘嘴猛一下撑起胳膊,清淡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瞪著我:“老牛逼,我快受不了了!我十八岁了,可我现在既不能谈恋爱交女朋友,在厂里的工作也是一团糟。我连个水泵都不会拆、不会修,根本一无是处……”
我说:“你修好了水泵又怎麽样呢?会给你加奖金吗?”
小噘嘴一楞,过了一会儿才说:“不会。”
我说:“那你修不好水泵又怎麽样呢?会把你辞退吗?”
小噘嘴又一楞,过了一会儿才说:“也不会。”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所以你还是去帮我看自行车摊吧。”
小噘嘴颓然地又倒了下去,睡回他的位置。我以为他应该准备老老实实睡觉了,谁知道小噘嘴又问:“老牛逼,当年你为什麽不娶白小蓝呢?她难道还比不上那些阿姨?”
如果是别的时候,徒弟这麽打听师父的隐私,我会很生气,但可能是那晚的气氛特殊,我竟然只是平静地回答:“白小蓝?她离我太远了,而且我这人没心没肺的,任何女人跟著我都不会有好结果。”
“我看是你讨厌负责任吧?!”小噘嘴说,也就是在那一次,我发现小噘嘴才十八岁,但洞察人心的本事并不差,我虽然也能看穿小噘嘴的一些心思,但那是基於小噘嘴现在走的路就是十年前我走过的路。如果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都看不清楚,那我可真是白活了。
所以我没答话,算是默认。小噘嘴就说:“那不如我俩试试吧!你总不会担心对一个男人负责吧?我也不用担心我姐姐又拿硫酸来毁你的容,多好的事!”
“有你这麽对师傅说话的徒弟麽?尤其你师傅今天还救了你一条小命!睡觉!”我只当那是小噘嘴式的笑话。小噘嘴虽然不在我面前说脏话,但不代表他不会偶尔蹦出几条冷笑话,只是这回是太过份了,而且一点也不好笑。我老牛逼活了二十八年,还从不知道金条和金条要怎麽做?难道真把人工呼吸做到下面?要不是他才受伤,我现在就打得他受伤。
我侧过身,不再理小噘嘴,自顾自进入了梦乡。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七章
第七章
那天早晨醒来,我就感觉到了异样,腿上硬梆梆顶著一个铁硬火热的东西,那是什麽?我低头一看,再也顾不得小噘嘴是不是还伤著,就是一巴掌重重拍在了他的头顶。直打得小噘嘴发出一声惨叫,从床上一蹿老高,就埋怨地瞪我:“老牛逼,一大早的你干麽打我?”
我懒得再看他那个铁硬火热的东西,自顾自地转身起床,说:“你自己看吧!”然後趿上拖鞋先进厕所,再去厨房洗脸刷牙。等我从厨房出来,才看到小噘嘴还垂头丧气地躺在床上,这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本来嘛,任何一个男人大清早起来却被别的男人的金条抵在腿上,会愤怒、会生气是应当的,但小噘嘴一来年纪还小二来身上还有伤,被我这样一巴掌重重拍在伤处,也够他受的了。我想了想,就叫:“小噘嘴,起床了!小噘嘴,起床了!”
小噘嘴还躺在床上不动,我不耐烦了,过去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不就是打了你一下?屁大点的事,值得这麽生气麽?起来了–”
居高临下的这麽看著小噘嘴的脸,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在这个早晨的眼神有点奇怪,但随即小噘嘴就笑了,还扮个委屈的表情说:“师傅呀,你又不是没年轻过!男人早晨这样很正常,你还打我?!”
我是觉著是很正常呀!男人只要受了丁点刺激,那玩意儿自己早晨就会很有精神的样子,小噘嘴错就错在顶在了不该顶的地方!不过我忽然就想起十八岁正是男人欲望最盛的年纪,而虎王又不让他交女朋友,小噘嘴是没办法纡解欲望才会做出这种事吧!我笑道:“好了,是我的错!我不打你了,快去洗口洗脸吧!”
小噘嘴就很高兴地去了,我也进了厨房,他在厨房的水池里洗著,我就在一边下面条准备早饭,一面就有些迟疑地跟小噘嘴讲:“小噘嘴,其实、其实你要是真地想那个的话……可以去……泵房……”可怜我老牛逼当了半辈子老流氓,无论是打架还是跟阿姨偷情,我都做得理直气壮,还从没有一句话说得像今天这麽艰难。毕竟,那些阿姨的年纪是比少年小噘嘴大太多了。虽然我是好意,可只是想一想要把这样的黄花小夥子送上门给那群老阿姨糟蹋,最後只怕连渣都没剩的时候,我说话的语气就变得无比迟疑。妈逼,我怎麽感觉我像拉皮条!
小噘嘴先是有点楞,但当我“泵房”两个字一出,他登时就回过味来,脸色一时涨得通红,用很高的嗓音叫:“老──牛──逼──”我不自然地干笑著:“当然了、当然了,你要是不乐意就算了!当我没说过。呵、呵、呵……”
後来吃面条时,小噘嘴问我为什麽守泵房的阿姨都很漂亮。我告诉他,泵房是高级工种,不用干体力活,每天按红钮停止、按绿钮运行,轻轻松松上班,开开心心下班。这种好事不能给老虎。泵房永远是为那些美色已逝、风韵残存的中年女工准备的。
小噘嘴哦了一声,然後却说不过泵房太潮湿阴冷了,又全在工厂东边的生产区,不像钳工班在工厂西边的非生产区,冬天不能烧火吧!那到了冬天她们的日子可不好过。而且我听说在潮湿的地方时间久了会得关节炎。这种病年轻时感觉不到,等老了以後,坐在家里,就会发现自己的膝盖成了天气预报。
我有些恼火,小噘嘴的话道出了问题的部分实质。到底只是普通的工人,即使闲职也不像外人以为的那麽轻松。那些曾经跟我一起挥洒过青春活力的漂亮的小姑娘们,如今也只能像一些过期食品被随意丢弃在角落里,享受著那一份微薄的自由。
我忽然意识到,她们已经老了,我也老了!我心情不好地丢下面碗,说:“上班去了!”
作为我老牛逼的徒弟,小噘嘴天生赢得了姿色阿姨们的好感。那天我带著他到各个泵房去展览,指著他额头上的纱布,对阿姨们说:“瞧,真的砸开了,差点死在甲醛车间。”阿姨们就很是心疼地把小噘嘴叫过去。这时候,我很希望她们会充满母性地把小噘嘴的头颅抱在胸口,这样一来,也许小噘嘴就不会那麽反感我的提议了,顺便也算帮了他。我看看小噘嘴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那分外迟缓著往前挪的小步说明著他也有相同的担心。
可惜了,阿姨只是把他的纱布揭开,看到一个大包,就赞叹地说:紫色的呀。然後就开始给他抹菜油,说菜油是治头上的包的。擦完之後,那地方就变成了香喷喷油腻腻的一块,走在路上,苍蝇绕头不去。小噘嘴一边走一边赶苍蝇,什麽都没说,但我想这样一来,他对阿姨们的警惕心理只会更强,我的打算是彻底落空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八章
第八章
九六年夏末,厂里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情,那是小噘嘴从甲醛车间死里逃生的第三天,所以记得特别清楚。人年纪大了,很多记忆都要借助於其他记忆才能重回我身边,好像往日寄出的信,很多年後被退回,自己拆开读著,自己都会觉得有点新鲜。
那时候小噘嘴的伤当然还没好,但头天晚上一回家,他就把额头变成了油布的纱布给扔了,然後用头发把那块紫色的伤给遮住,但又没有全遮住,走路就偶尔露出一点紫来,有些滑稽。那天下午,管工班的长脚不干活躲在锅炉房里看《语文》,被管工班其余的师傅逮个正著,师傅们把他的书给烧了。
长脚很高很瘦,足有一米九五的身高让他成为了全厂受排斥的对象之一,几乎与我们钳工班的歪卵同列,管工班不管什麽活都第一个派他去干。师傅们这麽做虽然是欺负人,但工厂就是这样的。成人高考是公开的,每个适龄青年都可以参加,但厂里对此非常反感,但凡参加成人高考的青工,都被认为是不务正业、好高骛远、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对付这样的青工,最好的办法就是送到糖精车间去上三班倒,看他还有没有精力再去考成人高考。
我看了会热闹,但觉著没什麽看头。长脚真不是个爷们,虽然气得发抖,手里举著扳手,却不敢真地以一敌八、一个人去打八个管工班的师傅。我就又带著小噘嘴找阿姨去了。阿姨们还是跟他说:好些了,不那麽紫了,再多擦点菜油吧。
我那时候只想著这样起码可以变相地使他多亲近女人,却完全没想到後果。那後果,其实是落在了我自己的身上。
那是几天以後,钳工班轮到了我公休,又因为我是小噘嘴的师傅,所以我一休息,班组长大卵就让小噘嘴也休息了。休息那天,小噘嘴回家去了,我也因为终於不用看孩子,呼朋唤友出去喝了一晚上才回家,进门的时候看到小噘嘴坐在床上。我有些惊讶,说:“你姐还不让你回家吗?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
“你喝酒了?”小噘嘴看著我喝高了的样子,有些不高兴,进厨房给我倒了杯水,又进卫生间拿毛巾来给我擦手,扶著我躺在床上,还想把那个用脏了毛巾敷在我的额头上。我看著嫌脏:“你、你得先洗毛巾……”
小噘嘴有点好笑,说:“都喝得身上臭死了,还这麽穷讲究!”然後去把毛巾洗了,这才回来一屁股坐在床头,一把将毛巾按在了我的额上,“在厂里又不见你讲究,回到家就变了个人似的!”
本来并不深的酒意,这时候不知道为何就有些上头,我说话时舌头都大了:“工厂……是工厂,家里……是家里,不一样的……”
小噘嘴没好气地说:“我晚饭都没吃,还指望师傅回来做给我吃的,但看你这样子,我今天得挨饿了。”
我半闭著眼睛,视线颇有些模糊地看他: “你……你……没吃饭吗!等等,我起来给你……给你做……”
小噘嘴忽然就那样抱住了我的脑袋,声音有些哽咽地说:“老牛逼,你听我说。我姐前天托媒找了个老男人,不过媒人说那个老男人在老家结过婚,後来离了,老家还有个儿子,所以他的房是要留给他儿子的,也没别的条件,就只想找个家里有房的女人。我爸跟我讲,要想让我姐嫁出去,我就不能回家住了,那房子得送给我姐当嫁妆!我……我回不去家了……他们都不要我了……”
我觉得这样被自己的徒弟抱著头有些怪,同时呼吸也不通畅了,就使劲摆头。可惜我酒後没什麽力气,虽然是挣出来了,可只有一张脸露出来,後脑勺及肩膀顺著这挣扎的动作秒、就变成了斜搁在小噘嘴腿上的姿势。这让我感觉呼吸畅顺了些,昏昏沈沈的脑袋瓜子也有了片刻的清明,就“哦”了一声:“这是好事呀,你姐……嫁了你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找女朋友了……也不用我总替你张罗阿姨的事了……”
小噘嘴抱著我脖子的手就是一紧,虽然没让我疼,但那几乎是磨著牙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嗓音就在我头顶响起,也让我刚刚好些的脑袋又开始犯晕了。小噘嘴说:“你个老牛逼,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可我现在还没女朋友呢,你接连几天让那些女人挑得我起火是个什麽意思?”
或许是犯晕吧,我竟难得地感觉到尴尬:“哪儿呀?我这是好意、好意……我哪想到、想到你姐真地能嫁出去呢!”
小噘嘴就有些火了。虽然他自己也难保没说过他那个老虎姐姐的坏话,但那是他自己,而一个外人这样子当面咒他姐嫁不出去,就太不中听了!小噘嘴又看我喝得醉醺醺、满不在乎的流氓样子,忽然就觉著我这张嘴十分可恶,叫:“你个老牛逼!”然後低下头重重地咬在我唇上。
我想他那天可能也是受了打击,脑子有点不清楚吧!他的本意是想咬我让我疼,但这样的动作却太接近於接吻了,他一凑上来,我几乎本能地张开嘴,一下子封住了他的唇。
刹那间,小噘嘴的全身都僵硬了,完全没办法反应。我却昏昏沈沈地还以为是在泵房呢,不仅亲得很带劲,还把舌头也伸了进去,舌尖细细扫过那腻软的口腔内壁,但似乎感觉有点不同。这味道也很香,但不同於我所习惯的阿姨们身上的雪花膏香味,反而带著一种纯天然的新鲜棕子般的柔软香甜。难道这些阿姨们又换雪花膏了?我有点纳闷。
後来,我的脑子更昏沈了,但能感觉到对方也渐渐有了反应,抱住我的头,有些笨拙、有些迟疑地回吻过来。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九章
那时候,我对小噘嘴是有感情的,但不是师徒感情当然更不是爱情,而是流氓无产者之间的感情。小噘嘴是我徒弟,但实际上我什麽都没有教他,水泵修不了,自行车也装不上,唯一就拧螺丝。在我还没觉察的时候,这种纯体力活很快就使小噘嘴的身体脱离了少年的青涩,变得健壮起来。或许还有一点,我至少教会了小噘嘴怎麽做一个工人。这很重要,在厂里都混不好的人,出去只有饿死!
但是我却没想到,後来小噘嘴也教会了我一样东西,那就是金条跟金条是怎麽做的!
所谓“酒醉三分醒”,那天晚上我亲小噘嘴、然後小噘嘴又亲我的事,第二天早晨醒来我还模糊记得,可既然亲嘴的感觉不错,而且小噘嘴又不是娘们做了这种事就得我负责,所以醒来後,我选择了对这件事失忆。
夏去秋来,好象就是自那以後,偶尔夜里寂寞,我们又亲过几次,有时候我主动,有时候小噘嘴主动。当然後来的几次就不只是亲亲嘴这麽简单了,光著身子抱在一起蹭蹭挨挨、用各自的金条相互摩擦或者直接用手帮助对方解决……这些我们都一一试过,但又都很有默契地只在晚上闷声借助对方的身体获取一点乐趣,白天都只字不提。
我是个老流氓,没什麽道德观念,连有老公的阿姨我都照上不误,抵受不住少年的青春肉体的诱惑也在情理之中。况且那时候,我一直生活在代城,抬头看到的就只有工厂的那片天空,有些无知亦属正常,可笑当时我还自以为知识渊博、伶俐能干呢!我以为只有金条跟元宝才能做,大家都是男人,也没办法做到最後一步,偶尔纡解欲望、图个新鲜罢了。不伤人不害人,有什麽要紧?男人麽,不就是这麽回事吗!
我想小噘嘴应该也是一样的。虎王一天没嫁,他就一天别想找女朋友,就算找了也不能及时地与之发生性关系,只能先逛逛马路、看看电影、谈谈理想……青春期旺盛蓬勃的欲望只能痛苦地先忍著,无从发泄。从这点也可以看出,早在学校里小噘嘴可能就是个小流氓。因为欲望这回事,没尝过滋味的反而没有期盼,而一旦尝过其中的美妙滋味就会变得欲罢不能,就像水浇地绝对不能久涝一样的道理。小噘嘴的年纪还小,虎王让他过两年再找女朋友霸道是霸道了点,但也在情理之中。小噘嘴却这麽忍不住,甚至不惜找一个老流氓发泄欲望,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早知道滋味了,曾经大涝难为水。
那年的秋天真是邪门,发生了不少事。我说过我们家住农药新村。农药新村离农药厂很近。半夜里,偶尔就有厂里释放出的二氧化硫气体,像臭鸡蛋的味道一直飘进了新村,飘进了我家。这种地方搁现在来说根本不能住人,但那时候我照样在那里生活了很久。农药厂经常爆炸,大多数的爆炸只是砰的一声,好像远处放了个炮仗,有时候轰的一声,窗玻璃抖三抖。通过爆炸的声音就能知道爆炸的强度,但一般来说无人理会,这种爆炸是不太会有人员伤亡的。
小噘嘴也是代城人,习惯了农药厂的爆炸,但刚住进我家时也问过为什麽爆炸这麽多却没几个人会死。我说,爆炸之前仪表和阀门会有异常反应,人就全部逃光了,如果毫无征兆地爆炸,那就不是农药厂了,是兵工厂。我还告诉小噘嘴,万一厂里炸了,有毒气体泄漏,一定要顶风跑。毒气是顺风飘的。
那年秋初,傍晚的时候已经有点凉了。小噘嘴在卫生间洗澡,我在厨房烧菜,忽然听见远处“轰”一声,一缕黑烟缓缓升起,农药厂又炸了。我一边烧菜,一边漫不经心地叫小噘嘴:“小噘嘴,洗好了吗?洗好了快出来,到阳台上看热闹去!”
小噘嘴就去了,我把炒好的白菜装盘,又继续准备炒个青椒肉丝,在厨房里问他好看吗?小噘嘴说没啥看的,不过公房的阳台上全趴满了人。我哦了一声,继续炒青椒肉丝。後来我从厨房的窗户看到楼上的老毕从农药厂那边狂奔过来,远远看见楼下的熟人就叫:“不好啦!不好啦!炸啦!”那熟人问他:“炸哪里啦?”老毕狂喊道:“马上就要炸到氯气罐啦!”
我一听这话,赶紧伸手把煤气炉关了,叫“小噘嘴,快过来!”跑到房里抓起两件衣服,又拖著小噘嘴,狂奔下楼,再狂奔到车棚,把衣服扔进那辆二十八寸的凤凰自行车的车篓里,打开锁,就驮著小噘嘴往东南方向狂飙而去。
老毕的一路狂喊使农药新村炸了锅,所有的人都从楼房里跑了出来,场面十分壮观。所有人都在喊:氯气泄漏了快他娘的跑啊!
我一路猛踩自行车,一路大声喊:“顶风跑啊!大家顶风跑啊!”小噘嘴坐在自行车後面,就咦了一声说:“快看,有人光著身子跑出来了!”百忙中,我回头一看,果然一个老太太披著一身肥皂泡跑了出来,只来得及穿上一条裤衩,胸口空荡荡的,两只干瘪的乳房像两只麻布袋在众人眼前晃悠,不禁哈哈大笑。小噘嘴就在我腰上掐了一下,说:“老牛逼,不许盯著人家看,不许耍流氓。”
我想这都什麽时候了,你还关心我的思想道德问题呀?也没理他,就踩著车继续狂奔。十几辆消防车迎著我们逃跑的方向,呜哇乱叫著从我们身边驶过,後面还有警车跟救护车
那天傍晚,我们两个人穿过了浩荡的人群,沿著公路往郊区逃去。天色渐渐暗下来,逃难的人群渐渐走散了。我是穿著拖鞋出来的,一路狂踩车,脚上都磨出了泡。我把自行车停下来,一边擦汗一边说不走了,氯气要是飘到这里,估计全城人都被熏死了。
郊区没啥人,路灯也少,而且就这稀少的路灯还是坏的多。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我把车篓里的衣服拿出来,一件给小噘嘴,一件自己披上。
我把自行车停好,然後和小噘嘴一起坐在马路沿子上暂作休息。
初秋的傍晚,已经有了些凉意。远远的黑色的柏油马路尽头,有水晶般的星星次第亮起。我看著夜幕下的小噘嘴的身影恰似一副剪纸,虽然是比他刚进工厂那会儿要壮了些,可依然是削瘦的,不知为何,就从心底升起了一丝柔情。我敞开自己的衣襟,把他包进了自己温热的怀里。小噘嘴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那天晚上,我们就像逃出覆巢的两只鸟,一直相拥著坐了半小时,就在我寻思著氯气差不多该散了,是不是要回城时,小噘嘴忽然说:“老牛逼,我们真地做一回好吗?”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十章(H)
第十章
假如我一生中所经历的场景可以倒放,以慢镜头的形式一遍遍重新来过,那麽,柏油马路沿子边的那一幕肯定是排名前五位的经典镜头。
小噘嘴那样说的时候表情是少有的认真,我也是少有的窘迫──你们不要误会,我发誓我当时窘迫不是因为莫名的感动,我是真不知道两个男人还能怎麽做下去?难道我们以前搂楼抱抱、互摸金条还不够,非把人工呼吸做到下面去?那是恶心了点。我虽然是个流氓,但在这方面倒没想过尝试新的姿势。我始终认定既然做爱的最终目的就是把金条插入元宝,那事先就不必搞那麽多花样。况且这儿还在大马路上呢,虽然後面就是一片黑黔黔的树丛。就算我是个老流氓,也极少尝试野合。
小噘嘴看我不说话,就以为我同意了,仍就著坐在马路沿子上的姿势,转了个身,抱住我开始亲我。那天他的手捧著我的脸,我觉得自己像个被夹子夹住的兔子,嘴巴被挤成一朵喇叭花,舌头伸不出来。他也不管我死活,亲完之後,又问了一遍:“好吗?”
我仍旧窘迫著,既不好意思问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徒弟什麽叫真地做一回,也不愿承认我这个人虽然什麽坏事都做过,但始终认为有些坏事只能做、不能说。我想,这说明了我还有起码的廉耻心。不像小噘嘴,他是不骂脏话,但什麽都敢问、什麽都敢说。
我终於烦了,说:“要做就做,问那麽多干吗?”
我话音刚落,小噘嘴几乎是立刻就站起来,然後把我也从地上拉起来,拥著我就躲进了那片树林。後来他就开始脱我的衣服,然後是他自己的,我俩廉价的夹克衫、秋衣、秋裤逐渐滑落在草地上。他上前两步,顺脚把它们踢开,就这麽开始吻我。
郊外是有点微凉了,我感觉自己的皮肤上立刻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在有他热软的肉体马上抱住我,我几乎是瞬间就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哦”。
小噘嘴又开始抱著我猛亲,但这回不是亲嘴了。他用舌头细细扫过我的胸膛和胳膊,然後,我皮肤上的小疙瘩就在他的舌头下重又变得平整水滑,那种感觉,有点像毛毛虫在爬,有点麻,有点舒服。等他亲完,我连脚都酥了。我喘著粗气说妈逼,做爱真好,要是刚才氯气真飘过来,我们就全给熏死了!
然後小噘嘴又开始捉住我的金条,十分熟练地弄起来。对这一套我已经很熟悉了,就自觉地抓起他的金条,也用相同的手法挑、捻、拔、按。我们就像一对奸夫淫妇,在小树林里幕天席地、无遮无拦地手淫著。小噘嘴气息不稳地说我不怕氯气,不怕自己毫无理由地去死。他说他现在什麽都没有,比我更有资格做个亡命之徒。然後他猛地抱住我,风从树林间的缝隙里徐徐地吹入,吹在我的背上,也吹在他的肩上。我感到他身上也起了一层寒栗,像是死亡从他的身体中走过。
後来,小噘嘴就不让我再用手挑逗他的金条了。他说别动,然後我就真地不动了,但已经被挑起的欲望是难熬的,我的手是没再动,却仍旧忍不住用自己已经抬头的金条往他同样直橛橛的金条上蹭,同时嘴里发出淫荡的哼哼声。
“老牛逼!”小噘嘴几乎是咬牙切齿在叫,然後就改变了主意,急急地往手掌心里吐了两口唾沫,然後细长的手指伸进了一个我从未想到过的地方。我感觉有点疼,就骂他妈逼,你往哪里摸呢?恶心你师傅是不是?
小噘嘴哭笑不得地问那你是喜欢用嘴咯?我一听到用嘴,就不说话了。可能年纪大了的原因,我那时候迟钝得真可以,到了这个地步,我仍然没想通两根金条之间怎麽做爱呢?不怪我,那时候可没网络,我的全部知识除了学校的那部分全部还给了老师以外,其余的知识就来自於电视和平时聊天了。除非变态,否则谁会聊那个呀?
小噘嘴继续在我的屁眼里掏弄,开始的感觉是不舒服,後来小噘嘴加到了两根手指就是疼了,但不知道小噘嘴怎麽弄的,随著他手指的摁动,同时也有一种怪异的酥麻感从那个地方电起,顺著我的脊髓,一直电得我的後脑勺都舒服了起来。我洋洋得意地想,打死我也不会摸别人那麽脏的地方!既然小噘嘴不嫌脏,这种便宜事我乐得先享受一番。
後来小噘嘴绕到我的身後,塞在我屁眼里的手指已经增加到了三根,问:“这样就可以了吧?”问的时候声音都是颤动的。我故意说,不好。他忍著颤抖说:“那你喜欢什麽样?”我说不是的,像目前这种姿势,万一氯气飘过来,我们中总有一个先死。这样很不好,万一我没死会被吓成个阳痿。
小噘嘴哈哈大笑,忽然撤出手指,然後在我还没有回过味的一瞬,就将他的金条插了进去。我“啊”地叫了一声,小噘嘴就笑“还怕疼?!”在进去的一瞬,他就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了我肩上,我们的脸一前一後地紧挨在一起,他瘦长身体的起伏带动著我的健壮身体也不得不跟上节奏。他边抽插边喘著粗气说这样就好了,氯气要过来也是一起死。
我已经说不出话了,两只大掌用力攥树干。真地很疼。小噘嘴的年纪小,但那玩意儿比我还大,我干惯粗活的大掌也不过恰恰地才能包住它,这时候却整个地塞入了一向密闭著的所在,肯定比得了痔疮或者上火後拉不出来要疼得多,就像那天在甲醛车间,肠道里有一种四分五裂的疼。
在前方,那棵被我死攥著的小树也跟著我们的节奏一起摇动著,不停落下的黄的和绿的树叶,作为一种背景被深深地印入了我的脑子里。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或许是太疼了,後来只有小噘嘴高潮了,而我本来抬头的金条又蔫了下去,无论他在捅我的同时再怎麽用手搓弄,也不见效果。他喘气说:“老牛逼,这就不行了?”然後就笑。
我气得牙酸,却无法说话,我怕我一开口,牙齿上下一合就会咬掉自己的舌头。後来小噘嘴也不说话了,因为体会到近似死亡的感觉。等到他的精液全部射出时,带著阴冷而酷烈的死亡味道的秋风穿过我们的身体,我喘得像一台生锈的马达,而他却只是胸膛微微起伏而已,一动不动地抱著我,凝固在我身上。
小树林里,各种影子在微微晃动,我又听到了消防车和警车的声音,呜哇呜哇的,不过这回是出代城,想必这些车都是从相邻的城市里紧急调来支援农药厂的,现在要回去了。我忍著疼,昏昏沈沈地想这也就是说,农药厂的氯气泄漏事故已经处理完毕了!速度倒是挺快呀!我有气无力地对小噘嘴说抽出来。
小噘嘴说你不行了,我还想再来一次呢!我骂,妈逼,要是换我插你咱们就再来一次。小噘嘴说好啊,不过你现在这样子插得动吗?我说我插不动也得插。小噘嘴就笑,说那还是我再来一次吧。
我没有力气抗议,只是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小噘嘴压在我身上的体重,一下子坐倒在地。顺著这一坐的姿势,我清楚地听到身後有噗的一响,小噘嘴的金条滑出了我体内,白色的精液以抛物线的姿态洒在了草地上,结果,我一屁股就坐在了这大团的黏腻上面。感觉既疼又是恶心,我骂妈逼,咱们该回去了。
小噘嘴也不说话,只是从旁边捡了一件衣服铺在草地上,然後不顾我的意见,走过来两只手伸到我的大腿下,就著我坐下的姿势,就把我抱了起来,姿势很像给小孩端尿。我也是到了这时候才发现,才过去一个夏天,小噘嘴的臂力见长,居然把一个一百三十来斤的男人抱来抱去、毫不费力的样子。工厂就是锻炼人呀!我那时候还感叹了一下,然後,就发现小噘嘴坐在那团衣服上,又让我两腿叉开、坐在他身上。顺著这坐下的姿势以及我还有润滑的屁眼,他继续在我身下颠著我。
我骂妈……逼……但很快的,有了润滑的密处虽然还在火辣辣地疼,但被那样大的金条死命地捅著,很快就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我忽然就恍然大悟了,原来男人也是有元宝的,只不过这元宝确实有点脏!
我被小噘嘴颠得像急流里的一条船,而且这样的姿势,也使我体内的金条借机更加深入,我的肚子都被捅得发出了叭叽叭叽的水响声,情不自禁地又顺手抓在旁边一棵树上。还好这不是刚才的那棵小树,要不然这麽摇下去,不用这个秋天过完,可怜的小树就要提前光秃秃了。
公路外,尖叫著的车队飞速地驶了过去,雪亮的车灯刷过时,小噘嘴低喘著再一次把热流浇进了我的肠道深处,直浇得我仰起身,紧闭双眼,攥著树干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笔直地伸出一条腿来,而小噘嘴抓住我大腿的手也像树枝一样紧绷著,让我都生疼了。过了一会儿,四周又黑了,一片安静,他停止了抖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问我:“农药厂好了?”
我没好气地说:“呼呼……谁知道?也许氯气根本就没泄露呢?”
小噘嘴嗤嗤地笑:“我现在知道一件事。”
“什麽事?”
“一次氯气泄漏的时间,相当於一次约会。”
我气乎乎地骂:“妈逼!谁跟你约会呀?还有,这次你敢捅你师傅我,下次我一定要捅回来!你上全厂问问,我老牛逼可不是吃亏的人!”
小噘嘴只是笑,又说:“这麽安静,好象什麽都没发生过。”
我说:“本来就没发生过什麽嘛。”但话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如果没发生什麽,我又凭什麽捅回去?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小噘嘴却说:“你不会回家就不认帐吧?”
我说:“我要认什麽帐?”
小噘嘴说:“我以後还想和你做爱。”
我忽然笑了,笑得很不怀好意,说:“可以呀!只要以後都是我捅你就行了,好歹我的还比你的小!”这话一说,我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怎麽今天总说错话!当然,我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心情十分地不平静的.
小噘嘴只是笑,笑得十分狡黠又似乎有些我不懂的东西,终於没再说什麽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或许人在生死关头都会失常吧,即使是对我这样一个时常感觉活腻了的老流氓!
回来时是小噘嘴骑车。当我们回到农药新村,街道上挤满了人,纷纷议论著厂里已经派人辟谣了,厂里说炸的不是氯气,是别的,楼上的老毕在造谣搞破坏,老毕就是这麽个喜欢搞破坏的人。
我楞了楞,才说,楼上的老毕道德品质很坏,经常从楼上扔香烟屁股,现在又造谣惑众。其实当时我想说的是我的屁股,就这麽交待在自己的徒弟手里,实在是、实在是太不甘心了!但我又不能骂小噘嘴,那太难看,活像个不小心失身的小姑娘。
小噘嘴听了就笑,在有趣与嘲笑之间摇摆著,同时还拉著我往楼上走。他说,这也不能怪人家,人家是好心。你听厂里的!万一真出事了,死的还不是我们!况且……这个况且的音他拉得很长,我紧紧地盯著他的小噘嘴,准备著他要敢在楼梯间里就说出点什麽,我就立刻一巴掌打过去。
但小噘嘴只是拖长了音,在我提高警惕的时候,我们就进家了。那时候大概是十一点多,对像我这种干惯体力活、基本沾床就能睡著的工人而言,上下眼皮已经直打架了,所以我也忘了屁股上的疼,几乎是飞扑到床上去,就开始呼呼大睡。模糊里,我听到小噘嘴在叫“老牛逼”、“老牛逼”……楼下也继续传来人群嗡嗡的声音,似乎有一条暖暖的毛巾在给我清理全身,甚至於还将手指探进了我的那个地方……
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原来男人和男人做过之後,作为承受一方是必须要清理的,不然会拉肚子,受伤的屁眼也会红肿发炎。但那时候我不了解,至於小噘嘴知不知道我不清楚。那天晚上,他应该只是简单地替我做过清理,然後自己也清理了一下,就上床睡在我旁边。结果可想而知,第二天,从不生病的我发起了高烧,还拉肚子。小噘嘴就去厂里替我请了病假,好在昨天晚上的氯气事件已经举城皆知,班组长大卵还让小噘嘴转达了一下对我的安慰,让我好好在家养病,什麽时候病好了什麽时候再去上班。
我想大卵不可能这麽好心,恐怕正在欣喜於钳工班少了我这个害群之马吧!不过他既然那麽说了,我乐得明目张胆地“旷工”。我足足休息了大半个月才去上班,而在这期间,因为小噘嘴不能一直没有师傅带,大卵成了他第二个师傅。
大半个月没上班,歪卵一见我就神秘兮兮地歪著头,凑到我耳边说,老牛逼,你可找了个好徒弟呀!你还不知道吧,你徒弟泡上降落伞了。降落伞你知道吧,就是咱们厂长的胖女儿……
我说我知道,我老牛逼还能不知道降落伞是谁吗?这外号还是我给取的呢!我那时候偷看她洗的胸罩,妈逼,简直就是降落伞的规格了。
歪卵对我说这些时,我是很平静的,一点都不嫉妒。嫉妒有一种层次感,就是说,你只能去嫉妒那些和你差不多的人。我高中的时候曾经嫉妒过班长,因为老师喜欢他,但我决不至於去嫉妒一个重点高中的学生,因为不在一个层次上。我也不会去嫉妒那些奥运冠军,根本就不一个笼子里的鸟嘛。同理,我也嫉妒不了降落伞,因为她好歹是个姑娘,即使丑了些胖了些。小噘嘴跑去泡任何姑娘都很正常,要是跑来泡我,那倒是不正常了。
後来小噘嘴当著我的面虽然死不承认有这事,但这种谣言还是传开了。有人说他们根本不般配,又有人说小噘嘴手脚麻利,轻飘飘就把厂长的千金擒入囊中。
後来小噘嘴也说过我用不著嫉妒降落伞,充其量就是豔羡,因为人家有个好爸爸。後来我连豔羡也推翻了,我为了一个男的而去豔羡某个女的,这也太猥亵太弱智了。我向小噘嘴声明,应该是降落伞嫉妒我、豔羡我才对,好歹我长得可比她体面多了。
小噘嘴还是和降落伞走得很近。他们有时候就在工厂旁边的河边一起散步。那条河被糖精厂及附近各个化工厂排出的化工废料早就污染得又黑又臭,连蚊子都没有一只。我想他们在这样的河边散步,真不浪漫。还不如去郊区的小树林呢!
几天後,小噘嘴就搬了出去,不再碰我,降落伞也并没有嫉妒我、豔羡我。这使我有点不爽。妈的,我一个钳工,把自己的感情弄得那麽细腻,我脑子有病啊?只是我偶尔还是会想,算起来我是白给小噘嘴插了,这笔债,也许永远都无法讨回来了。一生里从不吃亏的老牛逼,看来这回也只能吃这个暗亏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那天我上班又迟到了,一进钳工班的铁皮房子,就看到大卵、歪卵、马卵、耿卵他们几个围成一圈,小噘嘴今天休息不在,他们正在擦自行车。上班时间擦自行车,也是钳工班的“优良传统”,所以钳工班的自行车全都铮明瓦亮,放在厂里的车棚里明眼人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他们擦自行车也罢了,但关键是他们正在说的中心人物居然是小噘嘴。他们一会儿说那小子太不地道,一上来就报了个六级,就他那才练了几个月的破技术,没有降落伞撑腰,他敢吗?一会儿又猥琐地笑,小噘嘴长得不错,一定是伺候得降落伞舒服了,降落伞才这麽帮他吧!毕竟,降落伞虽然样子难看点,可全厂一千多的青工里想娶厂长千金的多了去了。他们全是工人,他们全想娶厂长千金进科室。那小子能打败那麽多强有力的竞争者,肯定是有点专长的。
我打了个招呼,钻进东北角上那个三合板挡起来的休息室里,开始换工作服。说起来,糖精厂的工作服蓝不蓝、绿不绿、又厚又重、脏不拉叽的,确实比不上科室里的白工作服。那些科室的小姑娘们,夏天天热时穿著白工作服时里面只有内衣,逆著光就能隐隐约约地透出来,真叫妈的一个好看呀!钳工的最低级别是二级,再往上是四级,最高八级,想当年我也是从二级开始的,现在也才六级,而小噘嘴一上来就考六级钳工,难怪他们嫉妒。钳工的级别不同,工资也是不同的。
我在那儿幻想著,外面的闲话仍在继续深入中。这回,他们说的开始变成了对那方面能力的探讨,有说降落伞的乳罩已经规格惊人,想必那个地方的规格也不小,小噘嘴填得满吗?有说这纯属癞蛤蟆想吃乌鸦肉……
总之,越来越下流了,小噘嘴现在的师傅大卵也只是吃吃地笑,根本没有替自己徒弟辩解的意思。唯一只有章歆懿说了句他们反正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年纪相差也只有三岁,小噘嘴想追就追呗!结果,章歆懿被大卵在头上敲了一下,就闭嘴了。
我在更衣室里只是静静听著,等他们都说完,自行车也擦好,正要收摊的时候,我忽然跑出去,叉住了歪卵的脖子,照著他脸上打了三拳,分别打在嘴上、眼上、鼻子上,打得歪卵在地上滚。我又用劳动皮鞋在他脑袋上踩了几脚,歪卵呜哇乱叫,我打完之後,撸了撸头发,对著剩下的大卵、马卵、耿卵及章歆懿看。
虽然歪卵这个开刨床的歪头,在钳工班一向是挨打受欺负惯了,但我这回当著他们的面打歪卵,却很明显有杀鸡骇猴的意思在里面。他们也都明白,班组长大卵的脸色就有点难看起来,叫:“老牛逼,你又发了什麽疯?为什麽打他!”
我说:“准你们说的高兴,就不准我打得高兴吗?我──高──兴──”我故意把最後的音调拖得长长的,然後也不看班组长大卵的脸色,回身拿起一只扳手,就去修我的水泵去了。
第二天小噘嘴从章歆懿嘴里知道了这事,就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约我去河边。这是他和降落伞常去的地方,我想他是不是在这个地方约会习惯了,现在把降落伞姑娘换成我这个老牛逼的男人,他也不说换个地方。由此可见,这个人其实很不浪漫,太现实了。
工厂边的这条河虽然又黑又臭,但因为上面有船,偶尔也有工人蹲在河边看。人啊,真正穷极无聊的时候,但凡是有个会动的东西都是好的。
那天小噘嘴也没说什麽,不外乎是道谢和道歉。我从没想过他居然还会为郊区小树林的事倒歉,这使我觉得窘迫。我骂骂咧咧地威胁他不许说出去,要不然到时候出丑的不是我老牛逼,而是你盛涛了。反正我牛逼在厂里的名声够臭了,你可不一样。
盛涛是小噘嘴的本名。你们看,我说了这麽久,才告诉你们他的真名,人老了就容易疏漏呀。
小噘嘴现在叫盛涛了。盛涛只是笑,慢慢走到了桥上。他趴在桥栏杆上,对著河中的货船呆呆出神。我也只好跟了过去,问你到底有什麽事,没事我可走了。
盛涛忽然说:“老牛逼,我想辞职。”
“去哪里啊!”
“不管去哪里,我就是想辞职。”
“可是你去哪里呢?”
盛涛说不出来,我也说不出来。九六年的秋天,趴在河上,河很宽,河水是黑色的。去哪里这种问题是不能想的,假如我去想,就不免要再问自己,我从哪里来?我是谁?这他妈根本不是一个钳工该想的问题。我是不能辞职的,我在工厂已经呆了十年,在外面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靠什麽养活自己。小噘嘴甚至还不如我,他那时候只会拧螺丝。
後来厂里跑出来一个车间管理员,指著我们说:“牛逼、小噘嘴,修水泵去!”我们都在茫然中感觉到了累,只能转过身,不情不愿却又老老实实跟著他走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九六年长脚考上夜大了,是代城大学办的,机电专业。长脚高兴死了,请了七八个熟人一起上肯德基庆祝,包括我、小噘嘴及白厂医,但没有管工班的人。
九六年的时候代城开了一家肯德基,顾客人山人海。在此之前,代城是一座脏了吧唧的城市,马路边上永远泛著油光七彩的脏水,大排档就在脏水之上开张。即使是比较高档的餐厅,也只有电风扇,冬天就更别提暖气了。服务员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像茄子,服务不好,打架倒是高手。经常能在街上看到一群顾客打一个服务员,或者一群服务员打一个顾客。
代城有了肯德基之後,大家好像开窍了,渐渐明白什麽叫吃饭。吃饭得窗明几净,得有音乐,不能飞满苍蝇,最起码服务员不能打顾客吧。人不是猪,不是一辈子都接受茄子脸的,所以人类会进化。你可以说人类是一代一代进化的,但在九十年代看来,很像是一年进化一次。九十年代就是这样奇怪。
不过肯德基好是好,就是太贵、食物的份量也不够大家搓的。长脚在替肯德基创造了数百元的营业额後,又不得不带著大家转战附近的一家小餐馆。估计那时候长脚已经心疼得要死,在这家餐馆,他点了小半桌菜,大多是素菜,荤菜只有炒螺蛳和炒鸡蛋。他又拎了几瓶啤酒,我们就开始喝起来。
我先祝贺长脚,然後说:“长脚,你这回惨了。”
长脚说:“怎麽啦?”
我说:“全厂都知道你在考夜大,你自己填招生表的时候把工作单位也填上去了吧?”
长脚说:“不填单位不给考的。”
我说:“所以啊,厂里打个电话过去就知道了。听说你成绩不赖啊,全部及格了。”
长脚已经无心听我调侃,他站起来在饭馆里打转他说这下完了这下完了,肯定被送到糖精车间去上三班了。我们看著他像只笼子里的狼一样,转得眼睛都晕。
白厂医说:“李得力,坐下说话。”李得力是长脚的本名,除非气极了,一般情况下白小蓝很少叫人外号。这一点,跟我完全不同。我想这或许也是我跟她当年不合适的原因之一吧。
长脚双手撑著桌子,两眼忽然全是血丝,瞪著她。白小蓝倒是很镇定,说:“其实我不说你也知道,厂里学机电的至少有四五十人,都在上三班呢。除非你学管工。”
长脚大叫起来:“夜大没有管工专业的!读了个大学,我还是得修管子吗?”
我们几个坐在那里,被他的唾沫星子喷到脸上,全都直著身子点头。
後来,这场聚餐就不欢而散了。因为顺路,那天我和小噘嘴、白小蓝是一起回家的。我一路走,一路忍不住去看看白小蓝、又看看小噘嘴。
白厂医知道我在看她,就对盛涛说:“盛涛,你应该去读书。”
盛涛说:“我姐姐会把我搞进化工职大的。”
“噗──”我差点乐了。想当年,我犹豫著是不是真地进化工厂的时候,我爸爸也说过同样的话。
知道什麽是职大吗?就是职业大学。说句实话,那时候因为只读了个普高,我对一切大学的知识既懵懂又羡慕,甚至搞不清本科和大专的区别。
後来我爸爸解释说,代城的化工系统有一所独立的职业大学,称为代城化工大职大,代城化工系统的职工去读书,就能拿到一张文凭。
读这所大学不用参加高考,而是各厂推荐优秀职工进去读书,学杂费一切由厂里负担,读书期间还有基本工资可拿。这就是所谓的“脱产”。脱产是所有工人的梦想。
不过正如降落伞是现在许多青工的梦想一样,这个脱产梦我只做了三年就放弃了。全厂三千多工人里,好歹只有一千多青工有时候会做梦成为厂长的乘龙快婿,但全厂三千多工人里,起码有两千五百多四十五岁以下的工人都想进化工职大混文凭,都想调到科室去,包括党委书记的儿子、工会主席的弟弟、宣传科长的儿媳妇……
所谓的职业大学,因此就成了我生命中的一张彩票。何时能中奖,谁都说不清。我为了买这张彩票,付出的代价就是把自己送到了工厂十年,也许还有更多的十年。这很正常,如果你不去买彩票,那就永远不会有中彩的机会。那时候我爸爸说,只要我辛勤劳动、遵守纪律、按时送礼,就能得到厂长的青睐。只是事实真地是那样吗?
我不屑地说:“什麽你姐姐说的?是降落伞说的吧!降落伞自己都没进去,还轮得上你?”
小噘嘴沈默了。
白小蓝说我理解你的想法。三年高中昏天黑地地读下来,谁都以为随便找个工作,只要不用再啃书本,都比在学校要强得多。可实际上是不是这样的呢?不读书,就意味著你得自己养活自己,至少得找份好点的工作吧,可是没学历,怎麽找好工作?而且,我听人说,上面有新的政策要下来,化工职大也快要停办了。
小噘嘴多少有些不服气地说,可你刚才说长脚读夜大也没用,也得去修管子。你还让我去读?
白小蓝就停下来说,现在这世道,就这逻辑。有学历未必出息,没学历也未必不出息,出息的人未必有学历,有学历的人也未必不出息。
这种车!辘话也就是白小蓝爱说,把我跟小噘嘴都绕晕了。
我说我才不管什麽逻辑呢,白厂医,你一个人回去吧!小噘嘴,走,咱们回家。
我和小噘嘴勾腰搭背地拐上岔路的时候,白小蓝就站在我们身後呆呆地望著我们的背影。
我不知道她在看谁,也不知道漂亮姑娘太有学问後,是不是都这德性。我甚至於不知道当年白小蓝跟我谈朋友,到底是看中我什麽,所以我们的恋情在持续一个月就夭折後,我的感觉并不是可惜,反而是一种果然料中後的释然。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九六年代城的轻工企业开始下岗,工人们拿一百多元的工资,然後回家享受自由。
九六的秋天真是邪门。以往总是春天发大水,那年秋天竟然连下了十二天大雨,河水涨起来,导致代城不少住河边的人家都连夜搬家,不少工厂也进了水。
糖精厂的地势比较低,一旦河水涨过某个位置,阴沟里的水就会倒灌上来,好像喷泉一样,弄得整座厂都又脏又臭。这都是糖精厂往河里排放污水的後果,污水倒灌就成为每年的法定节假日。每逢此时,厂里就停产放假,工人都回家去了,干部们则留下那麽几个值班。车间外围垒起草包、蛇皮袋挡水,里面放几个水泵,一天二十四小时往外抽水。
在这个所有工人的节日里,钳工却得轮流值班,因为水泵在工作,我们得时时监控那些水泵,及时排除故障。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就是从那次长脚在肯德基请客之後,盛涛就常往白小蓝的医务室跑,有时候还能看到两个人一起推著自行车轧马路。
我想小噘嘴又转移目标了。现在的年青人呀,真是不务实,谈恋爱也该找个合适的吧!比如,科室男青年配化验室女青年,白班男青工配姿色中上的三班女青工,三班男青工配姿色中下的三班女青工,老光棍配寡妇,歪脖子配斜眼,这才合适!总之我是反对他们这样的配对,荤素根本不搭配,再加上白小蓝还大著小噘嘴五岁,最後肯定成不了。
那天,轮到我、盛涛还有章歆懿值班。我们三个坐在钳工班的桌子上打牌,头上是雨水,脚下是臭水。我们打的牌是带彩的,结果,章歆懿一路狂输,脸都输青了。照厂里的规矩,赢钱的人做东请客,我和小噘嘴都赢了,就凑钱给章歆懿买可乐喝。但我们都不想去在污水里趟,就让章歆懿去买。
章歆懿回来时,手里捧著几瓶可乐,脸色发白,两腿打飘。我们发现他小腿上不知道被什麽利器划开了,一条半尺多长的口子,正在往外淌血,裤腿都被染红了。我说必须马上送医务室包扎。小噘嘴也马上说今天白医生不在医务室,她也放假了。
我瞪他一眼,说你知道得倒很清楚!然後叫他赶快背人,上医院。小噘嘴有点楞,我说楞什麽楞,今天停产,起重工都在家休息呢。
我又打电话去驾驶班。驾驶班的司机说,别指望了,车子的排气管都进水了,一辆都开不动,唯一没进水的是一辆十吨的大卡。他在电话里以嘲讽的语气说,就这辆十吨大卡了,你牛逼要想玩的话,就自己把它开走。我对著电话骂,去你妈的。
後来我在铁皮房後面找到一辆三轮车,小噘嘴背著章歆懿上了车,我找了一块塑料布给章歆懿盖在身上。章歆懿这时候已经有点迷糊了,我对他说你别怕,我送你上医院。
那天,我骑著三轮车在厂里飞驰,後来又在街上飞驰。水很深也很脏,三轮车变成了一一艘冲锋艇。我对小噘嘴说你坐稳点,我看不清路面,别把你给颠下去了。
小噘嘴说别废话了,你要是骑不动了,就换我来。後来他又说你还是小心你自己吧,别我没掉下去,你先掉下去了。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我只顾闷头骑车,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幸灾乐祸。
漫天大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河里也没船,只有我们的三轮车哗哗地驶过。我骑得有些麻木了,恍恍惚惚地觉得这像是在洪荒时代,假如说这三轮车是诺亚方舟,那麽,我和小噘嘴在一起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因为我无人可爱,只能爱他。
但小噘嘴不这麽想,他这时候不过是想救同事。我很想告诉他,其实我真的没有人可以爱,因此而爱他。这种爱是不是会廉价呢?还是会因此而更值得珍惜呢?
那天我骑到医院已经不行了,腿肚子打颤,腰像断了一样。还有一点我没说,那车子太破,坐垫好像是铁做的,我的会阴部位受不了,再骑下去,我很可能像女人来月经一样,把自己的裤子上弄得全是血。但我想我这条三轮车方舟终於把小噘嘴带出来了,心里就很自豪。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一只手在医院前比划了一下,好像某个伟人指点江山,大声对小噘嘴说:“到了!”
医院里也是静悄悄的,急诊室门门徘徊著几条人影响。那所医院离化工厂最近,便极其破旧,急疹室不有坡道,三轮车上不去。这著实打击了我刚才的豪情,没办法,我只能和小噘嘴一起先把章歆懿扶下来。那时他已经休克了,嘴唇发白,哈喇子挂在下巴下。
我把章歆懿架到小噘嘴背上,小噘嘴背起他进急诊室。
後来把章歆懿送进去,我跟小噘嘴坐在急诊室外的台阶上喘气,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裂开了。那天我们穿的都是工作服,我们两个都被告雨淋透了,所不同的是,我像一只下水道里爬出来的老鼠,而小噘嘴像一个三版男郎,工作服帖在身体上,属於少年人的年青身体修长柔韧、养眼无比。
我从口袋里掏出烟,满满一盒烟全都潮了。小噘嘴看我一眼,冒雨跑到门口的小卖部,习了一盒烟,一个塑料打火机,再冒雨跑回来。
我坐在台阶上像一个衰老的色狼,无力地看著他衣服贴在身上的样子。
他回来後,把烟扔给我,然後继续坐在我身边。
我问他:“你不抽烟啊?”
小噘嘴说:“不常抽,除非必要时才会抽。”
我“哦”了一声,明白和我这个老男人在一起时,他是不必要抽烟了,要抽也得在小姑娘面前抽,那才帅。我伸手拍了拍他的後枕骨,说:“小噘嘴,刚才好险啊,章鱼差点就死了。”章鱼想当然是章歆懿的外号,他的本名我实在不会读。
小噘嘴不解地看我,说怎麽腿上划了一道口子就要完蛋。
我说失血过多,你这点医学常识都没有啊?安全课白上了,那里一墙壁的死人照片呢。倒B说那是概率,在我看来,就是运气嘛,运气好的连杀人都逮不住他,运气差的,腿上划了一道口子就完蛋。
小噘嘴说放心,你的运气很好。
我说屁,要是我运气好的话,还会白让你占了便宜。现在你可是小姑娘一个接一个地泡,现在连白小蓝也搭上了。
小噘嘴皱皱眉,想说什麽时,里面出来一个医生,让我在一张表单上签字。後来我再掉头,小噘已经不见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我独自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感觉冷得要死,就走到医院里面,找了一处楼梯拐角的地方,把工作服、衬衫、长裤都脱下来绞干,然後晾在楼梯的扶手上。我光著膀子,蹲在角落里抽烟。
医生说过,要处理章鱼的伤口起码得两小时,毕竟是秋初的天气了,我在这里抽烟还是有点冷。我想了想,记起这家医院的一楼有一间输液室,输液室除了板凳跟几个铁架子之外,没啥值钱的,一般都不锁。我就捞起未干的衣服,下楼去输液室。
进门一看,不得了,小噘嘴全身就穿著一条裤衩,光溜溜站在窗台边。最不可思议的是他手里还拿著一瓶小包装的白酒,大声说:“锺山风雨起苍茫,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我不知道他在乱唱些什麽,好像是诗词,又听不太懂。他转过头,嘴巴里喷出一股酒气,问我:“你上哪儿去了?我买了酒都找不到你的人。怎麽样?”
我看了看那酒的牌子,好像还是名牌,就说:“还行吧!”
小噘嘴很高兴:“你也觉得气势可以吗?我在白厂医的书房里看了诗集,也就乱七八糟地记得这几句。”
我楞了,说:“你问的是诗?我还以为你问的是酒呢!你说你一钳工,背点劳动纪律什麽的还行,背诗干吗?”
小噘嘴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扬了扬手里的酒,说:“喝酒!”
我反身把门带上了,然後坐过去,一手烟、一手酒地喝起来。
酒不多,但不过只喝了两口後,我就觉得身上发烫,头开始飘,胡话也出来了。我说:“小噘嘴,降落伞和白小蓝都怎麽样呀?你跟她们都上床了?”
小噘嘴骂:“你个老流氓,问这个干什麽?跟你又没关系。”
我嘻皮笑脸,把赤裸的胳臂搭在小噘嘴同样赤裸著的肩上。小噘嘴的肩宽而薄,触感良好,肌肉虽不发达,但线条却很漂亮。我说:“好歹降落伞是厂长的千金,白小蓝是我前女朋友,至於你小子是我徒弟,於公於私,我都该问问吧!说,怎麽样了,上床了吗?”
小噘嘴侧过脸看我,我也就嘻笑著看他。小噘嘴忽然说:“怎麽样,要我还给你吗?”
我一楞,说:“什麽还给我?”
小噘嘴面不改色地说:“还给你在氯气泄漏时的那一次呀!”
倒是我这个老流氓脸上立刻就有些热热的,说:“哦,你说这个呀!没啥兴趣,泵房那麽多姿色阿姨,我要插也插她们呀!你,一个小男人,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还是算了吧!”
“是吗?那就好!”小噘嘴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说,“老牛逼,上次我就跟你道过歉了,那次的事只是意外。我们以後还是单纯地做回师徒关系好不好?”
我忽然就有了些怒意。没错,这些时我一直心里不痛快,好歹我是资深的流氓无产者,却莫明其妙给徒弟占了便宜,任谁都心有不甘吧,但是我还真没想过插回来。又不是小孩过家家,我这样的老流氓更加谈不上贞操,插就插了吧。可是,小噘嘴这样急著撇清也太无情无义了,我可从没有这样对待过跟我上床的姿色阿姨们。
“那也行呀!”我笑著,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俯身咬住他的噘嘴,同时一把捉住他的要害。小噘嘴也是男人,猝不及防受到袭击,那个地方几乎瞬间就起了反应,他只能僵著身子任我轻薄。
但我只是用手搓弄了一会儿,在他硬起来之前,就撤手离开,屁股往左边挪了一张椅子,不再和他并肩而坐。我嘻笑道:“原来,你也不怎麽单纯呀!小流氓!”
“老──牛──逼──”小噘嘴咬牙切齿地骂。他犹豫了一下,忽然,屁股也往左边挪进一张椅子,侧著身子,长长的手臂伸展开来,将我一下子搂进了他的怀里。
酒精的感觉让我忘乎所以,好像漂浮在河流中,而小噘嘴的拥抱就是救命的浮木。我不自觉地就将全身的重量压入他怀里,两只手里的香烟与酒瓶不自觉也滑落在地,落在旁边的凳子上。
窗外天幕黯淡,雨还在下,哗啦啦的雨声里。小噘嘴把我抱得紧紧的,然後又像上次一样用一只手捏开我的嘴,把舌头伸进我的嘴里死命地亲我。
我们的身体光溜溜地贴紧在一起,我能感到他的那个地方迅速蓬胀发烫,这使我清醒了一点,我只是心里有点不痛快,可没想过再跟他来一次呀!但是要推开他好像也有点难,属於少年人的年青肉体摸上去手感实在太好,让我有点受不了诱惑。
後来,医院门口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有人在门口叫:“老牛逼,你们在这里吗?”
小噘嘴顿时清醒过来。他放开我,然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了我一会儿。
我没理他,赶紧把晾在窗台上的湿衣服给穿上了,推开门,跑出去,就看到厂里来了一辆面包车,车上跳下来两个干部。我看见这辆车,真是气疯了,开车的是司机班的曹师傅,我隔著车窗冲他大喊:“老曹,刚才谁他妈接的电话?不是说只有十吨卡车的吗?”
曹师傅叼著烟,笑嘻嘻地看我:“关我屁事啊!”
我盯著他的脸,很想扑过去揍他一顿,但我筋疲力尽,已经打不动人了,只能用眼睛表示我的愤怒。其实我也知道,和他打架占不到什麽便宜。老曹比我还大十几岁,是比我更资深的流氓无产者,现在专门给厂长开车,徒子徒孙多如牛毛。想打他,一定得先计划好了。不过真他妈呸,我为什麽是钳工呢?现在看来,司机才是工人之中的贵族。
两个干部下车之後,径自往急诊室走。他们既没有问问我情况,也没在口头上跟我道声辛苦,好象根本没看到我。我也习惯了,干部和工人本来就是不同的两个阶层,要不然,厂里为什麽既有劳资科又有人事科,劳资科只管工人,人事科只管干部。
我跳上面包车,也不看曹师傅,蜷在後座倒头就睡。後来,小噘嘴也穿好衣服上来了。他给曹师傅发了一根烟,然後跟我并排坐在後座上等干部们出来。
那天我睡了整整一个下午,整个时间都被我睡颠倒了。我偶尔看看身边的小噘嘴,就像在一个颠倒的时空里看著他,就像在我所有迷蒙的意识中看著他。但他一直侧著头看窗外,我能看到的其实只有他的後脑勺。
後来干部们出来了,说现在回去,章歆懿已经没有危险了。然後又对小噘嘴说,三轮车还在医院门口,你师傅累了,你就把它骑回厂里去吧。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十七章
糖精厂的一年之中,数冬天最惨。这里的树木平时都是病殃殃的,到了冬天更是迫不及待地枯死。这季节的工厂,草木凋弊,万马齐喑,地上的泥土都是五颜六色的,有的还结著一层盐霜。窨井里的废水冒著白色的蒸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火山喷发的前兆。
小噘嘴现在经常和白小蓝一起,在厂里挎著膀子量地皮,从甲醛车间晃到糖精车间,从司机班晃到锅炉房,十分招摇。师傅们站在窗口,看到他们过来,就会大惊小怪地说:“压路机过来了。”然後对他们评头论足。
我没管他们的事,我也管不了。
那年的大半个秋天和整个冬天,在大部分的上班时间和全部的下班时间里,我除了照顾车摊,就是改装自行车。那一年秋天代城开始流行助动车,最早最土的那种,在自行车後轮装个发动机,自行车立刻跑出摩托车的速度。
我是全厂头号钳工,率先把我那辆28英寸凤凰自行车改装成助动车。老曹不就是开个车才那麽威风麽?我也不比他差。改好的车冒著黑烟,发出轰炸机一样的怪叫,我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暴走族,在一片黑烟中呼啸而去。我还特地买一副墨镜戴上,斜背一个人造革的书包,搞得自己活像是公路电影里的小混混。不过我本来就是老流氓,这样的打扮倒也合适。
厂旁河上的那座桥,每天早上会成为菜市场,郊区的菜农挑著蔬菜到这里来摆摊,挤得满满登登的。只要听见我这辆车的尖啸,所有的菜农都会挑起担子撒腿狂奔,高喊:“不好啦!土匪车子又来啦!”有一次,我远远看见虎王似乎正在和某个菜农扭打在一起,不巧看到我的改装车冲过来,虎王不得不草草收手,被人群裹挟著逃下桥去。
但很可惜,开了没多久,发动机出了故障,此後经常坏,我不得不踩著一辆带发动机的重型自行车上班,狼狈且辛苦。
後来,我几经技术改造,终於可以有排档了,五级车速,除了倒车不行,基本上可以和桑塔纳媲美。後来冬天天冷,我还在车龙头上装了一块透明有机板,权当挡风玻璃。冬天过到一半的时候,我把土摩托技术推广到全厂,很多人来找我改装自行车,每辆车收三百块到四百块的安装费,设备零件自理。
於是那一年,我狠赚了一笔钱,并且雄心勃勃地想著如果扩大生意,也许我真地能把自行车摊扩大成一个公司。但厂里人很快就发现这种车的速度太快,坐垫位置极高,开著危险。先是钳工班的石卵一头扎进了民房,再是糖精厂间的张胖子飞到河里去了,还有管工班的老徐把锁骨撞断了。最後,地段上的派出所把我请去,勒令我停止这种祸国殃民的行为,罚了我一千块,把我的车摊也连锅端了。
於是,那年过年,我一面数著赚到手的五千七百块钱,一面惋惜著我的修自行车公司终究是一个梦罢了。
“师傅!师傅……”那天是大年初一,我在代城没什麽亲戚可走,而一些狐朋狗友,就算要上门拜年或一起聚聚,也得等到初四、初五才能开始。我昨天看了一整晚春节晚会,又看了些别的节目,凌晨三点才睡。我被那叫门的声音给吵醒了,模模糊糊地睁开眼一看,时锺才指到早晨八点,心里想哪个王八蛋这麽早来吵老子?不过总算我还记得这是大年初一,这句粗口只是在我心里,没有骂出来。
我说来了来了,披衣就去开了门。门外是小噘嘴,一身过年的新衣,手里提著几样东西,笑眯眯地说师傅,徒弟来给您拜年了!师傅过年好!
我僵了一下,却不得不承认那副天生的小噘嘴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只小虎牙,卡通人物般可爱。我只好偏身让他进门。
因为是过年,我们都没有再牵扯过去的事。小噘嘴不停嘴地说些过年的吉祥话。後来,他自告奋勇地要替我做新年的第一顿早饭,被我拦了。我怕新年第一天,厨房就被他一把火给烧了。
我打开电视让他看,然後自己下厨,很快弄好两碗龙须面,上面搁上两个荷包蛋、四个肉圆,热气腾腾地端上桌。
我故意把吃面的声音弄得很响,一边吃一边扭著脖子看电视里重播的春节晚会,张开嘴笑得极大声。
後来小噘嘴又小声叫:“师傅!”
我没听清楚,“啊”了一声,问你说什麽?
小噘嘴说没什麽,然後继续笑著说过年的吉祥话,从什麽恭喜师傅明年发大财,到祝贺师傅明年身体健康。
这使我有点恶心。我们之间早就不是一般的师徒关系了,而且现在这屋里就两个人,他装逼装给谁看。我三口两口地吃完面,就对他说我中午还要回老家拜年。我的老家是离代城不远的一个小村,虽然父母都去了,但老家还有不少的长辈和亲戚在,拜年也是应该的,只不过往年我比较懒罢了。
小噘嘴笑笑,终於声调淡淡地、言辞婉转地说明了他真正的来意:借钱。他说他现在正复习著,打算明年报考远在南方的A城大学,只不过,缺学费。
我心里怒极反笑,敢情是看我今年赚了一点钱,就来打主意了。你以为装模作样地上门拜个年,当师傅的就会同意借钱?笑话!我虽然一向把钱看得很淡,可也不会大方到这种地步。我的心眼一向很小。
我说:“好啊,不过──”我故意把最後的音拉得很长,但不知道是不是盛涛太沈得住气,即使我拉长了音再拉长了音,也不见他脸上有任何的慌乱表情。不过才半年吧,盛涛已经脱离了刚进厂时的青涩,变得沈稳起来。他太镇定了,就好象他不是来借钱而是来讨债的一样。
我忽然就失去了逗弄的兴趣。一个偶尔上过我的少年而已,事情也过去快半年了,我还继续没事找事,有什麽意义呢?我直截了当地说,不过这些钱我另有用途,所以恐怕不能借。
小噘嘴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说师傅是准备结婚了吗?不过整个工厂的女人都差不多,只除了白厂医。
我听他突然提起白小蓝的名字,一楞说白小蓝管我屁事,她现在是你的女朋友。
小噘嘴笑了笑,说白厂医只是帮我补习。她明年准备考研究生,顺带帮我考大学。
我更加吃惊了,说白小蓝要离开糖精厂吗?
小噘嘴说当然,只要有机会,谁想留下来呀!师傅,你也不想留在这儿吧!要不然这样,我考上大学後,也帮你在A城找份新工作,好过在这里。
我知道他还是绕著弯子想借钱,我冷冷地说另有用途就是另有用途,你不还有爸爸和姐姐吗?你找他们想想办法吧!
小噘嘴笑笑,说好吧,师傅说的有理,我应该再去想想别的办法。
他起身告辞後,我再也睡不著。那一年,我难得地回老家给所有的长辈都拜了年,给後辈子侄发也发了一圈红包。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十八章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十八章
那年过年还发兔子,活的。工人们都说这肯定是厂长从自家亲戚开的养兔厂里买的。我懒得排队,年前没去领,到年初三轮到我回厂值班,顺道去食堂领了兔子。下午下班,我自行车龙头上倒挂著一只活兔子,用麻绳绑著,它很难受,一路上不停地踢蹬。我不知道该拿它怎麽处置,我没吃过兔子肉,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吃,它剥了皮又不够做一条围脖的。
我犹豫了一下,中途拐到小噘嘴现在租房子的地方,猪尾巴巷,沿河的平房。代城有很多河,所谓沿河的房子不是建在河滩上,而是用石桩打进河里作为地基,房子就造在河上。前门用来出入,後门则直接对著河,放下一个吊桶就能从河里打水。所谓“人家尽枕河”,这个枕字用得传神。
小噘嘴租在这里,是图它离工厂近。所以我虽然没去过他家,也看过他和白小蓝量地皮回来,大概朝这一带回家。
小噘嘴应该也有一只兔子,两个兔子在一起也许就不那麽难受了。而且猪尾巴巷是平房,比我住的楼房养兔子方便。结果自行车骑到猪尾巴巷,拐弯拐得太厉害,那兔子一头扎进车轮里,哢嚓一声,脖子被绞断,终於不再踢蹬了。
我非常沮丧,拎著死兔子、推著车往巷子里走,那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住这儿的人多半年纪不大,以小夫妻和单身青年居多,许多人应该是出门拜年去了,巷子里人很少。除了远处不停响起的鞭炮声,比一年里的其他时候清静多了。
我在巷口找一个摘菜的小嫂子问这里有没有住著一个青工。小嫂子问哪个厂的青工呀?我说糖精厂的。小嫂子说那好认,糖精厂的工作服胸口都绣T字。喏,往前走十几米就是了,工作服还晾在门口呢。小嫂子又格格地笑,说那青工长得挺不错的,你认识他?我把我表妹介绍给他吧,还在读中专。
我就笑,长得跟你像吗?小嫂子说,那就难了,跟我像的,那就是电影明星了。我笑得更暧昧了。“铃”、“铃”、“铃”,这时候有清脆的车铃声,我扭头一看,盛涛也推著自行车站在巷口。他好像刚拜完年回来,身上还穿著大年初一给我拜年时的那身新衣,头上有红的鞭炮碎屑,先温和地冲我笑,又礼貌地冲小嫂子点点头。我本来还担心这徒弟记恨上次没借到钱的事,但现在看来,像是没事了。
一看正主回来了,小嫂子也不好意思起来,冲我笑笑,端起地下摘好的菜进门了。我又有点小郁闷,小嫂子不介意跟我这个生人调笑,而一看到小噘嘴回来就不好意思,这说明什麽?这说明我的男性魅力难道还不如一小屁孩!
小噘嘴看了看我挂在车龙头上的兔子,笑笑说:“师傅,你还特地送兔子过来?我都把我那只吃掉了。师傅,走吧,前面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他推著自行车越过我在前面带路。
我推著自行车跟在後面,说:“小噘嘴,你也太残忍了,就这麽把兔子吃了?谁给你杀的。”
小噘嘴淡淡地说:“自己杀的。”
我说“我不信”,我不信,这种年纪的少年能把一只活生生的兔子开膛破肚。小噘嘴一边把自行车靠在窗户下锁好,一面说:“从小习惯了,我们家里杀鸡的活都是我干的。”然後示意我把自行车跟他的自行车锁在一起。
我锁自行车的时候,他帮我把死兔子从车龙头上拿下来,居然还表扬我:“师傅,挺能干啊,把兔子摔死了。”
我说:“不是摔死的,是绞到轮胎里死。”他卷著袖子说:“兔子就是要摔死才对,绞到轮胎里,效果差不多。师傅,我做的兔子不太好吃,要不这次这只你来吧。”我说:“那你剥皮吧!”
那天我在厨房看他动作娴熟的给兔子剥皮、开膛,又从河里提水洗兔子肉,脸上挂著日益温和淡然的微笑,忽然就觉得眼前的少年将来说不定比我更残忍更像个流氓。我忍不住问他:“小噘嘴,你说你到底是个善良的少年,还是一个残忍的成年人?”
小噘嘴很惊诧地看我,说:“我可是你老牛逼的徒弟,那你希望我成为什麽样的人呢?”
我托著下巴,很是苦恼地想了一会儿才说:“矛盾呀!这世界,太善良了不好,太不善良了也不好!”
小噘嘴就笑:“师傅你不也一样吗?你又打人,又不舍得杀活兔子,搞得一会儿流氓一会儿好人,我也不觉得这两件事可以在一个人身上体现出来。”
我多少有些尴尬地说:“我经常杀鸡呀,兔子那是杀少了。而且你看这兔子白白的,多可爱,我舍不得下手也是有原因的。”
小噘嘴笑著反问:“兔子可爱吗?”
我恼羞成怒地叫:“兔子当然可爱!”
吃兔子的时候我们都没说话。我不敢杀可爱的兔子,但做麻辣兔肉时也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做出来的味道不错。那一顿,我们俩都吃了很多。最後,小噘嘴指指盘子里仅剩的兔头。我说我吃饱了,兔头吃不下,再说那玩意有点像人头,何必为了一个兔头把吃下去的兔腿再吐出来呢?
盛涛说,你不吃我吃。然後把兔头啃得只剩下一堆骨头,最後他擦擦嘴,坐在餐桌的对面微笑著看我,目光是淡然的,却又偶尔闪过一些莫名的亮。他用天生微微噘起的嘴,微笑著说:“师傅,吃饱了吗?如果不够,我再去外面买点卤肉来。”
那时候我就觉得,小噘嘴特别可爱。人的可爱是一时的,不可能一辈子都可爱,我能在他最可爱的时候当他的师傅,是很幸福的。我很想就这样一直陪著他吃兔子,那我们就会永远可爱下去,仿佛不存在於这个世界上一样。
我点燃一支烟,边抽边问他:“小噘嘴,你是不是很想去上大学?”
小噘嘴微微一怔,说:“师傅,你不用操心这个事了。我正在找我姐姐想办法。”
我听他这麽说,就知道他还没有筹到钱。虎王一天到晚都想著如何把自己嫁出去,倒贴都是愿意的,怎麽会同意弟弟丢下好好的工作不干,跑去上什麽大学? 而且现在上大学不同以往了,以往上大学不需要交学费不说,国家还有补助,而近年来大学已经开始收学费了,虽然没有二十一世纪後动辄上万、上十万的夸张,可好几千块钱的学费,对一般人家仍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至於盛涛的父亲、那个一脸懦弱相的老头子,听说以前是普通的农民,随女儿一起进的城。他也不会有积蓄,就算有,估计也被虎王搜括了。
我说:“师傅那儿还有五千块钱。A城大学也是真正的大学,不是我们代城这种小家子气的野鸡大学。只要明年你有本事考上了,这五千块钱师傅就借给你当学费!”
小噘嘴不动声色地看我,说:“那谢谢师傅了。我一定会尽快还的。”
我大笑:“谁让我是你师傅呢?我一个钳工,却教出一个A城大学的徒弟,这要往厂里一说,那帮王八蛋不知道多羡慕呢!”但可能是我笑得太大声了,一不小心,点燃的烟烧到了我的手指。我“哎哟”一声,香烟落在了地上。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十九章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十九章
九七年春天,代城第二啤酒厂正式宣布破产,成为代城第一个破产的国营企业。虽然前几年已经陆陆续续地有工厂破产,但那都是集体经济。而一些轻工企业下岗的工人就更多了。
第二啤酒厂的三百多名工人全部买断了工龄。所谓“买断工龄”,那时候是个新鲜词。就是按工龄长短,一次性补偿下岗工人一笔钱,从此以後,和工厂脱离关系,医疗、养老、教育、住房以及其它一切都与工厂无关。每一年工龄补多少钱,与工厂的现状和支付能力有关。效益好的厂多一些,效益差的厂少一些。第二啤酒厂的三百多名工人拿到手的不过大几千块钱,从此以後就自谋出路了。
我们这些还留在工厂的工人们,人心惶惶,小心翼翼。
我想我们这些工厂的工人正如圈养的家畜,虽然偶尔也会对这个禁锢著我们的畜栏诸多不满,曾经无数次地梦想著离开,但现实却是残酷的,习惯了饭来张口、无须生存竞争、没有太大生活压力的我们,早已经失去了在野外谋生的能力。
那阵子厂里所有的闲差都要重新整顿,连食堂倒泔水的都不例外。厂里的标语也换成了新的,以前是“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现在换成了“服从大局,争创先进”,还有“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之类,就差“一人下岗,全家光荣”了。
工人看见这种标语吓得要死,再看看若干年前“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标语还在几处旧厂房的外墙上若隐若现,真如一场春梦啊。
厂里懒散了多年的风气为之一变。再也没有泵房的阿姨上班织毛衣,管工班的师傅们也不敢上班下棋了,我们钳工班不敢上班擦自行车了。
九七年春天,我曾经和小噘嘴一起参加过化工局的一次先进事迹报告会。当时每个厂派十个代表去参加,工会组织的。
我在工会的名声虽然一向不佳,但因为年前我跟小噘嘴才救过章鱼,这也勉强算一次先进事迹。工会的干事就把我们叫去了,通知我们星期六下午不用上班,去局里听报告。我对报告不感兴趣,但可以不用上班,当然乐意,何况还是和小噘嘴一起。
那天我和小噘嘴骑自行车,来到化工局的礼堂,里面挂著很大的红色横幅,灯光明亮,人头攒动,好像有一种开宴会的气氛。小噘嘴说,坐到角落里去吧。我不干,我要坐到第一排。他笑笑说那不行吧,第一排都是领导坐的,那就第二排吧。
我们坐在第二排一个半秃的脑袋後面。我点起一根烟,小噘嘴说这里大概不能抽烟。我返身一看,後面至少有十七八个工人都叼著香烟呢。听报告的时候,前面的领导也抽烟,台上的先进模范也抽烟。那时候没有所谓禁烟的概念,只要不在生产区,只要不会炸死人,香烟是岔开抽的。
那一天我仍然把烟给灭了。那时候我已经看出来了,小噘嘴也许会抽烟,但并不喜欢。
出乎我的意料,先进事迹报告会很好听。有人掉进污水池,另一个人去救他,那人救上来了,另一个人却死了。有人勇斗歹徒,英雄地拿著一个手电筒对付四个拿刀的来偷钢材的歹徒,结果被捅成重伤,当然,他的手电筒也砸中了其中某个歹徒。有人看见毒气泄漏不跑,还冲进去关阀门,群众的生命保住了,他自己熏成了傻子。
我听了这些故事,对小噘嘴说,我一直以为自己救了章鱼很伟大,可以上台做报告,现在才知道这根本算不上个鸟毛。小噘嘴轻笑,说师傅你看过《圣斗士》吗?他们简直就是圣斗士,我们普通人当然比不上!
那天听完报告出来,已经五点多锺。我说:“以後这种报告我再也不来听了,本来四点锺下班的。听这个报告搞到五点多,不划算。”
小噘嘴说:“去吃饭?我请客。”
我们在街上找饭馆。我们没有固定吃饭的老地方,我说去吃面,他说不能总吃面,吃西餐吧。
後来跑进一家牛扒城,闹哄哄的全是人,这是代城唯一可以用刀叉吃东西的地方,桌子全是用大木板做的,仅上了一层清漆,保持著木材的原色,但我看著有点像猪肉店的砧板,凳子也是他妈的条凳,只不过比面馆里的条凳更长些更宽些。
服务员端著刺啦刺啦的铁板牛扒在人群中穿梭。有人不吃饭,对著一个二十九英寸的电视机狂唱卡拉OK,唱的是张学友的《饿狼传说》,还撮著嘴学狼叫。
这根本不是西餐厅,我在电视里见过西餐厅的,那里很安静,还点蜡烛,服务员穿得像新郎。小噘嘴说:“你说的那是法国西餐厅,这个是美国西部的西餐厅。”
我们坐下来,在一群女中学生之中,大家都坐一张条凳。有个女中学生胸部特有料。她图方便,把两个胸就放在了桌子上。铁板牛扒上桌後,刺啦刺啦地全溅在胸上,她尖叫著跳起来。
我看得好玩。小噘嘴拧了拧我的胳臂说:“不许朝人看,老牛逼。”
我哈哈大笑,想起了上次躲氯气时看过的老太太胸前的麻布袋子。
人很多,牛扒一时半会端不上来。我和小噘嘴是并排坐著的,这样讲话很不方便,这时候我就骑在条凳上和他说话。小噘嘴没骑,他可能不愿意骑著凳子和我说话吧。
小噘嘴说:“师傅,你知道吗?听了这场报告会,我只觉得我们在厂里这样呆著不是个事。”
我问他:“怎麽不是个事呀?”
“我们在厂里是没那些圣斗士厉害,但也很累、很危险。上次,章歆懿受伤,上上次,我吸进氯气晕倒……这样子,值得吗?现在那麽多的下岗工人,几千块钱就买断了一辈子在工厂的工龄。好吧,就算你现在不下岗,在厂里混到退休,拿几百块钱一个月,然後就每天在麻将桌上打发无聊的时光,很快长出白头发,陈年的旧伤旧病发作,渐渐变成一个佝偻著身体的老人……”
小噘嘴说话的声音很淡,我却有点被他描述的将来给吓到了。一瞬间,身边所有的热闹喧嚣都潮水般退去了,剩下的是一个孤独伤病的老人坐在那里……
小噘嘴又说:“想不想另寻出路?”
我说:“什麽出路?”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很简单,我们自己开工厂!”
我被吓住了。这使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那时候只要是个厂长,就被冠以企业家的称号。代城有句谚语,只有穷厂,没有穷厂长。在这些为数众多的企业家里,真正的企业家少,大多就是一般的企业家跟倒闭的企业家。
但我从没有想过,一个普通的小小工人也想当“企业家”,这太嚣张了,甚至於比旁边那个不吃饭、专门把《饿狼传说》翻过来覆过去唱的家夥还要嚣张。
我说:“等等我,我出去一下!”
小噘嘴微笑著看我。我出去了一会儿,然後手里拎了砖头,啪地扔在那只“饿狼”眼前,骂:“妈逼,要嚎回家嚎去!老子要吃饭!”
那家夥楞了楞,然後嗖的一下就跑了。我也想不到这家夥这麽爱唱《饿狼传说》,身上却没有一点狼性,眨眼之间就消失在牛扒城外。
我又出去了一趟,把砖头给扔了。扔的时候我才发现,那块砖不是红砖,是黑砖,本身很薄,在马路上日晒雨淋的捏在手里都发酥。这种砖连鸡都拍不死。
我回到牛扒城,牛扒已经上桌了。小噘嘴正在慢慢地吃,看我进来,就示意我也吃。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小时候写作文,老师让我描述代城。我就说它位於上海和南京之间,这里的人都有几个上海亲戚,也有一部分苏北亲戚。上海亲戚可以托他们买缝纫机和昵子大衣,苏北亲戚带来的则是咸鸭蛋。我这麽写作文,老师很不满意,认为我思路混乱,把代城描写得很猥琐。
实际的情况是,代城的这种地理条件对任何工厂来说都是有利的。
那年夏天,小噘嘴的啤酒厂正式开张了。或许不能说厂,刚开始的时候就是一处手工作坊。造啤酒这玩意儿并不高深,就算到了现在,一些网站不也把小型扎啤机作为个人创业的首选推荐吗?小噘嘴让我帮忙找了几个第二啤酒厂下岗的老技师,然後啤酒厂就开张了。
超龄MB小张听到我说起盛涛竟然真地在这麽短的时间内就开起了一家小厂时,眼镜都差点掉下来。他说那不可能吧,好歹是工厂,就算厂小点,也不可能说开就开呀。而且当时小噘嘴才多大,最多十九岁吧,还是个稚嫩少年。他既不懂啤酒怎麽造,也不知道市场信息,怎麽就敢一下子铺那麽大呢!他有没有想过万一赔了怎麽办?
我笑,说要不然怎麽说九十年代奇怪呢?那时候,全中国人民都没这个习惯上银行贷款,宁愿自己求爷爷告奶奶地四处借。银行为了完成上面下达的贷款指标,只要是个人去贷,他们就都贷了。至於小噘嘴麽?他後来说要是当时他手里能有十万块钱,他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了。
小张是搞金融出身的,他还是有问题,他问就算当时国情如此,可银行就不怕贷款收不回来?起码得有人担保吧。
我漫不经心地说担保人是我。
小张更惊讶地问,那你不也发了?只要在八九十年代甭管做什麽生意的人,现在全发了。
我更加漫不经心地说发什麽呀?我只负责给他做担保,我哪知道後来的经济发展这麽快?当时,我虽然想离开工厂,可又舍不得,更不敢真的辞职。老牛逼实际上是没有闯劲的人,就跟喜欢《饿狼传说》的人未必有狼性一样。我是被盛涛逼得没办法了才随便签了字。在那之前,白小蓝就帮他联系好了银行的人,无须担保,就贷来五万块钱。我这一签字,不过帮他又多贷了五万块。
小张叹息道,那可惜了,要不然夏叔你现在也是款爷了,就不用在这儿坐街沿石了!
我笑,哪有这麽容易?当时是白小蓝帮的忙更多。她家有海外关系,爸妈是代城化工局的干部。白小蓝自己以前是北京一所医科大学的,也不知为什麽,被学校开除了,只能回到代城,在糖精厂做一个厂医。那一年,小噘嘴也仍然在厂里上班、经常请假。
时光倒退回九七年,我很少看到盛涛,就算偶尔看到了也是相互点点头,然後急匆匆地各自该干麽干麽。现在我记得清楚的只有一次。
九七年厂里换了新厂长,青工们的求婚行动立刻偃旗息鼓,再也没有人想泡降落伞姑娘了。新厂长狠抓纪律,每天早上,新的劳资科长铁头都站在厂门口抓迟到。七点五十五分,他踱到传达室,站在那里等待上班铃声响起。八点整,传达室的铃声响起,等它停下的时候,就意味著抓迟到的工作开始了。因为已经过了人心惶惶的九六年,厂里迟到的人数渐渐又多起来。
那时候厂里也没装打卡机, 抓迟到完全依赖人工,这就使得迟到的概念成为争论的焦点。具体来说,工厂门口有一道笔直的白张,铃声停止的一瞬间,一些职工的自行车前轮过了线,後轮还在线外,这到底算不算迟到?还有一些职工被前面的人挡在白线之外,认为是前面的人故意堵塞交通,这算不算迟到?凡此种种,都要铁头来解决。
对付这种人工式的抓迟到,有一条原则:宁愿迟到一小时,绝不迟到一分锺。铁头是干部,不是看大门的,不可能在传达室门口站上一整天。八点三十分,他就慢慢地踱回劳资科,坐在办公大楼的楼上,偶尔看一眼厂门口。这时候只需要倒著走进厂里,他看见的只能是我的屁股, 然後往附近的树丛里一钻,万事大吉。
我不是喜欢迟到的人,但也不早到,我是卡著点上班。反正那时候也没有交通堵塞,骑车从农药新村到糖精厂大门的时间是固定的。卡著点上班完全可行,其码之前我从没有被铁头抓过。
但是有一天上班,我凑巧看到前面一个穿墨绿色夹克衫的青工一边往厂里走,一边脑袋一啄一啄地打嗑睡。我乐了,後来我发现居然是盛涛。我停下车,到路边买了份早点,塞到他手里,说上车。盛涛迷迷糊糊地上了车。我问他是不是昨晚又在啤酒作坊里忙得太晚了。
他说:“是的。”然後他说,“不要到厂里去说。”
我说:“厂里迟早会知道的。”
盛涛不说话了。
那天我们一起被铁头逮个正著。或许是看盛涛比较听话,铁头第一个揪著我的领子让我填罚款单,然後才是盛涛。盛涛看了我一眼,把手里的早点放在门房里,还对门房老头说麻烦您看一下,老师傅。
随後,我们还得站在厂门口示众,手里举著一张工厂里的信笺,上书四个大字:我迟到了。铁头说,这是对付懒散青工的办法,专门用来整我们这种不求上进的小青年。他还说,人最重要的是羞耻心。
我们示众的时候,我很高兴,我快三十岁了,结果铁头还说是“小青年”。这很好!整个厂门口冷冷清清的,工人都在上班。我跟小噘嘴举著信笺,也不知道要举给谁看。铁头站在我们面前,用目光测量著我们的羞耻心。结果,盛涛迷迷瞪瞪地回避了他的目光,而我反而抬高头紧盯著他看。
铁头说:牛逼,你的眼睛里没有羞耻。我说,铁科长,你把我剥光了站在这里,我就会有羞耻了。他听了这话,就对我大声呵斥:“举高点!把纸举高点!”
我们示众的时候,铁头陪我们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很不划算,踱进门房喝茶去了。我就偏著脸,对著旁边的盛涛挤眉弄眼。
高举双手的动作比较累,盛涛这时候已经不嗑睡了。他笑,看了看门房里的铁头,然後用极低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师傅,你剥光了也没见你有啥羞耻呀。
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表情,只感觉我的一张老脸立刻就热了起来。第一次,我不知道该怎麽回击这种同事间的挑衅,或许,那是因为我们不是单纯的同事间的关系吧!但不是同事又什麽呢?我说:“咱们这样双手血倒流,真可惜,去献血多好。”
盛涛淡淡地说:“我看化工厂的人是不能献血的,血里面全是毒。”
我笑:“那我们就更有理由当亡命之徒了!”
记忆总是固守著某个点。我记忆中的那段超龄的青年时期,盛涛就是那个被固守的点。越是如此,它就越缺乏真实感,真正需要亡命的时候早就过去了,我连献血都没人要,嫌脏。我会每天跟水泵及泵房的阿姨打交道、犯了错会被扣工资,仅此而已。
後来,MB小张很是同情地看我,说盛涛是跟白小蓝结婚了吧?那小子真好运,摊上这麽好的女朋友。
我又笑,没有!那一年,白小蓝考上了医学院的研究生,後来,我托朋友顺道去看她,结果得知她出国了。那一年,小噘嘴也考上了南方的A城大学。我记得,97年底到98年初的时候,他开始经常坐飞机往来於A城和代城之间。
小张问,只是97年底到98年初吗?那後来他怎麽不坐飞机了。
终於,我沈默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回忆九八年初,盛涛放寒假了。他是坐火车回来的。虽然那半年他已经坐过三趟飞机往返A城与代城,但飞机票不便宜,上学期间挤不出时间也就罢了,现在寒假的假期够长,他自然选择了更便宜的火车。
盛涛把原第二啤酒厂的一个老组长升为经理,他姐姐虎王一下班就往作坊跑。在作坊里,虎王不仅可以威风凛凛地喝斥那里的十几名工人,而且虎王是司机,是老曹的徒子徒孙之一。糖精厂的工人议论纷纷,都说看见她经常偷用厂里的车,把作坊生产出的劣质啤酒及散装白酒拉往附近的乡下地方销售,又把造酒用的原料一箱箱从乡下拉进城里。盛涛常回来,为的也是跑市场四处拉关系。姐弟俩虽然不睦,但在那半年的创业期间内倒是并肩作战。
除此之外,盛涛的作坊能站稳脚跟,也沾了白小蓝的光。白小蓝虽然离开了代城,但她的父母还住在代城,盛涛每次回来必定提著礼物上门拜访。白小蓝的父母是代城化工局的干部,同时也是地道的知识份子。
那时候,一个单位的人都基本住一起,干部有干部楼,工人有工人楼。盛涛去过几次,就和代城化工局干部楼的人都混熟了。作为代城这样的化工城市来说,一个能跟代城化工局所有干部都混得脸熟的商人,即使再年青再微不足道,那也是大有好处的。
我没有亲眼见过盛涛拉关系的现场。但後来有一次,歪卵告诉我,司机班的老曹当众说了一句“小噘嘴不错”。我不知道老曹为什麽说盛涛不错,但作为比我更资深的流氓无产者,他确实很难讨好。我有些迷惑了,这样八面玲珑的盛涛,真是两年前被我支使著全厂捡燃料的小噘嘴吗?他真地只有二十岁吗?想起一年多前盛涛说他的天才可能就是做生意,也许真是有点道理吧。
多年後我才後知後觉地想明白,盛涛最大的绝招还不在这些。八九十年代做生意虽然相对容易些,但也是需要长时间积累的。盛涛不是这样,他的成功来得很快。
那个寒假,盛涛一直都在忙。我只知道他很忙,一次都没看到过他。盛涛因为太长时间不上班,被糖精厂停职察看,干脆就不来上班了。厂里的人一边在嘴上说小噘嘴这样子总不上班、在外面胡混肯定长不了,一边私下里却对小噘嘴又坐飞机、又天天下馆子吃饭眼红得不得了。有些人还悄悄发狠说小噘嘴发了,请客却只请了司机班的人,迟早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二十岁的盛涛还是年青,做生意也许有一套,可锋芒毕露,对待人情世故更是太功利了。
那一天是寒假快结束的时候,我从泵房修完水泵回来,就听章鱼说夏师傅你回晚了一步,盛涛亲自到厂里来了,说要请我们钳工班所有人都一起下馆子,尤其说要请我老牛逼跟大卵这两个师傅一定得赏脸。
我哦了一声,人却转身又向外走去。章鱼在我身後问,夏师傅你还去那呀?快下班了。我说我想起来了刚才还有一个下的螺丝没拿回来。
从钳工班往工厂大门的路就一条,我紧跑了几步,快到锅炉房的时候果然看见盛涛修长的背影,四周很安静,正好几个锅炉房的师傅站在那里聊天、等著下班。
当年小噘嘴一进厂背著小背篓四处捡燃料的时候,因为长相可爱,锅炉房的师傅们给过他不少照顾。现在小噘嘴发了,对锅炉房的师傅们见了也只是淡淡地打个招呼,从没说请他们下馆子。锅炉房的师傅们看见小噘嘴,气不打一处来,也没说话,也没吓唬他,就地捡了一块砖头拍在他的头顶上。
小噘嘴捂著头,慢慢栽倒在地。
我在後面吓得要死,跟自己被拍了似的。我颤著声音大叫你们干什麽。锅炉房的师傅们看看我,就说老牛逼不好意思,都忘了他是你徒弟了。然後,他们架起小噘嘴去医务室包扎。
我自己就是拍人的行家。我知道,拍後脑勺是会弄死人的,拍头顶最多脑震荡。看师傅们的手势,我知道他们下手不重,小噘嘴死不了。但在那一瞬间,我就像是无法呼吸了一样。如果不是我的腿实在太软,我的嗓子实在太干,我想我会破口大骂,会冲上去找那些师傅们拼命。
小噘嘴被拍伤後,宴请钳工班的事只能暂时作罢。虎王拒绝照看自己的弟弟。她说她既要忙啤酒厂的事,又要忙自己结婚的事。所以事隔一年後,小噘嘴又回到了农药新村,由我来照顾。
毕竟是病人,饮食得讲究。我每天早晨很早起来给他做早饭,中饭也提前做好,他中午只要放锅里热一热就行了,然後,下午下班的路上,我再顺道买好菜带回来,继续做晚饭。
他伤势不重,只在我家住了一个星期,去医院再检查的时候医生就说没有大碍了。小噘嘴说要回A城上课。我说不行,反正已经耽误了,好歹多休息几天再说。
那天下午,我下班回到家,去厕所尿尿。我家的厕所是最老式的那种,蹲式的马桶,水箱在很高的位置上,有一根绳子,拉过以後水就冲了下来。我伸手拉,发现绳子断了,就跑出去搬凳子,爬上去修理水箱。
小噘嘴头上包著纱布,半躺在床上看电视。我说:“水箱绳子断了,白天你在家没冲水呀?”他说:“拎个水桶冲水呗。”
我一边修水箱,一边说:“你知道吗,以前咱们楼上那家也是这样的。他大便完後用水桶冲水,结果水倒得太猛了,屎都漂到自己脚上了。他自己还不知道,还那样出门打麻将去了……”
小噘嘴淡淡地说:“对这种恶心的事,你倒记得很清楚呀。”我说我也没办法,我脑子里记得的都是些恶心事,好事记不住,大概是天生的。一脑壳都是屎的人没前途,看来只能在厂子混吃等退休了。
小噘嘴看了我一眼,说这个只是专长的不同,师傅你技术好,水泵之王的外号总不是白来的。
我笑。等我修好水箱,小噘嘴就问我:“手洗了吗?”我说洗过了,我起码知道饭前便後要洗手。刚才修水箱的时候,我在水箱里洗了一下,比较节省。小噘嘴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没说什麽。
後来,我把头一天用高压锅压好的整鸡放进沙锅里,煨了一小锅酽酽的鸡汤,又把买的馒头包子放到蒸锅里溜一溜,一起端上桌。
吃饭的时候,小噘嘴显得心不在焉的样子。後来他问我厂里那些人干吗要恨他。我说这不是很明显吗?世上的人不患寡只患不均。不过你别想著报复呀,现在想拍你的人多了。
小噘嘴有些灰心的样子,匆匆吃了几口就不吃了。我知道他没胃口,也不勉强。我把桌子收拾干净,剩下的鸡汤用小碗盛了,放进冰箱。
等我处理完这些,回头再看小噘嘴,他的脸色有些奇怪。他以极缓慢的声调说:“老牛逼,你说我要是向全代城的老百姓集资,然後承诺他们年底分红,会成功吗?”
我茫然不解,我问啥叫集资呀?
盛涛说集资就是别人把钱交给我,我用这些钱来扩大生产的规模,等到了年底,再按他们出钱的多少,把啤酒厂的营利按比例分给他们。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多年以後我想,那几年里小噘嘴和我做爱,又考大学,又让我替他贷款担保、替他搞集资,最後辞职离开代城,啤酒厂也很快转卖了出去,最後剩我面对巨额的债务问题,我觉得都是他计划好的。他年纪虽小,但是做事情干净利落,胆大心细,和我不一样。
但我後来想想,我一个修水泵的钳工,别人还要计划好了才跟我做爱,这也太抬举自己了。在所有的计划中,大概只有和我做爱这一节,算是一个意外吧?我只能认为,这种事情就像氯气泄露,氯气泄露是必然的,但具体毒死了哪一个人,则完全是由偶然因素来支配的。
那天晚饭後,我们洗完澡一起躺在床上。冬末春初的季节,天还有点冷,我们一人一个暖被窝躺著。清澈的白月光从窗外流泻进来,使人忘了月光下就是一座肮脏的工业城市。
盛涛似乎特别兴奋,不一会儿又说集资的事。
我不爱听这个,我最烦别人说我不懂的东西。我说有哪个老百姓敢把血汗钱交给陌生人?盛涛说不要紧,我可以把回报率提高,是银行利息的好几倍。我说那也不行,银行比你的小啤酒作坊大多了呢。盛涛咬咬牙说,那就算一倍两倍三倍的利息,我还真不信没人愿意。
我烦了,侧过身与盛涛相对而卧,用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试了一下。我说还好,只是有点喝高了,不是烂醉。过了一会儿我又说,万一你亏了呢万一你挣的没有想象中那麽多,你还想被人拍一次呀。操,锅炉房的王八蛋,这次我们班没下成馆子,迟早得收拾他们。
盛涛安静了一下,然後亲了我。我挣开他。我说睡觉,流氓之间打个架算什麽?
盛涛从他的被窝里钻出来,钻进我的被窝,有些冰冷的手继续用力地捧著我的脸亲我。他的身体也有点冷。
我想他是不是这些时太忙、性苦闷了?我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用力别开脸,说回去。
盛涛微微噘起了嘴,有些委屈地说我们又不是第一次。
我说好啊,那你就把欠我的那一次还给我吧。
盛涛知道我的意思。盛涛说我头上还包著纱布呢。
有关盛涛的温情,我也只在这种时候才能品尝到。有关他的残忍,我当时只是从兔子身上隐隐约约地体会到。当时我心软了。医生说已经没事了,到底伤在头上。他还是个病人。
我没有说话,但松驰下来的身体四肢说明了我心底深处的妥协。
盛涛把被窝拉上来,又开始亲我。我们侧面对卧。他把我的手拉起来,让我的手环在他纤韧的腰上。然後他抱住我结实的背。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使劲抱紧了他,然後也开始亲他。我不能吃亏呀。
明明是两个大男人,但在那不长的时间内,我们看上去就像一般相爱中的男女一样相互拥抱著、亲吻著,一种发烧般的热烈气氛在黑乎乎的被窝里蔓延。我的金条怦然勃起。
黑暗里,我紧紧咬住自己的嘴,极力克制著自己即将逸出口的呻吟。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般,攥住那具触感良好的青春肉体猛啃猛亲,像野生动物宣誓领地一样,把自己的口水涂满对方的全身,使两具同样坚硬的金条像交战中的双方般相互摩擦著。
潮水般涌来的快感里,清晰的金属般的滋滋声在被窝里直响,还能闻到我们俩的体味。盛涛的体味是淡的,还夹杂著几丝冰冷。而我虽然还没被发配到糖精车间上三班,体味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几丝糖精的甜,也许还有几丝甲醛的刺鼻。
我早知道了,化学品的味道很难清除,所以我每天都洗澡洗头。有时候在厂里的公共澡堂洗,有时候回家洗。
但,这跟第一次在野外的情景不一样。
农药新村是八十年代初造的房子,都是用预制板拼起来的,虽然不够私密,但晕种房子很牢靠,特别防震,刚搬进去的时候都乐坏了。
我可以证明,在那些年份里,中国人特别怕地震,大概是被震出心理障碍了。以前我带姿色阿姨上家里寻欢作乐,刚送姿色阿姨下到楼道里,一个老头说哎呀,谁家唱了大半夜的卡拉OK啊。我再不是东西,这时候脸也不由红了红。
在这种房子里做爱,如果当时没有喝醉酒,就会觉得有心理障碍,怕隔壁邻居扒在墙壁上听卡位OK。尤其还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卡拉OK,那就更得保密了。
我只好不叫床。当我觉察到盛涛也想叫时,我赶紧送上自己的嘴,把我们的惊叫都堵在了隔壁邻居的墙壁之外。
盛涛再也控制不住。他猛然推开我,掀开被窝。白月光,突然射在我的脸上,在半敞开的被窝下,我光著身子,愕然地看他。盛涛就笑笑,说你这样子很有美感,我去拿雪花膏。
我就那样半敞著被子。盛涛的一句话使我再也感觉不到寒冷,我浑身都是躁热的。
等盛涛快手快脚地拿回了窗台上的雪花膏,我就扑上去,把他压倒在床上,然後一把又拉下了被子。
毕竟是男人,占有是男人的本能。我当时满心火热、精虫上脑地最想做的事就是进入并拥有盛涛,而不是被进入。但盛涛当时不知是冷的,还是被我压的,有些气喘地叫老牛逼。
声音不高,但我一下子想到了身下这具年青光滑的身体还是病人,而我上次身强力壮,最後都被做得病了半个月;在那半个月里,盛涛据说搭上了降落伞,後来又是白小蓝……我慢慢松了手。
我平躺在床上,让盛涛覆盖我。盛涛抬高我的腿。我抬高的腿把被子拱得鼓起,而我们两个大男人却躲在这大被子里连头也没有露出来。我想从外面看这场景应该比较怪异吧,有点像电视里演的鬼片。
盛涛用手指把雪花膏抹在我的屁眼上。他抹得很细致,抹完了外面,又继续挖出好几坨雪花膏送进较深的地方。盛涛的手指也很细,指甲剪得很干净。捅进去时虽然有些异样的感受,但并不难受。
我渐渐有了感觉。我问他好了吗?黑暗里,盛涛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说好了。他慢慢进入了我。
和第一次不同,也许是雪花膏的润滑效果不错,也许是病过一次我已经适应了这种非主流的做爱方式。虽然还是有钝痛,但在疼的同时,我也体味到了丝缕的快感。我不急,我知道,这快感只会随著做爱的节奏越来越盛。
盛涛开始的时候动得很慢,但金条天生比一般人更加的长大些,很轻的动作也像是要抵入我的肠道深处似的。我受不了这种钝刀子杀人的感觉,自己先主动动了起来。一动,痛感自然也明显起来。我咬牙忍著,一心只想抓牢那丝缕的快感。
盛涛明白了我的意思,动作随即变得狂野起来,而且越来越快。黑暗里,他像一匹狼在我身上大频率地起伏。我再也无法东想西想,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一下下酥麻的快感,从身後的某个点顺著脊椎,电流般直传至小脑。
我说要命,轻一点。然後用手把盛涛拉过来,把他的头抱在胸口。
盛涛说既然要命,你就不用把我脑袋抱得那麽紧,我他妈都喘不过气来啦。
我笑,原来你也说脏话呀。
後来我们又回到最初的姿势。盛涛又抽插了许久,直到射精的瞬间,他用力喊了一声。我也忘了防备隔壁听卡拉OK了,因为我也叫了,我也射了。我仰起身体,紧闭双眼,笔直地伸出一只手,被子的外面,我的十根手指都像树枝一样紧绷著。
那天,事毕之後,我们拥著被窝,靠在墙壁上抽烟。床沿紧贴的那一堵墙上,用图钉钉著一块布。盛涛平时身上不带烟,所以他抽的也是我的红塔山,烟缸放在被子拱起的一个点上。那一个点下,是我屈起的膝盖。
这感觉不错啦,像是情侣了,两个人并排靠在墙上抽烟实在有点像监狱里的难友。
他说:“我想好了,集资的事我必须著手做了。”
我说:“万一失败呢?那时候,全代城的人都想拍死你,而且他们不会再手下留情。”
他说:“不搏一搏怎麽知道呢?我有信心能成功。只是我还要读书,看来得找个合适的人帮忙。你觉得我姐姐怎麽样?”
我说:“虎王太凶了,还不如我来呢?”
他听了这话,有些意外地笑了笑,再也忍不住,把我膝盖上的烟缸挪开,就这麽赤身裸体地代替了那只烟缸。然後坏坏地对我一笑,说:“再来一次。”
结果那天,我们一共做了四次。抛开第一次的不算,他说的再来一次其实是再来了三次。
如果再加上上次在郊外小树林他做完我之後,也说过我以後还想和你做爱,结果在後来的一两年时间里,我们都没有再做过爱,直到今天。
我想男人在床上说过的话,可信度都不高。我也是男人,那我在床上答应过的事也完全可以反悔,比如,帮他集资。我不懂那个,总觉著有点悬。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可惜的是,我最终没有反悔。
那一年,小噘嘴在代城注册成立了一所公司,全名白牡丹食品有限公司,然後不知上哪儿印了很多宣传资料、分红方案、新公司的资质证明……来,交给我。他说这事要成了话,我就送我百分之十的干股,发财一起发。然後他就飞回A城上大学去了。
那一年,钳工班的群卵师傅和锅炉房的师傅们在厂里打群架,五个人的脑袋被开了瓢,直接上了医院。第二天厂里追察,结果发现这起在厂里影响很坏的事件是由我带头挑起来的。厂里决定把我发配到糖精厂间上三班。
这时候,MB小张又有问题了。他说我以前说过甲醛,甲醛的危害他可以理解,但糖精是可以吃的,这有什麽危害?说发配,太夸张了吧。
我说你想啊!一群大男人浑身甜味不成了地道的奶油小生,万一和女孩子接吻,对方肯定以为我们天赋异禀,像小说里的香香公主。而且这种甜是极度的甜。甜到什麽程度?那时候我吃咸鸭蛋,所有的咸鸭蛋都是甜的;朋友聚会让我帮忙下厨弄个下酒菜来,只要不是在糖精厂上班的外面的朋友们就“啊”地叫了起来,说老牛逼你往菜里放了糖呀,怎麽那麽甜?
别的车间里的工人只要一看见糖精工人到处转悠,就骂妈逼,回去回去,把糖精洒得到处都是?害人呢!
隔行如隔山,如果说我在钳工班能睥睨群卵,一方面是因为打过我师傅车间主任,更大的原因却是技术过硬。有时候,生产工人之间就是这样的,他们不认别的,就认你的技术牛不牛逼。
而到了糖精车间,情况正好倒过来。第一天,我去糖精车间报到,穿著那身蓝不蓝绿不绿的工作服。
我跑到车间里,车间管理员说我被安排在前道工序。
好歹在糖精厂十年了,以前就听说糖精车间的前道工序是最初的原料投放,後道工序是出成品。我问车间管理员前道好还是後道好。
他很智慧地告诉我,前道很累很脏,但是你不会变成一个甜人;後道比较轻松,但你会浑身发甜。你喜欢哪一种。
我想了想,说还是前道吧。
车间管理员说,你是还没结婚吧?那确实是前道比较好,累一点,但还能找到女朋友。
我心里想,我真地能找到女朋友吗?!
然後我再跑到工段上。工段长姜龅牙跟我认识。他以前是司机班的,属於老曹的徒子徒孙之一,以前就看我不顺眼。
姜龅牙蹲在一张铁凳子上,也没带我参观车间。对我说:“老逼样,去扛二十袋亚钠。”
亚钠是亚硝酸钠,但我很讨厌他的腔调,就问他:“什麽是亚钠。”
姜龅牙说还老牛逼呢,这都不知道!你自己猜吧。
我说神气个鸟啊。我已经找小噘嘴入股了,一年就抵你们十几年的工资。等我挣够了,我就回家、享清福!
姜龅牙有点楞。我没理他,径直找别的工人去了。就算以前没进过糖精车间,但混个脸熟的人我还是认识不少。不用工段长,别人一样会告诉我这个新来的该做什麽。
如果说糖精厂的工人们普遍都有怨气,那麽,糖精车间的人就是其中怨气最大的一群。
以前听说要下岗,下岗的恐慌取代了怨气。可现在下岗的事没动静了,反而听说糖精车间要扩产啦,缺人,明年至少要调几百个人去上三班。糖精车间的工人一方面是幸灾乐祸,希望更多的人跟自己一起倒楣,一方面却又有了和平年代的人心苦不足。他们仍旧是怨气最大的那一群。
如果要集资,那麽就从他们身上开始吧!我没什麽良心地想,反正姜龅牙不是什麽好鸟。
那天,姜龅牙摸不清我的深浅,没再为难我。
造糖精很简单,唯一需要的是体力和耐力。
二十公斤一袋的亚钠,我一次扛两包,扛够二十袋。拆包,全部倒进锅子一样的反应釜里。然後我再坐在一堆原料袋上,等两个锺头,等著那二十包亚硝酸钠反应成别的东西,中途偶尔把脑袋伸到反应釜里去检查。
在这方面我不比老工人。看著那些浆糊样的原料起反应,热气腾腾的,也检查不出个鬼。
那时候,我一方面越来越像一个上三班的工人,一睡醒就去上班,一下班就想睡觉,永远睡不够似的。但我不敢睡、没时间睡。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被我用来边接二连三地打著呵欠,边拉上我的狐朋狗友、熟识的姿色阿姨、钳工班及糖精车间的新老同事,朝他们狂吹那个我入股了小噘嘴公司的子虚乌有的发财计划。
他们都不放心,说有闲钱买这个还不如买股票呢。
我跟他们嘻皮笑脸地说那十块也行呀。是不是哥们?是哥们就快点拿钱来!
就这样,靠我的痞子脸,第一个月的时候我集到了两千多块钱。我的工资那时候才七百块多钱,两千块钱在我看来就不少了。
我给远在A城的盛涛打长途电话报喜。他在电话里说,才两千块呀。不错不错。希望我放暑假回来,最少有二十万了,二百万更好。
放下电话,我心里有些沈重,有些不想干了。
但事实却是被盛涛说中了,第二个月,果然集到了二十万。但那已经不是越来越日夜颠倒、神志不清的我凭努力干出的真实成绩了,只能说是运气。
第二个月,姜龅牙很清醒地跑到车间管理员面前,很小声地说我辞职啦。
车间管理员说没听说过呀,你是被开除了吧?
姜龅牙说我真地辞职啦,我发财啦。
车间管理员很不解,姜龅牙就说,你是我兄弟,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女人买股票发财啦,现在我也发财啦。
那时候,我正巧听见他们说的,就躲在反应釜後面偷听。环顾糖精车间,黑乎乎的全是反应釜,还有肠子一样蜿蜒虬结的管道,冷冰冰的阀门和法兰,糖精工人也蒙著一层黑灰。我躲在那里,并不怕他们发现。
那时候我听说很多人买股票发财的,姜龅牙的女人是做服装生意的,手面上有点小钱,买了股票,小钱就会变成大钱。
车间管理员问他,发了多少财呀。
姜龅牙伸出五根手指说五十万。
车间管理员吓了一大跳,我也吓了一跳。五十万!那确实不用再来上班了。
姜龅牙拍著车间管理员肩膀说,兄弟,再见,以後混不下去就来找我。
我想,操,这家夥也不说请兄弟吃顿饭,就这麽跑了。作为工段长,姜龅牙或许是觉得比他略高半级的车间管理员才是唯一值得尊敬的朋友,辞职的事居然只跟车间管理员一个人说。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猛地出来,用双手拢在嘴巴上,对著全车间喊:“姜龅发财了呀,发了五十万。他辞职居然不请咱们吃饭,太操蛋了!”
姜龅牙吓了一大跳,大叫:“老牛逼,你偷听别人说话。”
本来在各个反应釜前枯等探头的工人们回过神来,有个络腮胡子的秃顶大汉跳出来,挥舞著碗口大的拳头骂:“姜龅牙,操你妈,发财就跑!看老子教训你!”
这秃顶大汉真可爱,要不是他身上也散发著甜味,我简直想拥抱他。
那天糖精车间一片大乱,我也再一次以挑动工人闹事的罪名被请进了保卫室。我无所谓。他们既不能开除我,最重的惩罚是发配糖精厂间。我已经在糖精厂间了,还怕什麽?这叫光脚不怕穿鞋的。
後来我回到糖精车间,受到了凯旋英雄般的欢迎。尤其是那个绰号大酒缸的秃顶大汉,他也接受过我的集资宣传。他拍著我的肩膀说还是我老牛逼够意思,不像姜龅牙一个人吃独食!他手里只有一千多块钱,全交给我了。
我不得不说,九十年代的老百姓大部分都爱随大流。
倒退十多年,我所生活的代城,满大街都是唱卡拉OK的,不仅家里有卡拉OK,连饭馆、茶馆、澡堂里都有。
跟唱卡拉OK一样的道理。一看糖精车间的人全都把钱拿出来,参加了小噘嘴公司的集资,别的车间也跟风上;一看糖精厂的工人分全都参加了白牡丹食品有限公司的集资,邻近厂里的工人也跟风上;一看几大化工厂的工人全都参加了白牡丹公司的集资,代城的老百姓有二分之一争先恐後地把钱送到我手上。
我还要上班,到後来实在顾不上了。虎王和盛涛的父亲就一起过来帮忙,盛涛也从A城派了几个同学过来帮忙。
於是那一年,我就在混混沈沈的三班倒中度过了。我的脸色经常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样,但在我的枕头下,貌似枕著全代城人的发财梦,实际上却枕著盛涛的发财梦!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我们厂的锅炉房,有个大烟囱。这话等於放屁,哪个厂的锅炉房没有烟囱?我们厂的大烟囱有三十米高,又粗又壮,建造於五十年代。
一般来说,工厂的烟囱上都有钢筋把手,像梯子一样,便於修理工爬上去。我们厂的钢筋把手之间的距离特别短,好像儿童乐园的冒险之路,小孩子都能爬。这很危险,偏偏厂里还不锁起来,只挂了一个牌子:危险,闲人勿上。想自杀的人管你这个?爬上去再说吧。
九九年初,天上下著小雪,我就是这麽爬上去的,爬的时候没人发现,上去二十米我觉得脚软了,就挂在了那里。被人发现之後,厂里所有的人都跑过来围观。工人都不上班了,纷纷往锅炉房跑。
关於我的事,简单来说,是差半个月又要过年了,参加白牡丹食品有限公司集资的人们,纷纷找我问分红的问题。
我打电话到A城问盛涛。盛涛直接派了个他们公司的一个小夥子来代城,跟我说今年的经营状况不佳,回报率有,但没有原来答应的在集资金额基础上的翻倍分红,最多只有百分之五六的样子。
我火了,我说这样不好吧,毕竟是开头答应的。
那小夥子就满脸不屑地说,怕什麽。现在钱在我们手里。他们如果撤资,顶多能拿回一两成。而且这个回报是长期的,你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劝那些人,告诉他们这个比存银行利息高多了,很划算呀。
那一年,代城起码有一半的人四处找砖头,要拍死我。
我的朋友们都跟我掰了。泵房的阿姨一看见我来,就拿水泼我,叫我快滚。回到钳工班,连歪卵都能指著我的鼻子骂还钱,不还钱看我不拍死你!
农药新村的家天天被砸得满地的碎玻璃,家门口全是大粪,家里的床单、家俱早就被人拖到小区门口一把火烧了。厂长说要开除我这种不安心生产的破坏分子……
一时间,代城对我而言成了一座满是老虎的危险之处。我不再牛逼,我成了倒B,一天二十四小时,跟过街的小老鼠似的东躲西藏、战战兢兢。
遇到老虎最好的办法就是爬树嘛,小时候老师教过。
从高处往下看,底下的工人们全都成了火柴盒大小的人影,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能看出他们是仰著头的,好像集体出鼻血,而我就是所有视线聚集的点。糖精厂参加集资的人更多,隐隐约约听大部分的工人、十年相熟的同事们都在说死得好、死了活该……
他们是巴不得我死吧。什麽时候,曾经睥睨群卵、纵横泵房的老牛逼也沦落到这种地步!丢人呐,连歪卵都不如了!
小雪纷纷洒洒,往雪里跳,想必有一种如痴如醉的感觉吧,可底下这麽多人,这要是跳下去,肯定不是摔在水泥地上,而是摔在一大片脑袋上。那就太恶心了。
那天厂里的主要领导全都开会去了,只剩下一个管销售的副厂长。别人请他去主持局面,副厂长也参加了白牡丹食品有限公司的集资。拍著桌子叫,这又不是销售问题,你们找我干什麽?
於是去请宣传科。宣传科平时只管画黑板报,没有这种应付危机现场的经验。科长很犹豫,後来宣传科唯一的科员说牛逼死了,咱们那集资的钱可真就打水漂了。科长听了,就拎了个电喇叭,点齐了唯一的科员开赴现场。
宣传科长在烟囱下喊:“夏红云,你这是破坏生产的行为,马上下来,立刻下来!”
我在烟囱上骂:“妈逼,我今天休息,又不上班。破坏生产的是底下这些有班不上、跑来看热闹的工人。”
宣传科长又喊:“夏红云,你带头搞集资的事情是私事,厂里会酌情处理的……”
後面的几个泵房阿姨听到了,把手心里的瓜子全都扔到了科长的後脑勺上,说:“要死啊,你干脆直接把他推下来吧!我们的钱就全没了。”
科长举著电喇叭大喝:“不许起哄,全都回去上班!”
後面的工人说:“滚你妈的蛋,猪猡!”
这时,科员一把抢过宣传科长的电喇叭。科员比科长镇定,或许是他集资的钱比较多。很威严在对後面的工人说:“大家安静,不要闹,救人要紧。”
工人听了这话,居然都安静下来。
科员举著电喇叭,很温和地对我说:“老牛逼,我是宣传科的小张,我们谈谈吧,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我骂:“操蛋!我没想跳,小张你该干什麽干什麽去吧。我看看风景就下来。”
但下面居然还传来电喇叭的声音,“噢,你刚刚三十出头。三十岁的人了,怎麽还这麽经不起事呢?你要相信厂里是会保护你的,是会为你说话的。厂里不会因为这点事情毁了你的前途的,我们也不会允许谁来伤害你的。”
我这才明白,敢情我在上面说什麽,下面都没听到呀。浪费唾沫。一阵冷风刮过来,我在高高的烟囱上瑟缩了一下。
後面的工人听了,又开始鼓噪,说不打他、不打他我们的钱怎麽办?能要得回来吗。
小张撤了电喇叭,转过身冲後来的工人小声说:“你们这样就能要回钱吗?同志们,要面对事实。我们现在的任务是要保他,是要力争把损失降到最小。老牛逼自己也有损失,为了他自己,我相信他会努力的。好歹他还是小噘嘴的师傅!总比我们直接找小噘嘴还钱强。”
这时,宣传科长接过电喇叭说:“小张是化工局副局长的儿子,他说的话,你们还信不过吗?”後面的人听了,又发出噢噢的惊叹。
总之,我最後下来了,而出风头的是小张。过去人们只知道宣传科来了个白白净净的青年,平时也不大说话,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是张局长的儿子。他後来成为全厂科室青年的偶像,一点都不奇怪。
小张的镇定和机智替我解了围,也征服了在场的工人们。他非常准确地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理。我不是要自杀,我是避老虎。工人们也不是要我死,工人们要我还钱。
我下来之後,小张看我腿上和肘上擦破了,就说我先送你上医务室去吧。与此同时,他驱散了虎视眈眈的人群,让大家正常上班去。
他抓著我的手,往医务室走去。一路上我的表情很漠然。
医务室的医生自然也是换了,换成一个二百斤的肥婆,听说是厂长的亲戚。她重手重脚地给我擦上红药水,围观的人照例堵在门口。忽然,楼梯口传达室来一阵喧哗,有人大喊,不好啦虎王来啦。
我只感到眼前一阵旋风掠过,盛涛的姐姐虎王像闪电一样出现在医务室,举著五根指甲扑向我。
听说她最近快结婚了,所以找我麻烦的人当中一直没看到她。而现在她也来了,难道盛涛连自己的姐姐也骗?我想,我被骗得也不冤了。
虎王咆哮:“装死给谁看?跳楼啊,我跟你一起跳!盛涛是跟你合夥骗我的房子吧?你们都成心让我嫁不出去!”
然後,她扑上来要打我。在一片惊叫声中,我从体检床上跳上窗台,我的身影在窗台外依稀发黄的树冠上一闪而过。
定格。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我第一次知道,暴力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不但会弄伤别人,自己也会受到惩罚。但暴力不是天生的,在某些时候,暴力就像上帝的骰子,可以光顾任何人。好比我来说,从进厂那天起就不爽,老想找人比划比划。我也确实找人比划了无数次,但跟我比划最多的还是水泵,现在又变成了跟糖精比划。
我一身甜得让人作呕的油污,面如死灰,走路摇摇晃晃,形同杀胚。最後呢,当众从二楼的医务室跳下来,胫骨骨折,躺在一棵树下昏昏沈沈。全是我自找的。从牛逼到倒B的差距已经够大了,如果再当众跟一个老娘们拉拉扯扯,我的外号就得彻底改成老倒B了。
这都是题外话,工人都跑光以後,我被紧急送往医院,虎王也被保卫科带去交待问题,一路上哭哭啼啼的,自知闯了大祸。那个看中她房子的老未婚夫,本来就对虎王自作主张,卖了房子给弟弟集资心怀不满,这一看房子要不回了,虎王又如此凶悍,把一个大男人、老牛逼给逼得跳了楼。老未婚夫怕了,不等虎王从保卫科被放出来,上盛家找虎王的父亲退婚了。
虎王想必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事。大家都以为她会直接冲到老未婚夫的家,抡著鞋底子照著老未婚夫的脸上连抽几十下,甚至把这个乡下老男人也给推下楼去算了。但她没有这麽干,她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在保卫科楼下的花坛上安安静静坐著。
她後来一直这麽坐著。一个嫁不出去的老虎,等同於报废的水泵。在花坛里,观赏那些满在飘飘扬的雪花,把它们想象成婚礼喜宴上的金纸,这也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情。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一切,我在医院一间单独的病房里躺著。除了公费医疗那部分,单独的病房是厂里额外出的。我这事是在厂里出的。厂里怕我闹事。
远在A城的盛涛应该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又把上次那个小夥子给派来了。他其实也不是小夥子,年纪虽然没我大,可也二十七八了。只是这些时霉运当头的我灰头土脸,连澡都不能经常洗,看什麽东西都是黯淡的,而他好歹打扮得人模狗样,总戴个洋派的墨镜,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年青的小夥子。
又扯远了。滕伟来A城之後,先代表盛经理简单问候了一下我的病情。然後就说盛经理说你这一出苦肉计演得很不错、很逼真,现在不论是扬言上告的、还是天天在A城分公司门口堵门的,都少多了。这是盛经理先期给你的三万块钱红利,夏先生你先拿去买些补品。剩下的红利过些时盛经理也会派我给你送来的。
在那之前,没人叫我夏先生,要说尊称,只有厂里的农民工尊称我“牛师傅”。我不习惯谁叫我夏先生。
我坐在床上,伸长了胳臂,劈手就把那沓我所见过的最厚的钱夺过来。全是红票子。往手心里吐了点唾沫,我很起劲地数了两遍,确认无误後,我指著滕伟的鼻子笑骂,哈哈,妈逼,你们盛经理确实对我这师傅不赖,我一分钱没出,就白得了三万块!哈哈哈,好、好。不过……
我转身把钱放在床头柜上,再顺手抄起床上的枕头,踮起了上半身。那一瞬间,伤腿上传来了剧痛;那一瞬间,我把枕头拍在了滕伟脸上。可惜还是差了点,锅炉房师傅拍盛涛拍的可是头顶,我也想那样拍死这个盛涛派来的家夥。……不过你立刻给老子滚回A城去。再看到你,老子见一次打一次!你们做的那点缺德事,别人不告,老子告!让你们盛经理等著劳教吧。
我说过,我不是白白吃亏的人,心眼也小。
那几年盛涛的事只是个意外。盛涛是我徒弟,我帮这个徒弟已经帮得出了格。我对得起他。反之,他却这样耍我。被人玩儿是最让人受不了的事情。那一瞬间,我是真地想不管不顾、把狗日的盛涛先送进号子里劳教再说。至於我是不是真狠得下心,我暂时没想。
滕伟冷笑起来。伸手摘下墨镜,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重重地压在那一厚沓红票子上。哥们,盛经理说你也就只能在一座小小的糖精厂里充牛逼。告诉你,老子劳教的时候也被别人叫做牛逼,刚从里面出来三个月。你要想老子永远消失,很简单,拿起枪来,冲这打,别跟个娘们似的拿枕头打呀。他指著自己的额头,把脸逼近了我。
我这才发现,摘下墨镜後的滕伟真地十分凶恶,不仅是表情,还有耳朵後面有一道深深的刀疤,左耳垂剩下一半,向前贯穿至下颔角,使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刀锋般的咄咄逼人。刀疤是红的,脸是红的,眼睛是红的,发出的是一种类似疯狂跟仇视一切的血色。
我确实惊出一身冷汗。这是在中国,枪属於管制物品,没有人敢拿枪随便开玩笑。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老牛逼不过是在厂里横行罢了,这个滕伟却是真正的亡命之徒。盛涛既然派了这样的人来,想必是专门对付对集资不满的人,同时,也对付我。
我恍然不安、支支吾吾地说,我管你那麽多,你现在就跟你的盛经理一起呆在A城吧。我自己呆在我的糖精厂就够了。这话实际上已经是在示弱。就算我像死狗一样难缠,也不可能真地不怕枪、不怕死。
实际上,在看到枪的一瞬间,我想起了那只死兔子,想起盛涛说杀兔子时的漫不经心。我忽然意识到,为了发达,盛涛已经是不择手段、豁出去了。他敢弄来一把真正的手枪、敢用这样一个刑满释放人员,就是证据。我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再争下去,倒楣的还是我。
我躺倒下去,说我累了,你走吧。有这三万块钱就够了,从此以後我跟你们盛经理再无瓜葛。
滕伟走了,也彻底斩断了盛涛离开糖精厂後,我跟他之间的那根脆弱的联系。
或许只有到了彻底分开的一刻,我把脸埋在独立病房的被子,鼻子里嗅入淡淡的消毒药水的味道,这一刻我才能承认,我爱上了盛涛。
这种爱或许不够深远,也显得很奇怪和有悖常理。即使我们一起在氯气的威胁下逃命时,即使我犹如骑著三轮方舟带著盛涛穿越洪荒时,即使我们做完爱一起靠在墙上抽烟时,盛涛以及我都不会想到,两个大男人之间竟还有爱这种东西,怪恶心的!
但是,话说回来,他是我十年沈闷的工厂生活里唯一的变数,他是比我更加年青和能干的新一代工人、是比我这个师傅更有出息的徒弟,但,也或许只是因为我无人可爱,所以只能爱他。
我为这种爱情而羞愧,但并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後悔。虽然我是老流氓,可老流氓也可以想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所谓的情,就是我跟他上床,所谓的义,就是替他去找锅炉房的师傅报仇。这两件事对我来说是分开的,而他想出息,我就用自己的能力帮他出息,这件事是既有情又有义。所以我没有遗憾了,让最後彼此就这样消失於时间的洪流之中,消失於人海吧……
出院之後,把三万块钱中全部拿去给了虎王,让她重新去买套小点的房子。然後找厂里办了停薪留职,我怀揣著用土摩托换来的五千块钱,坐从代城往南方走的火车,去了南方的B城。
我也要实现我的理想,在B城开一家专门修自行车的大公司。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我跟MB小张说起以前的故事,常常很自豪地说:我是最早在B城最繁华的东门街上租门面开自行车修理行的。他听不明白,修自行车有什麽可以骄傲的。他说他一个姨父以前是擦皮鞋的,现在资产过千万。
我听了顿觉自卑,从一个擦皮鞋的要做到千万富翁,在我看来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时候好像是一夜之间,许多人疯狂地想发财。发财就是出息,挨穷就是没出息。包括小噘嘴。
二十世纪的最後一年,我来到B城,用手里的五千块钱在邻近东门街背後不起眼的地方租了巴掌大的一个门面,然後,我的小摊就开张了。吃住都在这十几平米的地方。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雄心勃勃。但很快的事实就证明,这样的开始太盲目。
我明知道现在是替自己打工,还是改不掉十年工厂生活造就的臭脾气,而且我虽然不乱花钱,可花钱却从来没有计划,更不会精打细算。跟客人吵,进自行车的零件时被小商小贩骗,修车有时候太精细了,有时候又不够精细……
B城的物价远比代城高。第一个月月底的时候,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连续半个月,我每天都只能吃两个馒头,就著在菜市场称的三毛钱的咸榨菜一起吃。
又过了半个月,有个少年戴著头盔、骑著一辆宝蓝色的山地自行车经过。他看见我蹲在路边,呆头呆脑地张望著半空中虚幻的烧鸡烤鸭的景象,仿佛嗑了药丸一样。
他好像不介意我是个傻子,跳下车子问:“车摊是你的?”
我被他打回了神,说:“是啊。”可随即我就情不自禁地再次失神了。如果不是他的年纪要明显更小些,我几乎以为是小噘嘴从A城到B城了。这并非不可能,两座城市同为东南沿海地区的发达城市。
紧跟著,我发现少年跟盛涛还是有区别的。不仅皮肤更细更白,笑容也更加地明朗,至於他身上看似简单的运动服,细看也十分考究,想必家境不错。盛涛虽然也常笑,笑容是淡的,笑意流於表,达不到眼底深处。
“擦车子多少钱?”
“小擦五块,大擦二十块。”
所谓的小擦就是把车子表面的油污和浮尘擦掉,这比较容易;所谓大擦,则是把车轮卸下来,把钢珠掏出来,一个个都擦得像镜子!亮,往车轴里涂上黄油,再把机油灌进车链子,把所有的螺丝帽都拧紧,把刹车校准到合适的位置。
少年好奇地问:“什麽是大擦什麽又是小擦呀?”
“这麽说吧。小擦就好比是澡堂子里搓背,大擦就是按摩院里的马杀鸡。”
少年乐了,说那就马杀鸡吧。
趁我给少年做大擦,不,给少年的自行车做大擦的功夫,他问:“听口音,你是代城的吧?”
我有些吃惊,停下手里的活儿,问他:“你怎麽知道代城的?”毕竟少年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富家小少爷,而且他才多大点儿,怎麽会知道遥远的代城是什麽口音呢?
少年有些伤感地说:“我知道代城,是因为听说我有一个哥哥在那儿。”
我更加吃惊了,尽量不动声色地说:“那你哥哥叫什麽呀?而且代城是个穷地方,怎麽你哥哥不来南方和你一起住呢?”
少年摇摇头。“我也就知道我有这麽一个哥哥可能在代城住著,但他具体姓什麽叫什麽,今年多大了,我全都不知道。”
我“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直到大擦做完,少年随手扔给我一百块,说不用找了,然後骑上山地自行车要走时,我才鬼使神差般说了一句:“我倒是见过代城有个小夥子跟你长得很像,年纪也大约只比你大三四岁。”
少年停下来,一只脚踮在地上,自行车就以他的这只脚为支撑半侧著。他偏过头看我,脸上又是十分明朗的笑容,一迭连声地追问我:“真地吗?真地吗?他叫什麽名字?现在在哪儿?他也许就是我哥哥,我要去找他!”
我犹豫了一下。少年以为我有别的想法,说:“当然,老师傅您放心。不管他是不是我哥哥,我都不会让你白帮忙的。我家很有钱,我会付酬劳给你的。”
又是一个开口闭口就是钱的人。这一刻,我很肯定他跟小噘嘴之间一定有血缘关系,要不然怎麽可能这麽像呢?但有一个这麽有钱又不把钱当回事儿的弟弟,让现在钻进钱眼的盛涛看见了,一定会很怄的。
我嘴角带著淡淡的坏笑,说:“他叫盛涛,现在在A城大学上学。你上A城大学问问,很容易就能找到他。不过,如果他真是你哥哥,你就付我十万块当酬谢吧。”
少年说著谢谢、谢谢、太谢谢了,兴奋得白脸一片潮红,飞快地骑车走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最後的索取。我也不在乎。只要能让盛涛不痛快,替少年义务服务,我也认了。
我的车摊生意算是彻底失败。除了那个骑山地自行车的富家少年漫不在乎地给过我一百块钱,我从没有做成过一笔二十块钱以上的生意。门面租金又太贵,带来的五千块钱已经全部花光,仅靠修车的那一点收入我实在付不起。
找房东退了租,打算做完这个月的最後几天,就另谋出路。至於是不是回代城,我暂时还没想好。反正一样是在工厂里,也许我可以在B城先找一家工厂做著。
摆车摊的最後一天,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开到我的车摊门口,盛涛从驾驶座上推门下来。
我正蹲在收拾修车的工具,抬起头问他:“先生擦车?不过我这儿只擦自行车,如果是先生您这麽大的车,恐怕得另收费用。”
盛涛穿著一身浅色的西装。或许是现在有钱了、生活条件好了又远离工业污染的关系,气色比在代城时好。皮鞋擦得!亮,头发清爽乌黑,一起在阳光下反射著深栗色的迷人的柔润光芒。目光炯炯地,居高临下扫射著我。在此之前,我只被女人这样痛快地扫射过。当然,我高中时代的校长除外。她是个老女人。不但扫射过我,家长会上还扫射过我爸爸。学生都怕她怕得要死。假如她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长得漂亮,有一双迷人的细长的眼睛,那麽不论她是小夥子还是小姑娘,不论是点射还是扫射,我都情愿被他射死。
我把工具收拾好了,一股脑儿装进工具箱,提著工具箱走进门面,反身就开始拉门面上的卷闸门。
盛涛终於开口了,他说:“好久不见。老牛逼,我请你吃饭吧。”
我开始的时候很想让他滚。但转念一想,今天的晚饭还没有著落,啃了一个月的榨菜,已经感觉不舒服了,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我说:“行啊!”我手上动作不停,只侧了个身,让自己站在了卷闸门外头,仍然拉下了卷闸门。我又从身上掏出钥匙,把卷闸门锁好,就自发自觉地走到小轿车的另一侧,自己拉开门坐进副驾驶座,对犹且站在车外面的盛涛说:“傻楞著干什麽?来开车啊!”
我身上还穿著修车时的工作服,也就是糖精厂的工作服。蓝不蓝、绿不绿的颜色,左胸有个T字。工作服的下摆还有刚才收拾工具时不小心沾染的油污,这油污也顺势沾到了米色的布垫座椅上。
盛涛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红,笑了笑,闪身钻进驾驶座,载著我一起开车走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我一直觉得,商家是最狗眼看人低的。
盛涛把我拉到一家看上去不错的大餐馆,锁好了车。我走在前头,他落在後面,一前一後地朝餐厅大门走去。但一看我那身脏不拉叽的工作服,餐馆的门童伸手挡住了我。说先生,我们这儿是高尚场所,衣冠不整禁止入内。
我笑嘻嘻地看他,说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哪点衣冠不整了。是光著身子了?还是光著脚?你要是说不出来的话,小心我砸你的店。
门童鄙夷的目光里於是又染上一点害怕,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可一看餐厅保安就在旁边坐著呢,顿时又有了底气,正要说话,盛涛抢前两步,说这是我朋友。
盛涛衣冠楚楚的模样显然比我更具说服力,门童的态度变了侧身一伸手说两位先生里面请。
我笑了笑,假装往前走,却忽然伸出一只脚,使了个绊子。门童正在往门外退,冷不防被绊了个趔趄,及时扶住门框,才没有当场摔倒,回过头来对我怒目而视。而我早已得意的笑著,加快步伐,跟著盛涛上二楼去了。
听说你把那三万块钱拿去给我姐买房子了?盛涛果然是盛涛,开口就是这个。
我没理他,只顾风卷残云般埋头大吃。包厢里只有我跟他两个,也不用顾忌什麽形象。
老牛逼,你瘦了。盛涛没吃,坐在桌对面看我吃。
我心想,天天早晨和中午只吃一个馒头,晚上再一个馒头,不瘦才怪。但我这叫精壮,说了你小噘嘴也不懂。我把满桌的菜都吃完了,感觉半饱,但也够了。
我喝了口水,然後捡起一根牙签,全身放松地靠入宽大的沙发式座椅上剔牙,眼光游动中,不离包厢门外来来往往的旗袍。旗袍下,真是饱满的、白花花的大腿呀。
这儿的女服务员们所穿的旗袍开叉如此之高,所以你不能说我是个色狼。古代欧洲那些航海的水手,在漫漫的航程中犯起了性苦闷,远远看见大海中的海牛,於是把那长著乳房的怪物当作美人鱼。同样的道理,现在没有泵房阿姨可供寻欢作乐的我,偶尔看个把漂亮的小姑娘,实在不算什麽。
盛涛咳嗽了一下。我收回目光,说哎呀,不好意思,我才想起来你还没吃呢。要不,再叫些菜吧。
盛涛说老牛逼,你现在是下定决心离开糖精厂了吗?日子过得怎麽样呀?
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当然是下定决心要离开糖精厂了。现在摆个小摊,日子过得自由自在,很不错呀。
盛涛皱了皱眉,动作很轻,几乎不易觉察。商容说,是你让他去找我的。这件事谢谢你了。商容还真是我弟弟。
哦!我连假装一下的惊异都不想表现了。那麽像的两个人,不是兄弟倒有些奇怪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怎麽兄弟俩竟然以前从未见过,甚至还得靠我这个外人不太纯洁的出发点才能相认。而盛涛又只有父亲,难道他们是同母异父?这里面想必有一些精彩的不为人知的故事吧。
我把探究和兴味盎然的眼光投向盛涛,嘴角是嘲讽的笑。
盛涛也反过来看著我,但又像没看见我。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某种近於悲伤与追思的情绪。温暖的灯光下,是浅色的西装和极淡的眉眼,破天荒地使我这个大老粗想起了一个文绉绉的词:人淡如菊。
我瞪了他一会儿,首先败下阵来,移开了目光。我没有办法和一个已经神游物外的人比眼力。因为他眼里根本没有我,他的目光已经越过我,回到了某些久远的年代或某些已经永远失去的人身上。
谁都知道堂吉诃德的故事,谁都不想跟那虚幻的仅存在於堂吉诃德想象中的恶龙较劲。
後来,盛涛说话了。除了嗓音有些哑,他说的可谓简短,甚至只能算一个长句。
小时候在农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妈妈是我爸爸花钱买来的。说起来可笑,她一个城里大学生,却被一个大字不识的人贩子拐来,卖给同样大字不识的乡下大老粗做老婆。後来,她生下我後就跑了。村里的孩子们都笑话我、打我。我就想,我将来一定要有出息,让我城里的妈妈也看看,她不要的孩子并不是没有用的。
我沈默了。我不知道这些,盛涛家不是土生土长的代城人,所以代城也没有人知道他家的过去。只是,我想盛涛再不是东西,还不至於拿亲生母亲开玩笑吧。这麽说,他弟弟商容就是他母亲逃回城里後生下的。难怪他们相互不认识呢?
我说,你干吗跟我说这些。现在我们都离开工厂了,师徒关系也早就终止了。
盛涛就笑笑,说不为什麽。只是忽然很想找个人聊聊。在这里我没什麽朋友,唯一认得的也就是老牛逼你了。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我说,看在你请我吃饭的份上,我听。
那好。我就继续往下说了。你知道吗?我的城里妈妈原来嫁了个亿万富翁。商容带我去找她,我就去找她了,我想叫她一声妈妈,可她,却把我赶出来了,像赶一条狗。
我回答不出来。我既没有儿女,我的亲生母亲也走得很早。母子关系,对我来说是一个陌生领域。
但,无可否认的,盛涛跟盛涛的悲惨故事使我放下了原有的戒心。一方面,我很清楚他是什麽样的性格,可另一方面,我看著他,就像看著一个伤心的孩子。我一直以为,别把人都说成好人,也别把人说成坏人,人啊,就是摇摆在好人和坏人之间的一种生物。而再坏的孩子也会伤心吧。
盛涛说,我有些奇怪,世上怎麽会有这样的母亲呢?即使她生下我时并不情愿,可我跟商容一样,都是她的儿子,都长得很像她,为什麽她偏偏把商容看成心肝宝贝、却把我看成一条狗呢?
我觉得他这个样子让外人看见了不好,起身把包厢门关上。再後来,沙发式的座椅足够宽大,我们俩坐在了一张椅子里。盛涛靠在我身上。
他不是那种软弱的人,即使在这种时候,他的依靠也是轻的,仅能感觉到微微的倾斜。
後来,我想吻他。虽然以前我们上床都上过两次了,但像这样正儿八经地接吻,一次也没有。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除非老夫老妻,一般谈恋爱的时候,想接吻就不要说话,得保持沈默一段时间,你不能一边说话一边索吻,这是找抽。说实话,我有点怕盛涛,这个人不太好相处,用书面的话说,就是心机重。
而盛涛虽然话不多,仍在断断续续的说著。後来,我放弃了在包厢里吻他的念头。两个大男人,玩什麽不好,偏偏玩接吻。
他以为我在听他伤感,其实我心里一片焦急,动的全是坏脑筋。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我的私生活用一句话来表述,就是性生活非常紧张,处於大涝之後的大旱。
这种滋味可不好受,如果还是个处男大概会好过一点。可惜时间不能倒退,即使倒退,我仍然不会是个处男。倒三班使我的性欲降低到了一定程度,但毕竟不是太监,而且我现在又不倒三班了,加上一个我曾经爱过的人这样子靠在我身上,我又成了一个性苦闷。只是苦闷的内容不一样,过去是想象,现在是回忆。
後来我说,我去上厕所。起身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裤裆那里鼓鼓的。这是有了不好思想的後果,如果再想下去就会遗精,那就太难看了。我按了按自己鼓起的部位,希望它能够平静下去。它不但没平静,相反更起劲地抬起了头。这就不能再按了,否则被身後的盛涛看见,会以为我在他面前公然手淫。
忽然,盛涛从後面抱住了我。用伤感的语气说,我们做吧,我想做。
我看了看他。心里明白身体正中那个不平静的位置怕是被他看到了,但他的痛苦应该也是真的。所以我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点点头。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二十八章
《工厂》第二十八章
我爸爸说过,在工厂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然也要学会保护自己。遇到爆炸千万别去管什麽国家财产,顶著风撒丫子就跑,跑到腿抽筋为止。除此以外,我必须努力工作,像驴一样干活,否则读职大的理想就会泡汤。
那一天,盛涛开车带我去了他住的宾馆。进门前,我莫名想起了爸爸说过的话,欲望反而淡了下去。我爸爸已经死了,但他的话有一半是真理,有一半却是谬论。起码,我努力工作过也没上职大,就跟我花钱买彩票也没中奖一样。遇到爆炸我倒的确是第一个跑的,带著盛涛跑。
关上门,盛涛抓住我,不紧不慢地亲我,说:“说真的,老牛逼,这麽久我还真有点想你呢!”
我却还在想,明明上过一次当,还跟盛涛搅和,是不是就跟先进事迹报告会上遇爆炸不跑的“圣斗士”一样。是傻,还是先进事迹?起码他们还可以在报告会上大讲特讲他们的先进事迹,但我能上哪儿讲呢?
盛涛是天生的噘嘴,微微噘起的淡色的唇很适合亲吻,慢节奏的亲吻仍然再度燃起了我的欲望。我也情不自禁地反身亲著他。
注意,是亲而不是吻。在我的心目里,亲是充满明显欲望气息的,所以显得俗了;而吻才是不带欲望的、纯粹心灵的交流。
我边亲他边笑:“你这张小噘嘴倒是不错。蒙我呢?”
盛涛笑,说:“如果你相信就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我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跟他争论了。正如他所说的,相信了就是真的吧!我开始带点粗暴地亲他的小噘嘴,或许是我太用力了,盛涛哎哟一声,推开我後退了一步,淡色的唇上有一丝豔红的血迹。他有点恼怒地骂:“你他妈那麽用力干吗?”
我笑:“妈逼,你不是自诩比我更有资格当亡命之徒吗?这就不行了。”
盛涛瞪我。我也瞪他。过了一下,盛涛忽然抢前两步,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我拦腰抱起,扛在肩上。我骂:“操,你干什麽?”他已经把我重重地扔在床上,我的胸脯猛烈地起伏。
他说你还想不想跟我干,不想干了就给我滚。别跟我妈似的,看我这不顺眼那不顺眼。
我听了这话也有点火,但是他提到了他妈,必然还是悲伤的,而我却陷在我的忧伤里,忽略了他的感受。我骂,妈逼,你这样子还像个男人吗?躺在床上,向上伸出了两只手。
“老牛逼!”我听到盛涛似乎轻叫了一声, 然後他重重扑上来,开始疯狂地亲我,手忙脚乱地扯我的衣服。
我也配合他,让他方便地脱光我的衣服。然後,他继续在我的裸体上又啃又咬,我则开始帮他脱衣服。呼吸急促、却不停地说著:“抬……手……哦,你他妈别往那儿咬……腿……抬高点……我脱不了……啊!就是那儿,多亲一下……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们都脱光之後,他几乎一秒锺都没有停顿地,就把我的两只脚给拉得向上向外张开。我也自觉地找了一个枕头垫在自己身下。没有润滑、没有前戏,他瞬间就进入了我。
很疼,疼得全身的肌肉都瞬间绷紧了。但是已经熊熊燃烧著的、几乎要从我心里胀出来的激情也得到了一处渲泻点。
我“啊──”地长叫,是痛呼亦是欢呼。整个人,几乎要被那种火热给烫熟了。
似乎受了我的鼓舞,盛涛抓住我的腰,原本脸上的清淡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不顾一切的疯狂的表情。他疯狂地扭送著腰胯。每一下的扭送,都把他的金条像打桩机一样火热铁硬地钉入我的肠道深处。我有点害怕瘪瘪的肚皮会不会被他给钉穿。
然後我闭上了眼睛。我知道,视力有时候是多余的。如果你睁著你的眼睛,全身的动作就会很僵、很笨。一旦闭上眼,身体马上就自由了,有灵性了,极端柔软了。
果然闭上眼睛後,我的身体不再僵硬了。虽然是三十大几的老男人的身体,却像一个巨大的橡皮人,在盛涛的操纵下,任意地捏来捏去。脑子里开始蓬蓬蓬乱响,每响一次,来自我们结合处的刺激就变幻一次,下一次与上一次全然不同。
我浑身像要著火般,湿热无比。覆盖著我的盛涛的身体也化作了一片盛大的火烧云,无处不在地包围著我。我忽然想到,怎麽每次都是他上我呢?下次……
我还没有想清下次怎麽样,又是一记有力的进入。於是,地球爆炸,一切都变成碎片,满天乱飞。
我虽然射了,但盛涛还没有。他在这方面的能力倒像是得天独厚,即使老牛逼也得甘拜下风。我喘得像一台生锈的马达。但我让自己用力地睁开眼,看著盛涛在我身上疯狂进出的样子,突然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我大叫:“小噘嘴!小噘嘴……”
沈浸在抽插快感中的盛涛也紧紧地闭著眼睛,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终於,盛涛也喘息著射出了他的欲望。滚烫的液体形成了实质的子弹,一下下击打在我薄弱的肠壁深处,足足持续了半分锺之久。舒服得我立刻就呻吟出来,已经发泄过一次的前端也第二次抬头。
盛涛趴在我身上,腹部抵著我的欲望。以男人发泄过後特有的慵懒语调说老牛逼,你倒是好兴致。
我也喘息著骂,妈逼,我才想到我亏了,凭什麽每次都是你压我?
盛涛笑,凭你是老牛逼呀!你想想看,女人的小逼不就是被插的吗!
我目瞪口呆。怎麽也没想到自己的外号里还有这麽大的漏洞。我还以为这个外号够威风呢。我想骂骂不出,就说,那倒B又怎麽说。你也要插?
盛涛说,倒B我不感兴趣,不过倒B配歪卵是一对,正好。
我再一次被他给打败了。这时候我才发现,搞不好盛涛比我更流氓。你们看他,这种下流的话也是说得流利至极,想人所未想。偏偏还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我笑得快抽了,也带动著压在他身上的盛涛的身体跟著我一起颤动著。算你小噘嘴厉害,要是厂里的倒B跟歪卵知道了你把他们凑一对,非拍死你不可。
忽然间想起来,现在我已经不在工作了十年的糖精厂,盛涛也不在了。心里掠过一丝怅然。
盛涛没有察觉我的情绪变化。他把手伸到我下面,娴熟地揉搓。
我很快忘掉了身外的一切,沈浸在这纯感官的极致快感里。盛涛仅用手,就把我送上了天堂。然後,他趁我还沈浸在高潮後的余韵里,换了个姿势,再一次从身後进入了我。
那一天,我都不记得盛涛总共在我身上发泄了多少次。只是到了最後,我累极了,连捡起一张纸的力气都没了。是盛涛抱著我去浴室清洗。然後,在浴室里他又做了我一次。
我模糊地想,这人是怎麽了?怎麽像世界末日似地没完没了了。不过也对,做了这一次,谁知道下一次是什麽时候。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睡著的时候,梦到了泵房里的姿色阿姨。对一个中年钳工而言,在一群泵房阿姨中穿行,是最好的结局。但我其实不喜欢那样,我更喜欢科室的小姑娘,喜欢白小蓝那样的,干净一点,说话很有分量,眼神也清澈。这让我觉得自己也变得年青、变得干净起来。
可她们离我的距离都太远,像天上的仙女与地下的牛屎。渐渐的,我再也不想念她们了,渐渐的,她们的脸变了,变成了一张清淡的噘著嘴的脸……我就在梦里孤独地、沈默地、迤逦地走向这张脸,却总也走不到头、走不过去……
醒来时,我惊讶的发现习惯了单独睡的我身边竟然多了一个人,这使我有片刻的疑惑,搞不清自己是在哪里。我睡醒时候经常这样,而且随著年纪的增大越来越这样了。後来想起来,是在盛涛住的宾馆房间,躺在我旁边的是盛涛。
迷茫的感觉反而更盛了。盛涛跟我现在又不是借居的关系,做完了,天亮了,不就该直接打道回府,还留下来干什麽?
身体昨夜被做得狠了的那个地方有点疼有点不舒服,但我不想去洗澡。只是下床点了根烟,然後坐在床头上开始抽,心里全是莫名的烦躁。
关於昨晚梦里的情景我已经忘掉了大半,去泵房倒还勉强记得。
多年後,我遇到一个心理分析师。我问他,为什麽我经常会梦见自己去往泵房。
心理分析师问我,泵房什麽样子的。
我说,阴暗、潮湿,在生产区最难以找到的地方。
後来她说,泵房象征著女人的阴部,我做的梦其实是一个淫梦,我去泵房修水泵其实就是找她们满足自己的性欲。
妈的,难道这就是答案吗?不过我也知道,如果说这真是一个淫梦,恐怕也不是关於泵房阿姨的,而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曾经和我一起出入泵房的男人。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盛涛还把头埋在被子里睡得正香。我终於不耐烦地一巴掌拍在被子上,我说:“都什麽时候了,快起来!”
被拍醒的盛涛睡意朦胧地看我,嘟哝著问我几点了。
我不得不承认,这样子的他有著孩子般的天真,而露出被子外面的裸露的肩膀又使我想起了他三版男郎的造型,给我买烟。这是我不能忘记的。
我问他你怎麽还没走?
他讶异地看我,说走什麽。
我说当然是回A城继续去上你的大学。
你说这个?今天是星期天,我明天上午没课,明天早晨赶回去也来得及。
我把烟一掐,反手往地下一扔,烦躁地探身过去,用两只手揪住他两边的肩膀说,不是这个。我是问你干吗不离开这、离开酒店房间。开了房、上完床,不是都应该拍拍屁股立马走人吗?你还留下来做什麽?非等我睡醒了还看到你,这不存心找抽吗?
你是说这个?盛涛仍旧淡淡地看我,说那你是很介意这个咯?
我楞了一下,然後有些被看穿的狼狈,眼神变得游移,可随即便不甘示弱地瞪著他。我嘲讽地笑著。那照你这麽说,两个大男人上了一次床、两次床、三次床,还是很平常的事吗!难道你是同性恋?那你以前追降落伞、追白小蓝、追那些小姑娘又是干什麽?
盛涛微微皱眉,轻轻地挣扎了一下,挣开了我掐著他肩膀的手。他稍稍理了理头发,坐起身,把被子向上拉了拉遮住裸露的胸膛,靠在床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我越想越觉得吃了亏。我可是纵横泵房的老牛逼,凭什麽跟自己的徒弟上过三次床都是被压的那个。
盛涛说,老牛逼,你是我师傅,也是我正式步入社会的领路人。我能有今天离不开你。
那你的报答就是那把枪?!
我不是有意的。我已经走到这一步,如果不那麽做,我不知道我又会变成什麽样子。我只想让我的城里妈妈看得起我,仅此而已。
想起盛涛的母亲,即使我早早就失去了我自己的妈妈,可跟盛涛比起来还是幸福的。
盛涛刚刚二十岁,可他这辈子享受到的亲情加起来,不过是一个结婚狂的虎王姐姐跟一个懦弱的不能保护他的父亲。二十岁的年青人还有很多。可如果不是从小受苦,怎麽可能在短短的几年内迅速地富起来?这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一个道理,有超越常人的决心才有超越常人的努力。
我沈默了。
盛涛忽然侧过身来抱住我,说老牛逼,跟我去A城好吗?我很孤独,真地很孤独。
这不是爱情的表白,倒更像是一个怕冷的孩子对於温暖的依恋。
我有些犹豫。
盛涛又幽幽地说,有时候我真怕我就那麽死了,为一个把我当狗的妈妈去死,还真不值得。那怕不为什麽死也比这种死法要好吧。
我的心里紧了一下。在大脑想明白之前,莽撞的话已然脱口而出。你在A城,知道A城哪儿有工厂吗?
咦!盛涛多少有些惊讶地侧过脸看我。
不知道当时我的脸有没有红,但心里已经恼羞成怒了。我骂,看什麽看?我快失业了,当然得先打听打听哪儿有工厂能挣口饭吃!
盛涛只是笑,说你放心吧,A城的工厂比起B城只多不少,比起代城那就更多了。
那天上午,我回门面拿了为数不多的几件行李,下午就跟盛涛一起坐上了A城去的火车。
这个决定仓促了些。可是像我这种干体力活的工人师傅,体质属於傻粗型的,骑三轮没问题,造糖精也没问题,但反应比较慢,不够迅速。这种体质的人只适合做人盾、强劳力、粗使丫环。凡是需要用大脑和小脑解决的问题,老牛逼都不能胜任。
所以,跟著盛涛去就去了吧。一切都不值得後悔。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盛涛果然在A城待了一年多,很快就介绍了一份工作。但不是钳工,更加不是在工厂里。而是去一家男式服装的专卖店卖衣服。
盛涛说站柜台的工作虽然工资少点,但比较清闲,更不会接触那些有害的化学品。
我在A城住了下来。白天,我去专卖店上完班,晚上就回盛涛在大学校外租的房子。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盛涛住左边的那间,我住右边的那间。
平时他在学校食堂吃饭,我自己回家做饭吃。
盛涛每天很早出门,说要到学校晨读英语,马上就得考四级了。虽然他不喜欢,可没有这个证,就拿不到毕业文凭。
盛涛每天很晚回家,说下了课就到厂里去了。除代城的白牡丹食品有限公司,他在A城又开了一个厂。关於那个厂的具体情况,我没问。
他很忙,除了偶尔做爱,平时连打照面的机会都少。
偶尔下班回家时看到贴著马赛克的A城大学围墙,是白色的,高挺、整齐而肃穆,完全不同於记忆中被化工原料染成了奇异的五颜六色的糖精厂围墙。茂密的树叶,偶尔从墙里探出头来,鸟儿在其中盘旋歌唱。我很想进里面看看。但门卫管理很严,盛涛也没时间带我进去。然後我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翻墙。
翻墙曾是我的嗜好,学生时代是我最日常的体育活动。两米五高的围墙,我也能一跃而上。小时候看过一个动画片《崂山道士》,说穿墙术的。我对穿墙术特别感兴趣,可惜它不存在於现实世界,既然不能穿墙,那就只能学翻墙。在这件事上,我好像很有天赋。我以为自己可以去做特种兵,但别人说我是天生的贼胚子。
以前在糖精厂迟到了也想过可以翻墙进厂,但我不敢,没人敢。众所周知,化工厂有很多阴沟,阴沟里流的不是脏水,而是沸水,是盐酸,掉进去再捞上来就成了涮羊肉。而现在围墙内的是一所大学,倒大可以一试。
那天我休息,特意换了一身较整齐的衣服,沿墙而行,注意避开行人。然後趁四下里无人,轻轻翻了上去。从围墙上下来後,我叼著一根烟,在学园里走。
这是真正的大学,不是我曾经向往的而且还没有向往成的那种野鸡大学。我在里面逛了很久,每一条道路仿佛都很熟悉,我想起了盛涛曾经为了读大学找我借钱。虽然他最终没有借,但如果我知道他要读的是这样真正的大学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借。
後来我打算走大门出去。门卫只会在进门时仔细盘查,但对从里面走出去的,根本就不会管。
在学校大门口,一些女生围在一起,满脸兴奋地对著站在学校大门外不远处的三个人指指点点。那是三个男生,围成一圈站在一起,其中有一个背对著我的背影很像盛涛。我上前拍拍他的背,说“你也在这儿呀?”
他转过身,不是盛涛,是商容。商容看著我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说:“是你呀,夏师傅!好久不见,上次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我心里很失望,但还是笑了笑,说是你呀。我本来还想说你不是盛涛的弟弟麽,还跟他上同一所大学呀。但这两兄弟的关系曲折,我拿不定主意盛涛想不想让别人也知道他跟商容是兄弟。我没说出来,顺势打量了一下商容的同学们。
那是两个年青的大学生。
一个穿浅色西服的,头发染成了金黄色,雪肤深目,长得像新疆人,甚至於还戴著蓝色的隐形眼镜,左耳上有银色耳钉,乍一看,有不少人会误会这是个洋人帅小夥。他下巴颏儿微微向上扬起,以满是傲慢与不屑的表情看我。
一个一身黑色的亮面运动服,脸色微黯,但胜在五官俊挺,身材修硕,虽然他是便装,随随便便地站著,便令人联想起国旗护卫队的风采,笑容虽然有些玩世不恭,有些痞气,但并不惹人厌。
虽然相貌气质有异,但从身上的衣服以及就停在不远处的三辆明显属於三个人的轿车看,他们非富即贵。
又是两个有钱的大帅哥,再加上商容本身也长得相当不错,那就是三个富贵帅哥了,难怪那些大学女生如此兴奋了。我忽然想,其实大学跟工厂也差不多,都不好好干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对看热闹情有独锺。
商容注意到我的目光,介绍道:“夏师傅,这两个都是我的师兄。这是我师兄林可锺,这是我师兄潘玺言。林师兄大四,潘师兄大三,只有我,是才入学的新生。哦,对了,我哥盛涛是大二。这下,大一大二大三大四,全齐了。”商容说完就笑。
我这才明白,敢情这两人知道商家的隐秘家史呀。潘玺言就罢了,那个林可锺一脸的傲慢,了解了盛涛的身世,铁定也会拿这种眼光看盛涛的。盛涛怎麽受得了?但我更知道,我和他们相差太远,当下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那两个少爷当然也不会主动跟我打招呼。即使在我翻墙进来之前,特意换过一身好衣服,但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大叔,对比这些才二十多岁的年青大学生、天之骄子,顿时判若云泥。
商容不知是故意的还是装傻,也没问我为什麽出现在这里,请我跟他们一起去吃饭。
我说改天吧,我回去还有事。便转身向住的方向走去。天色不早了,盛涛租的房子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虽说可以坐中巴车回去,但我觉得人还是应该多走动,我决定走快些步行回去。
商容说,那我改天去找你吧,我请你吃饭。
我倒有些惊讶了。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说你知道我住在哪里吗?
商容一时有些楞,随後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这个……这个……我算是知道吧。
这个样子倒有点像一时失言,我想这倒是奇了,他怎麽会知道我住哪儿?又为什麽会不好意思?盛涛到底还有多少东西瞒著我,不想让我知道?我笑笑,说那行吧。我先走了。
商容在背後叫,路上小心呀。
我大跨步地向前,心想我又不是娘们,路上会出什麽事?还需要小心吗?
回家的路上,我想可惜我早已经过了上大学的年纪,盛涛又太忙。我好像已经有几辈子没见到他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商容还没来请我吃饭,盛涛就请我一起出去唱卡拉OK,卡拉OK的包厢里可以顺便一起点餐吃。
我觉得这样的安排并不好,本来是唱歌的,为什麽还要吃饭呢。但我还是去了。那是一个造得像碉堡的水泥房子,外面装修很豪华,一扇拱形的小门进去,造型有点像阿拉伯宫殿。这房子连一扇窗都没有,黑咕隆咚,隔几米的地方才亮著几盏小灯。
我想盛涛为什麽要约在这种地方,後来想到我跟他之间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心里也就释然了。服务员把我领进盛涛早就订好的包厢後,盛涛还没到,我就开始唱歌,扯开了嗓子唱。
我会唱的基本上都是老歌,唱的也难听,天生没那副好嗓子。我并不喜欢卡拉OK,我更喜欢打麻将。但既然来了,不能干坐著。而这里的环境,显然也不适合抽烟。本来就没有窗,不通风,如果再烟雾不散,别人会以为这是鸦片馆。
我先唱了几首老歌,又继续唱《饿狼传说》。
《饿狼传说》不算新歌。但自从上次跟盛涛一块吃饭、我拿砖块吓走了那个唱《饿狼传说》不吃饭的倒B 後,我就喜欢上了这首歌。
盛涛终於来了。我没理他。他点了两份盖浇饭,外加一些果汁跟零点,吩咐服务员尽快送进来。
等我唱完,他才问,感觉怎麽样。
我笑嘻嘻地说,不错呀,黑乎乎的很像电影院。我听说在几十年前搞男女关系的都在电影院,便於偷偷摸摸,还有人一边看著《红色娘子军》一边手淫的。
包厢内光线很暗,盛涛似乎皱了皱眉,说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吧。
我说,我爸爸告诉我的,这叫遗传。
我倒觉著这儿很像以前的工厂。糖精厂的泵房、甲醛车间都是这样子的。昏暗的车间里,小小的一盏灯泡就是唯一的光源。空气质量也差,时间久了可能会得肺癌。
我说,那没办法。既然做了工人,也只能忍受这种恶劣的环境了。不过,你都离开工厂了,干吗知道不好,还要在这种地方唱歌。
我是离开了,但还有很多人留在糖精厂,他们还是得在这样的地方上班。
我心里警惕起来,盛涛这人心机重,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到他久不提起的工厂。我哈哈大笑说,你当你是上帝啊,你顾好你自己就够了。
盛涛说,可是现在我有办法呀。
什麽办法?
我现在有钱了,我可以把糖精厂整个收购下来,然後实行技术改造,让古老的代城糖精厂也变得跟A城B城的那些现代化企业一样,实现花园式的工厂环境。
我有些恼怒,那可是代城糖精厂、一个有著五十年历史的老厂,他一个毛头小子,发了几个小财就说收购,他以为他是谁?我捋起袖子,说你想做就到代城去做呀,跟退了的老厂长谈、跟新来的厂长谈都可以,跟我这个停薪留职的老钳工说了等於白说。我要唱歌了。
继续鬼哭狼嚎的唱歌,直到饭送进了包厢。我们各自吃各自的那盘盖浇饭。吃完了,我还唱。盛涛坐在旁边,不唱,也不说话。但我知道,他的人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虽然不出声,却似乎化成了一坨柔软的影子,牢牢地留在我的脑子里。
後来,唱完歌,盛涛说现在这麽晚了,恐怕没有车了,我们走回去吧。
我说行呀。
午夜无人的长街上,盛涛细软的手指温热地包著我粗硬的手掌。街道两侧有高高的围墙,里面种著梧桐树,还在枝头的叶子被风刮出沙沙声,而有一些枯叶掉落在街上。
他用他鳄鱼皮的皮鞋踩著落叶,每一片叶子都发出嘎吱一声。我也用我的大头劳动皮鞋踩过落叶,每一片叶子,却是无声无息地化为碎粉。
这是我在工业城市巨大的机器轰鸣里从未听到过的声音,这是安静的声音。
我说,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真好听。
盛涛说,叶子跟叶子也是不同的,每一片叶子都能发出它们独自的声音。
我说,踩过的叶子,你再去踩它,就不会有声音了。
盛涛忽然停下脚步,他站了一会儿,侧过身,看著我说,上次的事,我知道我是做得有点过分了。不过,这次你真地不能帮我吗?在糖精厂,你比我人缘熟。
我没想到他这麽直接,便沈默了一会儿。
以前,虎王年青的时候曾经放出话来:上三班的男人别想娶她。此话出口,所有上三班的男人都松了一口气,并且哈哈大笑。这曾是工厂里尽人皆知的笑话之一。上白班的男人看见她都绕道走,生怕她起歹心。虎王一等就是十年,闺房之前是门可罗雀。
我有点犹豫,是要选择有话直说而成为虎王那样的笑话,还是跟虎王似地性压抑十年。
我想起了去年我曾经有过的性压抑,就说,那你呢?你对我的感觉怎麽样?
盛涛也一样没想到我这麽直接,居然敢挑明了问他。有些艰难、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去,说,我们,好像都是男人吧。
他说得很慢,语调里甚至有些近乎真实的哀伤。我虽然不是个东西,这时候脸也不由红了又红,觉得我的问题问得是完全没有道理。学了知识就是不一样,损人都这麽有艺术感。
这时候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到底是该揍他的左眼呢还是右眼。这种念头不能让它发展下去,假如付诸於行动,我就会显得很不讲道理。
虎王都没有动手揍变心的老未婚夫,老牛逼总不能不如一个老娘们吧。
我只好说,在糖精厂我干了十年,对糖精厂有感情了,所以你的事我不能帮你。然後我就转身走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那段时间,住在A城,我像一棵嫁接来的枝桠,无花无果地挂在枝头。A城的繁华与繁忙,跟我格格不入。
年纪大了,一旦变化了就不习惯。在糖精厂刚被发配去上三班那会儿我也不适应,但一年多以後就好了。而在这里,骨子里的我仍然是那个习惯了工厂生活、习惯了调戏泵房阿姨的老钳工,只能多花点时间慢慢适应了。
那天,我继续站柜台。我发现,营业员上班时间都得站著,工人干活干累了可以找个地方坐著,或者蹲著,或者躺著。这就是工人的优越性。
我以前做工人的时候怎麽没发现这一点?所以说,凡事有利都有弊,正如上次盛涛没有回答我的话一样。如果他真地回答了,我恐怕早就回代城继续造我的糖精了。那是好事。
那天,商容不知怎麽找到了我。他没有开车,骑著他那辆宝石蓝的山地自行车。然後顶著那张酷肖盛涛的脸,露出盛涛永远不会有的阳光灿烂的笑容,说请我吃饭。
我觉得他年纪不大,就这麽不务正业地到处请人吃饭,很不应该。但我天生喜欢和朋友在一起,最好朋友多点,再多一点。你可以说我犯贱,明明吃了盛涛的亏,还跟盛涛的弟弟一起出去吃饭,作为一个暂时寄居这个城市的三十多岁老男人我也只有这麽点爱好了。
一起的营业员们要麽年纪太小,要麽他们谈论的话题我完全听不懂,插不上嘴。在这里,我是孤独的。
这次吃饭的地方很明亮,是一家五星级饭店餐厅的豪华包厢,硕大的枝形吊灯及遍布四壁的壁灯,把这儿照得跟阳光下一样明亮。
明亮的灯光也照亮了我穿了许久、已经奕成黑蓝色的糖精厂旧工作服跟脚上粗笨的劳动皮鞋。服务员看我的眼神是带著轻视的。但我懒得管她们,像上次一样作弄服务员的兴趣,我已经没有了。
我没跟商容客气。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一个人一顿饭吃不穷他。
我大口地把桌上的饭菜全部一扫而光後,才抬起头看商容。
商容估计是被我的吃相给吓住了,大张著嘴,看著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可爱,很像刚进厂时的小噘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商容并没有他哥哥天生的微微噘起的嘴。我笑,说我给你起个绰号吧,叫小瘪嘴。
在一开始的十几秒时间内,商容只能愣愣地重复著我的话,说绰号?绰号!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不解地问,你给我起的绰号叫小瘪嘴吗!我倒是不反对。不过,为什麽要取这个绰号呢,我的嘴不瘪呀。
我笑了。想当初给盛涛安上小噘嘴的绰号时他可没这麽听话,曾经想反对,只是没有反对成功罢了。商容倒是不抗拒,也许是富家公子从未被人起过绰号吧,感觉很新鲜。我说,盛涛的绰号就叫小噘嘴,你是他弟弟,当然是小瘪嘴了。
商容也笑了,露出他这个年龄少年的本色,追著我一个劲问,真地吗?真的吗?我哥也有绰号叫小噘嘴,那我就当小瘪嘴。人家一听就知道我们是兄弟了。
看来,商容挺喜欢他哥哥,是真心把盛涛看作兄长。区区一个跟兄长类似的绰号,便让这孩子如此的高兴。我忽然有了了解他、了解商家母子纠葛的欲望。我笑道,当然是真的,小噘嘴这绰号还是我给他起的呢。不过说真的,你为什麽知道我在这儿上班呢?是盛涛告诉你的吗?
不是我自恋,只是我想不出来,除了盛涛,这个城市里还有谁会知道我在这条商业街上卖男装。
商容的笑声嘎然而止,青春的脸上写满了不安、羞愧、伤心等种种表情,东看看、西看看,就是不敢看我的眼睛。我顿时明白了,告诉他我在这儿的不是盛涛,那会是谁呢?我不著急,我开始东扯西拉。
我说以前我跟你哥哥都在代城糖精厂上班。你知道吗?糖精可是个好东西,最起码比甲醛好,做冰淇淋、做许多食品都离不开它……
我只扯了一会儿,商容自己就忍不住了。他哽咽著说,这些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哥哥有一次在厂里中毒,快死了,是你救了他。你是他师傅,也是我哥哥的救命恩人。
我这时候已经心里有底了。这种事,虽然我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但现在,却真真实实地在我身边发生了,发生在商家母子三人之间。我说,你是派人调察你的亲哥哥吗?或许还有跟踪、窃听。他是你哥哥,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你觉得这样子对他公平吗?
商容哭起来,他说不是我,是我妈妈非要找私家侦探,还非把每次调察来的材料念给我听。妈妈说,只有更了解哥哥,以後才不会受他的骗、上他的当……
够了!我暴怒,一下子推开椅子,站起身来。椅子向後倒在地上,发出很大的杂音。
商容被我吓了一跳,用带著泪光的眼睛受惊吓地看我。
这是一双太像盛涛的眼睛,所以即使我快气疯了,也没有办法对他发火。他不是整件事情的主谋,主谋是商夫人、盛涛的亲生母亲。我站在那里,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能为力的虚弱。最後只好说,他是你的亲哥哥,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然後,我走到包厢门口,推开包厢门,走了出去。
天色阴霾,像前天在卡拉OK包厢里盛涛的脸。
我想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一事无成,南漂在这里,不久之後也许就该回代城了。这种生活不是我要过的,但我应该有什麽样的生活,自己也不知道。这三十多年来、唯一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又要不到。
所以我只能说,混到哪里是哪里吧,人活在世界上,无非是走一步看一步。我就回代城,如果盛涛真地想要收购糖精厂,我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因为有情有义,我不能假装不知道盛涛亲生母亲的无情无义,我只能把我的情义多分给他一点。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在外面东游西荡地混了大半年之後,我回到了代城糖精厂。
游荡的日子里,城里增加了更多的下岗人员,有两家效益不佳的老厂被并购。
这些下岗的工人,要麽年纪大了,文化程度不高,要麽平时有小小的违规或干活不那麽利索,还有的,干脆就是人缘不佳,得罪了什麽人……总之,他们率先沦为了时代的牺牲品。
与此相对应的是,形形色色的农民工、大大小小的老板,或操著外地口音,或驾著异地牌照的小轿车,逐渐挤占了小小的代城里并不宽阔的街道。
各个化工厂还是人满为患。一开始,厂长不想让有前科的老牛逼回厂。
但是,一些参加过小噘嘴集资的下岗工人,现在生活困顿,撇开我以前骗了他们的旧恨不谈,集资後的回报是比坐吃银行利息强多了。对那些原厂垮台的下岗工人而言,集资後的分红,甚至成为了他们现在唯一的经济来源。一大家子吃饭、孩子上学、老人看病,都指著这点钱呢。
人都得面对现实。这是一个急剧变革的年代,可能若干年前的坏事,现在看来就是好事。糖精厂的干部工人们有不少欢迎我回来。後来厂长大概也觉著多一个不安定分子,也许能带动更多人为全厂的减员增效做贡献。我回来了。
七十年代,工厂是什麽样,外面就是什麽样。八十年代,外面有舞厅和录像馆,工厂的娱乐设施就显得落伍,有些工厂也跟著造舞厅,造录像厅。再後来,外面有电子游戏房,有网吧,有桑拿,这下子工厂跟不上了,总不能把车间改造成娱乐中心吧?
可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厂里比外面好。但看著以前的老同事歪卵、大卵、马卵也下岗了,泵房的姿色阿姨们绝大部分也走了,闲在家里,成天搓麻将赌钱、打孩子吵架、欺负农民工,诸如此类的坏事,全都成了老虎,我就觉得我该做些什麽。
回代城之前,盛涛告诉我,如果我真地帮他收购糖精厂成功,会重重地酬谢我。
我问他,如果收购了,你有把握盘活糖精厂吗?
盛涛想了想,才一脸慎重地说我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但七八分是有的。
盛涛不是什麽好东西,可他做生意有一套。我说老子不要酬谢,只要将来能留在厂子里,还有以前下岗的工人就算了,可一旦你接手,就不许再裁了。我就这两个条件,你答不答应吧?
这次,盛涛用了更久的时间去想,最後说这个也不能绝对,我只能答应你尽量少裁员,大部分的人会继续留在厂里。
我问这个大部分是多大的部分。
百分之九十吧,最少百分之九十。
我冲著他狞笑,说妈逼,记住你今天的话,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盛涛温和地笑,说放心吧。我们是什麽关系?
我感觉到我的心跳了一下,表情却更加狰狞。我说我们什麽关系?哦,算老熟人吧。
盛涛又笑,说老牛逼啊。
话是这样说,可实际上我完全没有把握,甚至不了解盛涛将要进行的具体操作。盛涛没跟我说过这些,我也不问。
减人增效的效果其实不大,糖精厂自厂长以下,也都想要找条好的出路。
我的任务,就是在同时有好几家公司都看中糖精厂、都想并购糖精厂的情况下,尽量说服厂里的工人们,让他们倾向於盛涛的公司。盛涛的公司虽然因为吸收了大笔的集资金而迅速发展,可毕竟时间还短,实力在这些公司里算是最弱小的。
本来,跟我肩负著同样任务的还应该有虎王,可她下岗了。她没用我给她的三万块钱重新买房,带著父亲一块儿回乡下去了。
在下岗的威胁下,厂里的普通工人们只能相信我的话。而厂长跟干部们则更想伴上另一家大的食品工业集团。
那一年秋天,厂里开大会,由劳资科长铁头主持。干部和工头们都必须参加,普通职工也可以站在後面旁听。开会的地点是在食堂楼上,那里是一个大礼堂,有一个舞台,还有DJ台。在前几年工厂效益好的时候,这地方是用来搞舞会的,或者联欢会,或者卡拉OK大奖赛。
那天我也站在後面,叼著香烟旁听。
今年跟往年有点不同。
往年,台上坐著的全是上层干部,厂长跟书记坐在正中间。台下的情形是这样的,基层干部坐在最前面,後面坐著工段长和班组长,再後面坐著先进工人,之後就是些叼著香烟嗑著瓜子的普通工人。普通工人全都站著,而且有一条白粉笔画出来的线,就在脚底下,不许跨过这条线。这情景和卡拉OK正相反,以前娱乐的时候都是工人抢在前面,干部们一般没什麽兴趣,被挤在後面。
而今年,坐在台下最前面的人全都是生面孔。他们绝对不是厂里的职工。有的工人认出来,这些人是有意收购糖精厂的各公司派出的代表,经常出没在代城,有的还进厂进行过实地考查。
这些代表基本上是男的,女的很少。但有一个女的坐在中间却很显眼。她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多岁,梳著一个干净利落的抓髻,穿著PRADA的裙子,挎著个香奈儿小包。当时从侧後方看,我觉得她有点面熟,却想不起在什麽时候见过。
那次大会开得很顺利,主要是庆祝全厂提前完成年度产值计划。後来是重申劳动纪律问题。那时候几乎没人敢违反劳动纪律,铁头失去了用武之地,只能点名批评这时候也从钳工班下放糖精车间的石卵上班时间脱岗。
最後,厂长上台,开始讲下个月还要精简的事,希望被精简到的工人们发扬风格……
这时候,台下的工人们已经无心去听台上的讲话了。石卵脱岗是那几天拉肚子,现在全厂人都不敢随意请病假,所以他那几天只能硬撑著,结果还是没撑住。石卵是个老实人,听了厂长的话脸色就有些惨白,揪著我的胳臂问:“我看这次我是跑不了了。老牛逼,你说小噘嘴真地能让我们全都不用下岗啊?。”
我说操你妈,我什麽时候害过大夥了?照这样子精简下去,别说是你,我们谁都跑不了。厂里全用农民工,那才省钱。
还下岗!下岗了我们吃什麽喝什麽?老牛逼,你去跟他们说说,让他们干脆把厂子卖给小噘嘴好了。周围人听了,也鼓噪起来,将我一把推到白线以内。我要往後退,他们就往前推我,後来我索性站到前面去,孤零零地凸出在人群之外。
所谓的大会顺利召开,就在那一刻结束了。铁头见我站在人群前面,从他那个角度看去,我大概像是闹工潮头目、起义军的首领。铁头对著麦克风大喝一声:“夏红天,你才回厂没多久,又这麽嚣张!这回精简第一个就精简你。”
下面的工人听了,面面相觑。下岗在那时是最严厉的惩罚,以前最严厉的送到糖精车间,跟下岗比已经不算什麽了。
我本来不想说话的。虽然答应了帮盛涛,但并购这麽大的事,一个普通工人真地能插得上嘴吗?我怀疑。可是听铁头这麽说,我就用双手拢在嘴巴上,对他喊:“铁科长,不要乱讲话噢,厂长才说过精简的工人是发扬风格,被精简我觉得很光荣。”
工人们回过神来,有个老公下岗的阿姨说:“铁头,操你妈,下岗工人就不是人了吗?我看要精简精简你。”
後来保卫科长站了起来,指著我说:“把夏红天拉出去、拉出去!”两个厂警跑过来,扶著我的胳臂。
我冲上去。有个工人师傅往我手里塞了一根电工皮带,对我说:“照他们脸上抽,准保躲不开。”两个厂警吓坏了,站在那里不动。保卫科长下不来台,跳下舞台,打算亲自来押我。与此同时,後面的工人一哄而上,架住了狂奔而来的保卫科长。
眼看著要乱套,这时,铁头拿起话筒,用足力气大喊一声:“不许胡闹!!!”我们厂的礼堂,用的是两个大音箱,就放在舞台两侧。冷不丁一声大吼 ,音箱发出山呼海啸的巨响,坐在音箱前面的人齐声大叫,向後倒下一大片。爬起来之後,几个外厂代表指著铁头大骂:“妈了个逼,耳朵都被你震聋了!”
那次大闹会场後,据别的工人说在大礼堂外面看到了那些代表都气乎乎、骂骂咧咧地走了。厂长及几个干部们跟在後边,不停地点头哈腰,不停地道歉。
而那个美女代表还算礼貌,即使她也被弄得十分狼狈。当我们厂长喊她容董事长,她从墨镜後面笑笑,说下次吧。三个男性下属簇拥著她,上了一辆别克商务……
我忽然想起来,这女人的身材与五官原来像商容、像盛涛。她是他们的母亲。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那一年,我被铁头放进了精简名单,但我的运气不错,不等这一波精简拉开序幕,糖精厂易主了。
这麽干其实很罪过。在劈哩啪啦、热火朝天的鞭炮声里,一个有著六十年悠久历史的国营老厂,被摘掉锈迹斑斑的铁制厂牌,换上崭新的白牡丹食品有限公司糖精厂的铜制铭牌。
落英一地。我的那个时代落幕了。
那一天新公司的摘牌仪式在厂门口举行,工人师傅们全都哭了。我夹杂在人群里,看著台上的盛涛西装革履、讲起话来眉飞色舞的样子,於是很恨他。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是的,白牡丹食品有限公司是盛涛的公司。盛涛收购成功了。糖精厂作为其中的一个下属子公司,正式并入白牡丹食品有限公司。
就在不久前,站在台上讲话的是厂长,是铁头。现在这些人不少都调走了,台上换了盛涛盛总,换上了代城相关部门的领导及往来公司的老总们。台下坐著的则是盛涛从A城调来的下属,及其他公司的业务员。
收购成功後,盛涛从现有的两家公司里抽调出一批精兵强将。这些人提前两个星期,飞抵代城,著手开始先期的整改工作。而盛涛自己,正好期中考试,考完试,摘牌仪式当天的早晨才搭乘飞机飞来。
盛涛在会上说,一些上层及基层干部会保留,但厂长、及各部门经理都会重新招聘,对糖精厂的全面整改也会在这些人员招聘培训完成後再进行。
这次大会,并没有请原糖精厂的工人。工人师傅们三三两两地站在离厂门口较远的人行道上,见证了这个转折性的时刻。
在台上,盛涛又说招聘期间,糖精厂暂时停产整顿。希望停产整顿全部完成後,白牡丹糖精厂能够焕发出新的生机。
坐在台下的人啪啪鼓掌,站在远处的工人师傅却只关心新厂开张,能不能保住工作。
这种易主後的工厂,普通工人往往大换血。只需给相关部门上交一笔安置金,这些工人便可以转交社保负责。新招的工人,年轻,需要的工资少,便於管理。新招的工人,会有更好的培训基础,能熟练操作各种新式生产设备。
怅然若失、伤心不安的工人们没办法问白牡丹公司的人,就围著我问。
说是後知知觉也好。台上的盛涛容光焕发,台下的我们灰头土脸,我想不出盛涛有什麽理由接受我们这些已经苍老了的、手脚不那麽麻利的老工人。
一个生意人,追求的是利益最大化;他跟这些老工人的共事只有大半年;或许,还要加上商夫人的因素,盛涛一直很想在母亲面前有良好的表现……
工人们七嘴八舌、拉拉扯扯,我有些不耐烦,但有的工人师傅显出更不耐烦的样子,眼睛红通通的,像狼。我只得再三保证,小噘嘴是我徒弟,小噘嘴答应过我,新公司至少会留任九成以上的工人。
散会後,盛涛继续请各位领导及老总们赴宴,盛涛的下属们则招呼台下的人一块儿吃饭。临走前,盛涛似乎才发现我的样子,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然後飞快地转身,对身边的下属说了几句话。
那些衣冠楚楚的白领精英们,心里肯定瞧不起我这样一身脏污工作服的老工人,但胜在反应快,围过来夏师傅、夏师傅地叫,然後热情地拉起我的胳臂,让我也跟著一块儿庆祝去。
嘿嘿地笑。我说谢了谢了。你们去是庆祝,我去就成哭丧了。我是厂里的老工人了,好歹得送她最後一程呀。只希望你们盛总不要倒B就成了。
我紧跑几步,跟上离开会场的工人队伍。我挺直腰,甩开膀子,大跨步地朝前走,边走边唱《饿狼传说》。
盛涛到底是言而无信了。
那段时间,我一直闲著。糖精厂另外招了一批经过培训的农民工进厂的消息,我後来才知道,是别人告诉我的。
别人是这麽告诉我的。几十个人冲进我家,不由分说围著我就打,边打边骂,骂我是个老倒B、老骗子。我被他们揪住,无法脱身。但是我认识他们,里面有石卵、有上次递给我电工皮带的师傅、有说要精简铁头的阿姨……每个人我都认识。
我没有说话,没有为自己辩解。但是我不怕。他们骂我老倒B,但我自己知道我是老牛逼。
在疯狂的对打中,我的牙齿被打掉两三只,脸上全是血。
工人师傅可以表现得像一个流氓,但他们始终不会是真正的流氓。後来,这些人怕闹出人命,又狠狠地骂了几句,把我家里的东西全砸了,扬长而去。
我没有力气去追。我趴在地上,像青蛙那样,鼓出一串串带血的泡泡。
後来有邻居凑过来看发生了什麽事,我无力地躺在地上,冲著他们叫:“傻楞著干什麽,送老子上医院呀!”我以为我叫得很大声,可实际上却像蚊子在哼哼。
邻居吓了一跳,赶紧过来背起我往医院送。
下楼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脑袋想必也成了猪头。耳边却似乎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发出一声惊叫:“啊!老牛逼!怎麽会这样?是谁干的……”後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楚了。
我勉强抬起我的猪头,冲著那个声音的方向狠狠地啐去,含混不清地骂:“滚!小倒B!”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以前上学时,老师看我的作文,然後说我把代城描写得很猥琐。
老师说,代城是一座伟大的城,它建造於伟大的春秋战国时代。一天,一个国王带著他的宠妃站在山丘上,眺望天下。宠妃指著远处河汊纵横的一块平地,对国王说,她要在这里造一座城。後来,国王就在这里造了一座城,用了许多奴隶。
城里有宽阔宏伟的城楼,婉约动人的小桥,环绕城市的护城河,以及幽谧古朴的园林。国王和宠妃就住在这城的中心,有时候出城郊游,他们去附近的山上,那里有一口井,宠妃对著井照见了自己绝代的容颜。她并不知道,後山葬著成千上万的奴隶的尸体。
那时候的我就应该明白,所谓的伟大,所谓的成就,实际上都是有牺牲的──只要牺牲品不是那个国王和宠妃自己就好了。
坐在病床旁,盛涛说:“……老牛逼,这事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没办法呀!工厂要生存下去,就必须遵循市场规律……如果别的厂请了好的工人,而我们还在用不好的工人,就是对整个工厂的不负责呀……你也不希望糖精厂再倒闭一次吧……”
他说得口干舌噪,我一句都没听进去。我斜躺在床头,视线飞到了窗外很远的地方。
这次我被人打得很惨,在医院里躺了近两个月才基本恢复,但还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不能立刻出院。好在代城糖精厂虽然倒闭了,但我挂靠在厂里的医保暂时还没有失效,否则,光是这笔医疗费就够我受的了。
被打已经很倒楣;被打还要破财,那就更倒楣了。
盛涛放暑假了,回来处理了糖精厂的事,便来看我,还自掏腰包,给我换了一间单人病房。
他向我解释了很多。他的表情也很和善,他说得完全有道理。在他的身後,前劳改犯滕伟戴著墨镜遮住了脸上的伤疤,冷冷地瞪我,表情是一种警示,警示著我他才是号子里的牛逼,而我,只是一个工厂里的牛逼。
我有些委屈,难道我的样子像暴民?还需要请专门的保镖对付。真的,我不会打姓盛的小倒B,至少,我不会打死他。没办法。这里是代城,而且管他什麽牛逼,我都是代城糖精厂的老牛逼,曾经睥睨群卵、不可一世的老牛逼。
这是一道单选题。一,是让我过去的朋友同事认为老牛逼变成了一个老骗子;二,是他们认为老牛逼也只是一名倒楣的受害者。我选第一项。
这个时代,有些观念完全颠倒过来了。
现在,欠钱的是大爷,骗子才是强者。受骗上当的受害者,在大家眼里就是没用的表现。大家会跟在他屁股後面说:“你个傻逼,怎麽让人家给涮了呢?而且你傻逼不要紧,你让我们也傻逼,看我不捏死你!”
况且,这种事可一不可二,全城人凭什麽相信一个本来就总欺负别人的老流氓,会一而再地相信同一个骗子的谎言?!
盛涛还在说:“……下岗也不是没有活路了,政府还有社保,还有下岗再就业工程……所谓‘树挪死,人挪活’,只要肯干,说不定在外面比在厂里强多了……我不是没良心的人,你帮了我这个忙,我一定会重重地筹谢你的。你说吧,要多少……”
“十万!”突然响起的声音把盛涛也吓了一跳,然後才发现这声音是我发出的。嗓音是不同於以往的低沈,盛涛有那麽一会儿,怀疑我是不是伤了声带。盛涛楞了楞,才温和地笑道:“老牛逼,我就知道你是讲道理的人。十万吗?十万不成问题,这样子,我再加十万,二十万一次付清,你觉得怎麽样?”
“二十万?!”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紧接著便是贪婪的狂喜,“我……我没想到你会给这麽多……实际上,我也没帮上什麽忙,收购成功完全是你自己的功劳,不是我的……”
“我说给你二十万就是二十万!”那一刻,我注意到,盛涛的眼里流露出几丝果然如此的释然,但似乎又有些失望与别的什麽。也许是我看错了,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发展,连我这个最後的尾巴也扫清了,这个二十一岁的工厂老总应该得意才对,他还失望什麽?“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老牛逼,要支票还是现金?”
“现……现金吧!”我装作难以取舍的犹豫,终於咬咬牙,最後决定了。
“滕伟,你回公司一趟,把钱取来。”盛涛这次没有再犹豫,命令自己的属下。
滕伟有些犹豫地看我一眼。盛涛明白他的意思,又说了一次:“快去!”
滕伟离开了,病房的门关上了,我暗暗攥紧拳头,准备好要报仇。
你是想打我吧?在我的拳头几乎就要挥出去之前,盛涛忽然问。
啊!我没有盛涛那样的不动声色,正在图谋行凶,却被人当场抓获,有些窘,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住了。
我知道你想打我,不打我你心里就不会痛快,所以你打吧!盛涛说这话时的嗓音很轻,细长的眼睛里几乎有一种近乎温柔的表情流溢出来。
行啊!这可是你自找的。我冷笑,一拳直直地挥了出去。对盛涛的表情我很熟悉,因为我以前也有过,在我想找泵房阿姨寻欢作乐时。我也是男人。我知道,男人所谓的温柔,不是靠嘴说出来的,而是靠实际的行动做出来的。现在他说什麽,我都不会信了。
这一拳,正打在盛涛的下巴上。他痛哼了一声,连人带椅子一起倒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音。而我毕竟重伤没有完全好,这一下子用力过猛,重心前倾,差点也跟著摔下床去。
“小倒B这就不行了?以前你不还叫自己亡命之徒吗?”我继续讥笑他。
盛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有血迹。表情却不再是刚才的轻淡,而换上了一种豁出去似的阴狠。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性吧。他用手背揩了一下嘴角的血迹,走到我的床前,恶狠狠地说,妈逼,这是老子欠你的!who怕who?
我也笑,说行呐,盛总不怕就好。我又送出一拳,这一次打在他的肚子上。
盛涛捂著肚子,慢慢地蹲下身,痛苦地蜷成了一团。
这次,我没再讥笑他。我想看看他到底能挨几拳。毕竟,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就是没有滕伟,如果盛涛自己不想再这样白白挨打的话,我一样打不过他。
盛涛再次起身,直挺挺地站在了我床前,像一个送上门的免费沙包。
我咬咬牙,还是挥拳。盛涛也再次倒下。
我说到这一段的时候,MB小张用惊恐的眼神看我,说这可真野蛮。
我说屁,他欠我的难道不该还?就算他想躲,也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饶不了他。
MB小张说你那是气话。他有钱了,这世道,有钱人连说话的声音都比穷人大。别的不说,单说他身边的那个保镖,你就别想随便打人。我想,他是不是爱上你了?
我讥笑他,说你真浅薄。
我看你是死鸭子嘴硬。就算他骗了你,可是你人也打了,钱也收了,也该消气了吧。
我摇摇头,说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怎麽说呢,我跟他之间的事,很复杂。
有多复杂?MB小张又问。
我疲惫地喃喃,很复杂,真地很复杂,我想我那次没打他就好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打人和做爱一样,之前欠下的债,还了之後必须是一笔勾销,否则就是强奸犯,就是土匪流氓。
我的性格虽然不够大度,但盛涛已经做出了补偿,而我不想成为别人嘴里的笑料,更不想白忙活一场、为人作嫁的话,所有恩恩怨怨,只好拿钱後一笔勾销──即使,内心深处我并不想抹平,可既然打了就不能再後悔。
那天,我终归是病後初愈,气力不足,又或者是我怕了滕伟,甚至於只是一时忘掉了要找盛涛报仇时的心情。我统共打了他三拳,而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充其量只是在他脸上多添了几块瘀青的装饰。
他离开病房,上了药,又回到病房,手里已经多了二十万的红包,一把便塞到我手上。温和地笑老牛逼,消消气,气坏了对身体不好。
每一扎一万块钱,整整二十扎呀,我从没见过这麽多钱。钱攥在手上,人都有些飘了。我心想,小噘嘴,不打你还真不行。打了你,二十万就到手了,你他妈不是找打吗?你这不是引诱我使用暴力吗?
一瞬间,我做了许多白日梦,比如我用这麽厚的钞票当聘礼,去外国娶了白小蓝,比如我天天用钞票当枕头,天天枕著睡。但我不会假设时光倒退,糖精厂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没有工人下岗,没有小噘嘴变为盛总,这种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理想之高,不必高到去拯救全人类,理想之低,也不应该低到开时代的倒车。人可以没追求,但是不能因此等而下之,去追些狗屎回来供著。这就是我的底线,我不为这些事情伤脑筋。
我把钱摞在病房的床头柜上。两只手颤抖著,小心翼翼地从最上面抽出两扎来,看看剩下的钱垛子仍然是高高的,我又加了一扎,可是好像还是少,我再加一扎、再加一扎。现在我手里的钱有整整五万块了,我恋恋不舍地看著剩下的十五万块钱,说这些你拿走吧。
你只要五万?盛涛有片刻的疑惑。毕竟,这个世道,能真正在金钱面前保持节操的人太少了。他不相信我是这样的人。
屁!老子是让你拿回去,然後再雇佣我。十五万,就算我这个老牛逼没那些农民工年青、没他们肯吃苦,但也够补偿厂里的损失吧。我不想下岗,我只想回工厂去!最後一句,我几乎是大吼出来的。
盛涛吓了一跳。想必在他看来,那时候的我,一脸愁容好像堂吉诃德,谁跟我玩CS,都会有一种把我打成筛子的冲动。盛涛也许有点理解我对工厂的感情,也许不能理解。然後,他也许是飞快算了一笔帐,觉得不吃亏,就问,老牛逼,你是要当班组长吗?
我没有想过班不班组长的问题。我从未当过班组长,像我这种人,不适合管人。我说,废话,你不是一口一个遵循市场规律吗?十五万够让我当一个班组长吧?
盛涛脸色有些难看,说那行。这十五万我收下了,你病好了就直接回厂里上班吧。
我说。行,盛总您走好,不送。
盛涛说,那老牛逼你先休息吧,我下次再来看你。
我说没这必要,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盛总厂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工人。老总来看工人,这不符合市场规律呀。
盛涛细白的鼻尖涨成了粉红色,说不管怎麽说,你总是我师傅。拎著那十五万,掉头走了。
古老的故事里,代城建好後,国王与宠妃就在代城享受著权力,直到有一天,另一个国王带著军队来了,把原先的国王杀掉、宠妃杀掉。故事说,这座城有一种千古的伤感,好像一个人活了两千五百年只为了追忆他早夭的恋人。
我在代城混了好多年,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以为我很有本事,去了外面,结果却发现在外面我就是一只老兔子,比在工厂混得还糟。
我三十多岁了,我已经习惯了代城,习惯了工厂的生活节奏。失去小噘嘴,失去我曾经追求的东西,我不能再失去代城,失去工厂!
只要能继续在工厂里作威作福,继续当我的老牛逼,一切都去他娘的吧。
我後来才知道,在工厂作威作福也是不行了。
如果说,以前的老代城糖精厂像一个长满庞大却松松垮垮赘肉的老人,新的白牡丹糖精厂就是肌肉结实、青春勃发的运动员。
盛涛不常在这儿。但他委派的新的总经理很有管理才能,协调著工厂的人和物一起高速而有序的运转。并购後的第一年,就顺利实现了糖精厂的扭亏为营。
由於引入了国外最新式的糖精制造设备,整个厂区基本看不到人影,空落落的。我的班组长职务基本上成了摆设,没人给我管。就算有,我也管不了。我不懂那些新式的生产设备,不懂新的企业管理制度。甚至於连我最拿手的水泵,也由计算机控制了,因为控制得精密,水泵的故障率很小,当然也就不需要有人去经常修理了。
失落感时时刻刻地笼罩著我。一个月後,我被调去看大门。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看大门?!不是我搞工种歧视,可看大门的工种在过去的年月里是老头和老太太的专利。付了十五万的代价,我可不是为了未老先衰,提前来工厂养老的。
很遗憾,调动的时候没遇到盛总本人。後来我拎著一把三角刮刀,闯进停车场,找到新来的总经理的轿车。我用三角刮刀在他的轿车车轮上捅了几个洞,心里还觉得不过瘾,就把其中的一只轮胎整个地剥了下来,只剩下一个钢圈。干完这些,我就回家了。
第二天我再去上班,我坐在厂门口的门房里上班。发现新来的总经理今天是步行来上班的。他是个有些秃顶的胖子,走这麽远的路,脸上直冒油汗,远远地看见我就瞪眼,活像某种金鱼的造型。他可能以为我跟他一样的近视,以为我没看到,等走到门房的玻璃窗前,他笑笑,很客气地对我说,夏师傅辛苦呀,径直走了进去。
正是上班的高峰时间,一些怯怯地走在离胖经理三尺开外的年青的农民工们,隐约听到了胖经理的客气,一只只眼睛都瞪得溜圆,不可置信地看我。
这一刻,我就像某个伟人般,举起一只手,冲他们做了一个潇洒的挥手动作。农民工们如同惊弓之鸟,飞快地扭过头去。
我就知道,屁的现代企业管理制度,不一样离不开人情世故的私底交易?只要盛涛一天是这个公司的老总,只要盛涛还有把柄捏在我手里,这个新来的胖经理,就别想拿我怎麽整。停车场有监控录像,胖经理肯定知道爱车遭遇到的黑手就是我,但因为我是开後门进来的,他必须在处理我之前知会某人。结果,可想而知。
这些进城务工的前农民们,还以为跟在乡下一样老实就会好过吗?工厂是一个小社会,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在这儿一样适用。
再过了两天,我收到通知参加上岗前培训,培训完,我就跟著新员工一起补充到改扩建後的糖精车间里。我完全不记得以前被发配糖精车间上三班的悲惨,我欣喜若狂,我就知道我没那麽老!
光脚不怕穿鞋的,盛涛不是治不了我,但他敢跟我斗吗?又或者不屑於跟我斗。现在人家也是一秒锺几万块上下的主儿,陪一个老工人浪费时间──不值得。
在我自己犯贱的时候,新的世纪,静悄悄地来到了。
千禧夜,代城的大街小巷上全是人,放烟火,舞龙灯,比较骚些的则在街上搂著跳交谊舞。古老的代城,已经准备好在通宵的狂欢中步入新世纪。
千禧夜,我不用上班。我把衣服和鞋子都换了,又从抽屉里找出几张大团结,塞在口袋里。然後开始给以前的朋友们打电话。
可是,他们一点也不光棍,明明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却硬是不肯把以前的旧怨放
下。脾气好点的会声音僵硬地说,不去。脾气不好的就是直接开骂了,滚,要老子陪你?死牛逼你自己玩死自己吧!
最後,我只好一个人出门逛。路上全是人,汽车都得缓行。我走到以前职工大学的地方,买了几根羊肉串,爬在马路中间的铁栏杆上,边吃东西边找旁边几个不认识的年青学生一起聊天。其中有两个学生妹长得还不错,我找她们要电话号码。
她们吃吃地笑,问凭什麽要给你呀?我们又不熟,而且你都那麽老了。
我说,别管老不老,今晚可是千年一遇的奇缘呀,错过了就只能等到下个一千年了。
学生妹们给了我电话号码,挥手向我道别,然後说说笑笑地转战到别的地方玩去了。
吃完了,我又开始干嚎。我想,这真是一个不错的千禧夜呀。
“嘟!嘟!嘟!”一辆小轿车恰好开到我旁边,一看路被堵了,司机开始按喇叭。去你妈的,我坐在铁栏上,跷起脚往车玻璃上虚踢了两下。本来可以踢实的,但我想在过节的时候不好。
“老牛逼──”车窗摇了下来,露出来的是清淡的眼眉跟微微噘起的粉润的唇。
“请问你谁呀?我跟你很熟吗?”我懒洋洋地看他,一脸的陌生。
“你……”看看反正车也堵得寸步难行,他熄火锁车,从车里钻出来,直接把我从铁栏杆上拉了下来,“跟我走!”
我当然不想随随便便地跟陌生人走。可是我又想,大男人在大马路的中间拉拉扯扯,样子不好看呀。今晚可是千年一遇的奇缘呀,错过了就只能等到下个一千年了。我倒要看看我跟这个陌生人之间有没有千年一遇的奇缘。
陌生人拖著我跑,飞快地跑。我气喘吁吁地想,好歹我年纪大了,这人怎麽一点不知道尊老爱幼?肯定不是好东西。
陌生人停下来,在一个黑咕隆咚的巷子口停下来。“老牛逼──”他说,然後抱住我,亲我。
他的手捧著我的脸,我觉得自己像个被夹子夹住的老鼠,嘴巴在外力的作用下像一朵喇叭花,舌头伸不出来。这种感觉很熟悉,好像许久之前我也当过那只倒楣的老鼠,又或者是一只倒楣的兔子。记得不大清了,管它呢。反正喜欢唱《饿狼传说》的我,不会是一头狼就是了。狼的忘恩负义,一般人都学不来。
陌生人也不管我死活,亲得我几乎缺氧、脑子一片空白後,他才算完事。他说,老牛逼,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我们……我们还真是有缘呀。
屁,谁跟你有缘谁倒楣。你一个堂堂公司的老总,请不要用这麽弱智的方式和我说话,可以吗?我瞪他一眼。我总算清醒过来了,我记起来眼前站著的可是一头白眼狼。
盛涛似乎叹息了一声,说我刚才看你一个人站在那里,没有朋友跟你一起来吗?要不然这样,你跟我回我家去好吗?我……妈还有我弟弟他们今天晚上都来了,我们一起庆祝千禧年好吗?
我讥笑他,你们一家人一起庆祝,把我搭进去算什麽?你的情人吗?不怕你妈说你不懂事吗?说到这里时,我的心是提起来的。
你……你当然是我师傅了!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请你一起去也是应该的,我妈她不会说什麽。盛涛的回答中规中矩。
我很愤怒,但我想表达这种愤怒却发现我完全没有立场。最後,我劝我自己,这是一千年才一遇的奇缘,如果我不想让它白白溜走的话,就去吧。反正只是吃饭,跟谁吃不是吃呀?我到现在都没吃晚饭呢!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盛涛微笑著,推开了这间总统套房的房门。
这是一套复式的总统套房。枝形的豪华吊灯从二楼的天花板上垂下来,闪耀如琉璃,长条桌上摆满鲜花、烛台和酒店特制的豪华大餐,一身晚礼服的商夫人和商容坐在桌边,母子俩颇相似的长相犹如我在影视剧里才见过的帅男靓女。
桌边靠墙的地方,还有作为後景布置的四个黑衣墨镜的大汉,一溜儿面无表情的排开。在这种五星级饭店,他们的职责除了保护雇主的安全,更重要的是充当门面。
“哥,你回来了!”一年不见,商容又长高了一些,却还跟小孩子似的,欢呼著跳起来,想迎上去。
“嗯!”商夫人似乎轻轻地哼了一声,商容只得乖乖坐回原座,悄悄冲我们做了个鬼脸。
“回来了,这位是……”烛光下,商夫人的笑容是温暖的,但下巴颏儿微微扬起的样子,目光里满是藏不住的优越感与挑剔,那是属於有钱人与身居高位者的目光。
虽然我今晚特意换过衣服,盛涛衣冠楚楚,可跟商家母子的华丽一对比,立刻就沦落为了土包子。我侧脸一看,盛涛紧抿著微微噘起的唇,脸色很难看,却立刻温和地笑:“商夫人您费心了。这位是我以前在厂里的师傅,姓夏,您见过的。千禧夜,我想著多个人也热闹些。”
“哦。”商夫人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亮光,“既然是这样,你就请你师傅坐下,我们开始吃饭吧。”
“师傅,您坐吧!”盛涛请我先入座,然後他坐在我旁边。
长条桌足有三米长,我和盛涛坐一面,商家母子坐一面,便犹如相隔银河般遥遥相对。只有商容仍然保持著千禧夜的兴奋,有时他冲著盛涛笑,有时又好奇地向我撇撇嘴。
“Cherrs!”“干杯!”从街上隐隐传来热闹无比的喧嚣声,而在这间华丽的总统套房内,我们却只是平淡地举杯,说些平淡的话。
真是奇异的一家人!有钱人平常过日子也是这个样子吗?我胡思乱想著,不过倒没什麽不满。
所谓灯下看美人。商夫人完全看不出已经是两个成年儿子的母亲。她精致的妆容,举起红酒酒杯轻轻啜吸的样子,轻柔且慵懒的声调,无一不尽显丽人风范,风情万种。她是我从未见过的美女类型,有点像年纪渐长後的白小蓝,但更优雅也更有魅力,像天上的仙女。我看得流口水,在心里迅速把她归入姿色阿姨那一类,转动著一些不健康的念头。
我似乎有点明白美女为什麽总和财富联系在一起了。失去了财富,美女又如何保养自己、青春永驻呢?
也许是隔得远,商夫人没有看出我露骨的觊觎,像一个殷勤的女主人那样,笑著让我多吃些。坐在旁边的盛涛看出来了,半是紧张半是无奈地瞪了我好几次,我装没看到。
一顿饭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才吃完。吃完了,我们走到阳台上,酒店服务员又手脚麻利地送上水果拼盘、果汁香茶、瓜子零食之类。
黑绒布般的暮色上,点缀著万家灯火与此起彼伏的璀璨烟花,商容跟盛涛一起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有说有笑,我拈著水果吃得嘴角汁水淋漓,商夫人也捧著一盏香茗,欣赏著这代城的夜色。一切,似乎都很好。
“盛涛,我亲眼看过了,你这个师傅对你很帮忙呀!你可不要辜负他呀。你们也都不小了,两个人就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吧!”捧著香茗,斜倚栏杆,商夫人似笑非笑地看我。
我的脑袋“轰”一声炸开了。即使从我第一回跟盛涛在小树林的那次算起,已经有好几年了,但我们一直做得隐秘,这半年多来更是已经处於完全绝裂的状态,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别人当面揭穿。我的第一个反应,是看盛涛的反应。他太在乎这个并不爱他的母亲了,要是发生这样的事,一定受不了。
果然,在远处隐约传来的灯光下,盛涛的脸色死人般难看,扶著栏杆的一只修长的手,下死力地攥著,手背上的骨骼青筋毕露。
“妈,你说什麽呢!”商容也许是知道,也许是不知道,一心要维护哥哥,“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你管那麽多干吗?”
“容容,你跟妈怎麽说话的?”不待商夫人发话,盛涛反倒先笑起来,说,“商夫人,我想你是误会什麽了……”
商夫人站直起身,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有没有误会你们心里清楚。不过你们放心,我对这种事没有偏见,我只想问你们一句,你们是真心的吗?打算这一辈子都在一起了?”
我浑身发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体摇摇欲坠。商容走上一步,伸手扶住了我。
“商夫人,你管得太宽了吧?!”盛涛终於变脸。虽然骨子里是个小流氓,但他还是要脸的。先不管他现在对我持什麽态度,我跟他之间都不是可以拿到公众场合讨论的事,更不是可以拿来跟亲生母亲讨论的事。
“我不是要管你们的事。不过如果你是同性恋,也许你想回商家的计划就顺理成章了。我家老爷已经去了,我跟容容又都没什麽商业头脑,但盛涛你可以。你可以接掌商家的一切,前提是,你必须答应永远跟这个男人在一起,永远不结婚、不要孩子。”商夫人完全不管亲生儿子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还有一句话其实她没说完,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她要让盛涛死後,把财产继续传给商容及商容的子孙後代。
这是一个冷静的商人,也是一个冷酷的母亲。
再开明的母亲,只要她心中还有对儿子的丁点爱意,就不可能在乍闻亲生儿子的不伦之恋後,一心从中计算得失、一心从中谋取最大利益的。爱之深,才责之切。她不爱盛涛,她爱的只是另一个儿子!
“妈!”商容这一刻终於不再像个孩子,他发出了一声沈痛且无奈的叹息。
“小噘嘴!”我一把推开商容,上前想扶住盛涛,盛涛猛力的一推,把我给推得额头撞在栏杆上,发出“砰”的一响,我坐倒在地上。
盛涛骂:“妈逼别碰我!”推开阳台的落地窗,蹬、蹬、蹬,脚步沈重地下楼走了。
商容叫:“你没事吧?”上前想扶我。
我推开他,恨恨地瞪著眼前犹自一脸镇定的商夫人,自己爬起来。“小噘嘴!小噘嘴!小噘嘴!”我大叫著,也追了出去。
“夏师傅!夏师傅!”我听见商容在背後叫,我顾不上了。现在在我的心里,全是小噘嘴被亲生母亲所伤的痛楚表情。他才二十二岁呀,人生才开头,万一想不开……我疯狂地追下楼去。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假如让我回忆我的千禧夜,我会说,那一夜仿佛世界末日,所有心爱的事物都化为尘土,而我孤单地站在尘土之上,好像一个傻逼 。我年青的时候不是什麽好东西,结了很多私仇,冤有头债有主,这些私仇可以用砖头木棍去解决。可是到了盛涛和商夫人这里,你就算送我一挺机关枪,我都不知道该去射谁。
那时候我想,找不到所爱的人,尚且能爱爱这个世界,可是找不到所恨的人,要去空泛地恨这个世界,这件事太荒谬。
“小噘嘴!小噘嘴!等等!等等!”酒店大门外,盛涛好像没听到我在叫。盛涛伸出手招来一辆出租车,钻进前面的副驾驶座,反手使劲带上门,出租车就要离去。我急了,紧跑几步,一把拉开後面的门,使劲一纵。
“职工大学。”盛涛报了一个地址,出租车发动了,我脸朝下趴在後座上,两只脚高高晃荡,身子随著车轮的节奏一下下撞击著前座的椅背。後来,我单手撑在地上,艰难地坐正身子。
坐正了,我咽口唾沫,仔细地斟酌措词,就怕盛涛想不开。“你笑什麽?”最後,我还是决定随意些。出租车的後视镜里,盛涛的表情像在哭,可更像在笑,细长的眼睛亮得骇人,似是兴奋又似沮丧。我问他话,他跟没听到似的。
出租车还没到职工大学门前,就在车流里被堵得动弹不得。盛涛掏出一张大团结,塞给司机,抬脚下车,抄过几辆车,上了人行道。他也知道走人行道安全。
我看他这样,就知道他绝对不会有寻死的念头。我放了心,犹豫著还需不需要跟下去。一个老男人,追踪另一个年青男人,别人不是当爸爸找儿子,就当我是变态。
出租车司机不干了,掉过头来说你下不下车呀。我跳下车,跟了上去。
盛涛走路很快,我差点跟丢了,最後,我跟著他一直走到黑乎乎的河边,远远的,盛涛俯身探头,有点像要跳下去的动作。
虽然我相信他不会想不开,但这一幕还是骇得我心胆俱丧。我没敢叫他,飞快地跑过去,一把扯住他的胳臂,几乎用了我全身的力气。
黑暗里,盛涛缓缓地转头,缓缓地看我:“老牛逼,你说我是不是傻。”
我一怔,气喘吁吁地笑。我说:“你傻不傻我不清楚,不过你要是真想不开,这几千号工人的饭碗可就砸了。”
盛涛拿空著的另一只手摸了一支烟,问我:“有火吗?”我赶快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了起来。他吸了一口,把这支烟塞到我嘴里,他又掏出一支烟来点著了。
人们都去市中心凑热闹了,河边没什麽人,就连以前常见的来河边搞对象的小青年也没有一对。
我们俩坐在河岸边,一起吞云吐雾。在很长时间里,我们两个人都沈默著。
“他妈的,老牛逼,你愿意吗?”最後,盛涛把烟头给扔了,烟头在夜色里划出一道纤细的暗红,消失在深沈的河里。盛涛说这话时的声音很低沈,像嘴里还含著一根烟似的。
“啊!”我有些楞。盛涛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过来,血,顿时全冲到了我脸上,是被气的。我问他:“小倒B,你看老子是像女人呢还是像小白脸?”
盛涛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摇头说:“都不像。不过,也许你可以考虑考虑。比如说,这起码可以使你脱离工人的身份,当上干部。”
我只能闭著眼睛,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要不是盛涛才受打击,凭这一句话,便能引发我体内的暴力倾向。我又想了,盛涛为什麽要这麽问?他不是可以任由别人左右的人──即使这个人是他的亲妈!母子间的感情不够深。
一个从未想过的疑惑忽地窜上心来。
刚进厂那会儿小噘嘴喜欢女人,追过好几个女人。所以他不是同性恋,至少不是天生的同性恋。
前两年我还可以帮盛涛集资,那麽,离开厂里後连开修车铺都入不敷出的老牛逼,对他的事业就没什麽助长了。可他还亲自去找我、带我回去,真地只是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吗?收购糖精厂,我也明明没帮多少忙,他为什麽还坚持要我帮?甚至於连今晚的家庭宴会,盛涛擅自多带了一个人去,商夫人不说什麽,心里也会不舒服。盛涛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我问他:“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什麽早想到了?我不明白你指什麽。”盛涛装傻。
我说:“妈逼。那你是想乖乖听商夫人的话,去做商家的狗了?”
“老牛逼,你给我嘴巴里放干净点。什麽狗不狗的?我是她儿子,她是我妈。”
我说:“屁!她有没有拿你当儿子,你心里清楚!”
“那又怎麽样?”盛涛终於盛怒了,说了实话,“她想利用我,可她当我傻的吗?到时候还不知道谁胜谁负呢。只要整个商家由我说了算,她就该来求我了。”
我一寒,说:“你……你早就想到了她的计划?”
“哼,我们是母子!无论是外貌、性格,我都比商容更像她!她想干什麽,我早猜到了!他妈的蠢女人,一点新意都没有……”
後面的话,我已经听不下去了。
利用,赤裸裸的利用。甚至利用也不彻底,到了後来,盛涛就不再跟我做爱了。我只是他的一个幌子。
我忽然间全明白了,收购糖精厂,帮他的是商夫人。叫我回厂,也是让商夫人看一看,看一看一个像我这样的大男人是如何死心塌地、如何帮他爱他,顺带,坐实了盛总的同性恋身份。
如果今天我不跟来,盛涛永远不会把这些说给我听。计划的执行,并不是非我不可。他大可以再找一个──只要是男人,他跟商夫人之间的肮脏交易便可以顺利完成了。
那天我的五脏六腑都像在火上烤,起身,我就想回去,回去揭穿这个谎言。
盛涛一把揪住我的西装。我挣扎。我不喜欢自己的衣服被别人捏在手里,而且是我唯一的高档西装。
我使了一个反擒拿的招数,用力压住他的手腕,本来还能使一招撩阴腿,但我一急就给忘了。後来我想要是我把盛涛的睾丸踢飞了,倒是一件好事,即使新世纪的第一天我就该去牢里上班了。
我使劲压著盛涛的手腕,居然毫无动静,肱二头肌真他妈的白练了。我像一个跳伦巴舞的女人,在他的把持之下剧烈扭动、翻转。他的右手像钳子一样擒著我,左手反捏住我的手腕,一把扭到了背後。我咬了咬牙,忍住没喊疼。
盛涛把我的西装从後面撩起来,顺势在我手腕上打了个结。这他妈太离谱,这是刑警干的话,哪里像个青工或者像个工厂的老总。这手劲,想必也是厂里练出来的。
盛涛不发一语地拎著我往前走。一路上,我的嘴角都挂著嘲笑。
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唱起来,唱的是《饿狼传说》,但在我脑袋里想起的却是那只兔子,那只被我挂在车龙头上、最後在拐弯处轧断了脖子的老兔子。
这件事情本来不应该让人觉得愉快,可是,假如它不是愉快的,那就会显得很悲惨。悲惨不应该是年轻时代的主旋律,而我觉得我还年轻,所以我说,很愉快,很爽。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盛涛在职工大学门前找到了他的车,然後开车送我回去。
夜色中的一路飘荡著我荒腔走板的歌声,从头至尾,盛涛一句话都没说。
我也没指望他解释。他用不著对我解释。细想起来,我跟他之间的关系,确切的只有师傅跟徒弟的关系,而且还是过期的师徒关系。
直至下车的时候,盛涛说了唯一一句话:“大学里我是学工业自动化的,我希望我的工厂是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先进、最好的工厂。这个,算是我唯一的理想吧!我曾经是穷人家的孩子,我想有出息!”
声音太低,我听得不太清楚,不过听清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我也曾经有过一个开修车托拉斯的理想。但我还是要说,理想这个东西,多数时候不是用来追求的,而是用来贩卖的。否则,那麽多青工在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怎麽总爱对姑娘说起自己的理想呢?
小噘嘴从来没说过他的理想,这是第一次,其作用大致如此。
我更想说,所谓有出息,这是一个很虚幻的词,我不知道什麽叫有出息,但我知道什麽叫没出息,并且知道,没出息的人不可爱。但是,我活了三十多岁,还是偶尔有人爱著我,这些我都不会忘记。所谓的爱,与出息无关。
可是终於,我什麽都没说。我体内的暴力冲动已经完全平息了,因为没有动力。我只有一种很挫败的感觉,好像所有的精液也在这个夜里射光了。
或许,盛涛所谓的理想,代表著所有产业工人的理想吧。因为上班条件不好、劳动强度大,才想要洁净的现代化厂房;因为身处底层,才会迫切地想有出息。无可厚非。
我叹了口气。
这麽多年过去了,在盛涛身上我看到了一名老工人的所有潜藏著的、却不敢真正指望的理想,或者称之为白日梦。白手起家、上过大学、掌握新技术、赶走厂长自己取而代之、白白净净很斯文,并且,他妈的,连对女人的口味也如此相似。他追求过白小蓝、追求过厂长千金。
或许,他才是新一代工人的典范吧。我老了,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老工人,看起来是没指望了。
或许,这才是我一次次帮他的原因,而并不是出於喜欢或爱那种虚幻的玩意儿。两个大男人之间谈这些,太恶心了。这样算来,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赶了一把时髦,追寻了一回我自己的理想。最後失败,也无须自责。
三步并作两步地大跨步跑上楼梯,开门,进去,反手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一夜,昏睡无梦。
年青的时候,我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过千禧年什麽样子。可当千禧年真正到来的时候,与一般年份也没有不同。
过完元旦我回去上班的时候,盛总已经不在厂里了。经常在厂区晃的只有那个秃头、臃肿的总经理,以及其他无关紧要的班组长们。
三月的时候,我还见过他一次。他带客商到厂里来视察,顺便到糖精车间看看。胖胖的总经理也跟在後面,满脸谄笑,点头哈腰。
他瘦了一些,但脸色还不错,穿著浅色的西装,样子很帅气。他把原来柔顺的短碎发剪成了板寸头,但并不难看,衬得他的人很有精神。他殷勤地对著外国客商说著外国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正忙著把一袋袋的亚硝酸钠往锅子里倒,满头满脸的灰尘,顾不上找他寻仇。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对车间的班组长说夏师傅是我以前的师傅,你照顾好他。
我听到了他的话。我不指望这种照顾。就算班组长照办,我们的总经理也不会同意的。总经理一直想要为自己的爱车报仇。即使盛涛是董事长,即使工厂改制了,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是工厂的惯例,也是这个社会的惯例。
那次看到他的时间很短。我们两个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後来他就陪著外商一起走掉了。我没有再试图去找他,我想以後一直都不再见到他。这是一种最好的离别方式,不伤感,就像在雾中走散了一个朋友,事後回忆起来,只有一点点惘然。
在糖精车间,年青的农民工们三班倒,疲惫的老牛逼倒三班,并无不同。
新经济体制带来了新管理制度。全厂工人的总数量减少了,每个工人的工作强度加大了,各种奖惩制度多如牛毛。谁想跟以前一样混日子,绝对不可能。
作为城里人,我承认之前在农民工的面前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优越心理。现在大家都一样了,我才发现农民工跟城里人也没啥区别。里面一样有操蛋的倒B、有可怜的老实人。
虽然之前的哥们全被我得罪光了,可现在我又有了更多的农民工朋友。
工作环境改善了,农民工的居住条件却下降了。厂里不会再给工人们建福利房了。农民工没钱,大部分只能住厂里的宿舍,八个人挤一间宿舍,住宿条件可想而知。
这里也没有泵房阿姨,可到了夏天,女工如果不想中暑的话,只能门窗全开。我挤在其他年青的男工人堆里,争抢著女工宿舍楼对面的有利地形。男工人们,全都流鼻血了。
跟厂里的农民工混熟了。一些年青的农村来的姑娘不知道我过往的辉煌经历,竟然对我表现出几分兴趣。
我鼓励她们的这种兴趣──即使我暂时还不想成家。
两年不倒三班了,再倒三班使我的性欲降低到了一定程度。虽然还不至於变成太监,但要多等等的话也可以等得下去。女人三十豆腐渣,男人三十一枝花,我不急。
工厂里的生活,似乎和以前不同,但又与从前不无相似处地继续著。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有时我下班经过那座有著复式的总统套房的酒店前,在酒店楼下张望,进进出出的人流里,再没有那外表相似的一家三口。
大约七月底,我收到一张明信片,是六月间从A城寄出的,上面写著:走了几千公里路,还是会想起你。这张明信片被塞进我家的门缝下。我在凌晨四点下班时才发现了它,当时头很晕,明信片正面是A城大学的教学楼,微微噘著嘴的青年头戴博士帽,手里捧著红彤彤的毕业证书,满脸笑容。
天色浓黑,只有我家里的白炽灯亮著,许多蠓虫绕著灯在飞。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此时此刻,全世界都在安睡,我爱著的人也在安睡,在他的梦境中追寻著理想、解读著出息。
我一时失控,眼泪落在几千公里的钢笔字上。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千禧年几乎一整年,我在厂里上三班,晚饭和夜宵都是在食堂里吃面。不是我爱吃面,而是那米饭没法吃,全是白天的剩饭,又硬又冷,吃下去胃痉挛。
其实那面也很差,都是承包食堂的外行厨师们拿轧面机轧出来的,粗的地方像筷子,细的地方像钓鱼线,咬在嘴里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但它毕竟是热的,而且还带点汤水。
食堂的夥食一向如此。以前在老糖精厂那会儿,还发生过食物中毒。区别是以前食堂里的师傅们也属於正式工人,现在全部改为由私人承包,用饭票改成刷卡。
有一天傍晚,我去食堂里吃面,周围稀稀拉拉有几个上中班的工人。我把搪瓷盆子扔进窗口,又扔进去我的磁卡,过了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就出来了。
我坐在那里唏哩哗啦吃面,吃到一半的时候,发现汤水之中还有两块排骨。我觉得很纳闷,对著排骨看了半天,然後就把它吃了下去。第二天傍晚,照样如此,一碗面之下藏著两块排骨,我没有犹豫,干净利索地干掉了它们。到了第三天,我吃完了排骨,刚想拎著盆子走人,一个窄脸蛋、粗脖子、长得像甲亢患者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
虎王冲我笑,笑容不好看,却十分的拘谨与羞涩,几乎就不像老糖精厂威风凛凛的虎王了。她说:“老牛逼,排骨好吃吗?”
我一听这话就知道完蛋了,没有女人无缘无故给一个男人吃排骨。我打个哈哈说:“好久不见了,虎……哦,阿秀……”最後关头,我总算想起了虎王的原名。我想,就不知道原名是盛秀还是盛阿秀,她也姓盛。
虎王却似乎很高兴,苍黄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几朵疑似的红云。虎王说:“幸亏你还记得我,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麽跟你说?我以为你都把我给忘掉了呢。”
我说:“好歹现在你也算皇亲国戚了,我一个小工人连你都不认识,不纯粹找抽吗?”
“不要说那个小倒B了。”虎王脸色一变,“要不是回老家办养鸡场办垮了,就算我爸求我,我打死也不会来他厂里承包食堂!”
我明白了,敢情虎王也赶上了流行。这几年的流行是农民工进城打工,一些地道的城里人却回乡创业。总之,所有人都不在家呆著了。“树挪死,人挪活”,不过有人没挪活就是了。虎王承包食堂,看来是她老爹的面子。小噘嘴也多少顾念旧情。姐弟俩虽然不和,但在闯荡这点上完全一致。我不同,我折腾过一次,失败了,就只能老老实实在厂里呆著,再也没有胆量出去闯荡。
“听说这几年你还是一个人呀……下面……下面……” 虎王拖长了音调,却就是不肯把下面的话清清楚楚说完。
“你下面的我哪知道?我连上面的,都见得不多呢。” 我故意笑,语带下流。本指望著虎王立刻翻脸,即使她再一次发威把我逼得从二楼跳下去,也比现在好。
虎王两颊一红,低著头近乎羞答答地说:“你呀……不过,我很喜欢你这样。”
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天下还有喜欢老流氓的姑娘,哦,或许不能叫姑娘了,虎王进厂的时间比我还早,所以,她之前才能雌威威震整个糖精厂。我只能敷衍说:“我这个人其实没什麽好的,对了,你现在又是办养鸡场又是承包食堂,那我肯定没你有钱了……”
虎王说:“我创业时那三万块钱,还是你给的。你要愿意,我十倍返还给你都行。当然,如果是三十万元我一次给不起,不过我可以分几年还完。”
我听了这话,双眼一闭,想起的是另一个人也同样地给过我钱。虽然按劳取酬,在我心里是天经地义的,可这种给钱的方式只是令人觉得悲惨不堪。
虎王说:“老牛逼,你爽气一点,给我个说法。”
我心想,真操蛋,老女人有你这麽追男人的吗?很显然,虎王的个性没变。这是一件很让人敬佩的事,一个女人经历过被抛弃、下岗、创业失败……种种挫折後,还能不改初衷。虎王也有她可爱的一面,正如小噘嘴也曾经可爱过一样。一个人的可爱是一时的,不会一世。不过,这要是六O年,食堂的老女人我也就认了,可惜到新世纪国家粮食储备很丰富,为了吃几块排骨就把自己送到食堂去做驸马爷,实在犯不上。这种刻薄的话,我都在藏在了肚子里,没对她说。我只告诉虎王:“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虎王脸色一变:“啊?哪个车间的?”
我心头一怒,说:“他在外地上大学。”说完这话,我又觉得很凄凉,拎著饭盒就走掉了。
背後,虎王竟是一下子哭起来,呜呜咽咽的,和她的人一样很难听。真难想象,她和另一个人竟然会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弟。
後来我再去吃面,排骨就没有了,而且食堂对我的态度非常恶劣。我把饭盒放进去,过了一会儿,!的一声被扔在窗口,里面稀稀拉拉几根面条,连大蒜都不放一星半点。我端著这盆面,想起了虎王轻易放过抛弃她的老未婚夫,现在我这麽狠,看来是真地很喜欢我吧。不过她敢爱敢恨,要是在我饭盒里放一把耗子药,我就死得硬梆梆的,毫无悬念可言。
那阵子,我只能去厂外面吃烧饼,夜班连烧饼都吃不上,只能自带干粮,几个月下来,瘦了一大圈。
我後来知道,悲惨的生活往往是不自知的,得通过一些具体的人和事来告诉你,这些等同於镜子,悲惨是藉由镜子照出来的。当然,世界上是比我悲惨的人有很多,我没有理由为之耿耿於怀。在我年轻的时候,悲和惨是分开的,有时候悲而不惨,有时候惨而不悲,惟独在虎王阿秀身上,我照见了自己又悲又惨的样子。为什麽会是由她来告诉我悲惨的真相?谁敢说这不是一种缘分?
年底的时候,我跟虎王说,我们先订婚吧,办一个订婚酒宴,把你家和我家的亲戚都请来。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那时候,美丽的妃子用她的爱情与生命写下一部传说,後来,这里造了很多厂,很多运输船运著各种化工原料、农产品,当然还有我的糖精,穿梭於狭窄的河道上,那已经是两千五百年後的事情了。
我的代城实际上就是一个妃子用爱情和生命换来的城市,最後她被杀掉了,城市归於他人,爱情归於流水。那麽诗意的传说,想深了就觉得没意思。
不过,这传说,倒是在新世纪到来的时候为代城提供了旅游城市的资本。零一年的时候,代城开始有第一座污染严重的化工厂向郊外整体迁移,招徕了第一批游客。
人们到这里来旅游,总会带走一种土特产,叫做“枣泥麻饼”。这种饼甜得要死,糖尿病人绝对不能吃,而且它发音古怪,经常会被读成“操你妈逼”。以前柜台上的营业员老是跟外地顾客打架,为了就是这个。现在是不可能再打架了,但它也不可能改名字,只有带著操你妈逼回家,以示到此一游。
零一年春节前的几天,总经理让我下了班後去他的办公室一趟,他要跟我谈谈。
堂堂总经理找一个普通工人谈什麽?我有些纳闷,似乎又有些明白。再过几天,就是我跟虎王的订婚宴的日子。而订婚这个消息,则是去年年底由虎王逐一给亲戚朋友打电话,确保通知到。我也给厂里的农民工哥们送去了喜帖,他们都表示一定会去。
在白牡丹糖精厂,我混得还算不赖。我的性格很容易跟人混熟,据说这是以前当干部的必备条件,不过很可惜,这辈子我都没混上个一官半职。
门开著,总经理室没有总经理。只有董事长站在窗前,背对著我。
我直接进门,把拎著的东西放在一旁的桌上,再反手带上门。
盛涛转过身来。他的脸色不太好,可大体身体健康,精神正常。而再对比我,因为长期上三班,我已经开始有眼袋和黑眼圈了,脸色青黄,代表著肝功能可能有异常,如果骑著自行车穿著工作服在大街上,一看就是个穷光蛋和倒霉鬼。
盛涛看了我许久,才缓缓地说:“听说,你要当我姐夫?”
“是啊。”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他。
“而且我姐姐还给你钱了?”
“她是说要给来著。但现在她的手头也不宽裕,等她宽裕了再一次给我吧!”
盛涛怒极反笑:“用女人的钱,你倒是不嫌脓包呀?”
我也笑,说:“脓包对倒B,也说不上谁比谁强!”
盛涛被我堵得一噎。他是个冷静的人,知道这样对骂并无实效。他闭上眼睛想了想,然後说:“老牛逼,你爱我姐姐吗?”
“爱吗?”我的心像被刺了一下,痛得有些难受。不过我是谁?我是老牛逼!我笑,“工人师傅没你们那麽多臭讲究。你别看不起你姐姐,她不错。过日子,这样的女人最好了。”
盛涛的嘴张了几张,终於是说不出口亲姐姐的坏话。他犹豫了一下,说:“那……那你是觉得女人好?哦……你有没有想过要娶的话,不如娶个年青漂亮的、家里有钱的……”
我说:“最少,女人的事业心,没男人来得重。漂亮吗?哈,我娶个电影明星得了,我把大歌星调来造糖精。”
盛涛终於变得烦躁起来,他在总经理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兜圈,兜得我眼花。我说妈逼你把我叫来,不会是想请我看盛总怎麽兜圈的吧。这个,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
盛涛可能又被我噎了。他蓦地停下脚步,喘著粗气地瞪我。
我从办公桌上抽出一根牙签。叼著牙签,我回瞪,对著他诡笑。
盛涛腾腾走过来,一把抽掉我嘴里的牙签,单手扳著我的下巴,就想亲下去。
我一把打掉他的手,一偏头,盛涛亲了个空。我说:“操,趁著我现在还不是你姐夫,你还不是我的便宜小舅子,小噘嘴,你想做就做,亲就免了。我不想在亲吻新娘时,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哼,那你跟新娘子做的时候就不变态了吗?那有差别吗?”盛涛生气了,用力地钳著我的下巴,硬生生地将我的脸给掰得面对著他。
我流里流气地笑,说:“跟你做和跟新娘做,用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部位。当然有差别!”
盛涛终於决定不再跟我废话。他将一只手绕到我背後去,箍住我的背,一手强硬地掰开我的嘴,然後他的脸凑上来,舌头伸进我嘴里。
我想他这个习惯不好,似乎他每次亲人都喜欢钳住别人的下巴。他以前在厂里,又不是钳工?我由著他亲。与所爱的人亲吻,是一种绝顶的享受,既然有人志愿服务,我不会拒绝。
盛涛动作粗野,身上的温度很高,两只滚烫的手从我工作服的下摆伸进去,在我身上四处游走。最後,他的一只手还固执地透过系得紧紧的电工皮带的阻拦,滑进了肥大的工作裤里,在我的隆起处轻挑细揉。他叫:“老牛逼──老牛逼──”
我闭著眼睛。我的体温也在迅速地攀升,但心里很清醒。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就像灵肉分离,我出窍的灵魂飘在云端,惊讶地注意到人间居然有这麽两个精虫上脑、臭不要脸的男人。
盛涛开始手忙脚乱地脱我的衣服,然後是他自己的。这位董事长,居然想在办公室里做,真是不像话。
我们两个裸身抱在一起。盛涛继续亲我、摸我。按理说我也应该用相同的行动报答他,我懒得动。我还是闭著眼睛,有些蔫。
盛涛让我坐到办公桌上,拉著我的双脚大开,再把我的两只手搭在他肩上。最後,他用细长的手指替我把凌乱的阴毛捋顺,以使阴毛不会产生阻碍,然後就挺身插进来。
跟他亲我喜欢钳著我的下巴一样,插进来时,他的习惯也是不喜欢润滑。
我想这种习惯也不好,以前怎麽没注意到呢?很久不做了,我疼得有些打颤。我不喜欢这样。但打颤属於人体自身的应激反应,我控制不了。
我的心像在北极,据说北极的白夜会使人得忧郁症,性欲减退,生育率是负数。但是,我用实际经历证明了,白夜并不会使人降低性欲,至少不会对某个曾经频繁出入泵房、却被倒三班强制压抑了性欲的老流氓起效。
我在疼痛稍减之後,就不自主地使劲抱住他的肩,随著节奏,主动晃动自己的屁股,嘴里淫声浪语地大叫个不停。
办公桌虽然结实,可也抵不住加起来近三百斤的折腾,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
他插了我大约五分锺,还只是在做爱的中途。我突然睁开眼睛看他,把盛涛吓了一跳,当场失控,那种射精几乎等於是遗精。
盛涛後来告诉我,当时,他在我眼里看到的是一种杀人犯的眼神,他觉得我是真有杀他的心,但也可能是他看错了。
我相信他的话。那时候盛涛也好不到哪里去。总而言之,会有一点绝望会有一点彷徨吧。
他终究是太年青。对我这个老牛逼、他曾经的师傅,也许是有那麽点与众不同的好感,但如果把这份好感放到天平上称,我们就会一起发现,天平另一头重得多得多的砝码,是他的亲生母亲,是冉冉升起的工厂,是所谓的出息……
这些,我早就知道了,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正如我试著闯荡过一回一样。闯过了,也就老老实实地回工厂趴著了。
我不是有闯劲的人,我只能在工厂的小圈子里牛逼。
那天临走,我把两盒枣泥麻饼推到他面前,那是我早就准备好带来的。我说:“送你的!你带回A城吧!”
盛涛有些楞有些伤感。他摸不清我的想法,便说不用了。
我说:“要的。这可是咱们代城的特产,‘操你妈逼’,送给你跟你妈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那年春节,盛涛走了,商容来了。
走之前,盛涛回了一趟他在代城的家,送了一大包礼金。然後,带著两盒“操你妈逼”,悄无声息地回南方去了。
我想他走了也好,一张少了下文的明信片,一场没有交待的欢爱,就是这一年多我们之间全部的联系了。既然没这个心,就不要拖泥带水,就彻底斩断这种暧昧不明吧!
他走的那天,我在家里独自地坐著,坐了很久。我总觉得自己需要去想一些问题。严格地说,是思考。
我现在四十岁,回望自己的前半生,这种需要思考的瞬间,其实也不多,大老粗一个,也思考不出什麽名堂。我的前半生,多数时候都是恍然大悟,好像轮胎扎上了钉子,这种清醒是不需要用思考来到达的,它突如其来,全由老天爷安排。而在那罕有的需要思考的时刻,我就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并不指望自己能想出什麽好办法,有时候糊里糊涂睡著了,有时候抽掉半包烟,拍拍屁股回家。
我承认,男人的天性,即使不喜欢那个人也能拖上床。但请注意,那是上床,不是做爱,正如在我眼里,亲嘴与亲吻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上床在我眼里也不是做爱,它只是纯粹的机械运动。
若干年以後,我见过一次充气娃娃,我想如果早有这些玩意儿,就不用满泵房讨好姿色阿姨了,麻烦。
那个时候,如果老天给两道单选题。第一题,选择上床对象的性别,那麽我选女人。第二道,一个是泛指意义上的女人,一个是小噘嘴,我选後者。这很奇怪,我明明喜欢女人,却选择跟同为男人的小噘嘴做爱。但如果仅仅只是跟男人“上床”,我是不干的。不过我也不用再烦扰不好选,第二道单选题的链接自然断掉了,剩下的第一道,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以前听文化人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不过我说屁,这是生活。生活里,又有多少对夫妻一开始就是因为爱情而结合的?至少虎王爱我,我也不讨厌虎王。我需要更加彪悍和踏实的爱情。
人世是奇怪而有趣的,若特别在乎的一样东西,多半难以到手;从不放在心上的一件事,往往吃它的亏。
我只知道,不少男人成家後跟变了个人似的。选择在这个时候结婚,对我是一种救赎,又可以救赎虎王。何乐而不为?谁敢说它是不道德的呢?
我的家里还没有迎来它的另一个主人,所以是如此的安静。世界上的一切安静於我而言都是好的。假如我是一个真正的流氓,往那里一坐,就可以说,爱恨情仇、打打杀杀的日子我已经过厌了。但我只是一个工厂里的流氓,爱恨情仇已经与我擦肩而过,打打杀杀的全是别人。所以我只能认为,安静是一种好,即使毫无理由,我也想安静安静。
商容说是来向我道贺,更像是来旅游的。他住在酒店里,他把我初见他时的那辆宝蓝色山地自行车也带来了,每天骑著车跑出去玩,足迹遍及代城的风景名胜,其中有不少是新开辟的,实在没啥可玩的,也就只能唬唬像他那样的外地人了。
商容也带著礼物去盛家看过。他先叫虎王姐姐,想了想,又改叫嫂子。
我问他为什麽这样改。商容说虎王长得跟哥哥没一点像的地方,叫姐姐没有亲切感;如果她是夏师傅的师娘,反而会亲切些。
我无语。
代城没有订婚的规矩,一般都是直接结婚。除了还没打结婚证,我跟阿秀的所谓订婚宴其实跟结婚宴也差不多。
操办的都是阿秀。我嫌麻烦。我从手头的五万块钱里抽出两万,作为结婚的费用和彩礼,送到了她家里。
订婚的那天,新糖精厂的年青农民工来了,老糖精厂的老下岗工人也来了。农民工是冲著我的面子,他们觉得能当董事长的师傅很牛逼。老下岗工人则是想看看嫁不出去的虎王终於出嫁的奇迹。
婚宴很热闹,浓重新娘妆下的阿秀也几乎可以说是漂亮的──只是化得不太像她了。我竭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伸出一只手,她伸手搭上去,我将她从租来的婚车上挽下来。礼花飞溅,大量的金花和彩纸条被请来的伴郎伴娘婚童们从高处洒下来。
音箱里开始放出欢乐的《大花轿》,“……我嘴里头笑的是哟呵哟呵哟的,心里头美的是郎个里个郎……”。观礼的新老工人们一齐鼓掌欢呼,声音震天。
看得出,他们都是由衷的。过去种种的爱恨情仇,在人间至大的欢乐面前都终有消逝的一刻。
似乎受了感染,我不由得扯起嘴角,微笑──这也是自从我决定娶虎王後的一个多月里,第一次笑。身边的新娘欢天喜地,喜庆的豔红连天接地,这才是一个工人能够拥有的扎实的幸福。
我拉起新娘的手,我就要踏进那扎实的幸福里了。一双大手从斜地里的伸过来,一下子,只一下子,就拉开了我的新娘、我的幸福。“老倒B──”
完全瞢了,我像一个傻逼不知所措的瞪著眼前人。
这并不是一个意想中会来破坏我婚礼的人。
作为一个父亲,盛父一扫在我印象中的懦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他拖长了音调,用老年人特有的那种腔调骂:“老倒B呀,你个死兔子呀──你想骗我闺女的钱呀──”然後,他用长著老年斑的手,将一迭彩照劈头甩在我脸上,生疼。
我低头一看,看见了落在最上面的第一张照片,角度有些倾斜。
作为主角,我的脸清晰地显示在这张乐凯彩色照片里,另外还有一个男人。他背对著镜头,看不到脸。在以白牡丹糖精厂总经理办公室为背景的照片里,我们在亲吻,我们在做爱……
我看向虎王,虎王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的彪悍,她柔弱且无助地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父亲;我瞅瞅四周,我的新老同事用看倒B的眼神看我,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我说话。
紧跟著,小噘嘴冲过来,拉住了我的手。我的心里一暖。哦,但是我弄错了,这不是小噘嘴,是小瘪嘴。商容手的触感完全不一样,这我能发觉。
商容激动地冲著老盛喊:“这是造谣!诽谤!现在用电脑合成的照片多了去了,你凭什麽说这些照片是真的……而且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照片……你都得说清楚,要不然没人信你的……”
商容又回头看我,眼里满是同情与不舍:“夏师傅──”
我头发晕。我抽出被他握住的手,用力扶住少年单薄的肩,力图将自己身体的重量转移出去部分,但不敢全部转移。单薄的肩很像刚进厂时的学徒工,我怕压坏了他。我说:“不用了……我们走吧……”
一个不相干的来宾扶著新郎走出了豔红的婚礼现场,剩下新娘拉著父亲的手不停问:“爸,你没有弄错吧?!爸,你确定你没有弄错吗……”
原来,彪悍如虎王,她的爱亦并不彪悍。是我错了。
“夏师傅──”商容一边走,一边不确定地往回张望。
我说:“走吧!我累了!”
商容说:“那好吧!”
宝蓝色的山地自行车,十分轻快地载著我们一起离开了这里。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商容没有送我回家。我不想回家。我也不想跟他去他租住的酒店里。我甚至於不想静下来。商容骑著自行车,载著我,在冬日阴晦的阳光下漫无目的地绕圈。
走到化工厂附近的那条河,远远来了一只野狗,一个闲著没事的小青年把那只狗叫了过来。狗以为有吃的,就凑了过去,结果那小青年用铁签捅进了野狗的肛门。那狗当场就疯了,一口咬过去,从小青年屁股上啃下一块肉。
当时我让商容停车,叼著香烟在旁边看热闹。
附近几个老头老太太跑了过来,看见我们,可能是看商容稚嫩之气未脱,他们只一把将我揪了过去。那小青年趴在地上大哭。其中一个老太太说:“这儿就你一个大男人,你去打死那条疯狗,疯狗咬人啦!”
我顺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条狗正冲著我呲牙,非常吓人。我笑:“原来动物咬人就该死,人怎麽对动物的就不用管了!”我抬起手,示意老太太昏花的老眼注意露出在狗尾巴下的半截铁签,血水,一点点洒在肮脏的泥地上。
老太太说:“你到底管不管?这儿老的老、小的小,你要是个男的就去打死疯狗呀。”旁边的老头老太太也叫:“打它!打它!”
最後,我这个流氓,终於架不住一帮爷爷奶奶辈的人多嘴杂。我咬咬牙,从地上抄起一根枯树枝。那狗非常聪明,返身就逃。老头老太太们叫:“追它!追它!”唯独商容说:“夏师傅,小心呀,那是条疯狗!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沿著河追去,那条狗跑得飞快。我追不上了。它就停了下来,好像在等我。我追过去时,它又拔腿逃跑。我追它的时候经过了糖精厂的大门,两个厂警正蹲在门口抽烟,大声叫好:“老牛逼,不追虎王改追狗啊?也好,今晚吃不上虎肉,也有狗肉呀!”
我不理他们,闷头追去,跑了半里地,那狗被我追到了一个小码头上,除非它跳河,否则跑不掉。我冲著它狞笑,想把它赶到河里去,据说疯狗都怕水。那狗朝我看了一眼,其实它不是疯狗,至少在那一刻还不是。但它显然也不想下水。那一年,代城的环境治理处於起步阶段,河水太脏,下去会得皮肤病。
它嚎叫一声,竟然向我扑来,照著我的小腿就啃。
那一刻我竟然很平静,被疯狗咬了,自己也会变成个疯狗。我觉得变疯狗也没什麽不好。
“夏师傅──”商容从我身後冲过来,手里的一根钢管,恶狠狠地向前挥去。“呜──”疯狗惨叫一声,狗嘴挨个正著,带著一蓬血线,重重地飞了出去,蓬地掉到了肮脏的河里。狗还在河里挣扎了几下,可惜被污染的河面上浓重的油污,很快就渗透了并不能防水的狗毛。狗哀嚎著挣扎著,沈入了暗无天日的河底。最後一刻,它似乎向我投来了一瞥。怨毒,却充满著弱者的无奈与恳求。
“不──”我忽然叫,然後冲著商容叫,“谁让你跟过来的?谁让你多事打死那条狗的?”
或许长这麽大,商容也是第一次杀生。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我还差,对我怒吼的反应也仅是抬起那双细长的眼睛,满是无辜的看我。
这双眼和这种眼神,都出奇地肖似某个被安全教育课给吓住的小学徒工。我哼了一声,没办法再骂下去。我开始想如果婚礼上的事真是小噘嘴或商夫人做的,我该怎麽办?可无论是谁做的,照片中另一个看不见脸的男主角正是盛涛,所以盛涛跟这件事肯定有关系。那条野狗并没有做错,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它被人如此严重伤害。不过我不是那条野狗,被人摆了一刀後却只能卑微地沈入河底!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问商容:“今天你参加了婚礼。知道那些照片是从哪儿来的吗?”
商容似乎还有些情绪不稳,他对著肮脏的河面吹风,使我只能看到他略在抖动的背影。他说:“啊……这个……婚礼上人太多,我没看清楚呀。”
“哦。那照片应该流传得不多。”我似乎松了一口气,起码从这一点上看,对方没想做得太绝。我虽然是个流氓,也并不在乎承认我自己做下的事情,但如果只是由我一个人,像过去祭台上的动物牺牲一样全盘承担下来,我是不愿意的。像那头疯狗,虽然把捅它屁股的小青年的屁股,也咬还了,可为此付出生命代价,却太重了。
我又问:“你母亲现在还请私家侦探吗?”
“啊?已经不请了……哥哥……哥哥现在也是商氏的董事,手里有商氏的股份。所以妈妈、妈妈对哥哥改观了……”商容背对著我,嗑嗑巴巴地说,尚且属於少年人的单薄背影,在河风中瑟瑟发抖。
我忽然有些不忍再逼他。他是个好孩子,很可爱。我说:“好吧。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但这事是我的耻辱。如果你以後知道了些什麽,而且愿意告诉我,我请你吃饭。”
“你……你是想找我哥哥吗!”我跟盛涛的事,对商家母子不是秘密。商容果然想到了,我是要找盛涛的。
“这……这不太好吧!哥哥从小就不在妈妈的身边,他……他小时候过得挺苦的……”
我哈哈大笑:“小瘪嘴你想哪去了。发生这样的事,我看我多半在厂里呆不下去了,我得把我进厂时的保证金找盛总要回来呀。我不能既丢老婆又丢钱是不是?有钱我好歹还能再找个好的!”
“你……你只是想要钱……”商容的表情看不见,语调里却有些失望。
我想这孩子电视剧看多了,还以为有人会为这种事拼命吗?
人老了,我越来越在乎我的老命。除了我的命,我没有更好的东西。所以我只能在乎它。钱是我的,肯定得要回来。当然,除了要钱,也许还会有别的。仅仅只是打人,既不可能打死人,也不可能被人打死。只是,无论是苍白无力的拳脚交锋,还是要回我的钱,都不可能挽回我曾经的重新追求幸福的决心了。我承认我是有些懦弱的,曾经惨败过的东西,譬如离开工厂、譬如爱情、譬如婚姻,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生出勇气去追求它们。
後面的这种事情,有些暴力,就不告诉纯洁小孩了。
我说:“我的钱,我为什麽不能要回来?”
“如果只是厂里的事,我想,我能帮你。”商容转过身,看我,目光炯炯,几乎有些成年人的坚定。
我没有理他。我看著肮脏的河面,想著永远沈入了河中的野狗。那一瞬间,我与这条野狗的灵魂心意想通。它在问我,“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你害死了我。”我对它说:老子就是要打死你。後来我觉得,它的灵魂又问了我一个问题:你他妈到底为什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有技术有工作,还有房子,身体好,年纪也不是七老八十,有几个喜欢你的乡下姑娘。你完全不必混成今天这种衰样,起码可以像别人那样有个家、有个孩子,不成功也不失败地活下去。
我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由一条疯狗向我提出,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得了狂犬病,或者谁的脑子已经沈入河底。
不过我想,起码我不会你这条狗一样任人欺负,而无力还手!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伤悼完疯狗,下午我去商场挑选了几样比较贵重的礼品,然後用包装带装好,一只手拎了往虎王家走。另一只手里,我拿了一根撬棍。撬棍还是过去我从老糖精厂顺手拿回家里的,一直没什麽用处,这次派上了用场。
虎王家楼下围满闲人,很壮观,像前几年我跳楼的那次。原本观礼的来宾们也没有离开,而是选择了留下来看热闹。
虎王家在代城的房子早卖了,这房子还是租的。是一处旧的五层楼房,虎王租了一楼的一间房子。送彩礼钱的时候,我来过一次。
人们看到我来,纷纷嘻笑起来。有的说:“哟!看呀,兔二爷来了呀!”“老牛逼呀,你这回可真牛逼了……”“另一只兔子谁呀?说出来让大夥儿听听呀……”
我抄起手里的撬根,抡圆了砸在一旁楼房的墙根上,敲出一连串的火星。我骂:“操,又不是你们订婚,管你们屁事!滚!滚!滚!”
火星和烟头一样,都会炸,是包括糖精厂在内的许多化工厂的一级违禁品。
这儿的人大多数在化工厂上班或上过班,积习难改,即使不是在厂里,对类似的玩意儿仍然有著本能的恐惧。一些人纷纷朝後面退去,另一些人也怕老牛逼找他们拼命,也跟著退。
人群中,让出了一条通道。
我抬头挺胸,大踏步进去。虎王家大门紧闭,门口的婚礼用的彩带与汽球都被胡乱拉下来,堆在旁边。我叹了口气,大声叫“阿秀──阿秀──”,屋里没回音,我把东西放在门口,鞠了个躬,转身离开。
我走出一段距离的时候,听到後面门打开,盛父一把将礼品照著我的方向扔过来,然後破口大骂。
我没有理他。无论如何,这次是我对不起虎王。其实她是个好女人,只是有点走背运。
“大家看呀──大家快来看呀──”
我听到楼上有人在叫,抬头一看,几个孩子站在五楼的楼顶上。嘻嘻哈哈敞开手里的塑料袋,使劲一倒,花花绿绿的纸片夹杂著婚礼上的金纸,下雪般落下来。
楼上的住户都下楼来看热闹了,没人注意这些孩子什麽时候跑上去的。
“喂!你们干什麽呀?”“谁家的孩子,这麽调皮?”楼下的大人们纷纷喝骂.,但也有孩子们捡起落下的纸片,便哈哈大笑起来,甚至於指著不远处的大人们说:“看,小明他爸爸长了一个牛身子!”“瞧,李爷爷跳草裙舞!”“咦,今天这个新郎怎麽去美国了?”
大人们一惊之下,也拾起一两张纸来看,有人的鼻子都气歪了,也有人哈哈大笑。稍稍懂点行的大人们便发现,原来这些都是拿真人头像嫁接在底图上,合成的照片,里面既有他们的熟人和他们自己,也有今天我这个主角。
这显然是几个孩子的恶作剧。大人们又发现照片的背面有字,像是一个公司的广告词:“特惠照片合成,给您七十二变的本领!”下面是公司的电话号码和地址。
人们又怒又笑之余,许多电脑盲开始向旁边的人询问啥叫照片合成呀?怎麽这麽神呀?
被问的人就说神什麽神呀?没看有色差吗?不过呀,说起来我女儿也会,她可是在学校学了很久,听说还得用到那个特贵特贵的电脑。
也有糖精厂的新老同事,想起婚礼上那些惹祸的照片别也是这样合成的吧?也许根本就不是真的。这些广告宣传单里,老牛逼还成了美国公民呢!可是,他们都知道,老牛逼这辈子没出过国。
不提人们乱糟糟的议论,我只是一笑,心想这个就是商容答应了帮我的解决方式吗?这孩子,就爱瞎胡闹。可无论如何,我离开虎王家的脚步变得轻快了些。
剩下好几天的婚假没用了。第二天我上了火车,是站票。这时候我才发现南下去A城打工的人非常多,可谓一票难求,火车非常拥挤。
昨晚睡得不好,我实在站不动了,就跑到餐车那里,要了一杯十八块钱的绿茶,然後我就可以坐在餐车上了。我非常想睡觉,但我又不敢睡,车上的小偷多,我也怕坐过站。
商容坐飞机先走了。本来,商容想请我一块儿,我拒绝了。我已经欠了他一份人情,不想再欠一份。
飞机确实比火车快。下站的时候,我已经头晕得像坐旋转木马,几乎是被人流裹挟著往外。远远的看见站台外,商容精神焕发,身後的加长林肯闪著亮光,他的司机则举著接站的牌子,上书“夏师傅”三个字。
我悄悄改变了线路,从站台的侧门溜了出去。商容的热情,有些过头了。
我找了一家小酒店,洗了澡,睡了一晚上。次日清晨,我就去找盛涛。
如果在平时,找他也许不容易,不过报纸上说白牡丹有限公司正在开工建设一处食品加工厂,新的厂址选在东郊工业园。我想,盛涛一定会在工地上。身为一个工人,没有什麽比新的厂房、新的生产设备更加使人振奋的了。
白牡丹有限公司东郊工业园食品加工厂的工地上,泥浆满地,大型车辆进进出出,建筑工人们挥汗如雨,干得热火朝天。
工地的泥水地里到处是坑坑洼洼,我颇艰难地在里面转了小半圈,才在一处建筑工人常用来休息的窝棚旁边,看到了盛涛。他穿著跟建筑工人一样的工作服,身上沾满泥浆,正跟几个现场工程师模样的人,不时用手指点著远处,嘴里也激动地争论著什麽。
这样的盛涛,绝不是平时心机很重的模样,也不是偶尔粗野的骂人。这种纯粹的激情,竟然会出现在这样的一个人身上?我有些意外的惊讶,但似乎又有些意料中的释然。
盛涛无论有多不好,还是或多或少的保留著一些无产阶级劳动者的本性。他对工厂,也有著近乎天然的感情。
虽然老牛逼从来没有衣冠楚楚,可仅仅是洗得干净整齐的衣著,在这一堆的黄泥水里仍然是显眼的。盛涛发现了我,表情是一闪而逝的惊喜,或许还有些别的,全都被沾在脸上的泥水给遮住了。
他跟旁边人说了几话句,然後朝著我走过来。
我在心里想,这儿不是适合打人的地方。真打起来,同为工人阶级一员的建筑工人师傅们比老牛逼更猛。而且打人的事我以前就做过了,再做就没意思了。
我向前走去,目标不再是盛涛,是盛涛身边的窝棚。这一回,我只好对不起建筑工人们了。我进去,在简陋的大通铺旁边找到了一个热水瓶,拿起来砸了。接著向前找到下一个热水瓶,又给砸了……
盛涛站在窝棚的门口人。盛涛很高,窝棚很矮,盛涛的额头几乎完全贴在窝棚的顶框上,静静地看著我把全窝棚里的七个热水瓶砸光。他的身後,工地其他人想进来阻止,被他拦了。他说:“没事!一个老熟人,他气撒了就好了,你们都回去工作吧。”
是的,我只是撒气,我只是一个老熟人而已。我也没有别的辙了。砸完热水瓶,灰头土脸地钻出窝棚,朝外面走去。经过盛涛身边时,盛涛没有开口,我也没有说话,就那样擦肩而过。
我想,这回我是真地跟小噘嘴做了最後的了结。他不再欠我,我也不再恨他。
我想,很长一段日子,我都认为自己无人可爱,所以只能爱你。我为这种爱情而羞愧。但在生命与时间的旅程中我无法为自己的羞愧之心承担责任,假如无路可走,那不是罪过,但我也不想眼睁睁地只是看著你溜过去,却什麽都不做。
时间如河,你既不在此岸也不在彼岸,你在河流之中。大多数人的年轻时代都被毁於某种东西,像老牛逼这样,像小噘嘴这样。
我们只是在错误的时候遇上的陌生人,所以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是生命的错误。
泥水地的坑坑洼洼,让我高一脚低一脚地走著。
一开始,我走得很慢,但後来,我的步伐逐渐轻快起来。
这一刻,我终於不再为这种爱情而羞愧、而挣扎。人生如河,河水终会洗去一切的痕迹。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二零零三年,代城市政府宣布,今年是代城建城两千五百周年,要为之庆祝。
我对两千五百年没有什麽概念。这座城不是中国的首都,不是外国的罗马,它缺乏出生的证据,所有当初的宫殿、城楼、桥梁全都没有了,只是留下来一个传说。这里还保留著民国时候的房子,如果在高处俯瞰,这些房子平铺在老城区里,一律破旧阴暗摇摇欲坠,耗子蟑螂横行,家里没有厕所,动不动就著火。
总之,代城虽然没有两千五百年的证据,看起来还是很像一口老旧的棺材。如果不是这次大张旗鼓的纪念,没有人会记起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麽久了。
天天机械重复地造糖精,偶尔把偷看女工洗澡作调剂,过去种种,我也几乎忘光了。要不是商容再次出现,我都不知道老牛逼居然还认识名牌大学生。
普通工人不讲职业前途。虽然我当初的事情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可厂里被抓到偷看女工洗澡的流氓也有好几个,足以跟我做伴。我回到厂里,大家仍然嘻嘻哈哈。只要不被排斥,我不介意继续在熟悉的工厂混日子。
这样很好,即使我偶尔想过不再做流氓,也不知道我该去干什麽。而造糖精不用动脑子,很适合老牛逼。
“夏师傅,我毕业了!你高兴吗?”商容的第一句话颇有些没头没脑。他骑著宝蓝色的山地自行车,戴著时髦的运动头盔及手背上许多小洞的黑皮运动手套,背著双肩背包,笑得露出细白的牙齿,总之很青春很有朝气。
我想,你毕业了管我屁事?那是一天的中午,我正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脚步匆匆。厌恶了单调的日子,那段时候我和许多比我小一轮的年青人一样,迷上了摇滚乐。今天晚上有个歌迷自发组织的音乐会,我好不容易找同事对调了班次,回家换身衣服,就得赶过去。
几个年青的农民工知道我这个爱好,在路上遥遥看见我,就冲著我大喊:“歌星!歌星!老头歌星!”
我丝毫不觉得羞愧,反正他们管不著。起初,我以为他们嫉妒我有这麽独特的个人爱好。他们只能整天打牌和跳舞。後来发现,他们根本把我当成一个娶不著老婆、只能没事找事的老骚包。
这些年,我还是老样子。还是在糖精厂混日子。毕竟十五万元的保证金花了,我却自动离职,岂不是太吃亏?
虎王早回老家去了。虽然後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了我很可能是冤枉的,但她没有再来找过我。或许不是她不想找个好男人嫁了,只是,错过了就别再回头,这是虎王的自尊。
老牛逼总不能输给一个女人。
“哦,那恭喜你了!”我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
商容有些急,骑著车跟上来,颇委屈地说:“夏师傅,你怎麽这样?我好不容易毕业了,特意来看你,你怎麽都不理我!难道你都不记得我了?”
“那你记得我家怎麽走吗?”看著他的山地车,我忽然想也许可以借用一下,便停下来问。
“当然记得!”商容说。
“那好,你骑车送我回家!”我跳上山地车,一屁股坐在他的後座驾上,两条腿叉开拖在自行车的两侧,两条胳臂箍住商容的腰,说,“商容骑快点!我赶时间!”
我感觉胳臂下面属於年青人的细腰似乎僵硬了一下,然後商容笑嘻嘻地说:“好啊!没问题!”
商容果然将自行车骑得飞快,年青的并不夸张的腹肌与背肌,在我的胳臂下面鼓起来,又落下去,鼓起来,又落下去……身上散发出清新的汗味。虽然没有摇滚乐,但我没来由地还是感觉愉快起来。
我不停地催促他:“快点呀!再快点……”
“没问题!”商容回答得很爽快,但骨子里他缺少真正流氓的疯狂,所以车速其实还是保持在一个安全值以内。
到了家,我让他在楼下等著,然後上楼去,飞快地脱掉工作服,换了一套干净衣服,是最简单的T恤、夹克衫加牛仔裤的装扮,却也是时下年青人最喜欢的穿著方式。我喜欢让自己显得年青。头发也简单地用摩丝揉乱了,我冲下楼。
商容看到我的打扮先是一楞,然後又疑惑地说:“夏师傅,你要去约会?”
“你下来,我来骑!”我没时间回答他,直接将他拉下山地车,自己坐了上去,单脚放在踏板上,就想骑动了,但回头一看,商容还楞著没动,我不耐烦地说:“楞著干什麽?快坐到後座上去!”
“哦!”商容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侧身坐在後座上,犹豫著不敢扶我的腰。
“你这样坐车呀?简单像个娘们!”我一看,可更来气了,“把腿分开坐,抱住我的腰!否则到时候我骑快了,你摔下去老子可不负责!”
“啊!”商容有些慌,手忙脚乱地赶紧调整了坐姿。他也顾不得害羞了,立刻张开两臂,使劲抱了上来。
“哎哟!”我被他抱得几乎都喘不上气了,我一连说:“松!松!松!你抱松一些!”一边脚下一使劲,蹬著车就冲了出去。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我骑车比他猛。但我怕落在交警手里,尽挑小路走,一路亡命蹬车一路杀鸡似地大叫:“让开!让开!”原本提著马桶、悠闲地去倒马桶的家庭主妇们,被这种杀鸡似的叫声给吓得纷纷闪向两侧,大骂:“你个傻逼,有你这样骑车的吗?”
後车座上的商容也很怀疑这是不是F1方程式赛车,苍白著脸说:“夏师傅!骑慢点!骑慢点!”
我想,那是你们没见过,当年我骑车比这个猛。
总算没迟到,我的目的地是一个很破的工厂里,在护城河旁边,专门搞些地下性质的摇滚演唱会。
这座厂子的效益显然很差,没什麽工人,堆得像小山包一样的铁丝铁屑,在阳光下招摇著它的锈迹。我到这个地方就庆幸我的糖精厂没有落到这种下场。
我把自行车停好,拉起商容的手往人群里钻,一直钻到前面靠墙的地方。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只能唱唱卡拉OK,那时候没有摇滚。
这儿的东西都很简陋。没有旋转著的激光球,没有高品质的音箱。下面的人大声叫好,也有人骂娘,乱成一团。再下面,主持人跳上台去,对下面说:“把你们的青春都亮起来吧!”
於是,台上开始有几个美少女随著声竭力嘶、猛烈的摇滚歌声,开始领舞。下面一帮二十岁的姑娘小夥子如痴如醉,随著音乐声不停地摇头晃脑,犹如群魔乱舞。
虽然我来过好多次了,但我不跳,多数的时候是靠在墙上听。主持人不是说把青春亮起来吗?我已经没有青春了,我只是来看看人家的青春。我老了,已经跳不动了。
我靠在那里,听摇滚,做著我年轻时代没有去做的事情。
从效益不好的摇滚工厂出来,我让商容推著自行车,沿著护城河慢慢往前走。
商容说:“我毕业了!”
“哦!”我不太关心地说。他太小了,我们以前也只见过几次面而已,连朋友都说不上。他毕业了完全用不著特意告诉我。
商容又说:“我毕业了!你知道我为什麽又来找你吗?”
“哦!”我也不想知道他为什麽来找我。我只是一个百无聊赖的老工人,和他年青的如同百花盛开的世界隔著重重高墙。
商容完全沈不住气,见我一直没有反应,急了,直接说出了他的来意。他说:“夏师傅,我想接你到A城去住,好不好?”
这次,我总算有了反应。我奇怪地看他,模糊地想起多年前我好像去过A城呀?为什麽还要再去一次呢?我说:“我在代城过得好好的,没想过要离开。”
商容有些急,细长的似乎有些熟悉的眉眼里泛起丝丝泪光。他说:“可是我是诚心诚意的!夏师傅你就考虑考虑吧?我保证,你在A城的生活绝对比这儿好一千倍,你不用再累死累活地倒三班,你想听摇滚乐,也可以听真正大歌星的演唱会,而不是刚才那样的业余水平。”
我说:“大歌星的演唱会,电视里就有。但我就是喜欢那样业余水平的,唱得比较真。”我转身看了看眼前虽然还说不上清澈、但已经变得清洁得多了的护城河,淡淡说:“我很累了,商容,你要是没别的事,我送你回酒店吧!我得早些回家休息,晚上还有夜班。”
商容怔怔地望我,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用细白的牙齿咬著下嘴唇,说:“夏师傅,难道我就不行吗?毕竟,我的长相也是一样的。”
“嗡!”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商容在指著鼻子骂我,揭我的旧疮疤,然而,他的眼神太清澈,透明得几乎可以直视到他的内心。我的气消了,但是,我并不想去细究他内心的想法。我说:“商容,你还小!你可能弄错了,我喜欢的是女人。”
“你说谎!”商容气得白白的脸涨红了,说,“说到女人,难道……”
“我喜欢女人,这是真的!那时候,我只是想帮帮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徒弟。”我知道这不懂得隐藏的孩子想说什麽,立刻打断他的话,声音平淡得就像谈论一个普通的熟人。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即使我以前想过,如果我再遇见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喊你的名字,因为有情有义,不能装作从来不认识你。但是,人总是想让日子过得更舒服,没人想自找罪受。坦率,现在是用不上了。
但商容可能是太年青,他的较真与不知轻重有时候只能让事情变得更尴尬。他说:“可是那些照片全都是真的吧,帮徒弟需要帮到那个地步吗?”
“这跟你没有关系吧!”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不能忍受别人的逼问。以前我觉得他可爱,但现在却一点也不可爱。我把手往胸前一抱,说,“你是我的什麽人?”
“可你……可你……”一直在母亲的羽翼下,商容可能从未被人这样逼过,不过他总算长大了,还有点急智,他说,“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一顿饭?”我想起来了,我确实说过只要他帮忙就请吃饭,虽然後来他帮我的忙并不是我要他帮的那个忙,不过我还是欠了他的。说到这个,当年帮他们兄弟相认,他不也欠了我的十万块钱。人呀,总是记得人家欠自己的,却记不得自己欠别人的。
我说:“可以,不过改天吧!後天我轮休,如果你还在代城就来找我,我请你吃这顿饭。”然後,我转身就走了。
剩下商容推著自行车,楞楞地站在原地。年青的脸上,终於没有了刚出现在我面前时的朝气蓬勃。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我休息那天,商容没有来找我。我想他可能是回A城了,也没有太在意。那一天,我想到乡下走走。没钱像商少爷一样四处旅游,不过,呼吸呼吸乡间的新鲜空气、调戏调戏乡下大婶也是好的。回来的路上,在我家门前,有个喝醉的人抱著电线杆在吐。
那天风有点大,我走路的时候有点走神,结果他吐出来的东西飘到了我的裤子上。我大怒,把他揪过来一看,竟然是商容。
按理说我刚才就应该认出他了,但我从未想过好孩子也会喝醉。这时候有个穿西装裙的姑娘从旁边的一辆车里跑过来,连声对我说抱歉,然後用力地扶住商容,喊他:“少爷!少爷!”
商容醉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望我,神情悲伤地望我,醉得发软的身体在姑娘怀里微弱的挣扎著,却挣扎不出来。有些像可怜。
我心一软,问那姑娘:“什麽少爷啊?你是他妈的小秘还是商容的小情人?”
那姑娘脸色一变,说:“你怎麽骂人?”
“我怎麽骂你了?!”我瞪她。
“你还没骂,你说他妈的,不是骂人是什麽?”
“哈,商夫人不是商容他妈吗?我问你是不是商夫人的小秘,叫骂人?要说骂人,你刚才那才叫骂人,清清楚楚、字正腔圆!”
姑娘争不过我,骂:“老流氓!”扶著商容,转身就想走。
我再次拦住她,说:“你走可以,把你们家少爷留下来吧!”
姑娘说:“呸,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麽不要脸的。你想耍流氓,也用不著对我们少爷耍吧!”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对你耍流氓?”我呵呵笑,一只手摸著下巴,色迷迷看姑娘,说,“这个简单,你自己问你家少爷,他要是想跟你走,就睁著眼睛不动,反之,如果他想跟我走,就立刻把眼睛闭上。”
我话还没说完,商容被酒精熏得红通通的眼立刻就闭上了,紧紧的,含义不言自明。
姑娘有些呆,我已经将商容抢过来,背在背上,蹬、蹬、蹬向前跑出了好几步。忽然,我想到了什麽,回过头冲姑娘流里流气地笑:“回去告诉商夫人,明天商容就回去了,请她放心!”
扛回那个醉鬼,我把自己的旧衣找出一件来,换掉醉鬼吐得脏兮兮的衣服,替他擦洗了一遍。这才把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叮叮叮……”电话铃响了,我拿起电话,里面传出的破口大骂声震耳欲聋。我从未想过姿色阿姨商夫人居然会一瞬间变成了虎王。我懒得理她,啪一下挂了电话。过一会儿再有电话铃响,我也不接。最後,我干脆拔掉电话线,落个耳根清净。
玩了一天,我也累了,明天还得上早班,便早早洗完澡,上床睡了。身畔,可以清楚地听到商容醉得死沈的呼呼声。这情景依稀相识,我似乎又不怎麽累了,侧著身枕在枕头上,近距离看那粉红的散发著酒香的俊秀眉脸,看了许久……
这张床已经不是从前我爸爸打的大双人床,是很普通的单人床,勉强可以睡下两个人。它如此单薄,仿佛过去那被遗忘的几桩破事。这是为睡眠而准备的床,仅仅为睡眠而准备。
梦里,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女的,前凸後翘,送到我的手边,我伸手去摸她,摸得很专心。
其实真实的情景是,我半夜要起床撒尿,看到商容的两只手都放在我赤裸的胸口上,被摸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
梦里的一切都是反的。
第二天,我给商容留下早餐,在纸条上写让他吃完早餐後早点回家去,就上班了。然後,上班时间我被叫出去,去总经理办公室。
我记得我来过总经理办公室,但这次比上次多了一个人,多的人是商夫人,另一个则是对普通工人来说相当陌生的董事长。
我的心,是浪平後的宁静。
商夫人一见我就拍桌子,夏红天,你把儿子怎麽了?
我有些好笑,难道她这个做母亲的还真希望我拿他儿子怎麽了?要不然怎麽一见面就说这种话呢。我说也没怎麽样,不过就是把他的衣服脱了,然後睡一张床上。
商夫人顿时像母虎一样,冲上来要找我拼命。陌生的董事长拉住了母虎,说商夫人,早晨容容就回来了,不可能有问题的。别听那个老流氓瞎说。
老流氓吗?瞎说吗?我笑,心里有些想反击,可既然下定决心不再有牵扯,麻烦当然是越少越好。我说:商容回去了吗?那很简单,你们问他就好了,不必问我这个老流氓。如果董事长没别的事,那我回去上班了。
我转身想走,背後有人大叫:站住!叫我的是商夫人,并不是另一个人。
商夫人说:你个老流氓别跟我装傻,我要你发誓不许再招惹容容。如果你敢再跟他一起,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这个人的毛病就是受不得别人的威胁。我本没有打算跟商容如何如何。我并不是真正的同性恋者,我更喜欢女人──只是,在过去的某些时候,喜欢了一个人而已。商容再可爱,在我眼里也只是一个小男孩。我转过身,看著商夫人漂亮的细长的眼睛骂:妈逼,你怎麽当母亲的?会说别人就不知道回去说说你自己的儿子吗?管不好儿子,你也好意思上这儿撒沷?
商夫人气得脸都红了,差点晕过去。一回过神来,她冲著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咆哮:盛涛,我要你立刻开除他!开除这个老流氓!还有,让他在代城找不到工作,无法立足。
我没有看陌生董事长的脸色,我笑:好啊,你开除老子呀!你一开除,我就满世界宣传你生的儿子全都是同性恋,你这个贵妇其实就是一只破鞋,看咱们谁更丢脸!来呀!老子怕你?
老牛逼!夏师傅!我骂得正带劲,忽然听到身前身後同时有人叫。我犹豫了一下,没管那叫我老牛逼的声音,回头,看著身後叫我夏师傅的商容,脸色惨白得几乎和他身上的白色休闲服一样,满眼不可置信地看我。
我再不是东西,这时候也有些内疚,看著他说:商容,对不起!不过,你还是跟你妈一起回家去吧……
夏师傅!商容叫。他落泪了,似乎有满腹的伤心与委屈,然後向前走了两步,张臂拥抱了我。他身上洁白的休闲服,也拥抱了脏不拉叽的蓝绿色糖精厂工作服。
我呆了,我身後的母子俩也呆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放开!放开!商夫人先是呆了一下,然後回过神来,发疯似地冲上来,用长长的指甲抓住我的胳臂用劲扯。这让我很疼,低头一看,我的胳臂上被她抓出道道血槽。盛涛楞了一下,上来想拉住母亲。被商夫人反身一个巴掌,重重掴在脸上。商夫人骂:都是你这个当哥哥的带的好头,如果你带坏了你弟弟,你看我怎麽收拾你!你甭想再从商家拿到一分钱!
商容收紧了拥抱的胳臂,把我更紧致地箍进他怀里。商容瞪著自己的亲生母亲,目光里满是悲伤的求恳。商容说:“从小到大,你把什麽事都替我安排好了,但这一次,我都工作了,你就让我自己做一次主吧!我是真地想和夏师傅在一起。”
商夫人放声大哭,“容容,你要真跟这个老男人在一起,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吗?我一点指望都没有了哟,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当此之时,素来优雅从容的商夫人也不过是位普通母亲,为儿子的不学好而悲痛不已。只是,她所谓的一点指望都没有了,全是针对小儿子的。她是不记得她还有一个儿子吗?
我不想去同情谁,也不想管人家的家务事,如果不是商容死死地抱住我不放,我早走了,该干麽干麽。而盛涛,像是没有挨那记巴掌一样,仍然上前不轻不重地抱著他的母亲,也不吭气,更像一件使商夫人能下得了台的活动道具。
对商容的纠缠,我一直认为只是一种孩子气的新鲜感,或者是青春期的迷惘,或者是弟弟对哥哥的一种潜意识、无法言说的竞争心理,而我只是一个牺牲品。一只生活在精雅笼子里的金丝雀,看到某只粗野的、跟他很不一样的老兔子,一时认为好玩。比如眼下,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在跟商夫人斗气。他的年纪太小,就算是一时的认真也终究没有长性。而我老了,我没有时间再陪小朋友过家家酒。
这一家人,都太自我。这就使得他们永远都不可能跟普通的工人师傅说到一块儿去。
从总经理办公室的窗户往外望去,能看到工厂外面的野花。那是一种没有名字的花,大多数是黄色的,还有一小部分是橙色的。这些低矮的野花沿著工厂的围墙,一直开到远处的公路两旁,它们非常绚丽,像很炽热的阳光照射在地面上的颜色。这种野花的花期很长,从十月开始,一直到霜降大地,它们都出现在工人师傅的视线中,用一种乡野粗陋而无所谓的表情。在它们盛开的季节里,有些路人随意地采摘它们,然後又随意地抛弃在路上,车辆辗过,黄色的花瓣被挤压得粉身碎骨。即使如此,也无损於它们本身乡野粗陋的美。
我忽然发现,对面拉著商夫人的盛涛,他的视线也是游移的。并没有投注在商家母子的身上,而是一直延伸到了窗外。他,也在看那些野花吗?
商夫人和商容之间的赌气终於到了尾声。商夫人关心则乱,竟然以为商容对我是真心的。即使商容终於被她哭得回心转意,答应跟她回去,这位母亲还是不放心。她说:“盛涛,你最近不是没跟那个唱旦角的小白脸往来了吗?那我命令你,你一天二十四小时看著这个老流氓,绝不许他再去找容容。”
“老太婆你说什麽?什麽叫看著我?”我又惊又怒,这个老太婆,真以为自己是上帝吗?任意地主宰两个儿子的命运。
商夫人气得脸色都白了,抬起手想骂我。但商容拉拉她的胳臂。商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地说:夏红天,你不要以为你一个穷工人能有什麽大能耐。要不是为了容容,我一只手就捏死你了。
我无所谓地笑。即使我知道商容不可能真地爱上我,但这孩子是善良的。我就是笃定商夫人护子心切,为了儿子,她绝对不会拿我如何,我是万万不敢如此的。说我是无耻也好,但我一直觉得有钱人和当官的,一般情况下还是不去招惹为妙,身为流氓,第一点就是要懂得看人下菜。我觉得能在比董事长更高一级的有钱人面前耀武扬威,事後还不用担心被报复,是一种快乐,我感到了荣誉和自尊。糖精工人是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
我转过头,董事长的目光并不在我身上,甚至於也不在他母亲身上。他在看他弟弟,而商容的表情也有些奇怪。商容忽然又开始闹:妈妈,我不要吗!我不要这样!
商夫人毫不在意地说,乖儿子,你哥哥本来就喜欢男人,他们在一起没有关系。但你不行,你将来还要延续咱们商家的血脉呢。乖,听妈妈的话好不好,妈妈老了,妈妈真地再受不住你的折腾了。说完,商夫人还故作娇弱地抚了抚额头,面露痛苦。
商容终归是爱他母亲的,也许只是做惯了听妈妈话的好孩子,他所谓告白,更像小孩子偶尔闹闹离家出走的小游戏。那一瞬间,他看看我,再看看自己的的母亲,终於无奈地叫:妈妈──
商夫人仍然不放心,指著盛涛,颐指气使地说:“盛涛,看著他!知道了吗?如果你弟弟再出什麽事,我就唯你是问。”
盛涛不答话,眼神飘向窗外。
商夫人上前,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说:“我问你话呢?你没听到!”
盛涛慢吞吞地说:“商夫人,如果我说我不爱他,你也非要我跟他在一起吗?”
商夫人说:“两个大男人,说什麽爱不爱的?我只要容容安全就够了,这也是你这个当哥哥的责任吧!”
“妈妈,别逼哥哥了!”商容劝她。
商夫人瞪他一眼,说:“我不逼他?我不逼他,你就是想再回来找这个老家夥是吗?你是想逼我死啊?你这个不孝子!”商夫人伸出细长的手指,重重顶在商容的额头上。
商容不说话了。他只是拿眼神看我,满眼的歉疚与痛苦。
“行!我帮你们!”盛涛看著这一幕,目无表情。然後上前一步,长手一伸,单手把我搂进怀里。他说,“我看著他,我保证容容不再会跟他发生什麽!”
当时,我把这件事看得非常严重,认为是上帝给我的提示。
妈逼,你们一家人三张口,就想决定我今後的人生吗?不过,反正我不想跟商容再有瓜葛,反正我也不觉得生平头一次跟女人对骂,是什麽光彩?如果商夫人觉得这样好,那就随她吧。我并不想她真地恼羞成怒,把我杀了後毁尸灭迹,或者用库存的糖精掩埋起来,变成两具人干。我想起这个,心里有些寒,我倒不是怕被杀死,但变成人干太可怕了。我在电视上看过博物馆的“楼兰美女”,妈的,那也叫美女,整个一具被烘烤过的尸体,那就是人干。
我老了,想找个好女人照顾我下半生。商家人一走,我便成个家吧。我有我自己的家,随别人一家爱怎麽闹怎麽闹,管我屁事?
当时我三十五岁,活了三分之一个世纪,才终於下定决心成家,运气也不见得好。但我也不能说自己运气差到了家,如果真是运气差到了家,我应该是一直到头秃齿摇,也仍然在悲观的无所事事中听著摇滚、混著日子。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商夫人带著商容走了。我很想再买一盒“枣泥麻饼”送给商夫人,可惜没来得及。白牡丹糖精厂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只剩下盛涛跟我两个人。
盛涛看了我半天,说了一句话:“老牛逼,你还真是越来越没有羞耻心了。容容才多大,你也下得去手?”
我说:“董事长,你要是把我跟商容抓奸在床,一起搁在厂门口展览,我就会有羞耻心心了。”
盛涛听了这话,也许是想起什麽,就对我冷笑:“哼,真的吗?我很怀疑你到底有没有羞耻心这种东西。”
我说:“彼此彼此!有个怂卵跟在老女人的屁股後面摇头摆尾,不也一样当董事长?”
“操,闭嘴!”以前也是这样,论斗嘴,盛涛跟我之间是各有胜负,而这次,败的则是盛涛。盛涛只能瞪著我,狠声狠气地叫骂。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在路上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而他竟然长得有点像你熟悉的某人。事隔一两年,重新站在我面前的不再是小噘嘴,他只是盛董事长,仅此而已,对我来说不好也不坏,完全无关紧要。
不过这是对我,对盛涛来说就不是这麽简单。
假如让我来形容,当时的盛涛就像是个猎人,站在总经理办公室打猎。为了得到商夫人的资金赞助,只有把我一枪撂倒,才能够顺利发展他梦想中的世界一流的工厂。如果你打一只野兔,也会把它的皮剥下来,挂在墙壁上展览。对兔子而言,这纯粹是命运使然。但我愤怒的是另一件事:你不能要求一只老兔子有羞耻心,这他妈太奢侈,兔子是不能为羞耻心负责的。
我懒得再理盛董事长,我说:“董事长,我该回去上班了!”转身朝著办公室的大门走去。
盛涛在我背後说:“今年,我打算把糖精厂的机械设备再更新换代,全部换上国外一流的设备。我需要一批懂行的人跟我一起去国外进行实地考察,老牛逼,你想去吗?”
机械设备?!我楞了一下,继续朝门外走,一直走出门,走到下楼的楼梯处,拐个弯,我又绕回了总经理办公室。
以前,我曾经说过关於天赋的问题。照我看来,人的天赋形形色色,有人适合发大财,有人适合当流氓,但真正发大财的与真正的流氓毕竟是少数,在我身边的人几乎都和机器打交道。这就是说,机械天赋必须是一种比较普遍的天赋。可惜,人类历史上真正的机械天才并不多,我也就知道一个爱迪生而已,小学课本里有爱迪生。这说明机械天赋并不是那麽的普遍,可是,靠机器混饭吃的人却极为普遍,连歪卵那样的歪头都开过刨床。
我也是靠机器混饭吃,但我一直认为我很有机械天赋,正如同盛涛有发大财的天赋一样。我其实并不想浪费这种并不那麽普遍的、也是我唯一的天赋。但现在时代不同了,一个没上过大学、只是靠著浪费工厂水泵、靠著个人摸索,才发挥出机械天赋的老工人,根本不可能再继续发挥下去。
或许不完全是这个,那能够酣畅淋漓、发挥我机械天赋的时代,也代表著我的青春岁月。
我有些迟疑地问盛董事长:“你……是说真的吗?”
盛董事长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我没必要骗你!”
我心里想:你骗的还嫌少?我说:“没问你那个。我问你是不是真的,我真地可以亲眼看看国外的工厂吗?实地考察?”
“是有这个打算。这次引进国外设备的事关系重大,我不仅需要有高学历的机械人才帮忙把关,也需要有生产一线的工人代表去现场看看,一定要力保稳妥!不能花了那麽多钱,还让外国人给骗了,把外国的次货给买回来!”说到正题时,盛董事长的眼睛开始发光,满脸严肃。
我的眼睛也开始闪亮。毕竟,能去外国工厂里亲眼看看,是任何一个老工人都无法抗拒的诱惑。即使明知道盛涛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样建议,肯定跟商夫人要求他看著我有关,但,我还是无法抗拒。
盛涛也只是一个普遍人,他已经影响不了我。我又何必为早已过去的往事,而拒绝这千载难缝的机会呢?在我身体里的属於一个老工人的心,清楚地告诉我,你一定得去!
我斩钉截铁地说:“行,我去!到时候你可不要反悔!”
盛董事长再次地看了我一眼,这次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不深不浅,像是一种欣赏,像是一种惺惺相惜,但又像是不耐与烦扰。
不过这都不管我的事。这次,我是真地走了,回去上班。
即使是董事长亲自召见,但一个工人长时间脱班,在白牡丹糖精厂也是大忌。别的工人在累死累活地上班,而你却在舒舒服服地喝茶,人家不排挤你才怪?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这辈子,我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国。即使在来之前,几乎全厂的农民工兄弟已经替我做过心理建设,也事先准备了一些东西,但真正处身在万米高空,第一次看到云从脚下过,那种兴奋不可抑制。我坐在飞机走道中间,我的视线,却不时向弦窗的位置探去。
盛董事长理所当然地坐在弦窗边,那是四张机票里最好的位置。两位专家挨著他坐,而我坐在最外面。
这一次,盛董事长共从公司抽调了两位专家,一位是涉外法律事务专家谭英民,一位是机械制造方面的技术专家周贤。再加上我这个一线工人代表,全团共计四人,组成了白牡丹公司进口设备商务考察团。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翻译,盛董事长选择雇佣了一个美国当地的华侨充当翻译。
虽然我是第一回参加,但这种考察团,以前在老糖精厂时也有。老糖精厂的考察是在国内,但每次考察的人数至少会在十位数。其中包括厂长的岳父岳母、书记的小舅子家……说白了,更像公费旅游团。
而这个不同。盛涛即使想用这个考察团来看住我,但如果我达不到他的要求,他是绝对不会让我参加的。转型後的工厂,在管理上变得更加注重实效。盛涛作为董事长,更是不会拿自己工厂的命运开玩笑。
撇开过去的恩怨不谈,仅仅这一件事,就让我的心里就充满著受重视的欣喜与一展所长的期盼。
尽管兴奋,我还是尽力控制,尽力将注意力集中到手头的文件上。文件里,是三家国外的机械设备供货商的详细资料,厂里应该派人事先和这些厂家接洽过,并且达成了初步的意向。而我们这次去,就是要最後敲定到底用哪一家的机械设备。
我想是为了保密,直到上飞机前,厂里的秘书才将这些文件发到我们手上──董事长除外。
老工人的英文水平有限,我记不住三个长长的英文厂名。所以我看了一会儿,就决定分别用A、B、C三个英文字母代替厂名。英文字母比较简单,从初中学到高中,比较符合体力劳动者的智商。
盛董事长和那两位专家也都在看文件,表情都是分外的认真。三个人,偶尔低声地交谈几句我所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所以虽然我明知道我的体格属於傻粗型。这种人适合当人盾,而不是玩弄智商。但我还是愿意忍住头晕,认真地继续看这堆密密麻麻的文件。
我想,幸好这是中文,要是英文,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从下午16点25分自A城起飞,次日下午16点15分抵达芝加哥,长达一个昼夜的连续飞行,我就这样一会儿看看文件,一会儿偷瞧窗外,後来便睡著了。
那天我就这样时睡时醒,当我第四次睡醒时,飞机已经飞抵了地球的另一端。
也许是习惯了,下了飞机,盛董事长和两名专家的脸色如常,立刻便与那个来接机的华侨翻译攀谈起来。盛董事长当机立断,要求趁著天色还没有黑,先去A厂实地考察一番。
只有我一个人灰头土脸,疲惫写在脸上。我的脑子很疼,机械地跟著他们的背影,一直向机场外走去。
上了房车,一行四人分坐在车的两侧,翻译开车。我正好坐在盛董事长的对面。也许直到此刻,在飞机上没拿正眼看过我的盛董事长,第一次注意到我的脸色,不禁皱了皱眉。
专家之一的谭英民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老板,有些迟疑地说:“盛董,您看要不要先送夏先生到酒店休息?他好像不太舒服。”
盛董事长又看了我一眼,然後转过脸去看窗外。他用很清晰的声音说:“我们是来考察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我勉强冲著谭英民笑,说:“我没事!谭先生!”
过了一会儿,盛董事长忽然又说:“打起精神来,我们必须打好这一仗!”说这话时,他的视线一直看著我,显然是对我说的。
我看了看他,想揣摩他这话里有多少水分?房车外,芝加哥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霓虹夜灯飞掠而过,令人目眩,而房车里,投来的视线却清淡如菊,湿润如玉,似乎……似乎不像是假的。
於是,沈寂已久的心脏,又跳了一下,极轻的一下。我转过头看窗外,说:“放心!”
在那家外国人的工厂里,一名大鼻子的厂方代表带领我们参观了他们厂生产出来的最新机械设备,嘴里作著英文介绍,一旁的翻译飞快地把他的话译成中文。
但这个翻译发现,真正认真听他翻译的人,只有我一个。当盛涛和两个专家向厂方代表发问时,用的全是熟练的英文。
我一直在仔仔细细地观察眼前最新式的国外设备,仔仔细细听著翻译。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一个老工人的理想,为了对得起我自己的机械天赋。
遇到一时没听懂的,我就问翻译。这时候我已经知道,这个翻译,可能是为我一个人准备的。
盛董事长,对於工作上的事情绝对一丝不苟。而我心里,还在想著刚才的航班。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地球也可以这麽小。就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如此近,如此远。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我的身体底子不错。除了刚来时的不适,对芝加哥的气候倒也很适应。一行四人,每天都是马不停蹄地考察,回到酒店,每个人再把考察的所见所闻形成文字性的东西,供最後决策时参考。
太忙了,我完全没机会看一眼芝加哥城,也别说见识向往已久的金发大波美女了。
就连我这种大老粗也得动笔。我没有专家们的水平。我看过谭英民、周贤的考察报告,像在看天书似的。我的报告,只是以在厂里多年实际操作和修理机器的经验,给出意见,简单说明哪部机械的设计更人性化,操作更快,性能更稳定。
这工作看似简单,但我一直担心出错,每天都小心翼翼,看机器看得眼都直了──这种日子,比在糖精厂还单调。好歹,现在的糖精厂里有不少进城打工的乡下姑娘。偶尔偷看她们洗澡,我看得眼睛都直了。在糖精厂,我才不会看机器看得发直呢。
到了第六天,盛董事长终於选定B公司,中国的白牡丹食品有限公司与美方的B公司,双方进入正式谈判阶段。
也许上天听到了我的抱怨。那一天,终於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不用再看机器看得发直。B公司的谈判队伍里,赫然是一个美女,金发大波。我虽然没机会看什麽外国的色情杂志,但好歹看过小电影。像这种波涛汹涌、长腿细腰的超级洋妞,绝对是所有男人的至爱。
乘著谈判中场休息,洋妞拿出一根烟的时机,我凑了过去。我的动作迅速无比、抢在洋妞自己点烟之前,便掏出打火机,继而打著,迅速地递到洋妞面前。我嘿嘿笑,卖弄著我仅懂的英语:“Hello! Hello! Hello……”
虽然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洋妞,但洋妞也是妞!说起哄女人,我相信我还是有一手的。即使这几年在糖精厂里,我收敛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跟个流氓似的乱搞男女关系,但偶尔还是有个把厂里的小姑娘送上门来。而我,也不会拒绝她们。
金发洋妞一楞,回过头来冲我一笑,就著我的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烟。她先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後冲著我的脸,轻轻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然後说了一串的英语。
我听不懂,只好继续卖弄我的“Hello”、“Hello”。
金发洋妞说了半天,可能最後也猜到了我不懂英文,就不再说什麽,那用深色眼影勾勒得极魅的猫眼,不时魅惑地瞟过我的胸前。
我想了一下,终於想出一个办法。我嘿嘿地笑,说:“我给你唱歌吧!”然後就轻声哼了一首《茉莉花》。我唱这个,是因为以前在电视上看过,一些由中国人在外国举行的音乐会上,就会演奏这首曲子,据说,这是中国民歌的代表曲目。这个新闻我也只是看过,平时不一定记得,但一到哄女人的时候,我的脑子就特别灵。
金发洋妞终於开始冲我笑,又说了一句什麽。见我不回答,她甚至於伸出舌头,轻轻扫过自己的嘴角。这下子,不需要懂英语,我也知道这里面暧昧的情色味道。我很得意,看来洋妞也不难哄呀!看来再加把劲,也许……
这时候,盛董事长从不远处的卫生间里出来,看到这一幕,脸色似乎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他冲著金发洋妞说了一句英文。
奇怪的是这一句,我居然听懂了一点。因为里面有一个词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锈螺丝”。我想,他说锈螺丝干吗?
金发洋妞也有些讶异地把“锈螺丝”重复了两次。後来,我才知道,她说的是“Show Rose”,她听差了。
盛董事长最後又说了一遍。中场休息的时间也快过了,金发洋妞起身,又挑逗地冲盛董事长媚笑,先进会议室去了。
我有些恋恋不舍地看著金发洋妞曲线分明、惊心动魄的背影,很讨厌盛涛中途插的这一杠子,坏了我的好事,便起身先进去了。
盛涛在我背後说:“刚才她问你这麽强壮,做的什麽运动?还问是不是皮划艇。我替你答了,锈螺丝,你是靠转锈螺丝才会这麽强壮的。她对你不会再感兴趣了,只有工人才会去拧锈螺丝。皮划艇,是他们这里有钱公子哥儿的玩意。”
我回过头来,瞪他一眼,说:“操,你又玩过皮划艇吗?你难道没拧过锈螺丝?”
盛涛楞了一下,最後似乎说了一句什麽,但我没听到。因为我已经大踏步地走进会议室。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五十三章
在出国前,我就想了:工人能参加出国考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虽然十多年前不能进职工大学,但现在能出国一趟,我的心理就平衡多了。至少,我已经到达了工人阶级的顶峰。
两天後,这场旷日持久的谈判终於结束了,欣喜若狂的盛董事长宣布放假一天,明天晚上再搭机回国。
跟外地人去代城都要带点“枣泥麻饼”回去一样,我也想为我的这次顶峰之旅留下一点记忆。哪怕带回去的真是“操你妈逼”,我也认了。
洋妞是泡不上了,即使那天谈判成功之後早已经是深夜,可盛董事长一说放假,,我便拉上两位专家。但可能谭英民、周贤两位专家都不是第一次出国,也可能这次的谈判里他们出的力比我多,两个人的眼皮子直往下耷拉,显得兴致不高。
我好说歹说,才说动了谭英民,两个人打算一起出去逛逛芝加哥的夜景,顺道多照点相片,多买点旅游纪念品回来。至於盛董事长,我并不想拉上他,谭英民也没这个意思。
所以我想人其实是有阶级性的,打工的都不愿意休息也跟老板泡在一起。盛董事长自己愿意去哪里潇洒就去哪里潇洒。
谭英民不愧法律事务方面的专家,跟人打交道时很有耐性。虽然跟我仅仅是初相识,但谭英民也忍著头晕眼花,陪著我四处东游西逛。我要买什麽,他也会帮我提建议,然後跟街边的小贩一起讨价还价。
不一会儿,我手里就提满大包小包的各种小玩意儿,虽然不值钱,好歹也是美国原产的,带回去送给亲戚朋友倍儿有面子。
大约逛到了第二天早晨八九点锺的时候,谭英民实在顶不住了,就跟我说回宾馆吧。
我们在宾馆的电梯里遇到一个女的,是个东方美人,随意地披著头发,穿著一套瘦窄的黑色高级西服,挎著个鳄鱼皮包。当时在电梯上,我觉得她很面熟,我对她说:“白小蓝,好久不见。”
她从墨镜後面看著我,她看著我,很久之後她说:“你认错人了。”
我笑了笑说:“我大概认错了,我只是个普通的老工人,记性不太好。”
後来电梯门开了,有一个外国男人走过来,很亲切地叫她Marry,并且吻了吻她的脸。我看得出来,这是一种礼节性的吻。这种吻在我年轻的时候从未有机会表达过。
她和这个外国男人又一起进了电梯,而我和谭英民本来已经走出电梯,但是,我把手里的东西一骨脑塞到谭英民手上,然後一横腿,又跨了进去。
电梯门关上的一瞬,谭英民叫:“老夏,你还干什麽去呀?”我说:“买烟!”我看著那个女人Marry,而Marry并没有看我。
电梯又下一楼,她就跟著那个外国男人上了一辆商务车。
我呆呆地目送著商务车走远,心里颇有些伤感。我想,用伤感的方式所表达的已经不是爱了,而是怀念。但是这种怀念来自於我的生命足迹,是我对曾经有过的青春岁月中的一部分,不仅是白小蓝,还有工厂里的其他人。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是盛董事长,他手里还搂著一个金发洋妞,我认得就是B公司谈判队伍里的那个美女。只是我没有搭讪成功,看来,盛董事长倒是成功了。那个洋妞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似地贴在他身上,嘴里还说著洋话。虽然我听不懂,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个人昨晚做了什麽好事。
盛董事长其实从来都不是纯粹的同性恋者。在远离商夫人视线的地方,盛董事长并不介意跟女人一度春宵。
我心里波澜不惊。虽然我这个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有时候有点死心眼,但是我更讨厌的是拖泥带水、夹杂不清。我清楚地知道,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只是盛董事长。盛董事长愿意跟几个金发洋妞上床,全都与我无关。
现在对这个人,要说有什麽感情,估计也只是嫉妒与豔羡吧。在机械天赋上,他或许不如我;但在另外的许多我所想往的事情上,他做到了,而我做不到。仅此而已。
人这一生,可能爱过很多人,但既然有过爱,就不要让这份爱被时间、被褪去的激情轻易抹杀。
盛董事长看了我一会儿,不屑地说道:“瞧你这点出息!”
我明白了,他也看到了白小蓝。但是,他这样的人不会理解,只要是爱过我、或者我爱过的人,将来再遇见他们,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喊出你的名字。因为有情有义,不能装作从来不认识你。
我没爱过白小蓝,但至少我知道,她爱过我,而她可能也爱过盛涛。只是,她爱过的这两个人,事隔多年後,对是否跟她相认的问题,选择了不同的态度。
我疲惫地又重新走进电梯,在电梯门缓缓阖上的一刻,盛董事长低下头,亲著怀里的金发洋妞,一双细长的极亮极清丽的眼,却斜斜朝著电梯的方向瞥来。
电梯门,合上。
上午,我躺在宾馆的床上。旁边,是睡得死沈的谭英民。为了节省费用,这次我们来住的都是普通的双人间。谭英民跟我一间,盛董事长和周贤一间。
我躺在宾馆的床上,等著电话响。中午,电话铃声在一片静默中响起,我拎起电话,白小蓝在电话那头说:“我退房了,赶飞机回英国。”
我问她:“你生日是哪天?”
她说:“干吗问这个?”
我说:“不知道问什麽好。随便问问吧,一直想不起你的生日。”
後来我挂了电话,到走廊里点起一根香烟,在白日阳光下看著那微弱的火光。我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我也有过同样的姿态,我就这麽倚在窗户边,看著窗外繁华而陌生的大城市,注视著,仿佛这个世界上空无一人,如此孤寂与寒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我的身後一暖,有人抱住了我。他轻轻地叫我:“老牛逼……”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我的腰被一双修长柔韧的手臂圈著,我的心里想挣扎,但我的身体却不想动。反正我已经不拿他当小噘嘴了,我只当他是一个成功企业家,曾经在糖精厂呆过。他要抱著,就随他抱著吧。
盛董事长从身後抱著我,将脸靠在我的背上,又叫:“老牛逼呀……”
我故意说:“你才牛呢,你泡到了那个洋妞。”
他说:“而且很漂亮,一头金发。”
我说:“你就是把她送给我,我也不敢真地找她玩一夜情,我怕得艾滋!”他抢走了洋妞,使我不可能感染艾滋,我似乎得感谢他,但没有人天生喜欢看中的姑娘被人抢走。况且他和洋妞寻欢作乐後,现在居然还敢来抱著我,这不是又让我间接感染吗?
他说:“你和我不一样,你还得娶妻生子呢。我怕什麽?我不是同性恋吗?这辈子都不会娶老婆了。”
“那你还抱著我?你不怕变成真正的同性恋吗?”我冷冷地说。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那一天那个洋妞在取笑你,我不想让她取笑你。咱们厂里姑娘多的是,总有一个合适你。你又何必非找洋妞呢?”
我满不在乎地说:“没什麽,我喜欢找洋妞。”
我感觉到抱著我的手臂忽然变得像钢管般坚硬,盛涛单手将我的脸使劲一掰,让我的脸向後侧,然後凑上来,使劲地将他的唇压在我唇上,近乎粗暴地吻了我。
不可否认,多年後的这第一个吻,让我全身微震,但很快的,我就平静下来,随他吻,我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冲著那凑得极近的细长清丽双眼冷笑著。
果然不一会儿,盛涛撑不下去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我难道不知道接吻时得闭眼吗?
我咧开嘴,冲著他狞笑,说:“昨天那个洋妞没满足盛总吗?是想换口味,跟老男人玩玩?可以呀──不过,我在上面。”
盛涛先是瞪著我,看著看著,他的眼神变得哀伤起来。他说:“老牛逼,难道你只对白厂医有情有义?我呢?我也想你呀!”
如果是在平时,我也许会把它看成一场廉价的表演,毕竟吃过亏,如果还学不乖,那就是自己找死了;但现在,我仍然沈浸在悲观的情绪里,盛涛的表演还是影响著我的心。
我想在某些时候,我是一个悲观的人。我原以为世界上这种人比比皆是,後来发现不是这样。悲观的人很少,有些人本来应该悲观的,可是他们打麻将、搂在一块儿跳交际舞、唱卡拉OK,非常快乐。我身边全是这样的人,我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麽方式来看这个世界,悲伤的,还是乐观的。我年青的时候认为,一件事情要麽是快乐的,要麽是悲伤的,它们之间不具备共通性。可是我终於发现,悲伤和快乐可以在同一件事情上呈现。
比如现在,盛涛这样对我说,别人也许觉得现在变成了成功人士的旧情人重新找上门来是一件很好的事,但我却感到悲伤。我悲伤得希望他立刻赶我走。这就是我和别人的不同,仅仅是微小的不同,不足以让我去做点别的。我和这个口口声声说想我的人隔著一条河流,彼此都把对方当成是傻逼。
这一刻,他也许有几分真心,但绝对不多,他从未想过结局。
我笑:“所以我才找你玩一夜情呀!要不然,我该找谭英民两个人了。”
盛涛说:“咱俩那麽深的交情,你丫把我跟两个才认识的人相提并论!他们也跟你玩过野合、去你家上过你吗?”
我真的火了,一扬手,冷不丁抽在他脸上,我问他:“你疼吗?”
盛涛捂著脸,也火了,说:“一夜情是吗?好啊,我答应了!”
我说:“还有我要在上面!”
盛涛冷笑,说:“你不总说自己牛逼吗?可惜到了现在,你还是只能窝在糖精车间里造糖精,要不是有我,你想出国──门都没有!行,这次算我让你,打赢了就你上我,如果打输了,亏你还有脸说这个?”
我瞪著他,忽然飞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在代城,小流氓打人喜欢打脸,老流氓是往身上踹,脸上一点血都不会有。我是老流氓,所以我冷不丁把他踹倒在地,然後打算再一脚脚踹,把他当成是个足球。我不想伤人,而这种老流氓式的取乐方式一般不会伤人,但完全是不把对方的实力当回事,伤的是自尊心。
不过我想一般老流氓恐怕都没踢过衣冠楚楚的足球,我想,这肯定更有成就感。
但我也不敢掉以轻心。别看盛涛现在一副成功企业家的派头,但小时候肯定不是什麽好鸟,打架经验丰富,而且身上还流淌著虎王的血统。虎王当年跟男人打架,敢直接把对方的鸡巴都咬下来。
盛涛也不吭气,拼著屁股上又挨了一脚,从地上爬起来,扑上来一拳揍在我的肚子上,在我疼得缩起身子的机会,抄起我的一条腿,把我一下子放倒在地。
我倒下去的姿势是直通通地向後,後脑勺重重砸在地上,很疼。但是我不能就这麽认输,我爬起来想继续,但他扑上来,把我掀过去,用他的体重压制著我,继续狠狠地揍我的背部。
那天我就惨了,本来是想把盛涛当足球踢,结果是我成了沙包。
盛涛心里有股怒火,下手特狠。好在他虽不如我是地地道道的流氓,但也相去不远。他知道人体有些致命的地方是不能动的,而其余的地方,再怎麽打,疼归疼,但不会产生严重的後果。
也幸亏那天是下午,酒店的客人都出去了,酒店服务员也不在,仅剩下一个谭英民还在房间里睡得昏天黑地。要不然,想我老牛逼的一世英名,就得全毁了。
先不论我们谁输谁赢,可那天的下午还得赶飞机。盛涛和周贤的房间,因为周贤外出购物未归归了我们所有。
房间的小冰箱里有药。盛涛辩认著外包装上的英文字,然後挑出一瓶治跌打损伤的药来。
一场架打下来,我们都有伤,而且盛涛主要伤在屁股上,我主要伤在背部,都在我们够不在的地方。所以我们别扭了一会儿,就不得不相互帮忙著擦药。
马上周贤就会回来,马上谭英民就会被闹锺叫醒,马上我们还得赶往飞机场。
傍晚,返航的飞机上,我终於坐在了舷窗边,终於可以放心大胆地欣赏窗外的云海奇景,欣赏远处掠过的飞鸟。只是,我的身上还有些疼。
靠著我旁边的座位上,盛涛也咬著牙呲著嘴,坐著也不安生,时不时得挪一下屁股,像得了痔疮。瞧见我看他,他便那样呲著牙,冲我笑。
我瞪他一眼,扬起手想表现出我不是好惹的,但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示威便成了皱著眉头的哎哟声。盛涛笑,说:“小心些!要不要再擦点药?”
我摇摇头,忽然心里有些温暖。虽然那些我有过在工厂里的青春岁月再寻不回来,虽然若干爱过我或者我爱过的人,已经消失於时间的河流中,但至少,还有一个留了下来。
正如我在代城混迹了好多年,我不喜欢那个地方,但我还是要回去,回代城。在见识过外国的大城市後,我虽然激动万分,但我从未想过留在芝加哥。
代城才是我的家,它充满著我前半生的证据,要想推翻它们,除非把这座城铲平了。後来我想,大可不必如此偏激,这些证据根本无人关心,我又不是那个美色倾城、用她的爱情便能换来一座城市的宠妃,不值得这麽干。我曾经受过的伤、失去的爱,我自己记住就可以了。
飞机快到代城机场的时候,我甚至看见了糖精厂那冒著蒸汽的楼顶层,很多年以前,我曾经站在那里,眺望著列车去往上海。
走下飞机的那天,天气晴朗,机场很空,同机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女走在我们一行人前面,戴著一副眼镜。後来,快出机场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哭了,她摘下眼镜痛哭。
我们一行人绕过她走出机场,我不时地回过头看她,不能回去安慰她。她哭得如此之伤心,泪水汹涌,仿佛把我曾经有过的在爱中的伤感也一起滴落在这片崭新的代城的土地上。
我想,如果有可能,是不是可以让我忘掉伤感,重新好好地爱一次呢?我实在不想,再尝试一次当我有情有义、毫不犹豫地喊出你的名字时,而你却无情无义、犹豫不决地说我认错了人……
那种情景,很伤人!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那年出了一趟国,回到代城。
盛涛让两位专家先回厂里,该按排的都尽快按排下去,力保从美国订购的生产设备尽快到位。而他自己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让我也上车。在路上,他打了一个电话订餐,出租车最後停在靠河一片新建的高档小区里,叫临安小区,一色的淡蓝色六层小楼,一楼是车库。
那几年,代城的住房刚刚开始商品化,房价比现在便宜多了。因为总价低,所以房型基本上全是大户型。一下子小小的代城里到处是新建的小区,像五颜六色的花,点缀了老城区的黯沈。盛涛说半年前在临安小区买的房子,五室三厅三卫,装修得还不错,请我去参观。
我明白他心里的小算盘,但愿赌服输,我也不会赖帐。
说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去盛涛的家,或者说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以前他住的酒店、以至在A城上大学时租的民房,全都不算,那只是临时的落脚点。
我不懂装修。实际上那个时代的老百姓也很少懂得装修的品味。第一眼看盛涛的家,我只觉得豪华,到处是吊顶灯、镭射灯,用了很多的金属材质,给人的整体印象,更像是一座小工厂或者舞厅。整一个暴发户的品味。不过,客厅里的一张大条幅倒有几分味道。
好歹我也有高中学历,只要条幅上写的不是狂草,我还是认识一点的,头几个字“锺山风雨起苍茫,百万雄师过大江……”我似乎听谁读过,很有气势的样子,或者称之为野心。
而盛涛的意亦不在此,一进门,他便把手里的行李往旁边一扔,砰地关上门,把我压在了门上。他还是老毛病,他亲我时喜欢仗著他在身高上的那麽一点点优势,身体前倾,将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肩上,再用一只手扳著我的脸,一手捏开我的嘴,强势地亲下来。
我想,这一定是他拧锈螺丝时落下的坏毛病。而且坐了那麽久的飞机,虽然不缺觉,但他身上有股怪味,想必我身上也有,我闻不到而已,像工厂里的甲醛。
我用力地推开他,瞪眼说:“操,你小子急什麽?怕老子不认帐是吗?你好歹得让人先吃饱了再洗个澡吧!你不讲卫生,我还嫌脏呢!”
盛涛哼了一声,忽然又笑了,说:“我倒是忘了,你在家就变得特别讲卫生了。在厂里你可不是这样的,有甲醛你不照样亲过我吗?”
我翻翻眼睛说:“什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订的饭呢?什麽时候送到?”
盛涛也有些不确定,说:“也许快了吧。我以前没找那家饭店订餐,不知道他们送餐的速度怎麽样。”
我说:“你以前没订过,你这次偏要订?难道你盛总还经常自己下厨吗?”
盛涛笑,说:“我做饭不行,也不太讲究吃的,以前一个人的时候都是让楼下的小餐馆送餐。只是这次你来了,我才找了一家好的四星级饭店。可惜代城没五星级的饭店。”
我心想,你个五谷不分的小白痴。不过,即使是四星级饭店的外卖。以盛涛现在的身家也吃不穷他。但不知为何,我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慌乱起来,期期艾艾的,酷似一头没见过世面的老兔子。理智告诉我,这种情绪很危险,但是我又想,又不是没做过,偶尔玩玩而已,过了这次,我就真地该成一个家了。我说:“……饭还没送到,那我先去洗澡了。你家浴室在哪里?”
盛涛犹豫了一下,眼睛贼亮贼亮地看我。而我也瞪著他,我想,只要他敢说出什麽一起洗的话,我就一巴掌拍死他。老子是打赌输了,但打赌的内容并不包括一起洗澡。
後来,盛涛可能是觉得跟同性一起洗澡,其实并不浪漫。就痛快地把我领到浴室里去,还问我有没有干净的衣服替换。我说包里还有,他就退了出去。
我洗完澡,送餐的还是没来。所以盛涛也进去洗澡。他笑著冲我说,不许偷看呀。我说操,老子要偷看那就挖眼睛呀,用杀猪刀挖眼睛。
盛涛进了浴室,我忽然又想,其实挖眼睛不用杀猪刀,挖眼睛只要一橛二十毫米的镀锌管,也就是家里的自来水管子,套在眼眶上,用手往里一拍,噗的一声,眼珠子就会从管子里掉出来,下面再放个酒杯就能直接泡酒喝。我在电视里看过,旧社会的土司就是这麽干的,用的是竹筒。杀猪刀是很不科学的,但至少气势够。我一面胡思乱想著,一面警告自己,这一次万万不可有眼无珠了,否则还真不如拿把杀猪刀,自己挖掉自己的眼睛呢。
我安慰自己,只要我不再老是著眼於城里姑娘,我在乡下还是属於优秀中年的,找个老婆小菜一碟,千万不要自毁前途呀。
饭菜终於送到了,盛涛也从浴室里出来了。
不愧是四星级饭店的外卖,送餐的提篮都是特制的,可以保温,当那个送外卖的替我们摆上餐桌时仍旧热气腾腾,娇豔欲滴,一看就让人直流口水。
我一点不客气,不等盛涛开口,我自己拿起碗拿筷子,站起身,手够得老长,刷刷把每个盘子里的菜都往自己碗里先夹一筷子,夹得堆得高高的,然後坐下,低头往嘴里猛扒。
盛涛有些楞,但还是起身,打开客厅里的组合音响,顿时,一个唱著外国话的女高音就回荡在这足有七十多平米的空荡荡的客厅内,颇有些荡气回肠。可惜我是粗人,我听不懂,等我重复了两次站起夹菜、坐下吃菜的流程後。我才抹著嘴上的油光说:“跟杀猪似的,你好歹换一首呀!比如《大花轿》、《九妹》什麽的,我看就挺好。”
盛涛笑了笑。他一个工人出身的董事长,本身也没什麽音乐细胞,偶尔想显摆一下,结果吃了瘪,他也就算了。坐下来开始吃饭。
吃完饭,我们把碗筷摆到一边就行了,明天饭店里会派人来收。我借口刷牙,在卫生间里呆了一小会儿,然後才出来。我直楞楞地瞪著他:“时间不早了,你要现在做吗?做完了我好回家。”
盛涛坐在沙发上,微笑,头发微湿,他穿著睡袍,睡袍似乎有些小了,裹在他身上紧紧的,而年青修长的肉体就从睡衣的领口、下摆、袖口,探头探脑地露出来,散发著如野生动物般的性感诱惑。盛涛说:“这儿足够大,今晚你就先不要回去了。留在我这里吧。”
我上上下下地看他,然後将目光集中到睡袍下面微微露出的一个交叉点上,我嘲笑地说:“昨天才上过那个洋妞,今天,你行吗?”我倒不是介意他跟洋妞上床,这几年我也没少上农民工姑娘。我只是真地有些怀疑。尽管在飞机上可以睡,可毕竟睡不香,他有必要非急在今天吗?
“老牛逼,你是自己找死!”盛涛低吼一声,猛地冲上来,抱住了我。
我的身上也只有睡袍,於是,他火热紧绷的肉体便一下子与我赤裸的肌肤相贴了。我的血,一下子沸腾起来。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五章
盛涛第一下抱著我,便顺手扯开了我身上并不牢靠的睡袍,而我的手,也顺著他睡袍的衣领,一下子探上了那年青紧致的肌肤。睡袍,只在我们身上晃晃悠悠地挂了一下,落在了地上,被我们踩至脚下。
盛涛用力极猛,他抱著我、把舌头伸进我的嘴里,那架势倒像在拧锈螺丝。平时看上去淡雅修长的盛涛,只有脱掉衣服,才会爆发出一身隐藏的肌肉,那是在工厂拧锈螺丝练就的。当他抱著我,他的四肢肌肉绷紧,肱二头肌也鼓起来,丰满光滑得简直就像小半个地球仪。他当我是锈螺丝呀。我感觉生疼,但却不甘示弱地回抱著他。
他的舌头,也像在不要命般,在我嘴里拼命压缩著我肺里的空气。我感觉,他简直从我的肺里吸过去足有两公升的空气。年纪大了,我的肺活量已经不如从前了,我从前我能在水里潜两百秒,现在有一百五十秒就不错了,尤其他还用他的身体紧紧压迫著我,我感觉我快换不上气来了。
他终於放开我。我们两个人就那样赤著身体,像两头春情勃发的公狗一样大口喘气,眼睛却紧盯著眼前诱人的异性。
过了一会儿,盛涛一把将我推倒在地,顺手从旁边的茶几上拿了一瓶已经打开的红酒。那也是吃饭前他开好的,只是在女高音上吃了瘪之後,他放弃了,刚才又趁我刷牙的时间,有意放在了这里。他把红酒瓶倒过来,咕嘟咕嘟,红色的汁液起码有大半瓶都被他浇满了我的全身。
我愕然,酒有些凉,将我原本身体的热度降下来了一点。
盛涛趴在我身上,开始用嘴去嘬吸这些红色的透明的汁液。
他吸得同样用力,他每嘬一下,几乎就要把我的一下片皮肤连著皮肤下的小片肉一起,嘬进那温热的口腔里,发出极淫靡的水声。而他的手指,也轻轻在我的胳膊上、背上摩挲不已。
我想他这是要玩什麽花样吗?以前他可不这样。我低头看他,感觉生疼,但又有一种酥麻感,痒痒的,很舒服。
或许是常年穿工作服,我身上的皮肤要比脸白嫩一些,并不夸张的腱子肉很精干,而盛涛,光看脸倒是挺白净挺斯文的,但脱了衣服身上却有些微黑,还有一些积年的小伤疤,想必是小时候在农村晒多了,後来进城了,雪花膏也只舍得抹在脸上,结果,他的脸比身上白。而那些小伤小疤,和细长却稍嫌粗糙的手指,也足以证明他其实不是什麽乖孩子,至少是吃过苦的。
盛涛的四肢是修长的,身材匀称,皮肤紧绷,散发著年青的自然光泽,清秀的极美的脸庞上是色淡且微微噘起的唇,当他伸出同样色淡的舌头,细细舔弄过我赤裸的肌肤时,那种感觉,诱惑无比。红酒和著他的唾液一起,沾染在我的肌肤上,让我的每一寸肌肤都发出珍珠般的润泽,而胸前两点红樱,就是更美的顶端。但是,最动人的是那逐渐被红酒染上了粉红的微微噘起的唇。
年纪大了,经历得多了,我的身体似乎比年青时代更加敏感,随著他的动作,我十分难耐,向著盛涛拱了拱自己的身体,展臂抱住了他。
但同样是年纪大了的原因,精力也不比年青时代,要不然上一次也不至於打架打输了。已经三十五岁的我,虽然十分容易被勾起欲望,但这几年跟农民工姑娘上床时,也需要更长的前戏才能成事。
极香,极甜,空气里弥漫著红酒的香醇,与逐渐加温的情欲味道。
盛涛似乎笑了笑,愈加埋头往下舔著,一直舔到我的肚脐眼上。他把剩下的红酒又倒了一些在那个小凹洞里,舌尖灵活地把酒卷起来一些,一口喝下,抬起头,媚眼如丝地冲我笑,嘴微微噘起,说好甜。
盛涛的五官,其实不是那种令人惊豔的类型,但如清泉、如素菊,轻轻柔柔间便勾人心魄。
我再也忍不住,鼻子里发出粗重的喘气声,一下子抬起头,一口咬在那张微噘起的诱惑的唇上,舌头伸进去,吸取著他嘴里红酒的味道。我的下身,也不耐地与他的相互摩擦著。两只金条,已经同样的铁硬起来。
盛涛似乎也闷哼了一下,但是却笑,安慰我别急。
我哑著嗓子说屁,你小子今天怎麽磨磨叽叽的?
盛涛脸色潮红地笑,不舒服吗?一只手,伸到下面,用手掌包住我的金条近乎不使力般地轻揉慢捻。
我又哼了一下,一是不想示弱,二却是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半眯著眼睛,整个人似醉非醉,又像在云里雾里飘。
我忽然觉得,我以前认为应该直奔主题的想法,其实有多麽的错误。一个老工人,还真是不懂得享受人生呀。
最後,盛涛让我转身,俯趴在地毯上。他拿起红酒,把剩下的酒全都倒在了我的屁股上。他把自己的身体顺著我的身子往下挪了挪,用两只手持住我的腰,舌头一寸寸地卷过我的臀瓣。後来,他又用手指蘸著酒,伸进我的屁眼里掏弄著。然後,他半是惊讶半是料中地发现,那儿早已又湿又热,仿佛一张饥渴的小嘴,一下子就将他的手指给吸了进去。
我看不到他在我身後的样子,但是,我能感到,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又绷紧了几分,更加粗重与灼烫的鼻息全都喷在我的屁股上。我感到我就快要爆体而亡了,却不想自己开口求他进来。我咬著牙强忍,忍得浑身的股肉都微微颤抖了。
盛涛俯下身,进来的并不是他的金条,而是更加温暖细腻的舌头。他的舌头只灵活地在我的屁眼里搅弄了几下,我终於失控,头向後仰,脖子憋得老粗,上下臼齿咬在一起,狂吼著喷出了我的欲望。
而与此同时,盛涛也终於忍不下去了,他爬起身,用双手抓著我的腰把我提溜上来,屁股朝後面高高的撅起,姿势很像一头等待交配的母狗,我也因此一眼便看到身下地毯上的酒渍,恰好是一个完整的人形。
就著这个姿势,盛涛一插到底。由於我正在爽至最高点,对他的插入并不觉难受,反而觉得像一枚助推火箭似的,让这种高潮的快感更加极致,我的吼声也更加粗嘎。
刚刚释放後,我浑身无力,只能由著他的摆布。除了屁股是被他攥住的原因,整个人恨不得都趴在地毯上去。
到底是年青,年青的盛涛高高地向後仰起头,像狼一样对天嘶叫著,腰部如同工厂里的打桩机猛力抽插,阴囊有力地打在我的!肉上,而他的手,熟练挑弄著我前面瘫软的金条。叭叽叭叽的水声,清楚地从我俩交合的地方传来,节奏很快。
我低著头,往後望去,可以在自己的两腿下清楚地看到他进出的样子,而我的肚子也像有一只小老鼠在里面拱动,粉红的汁液,一点一滴地淌落下来,再落在原就沾满酒渍的地毯上。
盛涛的抽动越来越快,我颠得如同大海中的小船。
“啊!啊!啊!”我无力地呻吟著,感觉我整个人都快要被顶破了,酥麻的似疼似醉的快感从肚子向我的四肢百骸延伸,顿时又有了感觉,但年纪大了,金条累过一次,就不是那麽容易重新打起精神来,无从渲泄的快感烧得我全身都要爆炸了。
我既希望这一切赶快结束,又似乎希望永远不要结束,意识已经有些飘忽了。
最後,当灼热的水箭持续打在我的肠壁内侧,感觉就像钢水。我像锅里的煎鱼,全身持续抖动著。盛涛的手一松,我便瘫软在地,盛涛的身体也无力地压在我身上。
我们就这样相叠在一起,暂作休息。
我已经累得像条狗,但以盛涛的年纪,想必一次还满足不了他。我的赌约,其实才还了一小半而已。
那一夜,我们几乎半夜未眠。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如果说自由女神是美国的标志性建筑,那麽这座足有三十米高的老烟囱就曾经是老糖精厂的标志。
为了给美国进口的新式生产设备让路,这座大烟囱连同旁边的两座老厂房必须同时拆除。
拆除的时候,施工队把这片地方都给隔离出来,把这一片的围墙也给拆了。这样一来,外面的人可以随意进入这片拆除的地方,包括已经离开工厂的大卵、小卵、石卵、马卵、耿卵、歪卵、姿色阿姨宝宝……许多人,都趁施工队中午或晚上吃饭、工地暂停的时间跑来看。而他们脸上的表情,多数都是伤感与追思。
两座老厂房的外墙上,几十年前最老的“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标语,已经几乎只剩下淡淡的痕迹了,而後来下岗时期的标语,也模糊不清了。
时间,过得真快呀。
倒是农民工出身的新工人们,看得兴高采烈。毕竟,厂里的发展势头好,他们才有希望能获得更高的报酬,也能在厂里干得更长。
我的身份,介於他们中间,所以心里的感觉,一半是伤感,一半是欣慰。毕竟进口这套设备,有我的一份功劳。毕竟那座老烟囱,当年我也曾经爬上去,却没有跳下来。
那天中午,一些老阿姨们说起这座老烟囱,当年还真地摔死过人。
第一位是六一年,粮票让人给偷了,那时候丢了粮票就等於判了死刑,他爬上去十米,因为饿,再也爬不动了。後来他没死,他对著领导说“我要吃包子!我要吃肉包子”领导说给你吃,你下来都给你吃。这位就下来了。
第二位是七一年,一个似乎谈朋友不顺的女工爬到了二十米的高度,显示出爱情的力量。为了包子可爬十米,为了爱情可以爬二十米,如果爬到三十米,那就什麽都不为,只为了想死。由此可见,爱情是高於饥饿的,但不能高於死亡
当年,我似乎也是爬到了二十米。我也怕死,所以除了还赌约的那一次,盛涛後来也叫过我,让我去他家,我拒绝了。
第三位,老阿姨们说到第三位时,看了我一眼,犹豫著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她们顾念著旧情,另外一些人,却只记著我当年对不起他们的事。
大卵和小卵两个人就一唱一搭,故意很大声地说起我当年跳烟囱的事。新工人们多半都没听说过有这事,不禁半信半疑。有的就叫起来,你们放屁,老牛逼才不会做这麽没出息的事。
我不想损害我的形象。不是我自己吹,我在白牡丹糖精厂又有了一点威望,这从新工人们多半叫我老牛逼可以看出来。虽然我的这回牛逼,很遗憾的不是靠技术,技术是一个工人立身的基础,这回是靠著我有个当董事长的徒弟,当然,也有跟厂里胖胖的总经理唱过对台戏的因素。现在,我还不比当年睥睨群卵的水平,但厂里的年青工人们但凡遇到点事,都愿意找我商量;许多女工也愿意找我上床。
我看著以前的旧同事们说:“不错啊,大卵你的西装是阿玛尼的,领带是什麽牌子的?”
大卵瞪我一眼,却不说话。他用眼神示意小卵。小卵就看著我说,我们老总的领带什麽牌子,管你个毛事呀!
我说,操,发大了。原来大卵当老总了呀?开什麽公司的呀?好歹同事一场,你个王八蛋也不说请我吃顿饭,太不够意思了。
这回不用小卵说,歪卵顶著个歪头,抢先讨好的说,那可牛逼了,房产公司呀。不过我们老总有钱也不请你个老东西吃,你个老东西以前太不地道了,还好意思吃饭?
我说:操,你们现在都是有钱人了,还跑到厂里来干什麽。我们这些工人可都是无产阶级,没你们有闲,你们要闲得无聊,就去包他妈的二奶去。戏弄我们工人,当我们工人是好欺负的吗?
我以前说过,妒嫉也是有层次的。其码,新厂的工人们不会去妒嫉我,也不会去妒忌总经理和董事长他们。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他们没有见过真正当工人时的盛涛。但反之,大卵、小卵都明显是这儿的老工人,从这儿走出去没几年,结果就发了财。新工人们虽然是出身农民阶级,但进城这几年也沾染了一些城里人的毛病。见不得本来一样的工人,现在过得比他们好。
这些农民出身的新工人们叫,滚你妈的蛋,猪猡。有钱别地玩去。这里可不是老糖精厂!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接下来自然是一场对骂。
作为老工人的群卵们无论人数、年纪、力气,都不是新工人们的对手。他们被骂得都快昏过去了,最後,只好先走,这一场闹剧才算结束。
这些场面我都没看见,我钻出了人群。因为在新工人的队伍里,有一张熟悉的脸孔,他是商容。
我从来不知道,难道商家这麽快败落了,连大少爷商容都得出来当工人、挣点苦哈哈的小钱?
看到我钻出人群,商容也跟著走了出来。
我走得很快,一直走到一处无人的空地上,我蓦地停下来,转身,看著商容小跑著、气喘吁吁地赶上来。
他们兄弟俩原本就长得像,这麽看上去,商容穿著蓝不蓝、绿不绿、胸前绣著T字的糖精厂工作服,再加上满脸茫然不知所措的稚气,真地很像刚进厂时的小噘嘴。
我楞了一下,才说:“怎麽你在这里?”
商容说:“我想能多看看你。”
我说:“你妈跟你哥呢?他们肯让你在化工厂里,干这麽又辛苦又危险的活儿吗?”
商容咬著牙,过了一会儿才说:“妈妈本来是不允许的,但我说应该从基层做起,而且哥哥也说……说你们又在一起了。所以……所以妈妈同意了。”
我一楞,冷笑著说:“你们兄弟俩个要争夺财产,别拉上我。你想学工厂的管理,大可以坐在办公室里舒舒服服地学,干吗非当工人?像你这种大少爷,养尊处优,只怕连杀鸡都没杀过,万一哪天弄出一个安全事故,你自己死了不要紧,连累工友跟你一起死,你说你不是害人吗?”
商容似乎没料到我会这麽不留情地说他,并不噘的嘴一瘪,似乎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不耐烦地说,你说你是不是男人呀?别动不动跟个娘们似的,我看著就烦。然後,我就想走。可商容挡在我面前,不让我走。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泛红的眼睛,然後,一字一顿,十分困难地说:“我……我是真心的。夏师傅,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我说:“你弄清楚,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我现在想回家睡觉。”
商容终於哭了出来,说:“可为什麽我哥可以呢?我哥难道不是男的。”
我其实不想这样对待商容。即使他现在连大学都毕业了,但在我眼里,他仍旧是初见时的那个骑山地车的阳光少年。但我也不想再跟商家兄弟扯上关系。我想了想,觉得我终究比他大了十多岁,我还是应该说清楚,免得少年越陷越深。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是同性恋。这麽多年以来,我喜欢的一直是女人,只是,在那几年我可能有些失常,我喜欢了小噘嘴。不过不管如何,我想我只是喜欢了一个人,只不过刚好他是个男的。但我不会由此变成同性恋的。我希望你能明白,你还年青,有的是别的更好的选择,而不用对一个老工人耿耿於怀。这对你而言,纯粹是浪费时间。”我再次向前走去,这次他没有拦我。
我走的时候有些疲惫,商容以为我会像刚才一溜烟地跑得不见了,但我其实是无声地缓缓地走掉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那个晚上天空挺调皮,本来好好的,一时兴起竟飘起雨丝。飘一阵子,又不动声色地收住。我应对不力,只好夹著一把路上买的多余的雨伞,随毕老太太去瞄人。瞄人即相亲,即无缘无故地去看一张陌生的脸。
毕老太太其实就是以前住楼上的老毕的亲妈,老毕因为造谣说农药厂的氯气罐炸了,被请进去关了一年多,後来放出来。他没有再回代城,他回来也没用。他是犯过事的人,原来的岗位农药厂不可能再为他保留。他去了南方,而在代城的房子就给了他的父母住。
毕老太太其实是个热心人,精神也不错。她已经给几个人介绍过对象了。一听说我也要找对象,立刻开始张罗。这已经是第五次瞄人了。开头的几次都不顺,我已经不太挑了,所以这些瞄人不成功的原因多数是人家姑娘看不中我,还有姑娘临时有事,说好了要来,结果却不出现。
我有些烦,心想花钱勾搭发廊妹也比娶这些良家妇女容易。
毕老太太一点都不烦。
她知道我上次结婚没结成的事,也觉得到了这把年纪还没成家可能是有点问题,但正因为以前的我有问题,现在改了也就显得更加可贵。老太太有她自己的想法,姑娘大了不好嫁,可男人大了还是能找到小十几岁的姑娘的──现在这世道不比从前,以前乱搞男女关系的人是要被厂里给开除的,现在厂里可不管这些了,有些厂里的姑娘还愿意找个年纪大些的男人,不图别的,就图个安心。而且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吗。
她老人家语重心长地开导我,说这人哪,都得找个伴,你现在是年青,可要是上了年纪,身边没个伴,连半夜翻个身都找不到人帮你,那时候这日子就难过了。
我想这话挺实在。可能是年纪长了,年青时代所谓的爱情、所谓的无病呻吟、所谓的追求,全都被时间磨得失去了最初的光采,不能再吸引什麽人了。
如果说开头我找毕老太太帮忙,心里还怀著些别的心思,可听老人家说多了,我的心也逐渐开始活络起来。我想,一个人的日子好是好,可是太虚飘了。三十米高的老烟囱也没了,可以说现在除了那片地段还在,以前的代城老糖精不过只剩下了回忆。作为老工人,我也该给我自己换点新鲜的生活了。
我有些愧疚,以前不该说老毕的坏话。我哪知道,老毕有些讨人嫌,他妈却是一个好老太太。人家不常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可惜我父母都不在了,要不然也许我的日子过得比现在好。所以这一次,我决定把这位不错的小老太太当作我的亲妈,这一回要好好听她的话。
毕老太太说:“这回瞄的是一个小学教师,教音乐的,一听就不是粗糙的人儿。”毕老太太又说:“她有一个不错的名字,叫蓝小云。”
我嗯嗯应著,脑子里挡不住地走一位长发披肩的白皮肤姑娘,像从前的白小蓝。她们连名字都像,想必长得也像。
见面搁在一家茶室的包厢。我跟毕老太太先到,点了绿茶瓜子候著。没多久,一嫩一老两位女人进来了。嫩的是小学教师,老的是她母亲。
毕老太太与那母亲显然有些熟,一边打著招呼,一边顺势把我介绍出去。
我想不到女儿母亲一块儿见,脑子有些懵。她们冲我点点头,我也冲她们点点头,却不说话。我只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不是长头发,皮肤也不白,年纪只怕也快三十了,不是想像中的样子呀。
毕老太太为了托起气氛,不停地跟母亲搭些虚话,内容七曲八拐的。那母亲一边应著话,一边拿眼睛瞧我。我不愿意接她的目光,就勾了脑袋吃瓜子,吃了一会儿,我自己都觉得不好,便抬头去瞄小学教师。谁知道,小学教师刚好也抬头,我们的视线撞在一起。我冲她笑笑,她也笑,用动听的很有礼貌的声音说:“夏师傅,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请问可以吗?”
真不愧是教音乐的,就是礼貌,嗓音也真他妈好听。我发现了她的优点,心想,冲著你的声音,我应该跟你聊聊了。我又想,可你带著你妈来,我只好严肃了。我竭力让自己的谈吐显得斯文,低声说道:“好啊,你要问什麽尽管问吧。”
小学教师脸色一变,硬绑绑地说:“听说你喜欢男人,上次你结不成婚就是因为你跟男人的照片,请问,这是真的吗?”
我彻底懵了。虽然名声不好,但我从未想过这个跟我来相亲的、而且使我颇有好感的姑娘,说话竟然如此不给我留面子。她母亲叫:“小云,你乱说些什麽!”毕老太太也说:“小云姑娘,这些事我想早就证明是误会了,你其实完全不用担心。”
看起来,她们是在帮我,但从小学教师的脸色以及她们等到小学教师问完後才开口,以及开了口还不停打量著我的情形看,嫩嫩老老的三个女人事先已经商量好了。
我忽然明白,即使商容事後作了补救,我当年的事在代城造成的负面影响不大,可一到了这种终身大事上,这件小事就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污点,让这些来相亲的姑娘担心、害怕。嫁给一只老兔子,对她们来说将是一场噩梦。她们来,不过是因为年纪大了,对每一次找男人的机会都想紧紧抓牢。
但等人来了,又他妈的心有不甘,非得找我要一个明确的保证,正如古时候男人娶妻得先验明未来妻子是不是贞洁的处女一样,又或者某些想仗著怀孕嫁入豪门的女星必须先把肚里的孩子送去验DNA一样──全是用人格上的巨大侮辱,来换取一份可能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菲薄婚约。
我脸上的笑意慢慢淡掉,从心里长出了愤怒。我说:“操,老子爱怎麽样,管你们屁事!”
见面只持续了五分锺,便在小学教师母子愤怒的表情,与毕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脸色中剧终。三个老女人走後,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慢慢嗑著瓜子,把一壶茶水喝尽。我想:这茶水的口感还可以。
喝完茶後回去的路上,在一段没有路灯的小路上被一个别人乱扔的破箱子磕中了膝盖,疼得要死。远处传来歌声,听不清唱的是什麽。我把雨伞放在地上,坐在雨伞上,找出电话,随便拔了一个号码。
电话的那头,商容用不无惊喜的声音说:“夏师傅,是你找我吗?”
我说屁,你有没有车,我现在在新知东路,腿可能伤了,你开车来接我。
商容惊恐地说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我马上来、 马上来。你等著,千万不要乱动!
挂断电话。我摸了摸我的腿,知道我其实伤得不重,想当年我被人打得进医院的时候,比这个厉害。
我只是想找一个人聊聊。那些曾经在老糖精厂上班的、跟我年龄相当的老朋友们都掰了,而新厂的同事们无论是人生经历、还是年纪,我跟他们的差距太大。我一时竟不知道可以找谁一起聊一聊。商容,只是我随便找来的一个人。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我的伤不算严重,可是在商容的坚持下,让医生给敷上药膏裹上纱布,就很像受伤的样子了。从医务室出来,走在无人的路上,商容看著这伤,就露出难过的样子,眼睛有些泛红,像一只兔子。
我骂:“操,小瘪嘴你刚才又不是没听医生说的,其实根本没伤到什麽,你露出这个样子来是想咒我吗?”
商容说:“但你还是会疼呀。你身上疼,我心里就不好受。”
我心里忽然有些酸酸的。假如我是个知识分子,大概会很恼火,因为他软弱的个性跟我自己的完全不合,把他当成一个闲极无聊的公子哥儿,但是你看,我一个造糖精的,就不会有那麽多杂念,这多好。我只会偶尔觉得感动,但不会因为他喜欢我而我不喜欢他就把他看作一个讨厌的坏孩子。现在,我被来相亲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们鄙视,被这个世界鄙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把我当成一个傻逼,但这种鄙视绝对不会来自於商容。商容太单纯了,所以我才能轻易相信他是真地喜欢我。我又不是傻子,鄙视和喜欢会分不清吗?要是分不清这个,那就被汽车撞死算了。
我想这真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可惜单纯对人们来说近乎是一种缺陷。虽然他长得很像某个人,但我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爱上他。
我吻了他。但是当他想回吻的时候,我推开他。我说,这不合适,咱们就到这吧。
後来我回家了。而他在我家楼下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後也回家了。
不是我这个老流氓不厚道,故意耍著小家夥玩,是因为我觉得,在他身上的那种东西可能就是爱,但偏偏我没有。我对爱的理解是有偏差的,我总觉得爱这东西只有得到过,才能更容易的忘记。或者说,得到了,就是为了失去。比如我,又比如盛涛。
第二天轮到了我上中班,但上午我就到了单位,然後去总经理办公室。
对总经理办公室,我已经直接地理解为董事长办公室了。我从没在总经理办公室里见过总经理,我在总经理办公室见到的只有董事长。但这次不一样,我真地在总经理办公室里见到了胖胖的秃头的总经理。
总经理显然很不喜欢我,他说现在是上班时间,你跑到这里来干什麽?想被开除吗?
我很有礼貌似地看著他说,总经理,现在是上班时间,不过不是我的上班时间。我来这儿,只是因为我有事要找我徒弟。麻烦总经理你通知你的上司一声。
总经理有些楞,说你找徒弟怎麽找到我这儿来了。後来他可能想起了我的徒弟其实就是他的顶头上司董事长,脸憋成了猪肝色。虽然他是总经理,虽然我这话是明摆著是占他的便宜,但是却让他挑不出毛病。我不是想打败他,打败任何一个干部是我年青时代的快乐,但现在我没那个兴趣了。我只是想尽快找到盛涛问清楚,当年的照片到底是怎麽回事。以前我是不在意,但不代表现在我也不在意。
就像被别人打了,至少得知道打我的是谁。如果被打了还不知道栽在谁的手里,那就太倒B了。
盛涛倒是不想回避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理由回避。因为不关心吧。当天晚上,他就让我去他家里谈谈。
我去他家的时候,盛涛正在吃饭,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桌上摆好了菜,和上次在五星级饭店里叫来的差不多。原来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不是不懂得享受。
盛涛问我,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我说吃了。
盛涛说那你等我一会儿,等我吃完了我们再谈怎麽样?
我说不用了。我只是想问,那些照片是你派人照的吗?问这些话的时候,我用眼睛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手心攥得紧紧的。
盛涛勾著头,扒了两口饭,然後才淡淡地说:“这不是明摆著吗?除了我,你想还有谁可以跟踪我们,照下这种照片呢?”
我的身子忽然僵住,又问:“那派人散发照片的又是谁?”
盛涛这回仍然勾著头,多扒了三口饭,淡淡地说:“还是我。”
我说:“为什麽?”
盛涛说:“我得不到的,别人当然也别想得到。”
我听了这话,很想很想揍他。
如果说以前的盛涛像一头嗜血的狼,对我只有利用只有占有,但我并不恨他,因为那都是我自己甘愿的。我的年纪比他大,我应该对我自己在清醒状况下做的事情负全部的责任。他可以不爱我。但他却不应该自私地不想让我走,不仅让我没娶成虎王,如今又把我仅有的希望也给毁了。
过了五秒锺,也许是十秒锺,我觉得自己胸间攒满了气体,想狂吼著发泄,但我吼不出来,我甚至於在脑子里演习一遍,觉得抓住他细长的脖子使劲一拧,那细长的脖子就应该像一根筷子一样轻轻折断了。但是我後来想,我揍过他的次数有很多了,多得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这就跟爸爸打儿子一样,打多了孩子也就打疲了,没用了。除非我今天杀了他,拿我自己的命去换他的一条命,否则再怎麽打也只是没有用的发泄而已,和我们曾经就在这处房里玩过一夜情一样,如水过无痕,实在没意思。
虽然生活是痛苦的,但我还是想活。活著,才有希望。活著,才不能被这头白眼狼给看瘪。
我的脑子里像有一团团雾,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临安小区的。我的心口很痛,这种痛是顽固的、绵长的、无处可躲的,仿佛胸内缓缓流淌著一条冰冷的河流。对此我有些不解,或者说有点儿不满,我觉得痛的地方不应该在心口,而应该在腿上。
来接我回去的是商容。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那一天,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不想去商容的住处,我选择了回我自己的家。只是让商容帮我到厂里请了一天病假,那是我生平头一次请病假,。
那一天很多时间我在睡觉,一种进进出出的睡。每回从梦睡中出来,就看一眼窗外的太阳。我看得很慢,像是把错失的时间找回来。这样看完了,便觉得累,累了就继续睡。
直到这时候,我才能对自己承认。也许那真地就是老人家说的造孽,我不是没爱过,但没有像爱小噘嘴那样深深地爱过。
只是,人生不可能重来,想中奖就得先花钱买彩票,比如我想上职大结果把自己送进了工厂,我想出去闯荡一下结果把手里的五千块钱陪得精光,又比如我想继续留在厂里就得先送十五万一样。所以在过去的几年间,我其实也不算吃亏。在厂里呆长了没什麽意思,经历过的事情就当作一种调剂,过去了就好。
时间其实是公平的。经过时间,你所爱的人、所恨的人,所有的快乐、所有的痛苦,都会变成鬼影子,在记忆中毫无理由地走来走去。其码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未来会陪著我走完後半生的脸长成什麽样子。这样会有悬念,不像我当工人无非是一直当到老,毫无悬念可言。我只会记得那张可爱的噘起的微红的嘴,却不用记得那张嘴里吐出的残忍。这样很好。
我只是有些奇怪,一个老工人,干体力活的人,按理说,这种人天生线条粗,懂哥们义气和打架,但不懂爱情和谈情说爱,脑子像是被割掉过一块。我现在为什麽会难过,自己也说不清,大概是割得不够多吧。所以我将来一定要随便找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用一种深情的口气讲出这个故事,像面对一个睽违多年的情人。我又想,如果这些故事在我六十岁的时候还无处倾诉,它就会像一扇黑暗中的门,无声地关上。那些经历过的时间,就会平静而深情地腐烂掉。
第二天我去上班,厂门口贴出来了红纸,许多人围在那里看。新的糖精车间下个月投产,第一批去新车间的名单就被公布在这张红纸上。新车间条件好,大家都想抢著去。但我没什麽兴趣,一来以我的条件,肯定轮不到我,二来我也不想去,老车间虽然噪声大点、污染重点、活儿苦点,但我习惯了。我觉得老车间挺好的。
我看到排在第一位的名字是商容。这孩子,真想长久扎根车间吗?更加奇怪的是,上面还写著:“此排名不分先後。”那天还有人打架,红纸上写著一个名字叫“张伟”。我们厂里有三个张伟。三个张伟站在那里,互相说是自己上了红纸,结果打起来,後来厂警跑过来说,不许打,再打谁也别想去新车间。他们就不打了。新车间犹如咒语,真他妈灵验。
工人吗?除了想挣点钱,就是想换个好点的工作了。
这一点老车间比不了。那天上班,我环顾老车间,黑乎乎的全是反应釜,还有肠子一样蜿蜒虬结的管道,冷冰冰的阀门和法兰。玻璃上必然是半米厚的黑灰,没有蒙灰的地方必定是窗玻璃被砸掉了。
那一天,厂里破天荒地送来了除亚钠之外的新原料。车间主任没说这叫什麽,只是交待说这是新工艺,所以我们要赶在新车间之间试用。用起来也简单,只要在亚钠反应成别的东西之前加入就可以了。
这很简单,但我那天心烦意乱搞错了,结果那个反应釜发出轰轰的响声,好像烧开了一锅水,带著硫酸味的蒸汽全都冒了出来。工人们一声发喊,全都逃光了,有个女工在逃跑的时候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摔掉了两个门牙,扬言要让她老公来砍了我。
我就和许多工人一起站在车间门外,等著她老公来砍我。车间主任立刻就把我教训了一顿,说我这个月的奖金没了。然後,我就看到厂里的工程师冲进去。那个女工的老公也冲过来揪我领子。他是甲醛车间的工段长,老婆遭了难,当然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我任由他揪著,看著他把拳头举起来。
在他身後的车间门口,董事长、总经理一批人也急匆匆地赶过来。董事长没有看我,一阵风般跑进了车间。他的工厂才是他的命根子。
但最後甲醛车间的工段长竟没有打我。他私下里说,你个老东西的眼神就像个杀人犯。
车间主任把我送到安全教育办公室。现在不比以前了,以前的老糖精厂也有安全科,出了这种事,安全科里起码有五六个人轮流给你上安全课。而现在,他们让我自己一个人写检查、一个人看展览室里的死人图片,然後到了深夜,才有一个人过来放我走。
写检查的时候,我想起了安全事故其实也是一种概率。看了展览室里的死人图片,人会产生两种错觉,一种是觉得自己明天就会有类似的遭遇,比如多年前的小噘嘴;另一种是觉得这种事情横竖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比如我。第一次进厂上安全事故课,我就坚信此生不可能被炸上天,然後再一片片地落下来,我认为自己会老死在某一张病床上,身边有我的爱人儿子孙子重孙子。
我想,既然我没有死在刚才的安全事故里,就应该珍惜余下的时光。有句话说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後福”,也许我的日子就快好起来了,好好过吧。
晚上,出了安全教育办公室,我打电话叫商容出来一起宵夜。世事无绝对,至少他喜欢我的心是真的,反正今时今日的老牛逼也没什麽可损失的,就试试吧!也许,商容会是我的後福吧──只可惜,如果真这样,那我的儿子孙子重孙子全都没了,但至少有一个真心爱我的爱人,这样也很够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六十一章
《工厂》第六十一章
那一年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年份。小瘪嘴商容去了新车间,我还留在老车间里。
我第一次和他一起去看电影,遇到有人打架。那天是深夜了,在代城一家新开的电影院门口,虎王阿秀戴著一顶鸭舌帽,穿著黑大衣,还戴著一副黑框眼镜。她把大衣领子竖起来,这样就使她原本状实的身形更加像个男人。
虎王被打得很难看,打人的是一群女流氓。六个女人围著虎王、把手抄在裤兜里,来来回回地踹她、骂她,骂的内容不外乎骂她是骗子骗钱……
说真的,要不是有几个人在打她,我根本认不出她是虎王。我不明白她为什麽打扮成这样,我可以把虎王想象成一个异装癖,一个暴力狂,但绝对想不到她会这麽酷地出现在深夜的电影院门口,而且虎王居然会不做暴民改行当骗子。要是换了以前,早就把六个女人的乳头都咬掉了。
後来我和商容去救人。我仗著力气大,先拽开两个女人,那两位手还抄在裤兜里,趔趄了一下。趁著这个机会,虎王嗖的一下就跑了,我也想不到一个快四十岁的女人竟然能跑那麽快,眨眼之间就消失在夜幕中。那六个人也很惊奇,本来是在欺负一个老女人,忽然女人变成了壮汉,就是孙悟空变身也不可能这麽快。後来我本来还想去找虎王,看她是不是有什麽困难,但商容说他会去的,无论如何,虎王也算是他名义上的姐姐。我想了想,也觉得虎王未必想看到我,要不然那天也不会跑得那麽快了;有商容在,她就算目前有困难,也很快会好起来。
那天我就惨了,本来是见义勇为,结果受害者跑了,如果打架,就是流氓斗殴。我还在犹豫,到底是该拖著商容狂跑,还是让商容先跑,我留下来死扛。後来觉得手上多了样东西,一看,是一块砖,崭新的透著明豔豔的砖红,是商容把它递到我手里。我心里又激动又无奈,这时他冲我眨眨眼睛,然後举了举拳头,细白。
──虽然是和别人一样地在工厂里锻炼过一段时间,但这位大少爷可能是自小养尊处优惯了,体形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仍是少年般单薄。
那六个人之中,有一个矮小的女人对我说:“你好像是是糖精厂的老牛逼吧?”
没想到我还这麽有名,我心里一下子就抖了起来。唯一遗憾的是说话这女人太丑,如果是漂亮的小姑娘或者姿色阿姨就好了。可话又说回来了,漂亮的谁来当女流氓呀?
我立刻承认我就是老牛逼。
矮小的女人看了看我身後的商容,就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嘿,我们那儿的街坊说你是个没卵的假男人,又老又丑的偏偏还不安分,看来还真有这麽回事呀!呸,老娘才懒得跟你这种人搅和呢!咱们走──”
那次我手里拎了砖头,最後谁也没拍,商容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看我,眼神中是真实的难过,他在为我而难过。
我倒不知道,我的名声会被传成这个样子。反正我在工厂里造糖精里是纯粹的体力活,名声,对我来说没有影响──除了相亲。到最後,我也只能推测可能是相亲,才让老牛逼的坏名声在小范围内流传开来。三姑六婆聊这种事很正常。只要厂里不管就行。
在新车间,商容第一次倒三班,也出现了跟我刚开始倒三班时同样的症状,看上去瘟头瘟脑的。
不过除了瘟头瘟脑这一点,大多数时候,他是温和的,嘴角总可爱地微微上翘著。约会的次数多了,我就发现我很欣赏他的嘴角,这孩子笑起来是用胸腔共鸣,很节制地笑三到四声,笑三声是表示好笑,笑四声是表示很好笑在。他的笑声总是第一声比较重,渐次减弱。
我不行。我老钳工一个,嘴角已经开始下垂,一副傻逼样。至於笑声,呵呵呵,或者呵呵呵呵,我都学不来,我笑起来是先弱後强,越笑越厉害,这他妈还真像个傻逼。
我问他为什麽要这麽累,靠他的母亲他完全可以穿得干干净净的、坐在办公室里享受冷气。他想了想才说:“因为,我想和哥哥、和夏师傅一样。我……我更想让妈妈觉得我长大了。”
我有些感动,因为他把我跟他的妈妈、哥哥相提并论。尽管还是有些不舒服,但我也不是特别忌讳他提到那两个人,爱情、友情之类也许可以舍弃,亲情却是无论如何割舍不掉的。我选择了商容,就无法避开他的亲人。我想了想,又问他如果他妈妈还是不许他跟我在一起,他会怎麽做?
这次,他没有犹豫地说,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在事先,就会想好解决的办法!
他说得又快又急,带著一种孩子式的天真与执拗。
那一天的傍晚,我再次拥抱了小瘪嘴,如同多年前拥抱著小噘嘴。不过我不会弄混的,那对小瘪嘴不公平。他喜欢我。
我想,如果那天他提出到我家去,我会马上同意;又或者,该由我先主动这麽说。但是,因为倒三班的关系,商容看上去已经累了。抱他在怀里,如同抱著一个纯洁的孩子。
後来,我们也常常约会,但仅限於拥抱和接吻。商容似乎对我的拥抱情有独锺,单独相处时也爱偎在我怀里,像一个怕冷的孩子寻求庇护,然後往往就很快睡著了。他当然不会住八个人一间的员工宿舍,但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每次约会,我们不是出去,就是他来我家。而他在我家,往往说不了几句话,眼皮便开始打架。
他的话不算多,但好在他的睡相很可爱,个性更是透明与坦率的,他对我的依恋会不加掩饰地表现在他的言谈之间,会溢满在他可爱的脸上。
我想,我也渐渐爱上了这可爱的少年。只是,对这种状况,我是又满意又不满意。
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我希望除了这个,我们之间还有另外一种进展,肉体上的进展。我告诉自己三班倒原本就会降低性欲,也许过些时候,等商容适应了或者离开车间,我们之间就会有另一种进展了。
有时候,我虽然在心里转动著一些色情的念头;有时候,我又觉得就这样单纯地抱著,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商容比我小十多岁,在我眼里还是一个孩子。在我这把年纪,还能幸运地遇上一个对我真心的少年,还有什麽不满足的呢?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六十二章
《工厂》第六十二章
因为把心全放在商容身上,我有点疏忽厂里的事情。直到车间里的人突然都变得忙碌起来,无论上班下班全都行色匆匆,我才知道进口的新式生产设备好是好,但由於新设备的生产速度加快了,原有的传输设备跟不上趟,这大大限制了新设备的生产,不能发挥出新设备的最大效率。厂里为这个事很伤脑筋。但厂里所有的流动资金已经投到进口新设备上,目前暂时抽不出更多的钱来更换更大型的传输设备,甚至於也请不起这方面的专家。现在,厂里向各个生产车间发出通知,鼓励全厂工人开动脑筋,用尽量小的代价革新传输设备;如果成功,将直接奖励创新奖五万元,上不封顶。
这一代的工人跟我们老一代不同,大多具有高中及中专学历,入厂前经过系统的培训。再加上白牡丹糖精厂采取的是聘用制,竞争上岗,这些年轻的新一代的工人们虽是来自农村,但他们更吃苦耐劳。或是为保饭碗,或是为奔一个更好的前程,他们中有不少人平时都挺用功的。他们没有厂里免费提供崭新的水泵供他们胡拆乱卸,但现在外面多的是不要的旧家电,偶尔也有废弃的旧设备。他们这些人想练手,可选择的范围比我当年大。
原来,有机械天赋的人其实并不少,而世界上的钳工也不像外科医生一样值钱。
如果说以前在老糖精厂,我能靠著我的机械天赋睥睨群卵,现在却几乎不可能。我很失落。因为我必须得承认我以前顶多也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而我曾经熟悉的同事们也大多懒懒散散、不思进取。我所有美好的记忆,只是因为赶上了一个好时代而已。现在,这种好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所以无论我们这些人被下岗、被挤出工厂,只能怨我们自己,怨不了农民工抢饭碗。
商容照旧每日里昏昏深沈,像只瘟鸡。而我挺无聊的,除了偶尔去听地下演唱会,我的业余时间几乎无事可做。
我不是不心疼商容,也想过该给他做点好吃的、送点补品,让他觉得我在关心他。但後来我想,这样做太像女人了。而反过来说,如果商容是女人,或者我自己是女人,也许结婚再生个孩子,关於我们生活里的一切就能安定下来。但可惜他不是,我也不是。所以我只能试著接受男人,却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女人。这违反了自然规律。
人老了,想问题就有点七拐八弯、缺乏逻辑性。有时候我想我宁愿抬头挺胸地发霉,渐渐地变成一个佝偻著身体的老人,也不想卑微地恋爱;但有时候我又想我宁可当傻逼,也不可终生无爱。
我有些恐慌,我的年青时代一直在避免成为歪卵那样连老阿姨都不理他的人,但现在,我似乎越来越有这样的迹象。至於厂里年青的小姑娘们倒是不排斥我,但随著一年年的过去,终究有一天,她们跟我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最後,我只会变成一个性苦闷。
我找车间的人要了一份由厂里统一下发的简要图纸及说明,然後开始研究。我好歹是全代城第一批用自行车改造出助动车的能人之一,从美国进口新设备时我也去了,如果我赶在厂里那些比我年青的农民工前面,率先研究出技术革新的办法,那才叫一个牛逼。我虽然老了,但并不代表我不能再牛逼,哪怕是装逼也行呀。
我开始全心投入。
日子过得很快。那一年的春节就在这样的忙忙碌碌中度过了。过年的时候,商容告诉我他得回家去过春节,所以我只有回乡下去,和那些其实也不是那麽熟的亲戚老乡、侄儿侄女们一起度过了一个热闹的春节。
大年初三,我提前回了代城。那一年代城已经有网吧了,但我这种老钳工是不会用的。我想到了厂里的图书馆。我以前没去过那里,但至少我知道每天中午糖精厂的图书馆对外开放,《淫魔浪女》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杂陈在一起,还有各种各样的杂志,乱七八糟的录像带。这个图书馆大多是老糖精厂时代留下来的书,到了白牡丹糖精厂时代就很少买进新书了。以前图书馆还有管理员,现在早就撤了,反正也几乎没人跑到那个破破烂烂的图书馆里顺手牵羊。犯不著,有这份闲功夫,还不如到厂里偷点更加值钱的原料或者设备呢。
我的目的很简单,我想为如何改进传输设备找一点资料。改进传输设备不同於改造助动车,研究了那麽久,我的脑子里也只是有了一些初步的朦朦胧胧的想法,很需要找这方面的资料。
我进图书馆时的动作是偷偷摸摸的,一个老工人到这种地方来实在是没什麽光彩的。我惟恐让人看到。我找的第一本书正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当是一本技术方面的书,翻了两下才知道不对。我的脸立刻红起来。在想我小的时候,家里只有两本大书,《董存瑞》和《茶花女》,都是残书,《董存瑞》没结尾,《茶花女》没开头。这还算运气,要是倒过来,那他妈有多麽煞风景啊。而我现在也在庆幸我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当成技术书的事,没人看到。或许被看到了也不算很丢人吧,老工人不知道这个才是正常的。
我又开始翻找起来。最後,我总算找了两本似乎有些相关的。我坐在那里看书,那唯一的窗开著,唯一的一扇侧门则闭著,风卷动脏得已经看不清原来颜色的旧窗帘,时间在我的注视下流逝。
我找到一些我认为有用的资料,然後用笔,简单地记在带来的小本本上。我的字迹东倒西歪的,大概和我的外表一样难看。
冬天天黑得早,不过五点多天就黑下来。我收起我的小本本,那些书我就不准备放回原位了,反正在厂里我一向是能懒就懒的。书仍然胡乱地摆在桌子上。然後我就准备回家。这时候,我听到旁边传来声音,旁边的侧门打开了,一个人满面疲惫地走出来,然後楞楞地看著我。
我倒是很镇定,我看著他说:“董事长好!”眼光穿过侧门扫进去,我这才发现侧门後似乎是一处很小的工作间,里面没有书,但里面有一台电脑。刚才他想必就是在用那台电脑。显然,他也在研究什麽,也许就是改进传输设备的事。我猜测。
盛董事长看著我,又看了看桌上的那些书。
我只是跟他打声招呼,然後就掉头走掉了。我还得回家吃饭呢。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六十三章
《工厂》第六十三章
回忆图书馆,那是一幢红砖砌成的两层小楼,窝在全厂最角落里。门外是一片荒草与堆积的废旧物资,图书馆在一楼最外面,另一些房子比如原来的工会、原来的团支部、原来的计生办,早就成了堆满杂物、耗子横行的地方。那幢楼原来被厂里人称为“小红楼”,这个词後来变成腐化堕落干部的代名词,九十年代末还没有这种说法。大家以为腐化就是贪污钱财、轧姘头、走後门拉关系这些简单的事,轧姘头最多也就轧一个。这说明人们没什麽想象力,日子过得苦哈哈的人,也就只能想象到这个地步了。
年初四,中午吃过饭,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去厂里的图书馆查资料。我已经为此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不想半途而废。而董事长可能也是偶尔去,正如我也是一时脑子里进水才破天荒到图书馆里去一样。我是这麽想的,只是走到门口,想起“小红楼”三个字,我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想起远在A城的商容。也许是分开好几天了,不知道为什麽,这一刻我忽然非常地想他。
小红楼造於五十年代,过去是厂办公室,後来不够用了,才造了五层办公大楼。而现在白牡丹糖精厂的办公楼更是有十多层高。这幢五十年历史的小楼造得并不考究,粗糙的水泥地板,走廊里的光线很差,但是它胜在结实,这也是那个年代建筑物的共同特点,防震,防水,还防炸。
那天我到了小红楼,迎面遇见一个女孩。她穿著一件红色的驼绒大衣,看上去质地很好,领口有点破了。她似乎也刚来,犹豫著看我,说:“师傅,请问,这儿是你们厂里的图书馆吗?”
我很久没遇到这麽有礼貌的姑娘了,脸上微微发红,就点了点头,说:“是的。你到这儿来有什麽事?”
“幸亏遇到师傅你,我还以为找错地方了。”她似乎怕我误会,吐了吐舌头,又加了一句说:“这儿太安静了,我们学校的图书馆一直很多人。”
原来她还是个大学生,我心里有点底了,说:“我们厂的图书馆一向都是这样的。”
女孩说:“那师傅您常来吗?请问,你在这儿见过老K吗!他说他这几天会来这儿的。”
我问她:“有皮蛋吗?”
她哈哈大笑说:“是我不好,我忘了说老K就是你们厂的董事长,他叫盛涛。”
我心想,老子又不是傻子,这儿鸟毛都没几根。你要不是来找他的难道是找老子的。我想到这里就觉得没劲。女孩说:“他的嘴有点噘起来,总像跟谁生气似的,很好认。”我当时就很担心,别又遇到一个给盛涛起名小噘嘴的人,那也太捉弄人了。不过还好,她刚才叫他老K。
我说:“跟我来。”当先向前走去。走了几步路,我没听到後面有脚步声,转头一看,女孩还站在大门外,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看到我回头看她,女孩马上笑著说:“师傅,麻烦你叫他出来好吗?”
我心里明白了,我现在嘴角下垂,一副图财劫色的嘴脸,女孩是不放心我呢。我说行呀,那你等著。
来到图书馆,那扇侧门照例紧闭著。昨天我在桌子上乱堆乱放的一堆书,码得整整齐齐地放在那儿,而最上面赫然写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名字。这样一来,我原本打算看完两本书、再替外面的女孩子找她的“老K”的计划,就被打乱了。我想这真没劲。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声音说:“谁呀──”我说:“外头有个美女正在找你?”
说这些话时,我们之间隔著那扇产於五十年代的陈旧且厚重的木板门。然後,我就回去坐在桌子旁边,继续我艰难的学习过程。眼角的余光,看到侧门打开後,随著一股方便面的香味,一条淡淡的影子把门口拖得长长的,影子站了一下,然後匆匆忙忙往图书馆外面走去了。
过了很久,也许是一个小时或两个小时吧,我把摆在桌子上面的技术书已经翻完了。我起身,正准备再到书架上去找新的,身後有人说:“老牛逼,你是想解决传输设备的问题吗?我建议,除了在书上看,你还可以上网查。”
我回过头,看到盛董事长站在门口,胳臂上挂著刚才那个女孩。女孩笑著冲我打了声招呼:“夏师傅你好,刚才我不知道您就是老K的师傅,不礼貌的地方,您老见谅。我叫小堇,是老K在A城大学时的师妹,您老就和老K一样叫我小堇吧。”
我不得不承认,这女孩是太有礼貌了,居然都称呼“您老”了。我有那麽老吗?不过她不也一样叫盛涛老K,如果在这个方面纠缠,显得我心胸太狭窄,不像个爷们。我对女孩笑笑,说:“小堇是吧?你们进来坐、快进来坐!这儿留给你们年青人二人世界,我这个老家夥就先走了。哈哈哈……”我必须表现得像一个长辈,我以我今生从未表现过的和霭笑容,笑著祝福他们。临走前还冲盛涛眨眨眼,说:“小夥子,这麽好的姑娘可别错过了,加油啊!”
快步离开图书馆,我更加地思念商容。那孩子,他的心思几乎都单纯的写在脸上,可爱的像一只小白兔。即使他什麽都不做,只是单纯地偎在我怀里,那也是好的。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些时候是懵头懵脑的。通常来说,越重要的时刻越容易犯傻,日後回想起来,就有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但我现在已经梦醒了。
我想我是幸运的,因为我又有了小瘪嘴。
爱情,也是需要用心经营的,正如一个合格的工人得事先花时间培养一样。
过了年,我就满三十六岁了,比起我二十八岁的时候,我是更加地活腻了,歪理也因此见长。我开始明白,人生的幸事不多,比如说,有个好丈母娘是幸事,有个好邻居是幸事,老板和老婆都不算。这是因为,丈母娘和邻居都不是你自己能选择的,运气不好会酿成长期的折磨。而到了我这个年龄,有一个好情人也是幸事,道理是一样的,因为到了我这个年纪,情人,有时候也不是我自己能选择的。
但既然来了,我就得好好对商容。我爱他。
回到家的时候,我接到盛涛的电话。他说,要不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实地看看吧,你想做技术革新,光是纸上谈兵可不行。
我痛快地说,行呀。我心里却在想,其实一个老工人能有一个当上了董事长的孝顺徒弟,一个成绩平平的学生想考上名校时,後门关系户就自动给送上门来,也是挺不错的一件事。做不成情人,做朋友也好。反正不吃亏。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六十四章
《工厂》第六十四章
回忆零四年,过年放假已经变成了七天长假。剩下的三天,我全都借著盛董事长的关系,不仅可以近距离地观察新设备的运转情况,也可以调出相关的设备资料查看。至於盛董事长,他有另外的事情要忙。小堇似乎只待了一天就走了,盛涛仍旧全身心地扑到工作上。
他每天上图书馆,研究的其实不是什麽设备。他在研究,如何通过管理与分工上的改进,让整座新车间的运转更能适应新设备的高效率。
就跟农民离不开传统的土地一样,工人阶级也离不开现代化的机器。而机器是不断进步的,工人,自然也得随著机器的进步而改进自己的生产方式。这是社会的必然,一代代的工人正是这麽过来的。也许发展到最後,越来越先进的机器会离开人工操作而完全自主运转,到那时候,工人阶级作为一个名词,也将退出历史舞名。但那都是以後的事了,谁知道呢?
我能理解盛涛的全心全意,但是时间一长,我又隐约地觉得有点奇怪。盛涛是醉心於办工厂,但他并不是那种彻头彻尾的工作狂。他会工作,也会玩乐。照理说,这几年白牡丹糖精厂的发展趋势还是不错的,这大过年的,他不至於忙成这样啊?难道有什麽别的急迫事情?而且,在别的城市,还有别的几座工厂,这大半年来他在糖精厂上投入的时间与精力是不是太多了些?
大年初七,工人们陆陆续续回来上班,原本只是由值班工人维持著最低产量的糖精厂,又开始开足马力,全力投入生产。盛涛那天没有再去图书馆。他托我把他落在图书馆里的一个小包给他送家里去。
我去了。不是我想去,只是这次欠了盛涛这麽大的人情,总得还吧。经过过年这几天的努力,我觉得我起码有七分的把握可以拿到厂里五万块钱的技术创新奖。
到了临安小区,我按响电铃,门开了,门後面,商容穿著一身睡衣,脸白白的,头发湿著,愕然地看我。我虽然也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他们毕竟是兄弟,商容暂时借居在盛涛的家里很正常,这套房子也够大。
我就是一笑,正想打声招呼,或者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却见到,原本可爱的脸迅速青了起来。商容干巴巴地说:“你怎麽到这儿来了?”
这时候,盛涛趿著拖鞋,一脸疲惫地从他身後的一个房门里走出来,说:“老牛逼呀,你来了,谢谢你了。我正等著用包里的资料呢。”
我冲商容笑笑,商容侧开身,让我进去。但不等我走到盛涛面前,商容劈手就把我手里的包给抢了过去,一把塞到盛涛手里,铁青著脸把我往旁边的一间房里拉。我有些不高兴,我说:“你干什麽呀?”商容瞪我,说:“我不干什麽!你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回头瞟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还是盛涛连续几天疲劳过度,身後的人的脸色有些冷起来。棕色的小皮包,在那修长的指间变形。盛涛,楞楞看著我被商容拉进房间。商容紧跟著反手一下,砰一声大响,重重关上了房门。
我想,他是在想念小堇吧!说是同学,但一个女孩子家大过年的、不远万里的从A城赶过来,这意味著什麽?是个人都会深受感动吧。他们在一起是顺理成章的。
“说吧,你为什麽会出现在我哥家里?”商容回过身,满脸气愤地看我,表情,活像一个捉奸在床的小丈夫。
我听了哈哈大笑。虽然只是一扇门的距离,但我的心情却忽然变得好起来,像我这样的老家夥,却还是有一个人是在乎的。我忽然展臂,紧紧地拥抱了他。我叫:“小瘪嘴!小瘪嘴!小瘪嘴!”
因为抱著,我看不见商容的表情,但他似乎有些僵硬,说:“你……你不要老是叫人家绰号,不好听。”
我笑:“连厂长董事长都有绰号,这又不稀奇的。”
“那你有绰号吗?”
“当然有,我是老牛逼呀。”
他听了就呵呵地笑。我却不觉得有什麽好笑的,我觉得我的外号很拉风,我很满意我的外号。後来他说,夏师傅,不说废话了,你帮我做一件事。我问他什麽事。他说,也不是什麽事,只是你今晚留下来、留在我的房间里就可以了,随便什麽人进来,都不要出去,也不用说话。我说:“这可不行,要是你妈跑进来,看见我这样,她会让我滚蛋的。你都不声不响地摸回来了,你妈不会也在这里吧?”
商容挣出我的怀抱,看著我,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说:“好吧,不是我妈,是我哥。你以前喜欢我哥不是吗?我总怕……”
我倾下身,将嘴重重压在那淡色的唇上。身下的身体瞬间变得有些僵硬起来,但我不管,我任由心中的欲望,辗转吮吸著对方唇中那属於年青生命的甘甜气息。我的手,也开始不安份地抚上那薄削的肩背。
正如我猜想的那样,商容似乎从未与同性欢爱过。商容或许爱我,但他对我的欲望却并不强。在最初的一分锺内,他整个人处於发楞中。我可以理解他,因为我也曾经是单纯的异性恋者,但这并不代表我能接受。前些时也就算了,但我想我现在已经完全爱上了他,我不能再忍受只能看著而无法亲密触摸心爱之人的苦楚了。我耐心地用抚摸与亲吻,试图挑起他的性欲。虽然我还可以通过直接抚触他的性器而达到目的,但在我心里,商容不管长多大,都像一个纯洁的孩子或者小白兔。我怕吓著他,这种引导对我而言也是幸福的。
这样近距离地看他,我才发现他毕竟是不同的。他的五官虽然是差不多的形状,但眼神却更加地纯净无邪,表情也更加地朝气蓬勃。
商容渐渐地热起来。如果说先前他是一块生硬的面团的话,那麽我的吻就是酵母,把他发酵了。商容血流加快,呼吸急促。我把他引到床前,脱掉衣服。虽然已经三十六岁了,但我的身体是我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因为长期在工厂从事体力劳动,我的身体线条分明,几乎看不出多少衰老的痕迹。而且如果综合的就体力与持久度而言,多年锻炼下来,三十六岁的男人,已经处於巅峰状态。
而刚刚二十三岁的商容,他的身体是柔韧光滑的,像一只刚刚摘下来的梨,似乎用指甲划一下,就有甘甜的汁液流出来。他的脸是那麽的光洁,如同已然变得纯净的护城河里的河水;他的腿是那麽的灵动,如同操纵著最先进的机器。
我突然有了一丝感动,我这些年所经受的委屈,在这个瞬间,涣然冰释。我俯在商容的身上,就像匍匐在自己的睡床上一样塌实。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六十五章
《工厂》第六十五章
年青的肌肤,扫过我已经有糙粗与毛孔粗大的皮肤时的感觉,如果一床丝缎,丝丝缕缕的酥麻,从我的每个毛孔钻进我的心底。我的欲望,再也无法控制。我一下子抓住那薄削却并不瘦弱的身体,舌头狂乱地扫过他的身上,双手在他身上尽情地抚爱著。
已经很久了,我从没有这样忘情地想要一个人──直至商容的呼痛声惊醒了我。我才插进去一只手指而已,商容便皱著疼得变形的可爱的脸,委屈无限地看我,说很疼。
我笑了笑,安慰他说不疼的、不疼的。他皱著眉说,我不要当女人。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变得铁硬的金条,又看了看那张似乎是天真无邪的脸,想了想,终於是从他身上爬起来,然後我自己躺在另一边的床上,笑著说,真拿你没办法。好吧,你来吧!
商容看看我,说我不太会呀。
我彻底无语了。我想大凡男人处於这种箭在弦上的情况,都不会愿意退下来吧,更何况还要回答这麽多煞风景的问题。我忍得已经牙疼了,勉强笑道,我教你,你过来吧。
我就知道,夏叔你对我最好了。商容甜甜地一笑,匍匐著细白的裸体爬过来。他背後,是薄削的肩胛骨与紧凑的屁股,随著爬动的速度,有节奏的起伏著,养眼无比。我觉得,其实我忍一忍也无所谓了。
他爬过来。我把一只枕头垫在我的肚子下,屁股抬高,摆出一个淫荡的却希望能诱惑到他的姿势。他在我手指的引导下,慢慢将欲望挤进我的後面。我将腿尽量分开,方便他的进入。
他毕竟年轻,这团刚发酵起来的面团,刚一尝到其中绝妙的滋味其实并不逊於女人时,就如同被加了一把猛火般新鲜出炉了。或许是他心中的爱意,也或许是从未尝过的新鲜滋味,他表现出从未有过的蓬勃,近乎疯狂地摆动著年青的腰部,在我身上横冲直撞。
我这副老胳臂老腿,被这种全无章法的野蛮入侵弄得也有些难以招架。我觉得疼,但是我必须笑,因为我在枕头下,向侧後方艰难地扭著头,看著我的小爱人一面在做,一面却是含笑地紧盯著我,有时候他倾下身来,低低地叫我夏,然後他再亲我,然後再抬头,继续在我身上冲撞。
疼痛,伴随著一种幸福的感觉潮水一样冲击著我。我低吼了一声,率先射出了我的欲望,整个人也一下子趴在床上,只有放在枕头上的屁股仍然撅著。
商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我侧著脸,看到他也渐入佳境。他半闭著眼,原本貌似天真纯洁的脸上已经尽是色欲的潮红,鼻头微微翕张著,薄薄的嘴半张著,努力吸气。鼓动起他胸前的嫣红,像两粒雪地里的红梅,构成一副淫靡香豔的图景,镌刻在我的记忆里。
那一刻,我在想无论今後怎麽样,我一定要永远地记住这一幕。真是太美了。
一开始的时候,只在床架在我们身下咯吱咯吱响,还有我们各自偶尔压抑的叫声。後来,我那里在他不断的抽插下逐渐变得湿润起来。於是,叭叽叭叽的水声又加了这一曲交欢的合奏。
我把头深深埋在床单里,等待著最後一刻。最後一刻时,我全身微微地抖动著,全身心感受著小爱人年青的欲望持续击打在我脆弱肠壁上的颤怵与幸福。最後,商容趴倒下来。像一床细滑的丝缎,轻柔无比地盖在我身上,也盖进了我心里。
在梦里,我笑了,过去的阴影也慢慢走出了我的梦境。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商容还在安睡。他的睡相是一如既往地可爱,我不禁在他唇上吻了几下,这才起身,抚著酸痛的肩背,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进跟房间连在一起的卫生间里,清洗自己的身体。洗完後,我从商容的衣柜里找出一套运动衣,套在身上。商容也许比我略高一些,但我的身形却比商容更壮实一些。他的衣服我穿不是很合身,但也不至於难看。
当我做好这一切的时候,发现商容还是睡得香香的。我犹豫了一下,到卫生间拧了一条干净浴巾出来,掀开被子,我的眼睛勉强抵卸著年青裸体的香豔诱惑,轻手轻脚地替他抹净身子,然後找了一条干净内裤替他换上,又找了一条新的干净的床单,小心地先把一侧的床单给掀起来,再趁商容在睡梦中转身的机会,把他的身体转移到那半张干净的床单上,把脏床单给抽出来。最後,才把干净床单铺满整个床面。
我推门出去,直到这一刻,我才想起,原来昨晚我们的欢爱却是在盛涛的家里。我心里有些内疚,即使盛涛并不爱我,但没有一个人,会愿意在自己的家里亲眼见证旧情人跟别人上床的。但我并不後悔,甚至於有些隐约的快意。
我虽然不想著意地去报复任何一个从前的爱人,但是,如果说不是我故意的、但又能达到报复目的的事,我想我也不会反对。
屋子里静悄悄的,今天是大年初八,盛涛想必已经出门上班去了。
我今天是中班,不用去那麽早,商容也不必。我想了想,开始著手准备早餐。我以前没给商容做过饭。在今天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我想等他一醒来後看到满桌子丰盛的早餐,一定会高兴的。
漂泊了那麽久,爱情的甜蜜,在那一刻重新充满著我的心,我似乎觉得自己又变年青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六十六章
《工厂》第六十六章
发生关系後,有一些微妙的变化,比如说在厂里互相看到,眼神就会不一样。我们厂里有那麽几对,谈了恋爱之後,逮住机会就在厂里挎著膀子量地皮,十分招摇。但这些待遇我都没有,一则是我们毕竟是禁忌的同性之恋,没有办法招摇,二则他不愿意跟我在工厂里压马路,我也觉得在甲醛与糖精之间卿卿我我,实在没什麽可自豪的。
事实上,我连中饭都不跟他一起吃,他在新车间那边的新食堂吃,我在老车间这边的老食堂吃。偶尔在路上碰到,我们就用眼神交流,不过很可惜我们都不是大眼睛,交流起来没什麽美感。
只有一次,他闹牙疼。我在厂里遇到他,直接问他:“还疼吗?”这时正好一群工人从我们身边走过,听到这句话,其中的几个工人就扭过头来打量我们。商容做出很疼的样子,指了指腮帮子,好像讲不出话来。後来晚上他来我家找我,他对我说:“你说话注意点,什麽疼不疼的,让人误会。”我满不在乎地说:“不会误会的,只有处女才疼。”说这这话,冷不防被他往後一推,腰撞在後面的桌角上,生疼。我有些火了,我说咱们俩这麽浓厚的交情,就为一句笑话,你他妈的竟然推我!他就说:“没使劲。”
我听我奶奶讲过,男人最怕伤腰,要是伤了腰,那就得太监了。但是,对著这麽一个比我小十多岁的可爱的小情人,我舍不得真地骂他。把他骂哭了还得我来哄,有这种闲情,还不如躺在床上去做爱呢。太监就太监吧。
有关我和商容之间的事,厂里没人知道。但我想盛涛是知道的。商容不希望别人对著他指指点点,我更是吃够了那叠豔照的亏,再也没那麽傻了。从老糖精厂到现在,我一直到处招摇,一点便宜都没占到。工厂生活有一条原则,隐秘之处最安全,只要没人注意到你,你不过就是成千上万的普通工人中的一员,既没有利用价值,也不会惹人眼红。可惜我明白这个道理已经太晚,而且运气不好,混到现在这副灾样。
不过商容的处境比我好。以前在老车间,工作服都是肮脏的颜色;到了新车间,工作服也变成了清爽的淡蓝色。於是,原本被糖精遮掩模糊的面目也逐渐显现出来,有些工人已经发现商容似乎长得跟董事长很像。这段时间,追著商容跑的小姑娘尤其地多起来。
那一年,我继续把业余时间大把大把地花在技术创新上面。我不是爱迪生,我一个高中学历的老工人,只是简单的技术创新工作,对於我来说也是艰难的。遇到不懂的,我一面继续跑“小红楼”,一面却忍不住找人请教。厂里是有工程师的。可惜一来我跟他们不熟,一个大老粗完全不懂跟这些知识分子打交道,二来现在全厂的工人都红著眼睛紧盯著厂里这几位工程师呢,就像在游戏里使用外挂一样,谁都想获得这些牛逼哄哄的高级工程师们的指点──即使最後那五万块钱将有一大半得送礼送出去,但一个技术骨干相比较一般的普通工人,铁定更有前途。
所有自认为有一技之长的青工都攒著一口劲。後来知道我也加入竞争,我还被一个青工拦住,此人姓焦,绰号焦头。起绰号好像是工厂一贯的优良传统,旧的绰号走了,新的绰号又来了。即使换一批人也保留著这一传统。
焦头是一个特别上进的农民工青年,到处参加培训、函授大学都读了两个专业,一心想混进工厂的干部队伍。可是他越这麽干,厂里就越不调他。据说辩证法就是这个样子的,也叫天威难测。焦头指著我的鼻子说:“老夏,你读过机械制造专业和化工专业吗?”我呆头呆脑地说,没有哇。焦头说:“你没读过机械制造,你掺和什麽?”我当然不能说是我还想牛逼一把,或者说我是冲著那五万块钱去的,我就说:“我他妈爱干什麽,管你什麽事?你读过机械制造?你读过化工呀?”焦头就从包里摸出来一本硬面的小本子,在我眼前晃了晃,“看,这就是我机械制造专业的毕业证!还有化工专业的学生证。”
我说:“不行,你得给我翻翻,万一是你的独生子女证呢?蒙我啊?”焦头理直气壮地把本子塞到我手里,我一看,还真不是电工证,是会计证。焦头很抱歉地对我说:“对不起,拿错了。”然後又从包里拿出真正的毕业证及他在夜校的学生证给我看,也是两个小本子,贴著他的照片,有一个钢印敲在他脸上。焦头说:“老夏,我劝你呀,没这个金刚钻就别揽这磁器活,你还是不要跟我们这些年青人一起掺和了。该干麽干麽去!”
我说:“操,你管老子呢?有本事你抢在全厂第一个研究出来!我看你也没这本事!”焦头急了,他说“我怎麽没本事呢?我有很多证。”他又拿出了计算机一级证书、办公自动化证书、平面设计证书、驾驶执照……我他妈的完全看傻了。焦头说:“这些全都是实打实考出来的。我就等著以後坐办公室呢!”我像看神经病一样看著他,说:“你丫真是焦头一个。这些管屁用?你他妈的再缠著我,老子就揍得你满地找牙。”他听了往後一退,还有些不服气地说:“怎麽会没用?起码我知道,咱们车间那些新的白粉末是三聚菁胺,三聚菁胺是一种三!类含氮杂环有机化合物,重要的氮杂环有机化工原料……”
我真地是怕了这种神经兮兮的人,最後,只好我自己先走了。
一时之间,我根本不知道找谁去问。最後,我想到了一个人。最简单的方法是让商容偷偷溜进盛涛房里,把盛涛的书拿给我几本。但是我一来不想让商容心里不舒服,二来我也觉得与其要书,不如当面问。作为董事长和A城大学机械系的毕业生,盛涛懂的比我多。
一次上床的时候,商容说以前的一个小师妹似乎正在倒追他哥。如果他妈知道了,又得闹。
我想了想,最後觉得跟盛涛的事已经过去了,他已经有了小堇,我也有了商容。不论是盛涛,还是我自己,都应该不是那种不干不脆、拖泥带水的小男人。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我实在太想完成已经为之而努力了大半年的技术创新了。不仅仅是奖金的问题,这里面还包含著一个曾经牛逼无比的老工人、一位老糖精厂的“水泵之王”的梦想。遥想当年,骑著我自己改造的助动车,呼啸而过的时候,多麽拉风,多麽令人怀念。
瞒著商容,我给盛涛挂了一个电话。我说我有点工作上的事情,想请你帮点忙,行吗?
沈默了一会儿,盛涛才说你先说说,是什麽忙吧。
我这时候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是这麽回事。去年厂子里不是设了技术创新奖吗?我也想试一试。
盛涛在电话里说:哦,那你是要问我一些技术方面的事了。不过说实话,在这方面我不是专家,我只是知道个大概,不一定能帮上你的忙。你确定你还要问吗?要不然,我替你找一个厂里的工程师,你问他吧。
我说:不用不用,我也就是找你问一问,如果直接找厂里的工程师,那就太操蛋了。我心里却想,我不是不想找厂里的工程师,但如果是我自己找,那叫本事;如果由董事长直接送一个来,那就是纯粹在作弊了。我宁愿输,也不要卑劣的赢得比赛。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六十七章
《工厂》第六十七章
那天下午,我下班直奔董事长办公室。
我没有心情细看董事长办公室的摆设,只是把我事先准备好的小本子给拿出来,上面画满了只有我自己看得懂的鬼画符,有的是字,有的则干脆是画的。除了抽出时间陪商容以外,我把业余时间全陪进去了,有时候在车间上班,也抽空把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灵感给记下来。我感觉离成功不远了,但是,还有一些比较关键性的地方没完全想通。只要想通,就可以动手开始制作了。听说厂里不少青工早就开始动手制作了。他们是没经验,所以才需要在动手中验证自己的猜想。我用不著,我可以把一切都设想好之後再动手。这样看起来是浪费了时间,但我的经验告诉我,这样实际是省时间的。
我边看小本子,边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比如,我想改进传送带的运转速度,我也设想了以最小的代价,加宽加厚传送带、让传输带的传送速度变得更快。但是,这种改进方案仍是不完善的,我的改进方案仅限於机械方面,对传送带各个环节的线路板、操作台,我根本不知道以它们最初的设计功率能不能支持。
盛涛的确说不上精通,但多年管理工厂的经验,使他的知识面很宽很杂,他可以大致判断出每种机械的承受范围。他肯定了我的设计,他说只要加大的功率在百分之五十的范围内,这种方案完全可行……
我们大约讨论了十多分锺。
後来,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盛涛拿起电话喂了一声,然後示意我不必避出去。他在电话里只是淡淡地说:“……商夫人,你上次运来的三聚菁胺目前已经够用了,我想厂里暂时不需要更多的了!”然後就挂了电话。
他和商夫人通电话倒是不稀奇,但三聚菁胺这四个字,我听著怎麽有些耳熟呢?当时我也没有多想,只顾找盛涛一个劲地问,解除心中的疑惑。
後来天色晚了,我想商容也该下班了,我还得赶到厂门口去接他下班,便想告辞回去。我走到门口的时候,盛董事长忽然说等等。我回头看他,说还有事?
他从办公桌後面站起身来,走到窗口,看著窗外的风景,然後说:这些时,你和容容在一起好吗?
我一楞,想不到他会问这个。我觉得有些好笑。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不曾放入几分真心,分手了他却反而问这些?真是没劲的狠。後来我又想,他是在关心商容吧,他的弟弟。商夫人才打过电话。想当初,商夫人对两个儿子厚此薄彼,巴不得大儿子是同性恋,却绝不允许小儿子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而现在的事实,跟商夫人期望的完全相反,盛涛会担心也是可以想象的。只是,我有些看不起这个样子的盛涛,想当初,他也曾自诩亡命之徒,自诩小流氓,可这才几年过去了,他就变得这样怕东怕西、一副树叶掉下来都怕砸著头的倒B相。
想了一下,我终於还是不忍对以前的爱人说狠话。爱情虽然不在了,至少友情还在。要不然,这一次我也不会来找他帮忙。在我心里,他始终还是我唯一的徒弟、是帮过我的一个朋友。我说,还好吧。
盛涛站在窗边,背对著我又说:那我呢?你已经完全忘了我吗?
听到这里,我觉得更加莫名其妙了。他不是纯粹的同性恋者,而且是他自己先不要我的,而且他又有了小堇。而被他抛弃的我完全忘掉他,於他不也是好事吗?一切都很圆满。我想了想,说如果你仅仅是想找我这个师傅叙叙旧,我欢迎;但如果你跟商夫人一样,不想让我们在一起,那对不起,我恐怕就不能答应了。
我不是绝情,只是,当我全身投入一段新的感情时,心里就再也容不下旧感情。况且,正因为有情有义,我才不想拖泥带水,给旧情人任何的幻想。我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我,与其给予不值钱的一点施舍的怜悯,我更加情愿对方干脆绝情到底。彻底地伤过了,才能迎来新生。
只是让我想不到的是,盛涛忽然转身,细长的眼里赫然有泪。如果说看到商容在哭,我不会如此震撼;但这个哭泣的人竟然是盛涛、是强势精明、白手起家的盛董事长,我的心,不禁有些颤抖,人也跟著不知所措起来。
盛涛上前两步,忽然抱住了我。他把头埋在我肩上,说老牛逼,我现在压力很大。真的很大……我不是反对你跟容容在一起,但是,也请你不要对我那麽绝情好吗?我会受不了的……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而现在,我连你也没有了……
我僵著身体,任他抱著。这一刻的他,只是一个脆弱的男人。我不得不说,脆弱的男人要比脆弱的孩子可爱。孩子的脆弱司空见惯,但一个强势如斯、成熟稳重的大男人,却并非如此容易脆弱,所以也就更加地让人震撼。犹豫了一下,我终於忍不住伸手回抱了他。
我想,只是抱一下,安慰安慰他吧。他也应该知道,我们是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夏──”只是在我心神有些不稳的时候,背後,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尖叫。
我心里一惊,赶紧推开盛涛,回过头一看,商容大张著眼睛、脸色苍白地瞪著我们。
我心道糟了,这孩子想必是误会了。我叫一声:“容容,你听我说……”但盛涛却在同时开口说话,他说:“容容,成熟一点!你知道老牛逼是我的师傅,并不是你的……”
“你在乱说什麽?”我愤怒了,我忽然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盛涛的一个阴谋,即使他不要我,但他却见不得我好。他简直就是一头没有良心的恶狼!
我挥拳打向他。商容也要打他,商容骂他:“你不守信用!你说了不喜欢夏,说了要把夏让给我的……”而盛涛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不会坐等挨打。
我们三个人,顿时打成一团。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六十八章
《工厂》第六十八章
转载的亲请保留这段!!!!
那一年,董事长和两个工人打架的闹剧并没有持续多久。盛涛大吼一声,闹什麽闹?这里是工厂!
於是,我第一个停手,脸上被商容误伤,挨了一掌,火辣辣的疼。商容一看打到我,急了,停下来看我,双目含泪,说夏,没伤著你吧。我……我不是有意的。
看他这个样子,我能说什麽呢?我只好捂著脸说没事没事。
盛涛起身,整整衣服,过去先把门给关上了。好在他事先清过场,这一奇景没有人围观。然後,他弯下腰,把地下的文件捡起来,那是刚才商容落下的。商容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就到这儿来,也是送这份文件。盛涛太了解他的母亲,他刚刚拒绝了她,如果商夫人不改叫小儿子直接把文件送过来,直接逼著他签收这批新的三聚菁胺,倒真是怪事了?盛涛想,他真地有些嫉妒商容,从出生到现在,商容就是要什麽有什麽,不像他,他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他只有先学会取舍,才能拿到最具价值的商品,而不是那些偶尔看上去很美、实际上没什麽用处的小玩意儿。
盛涛的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他的失态是一时的,来得快也去得快。
我原本以为,理想这个东西,多数时候不是用来追求的,而是用来贩卖的。否则,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怎麽会对那麽多的姑娘说起我的理想呢?後来我就不说了。但盛涛不同。直到後来,我才不得不承认,盛涛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可以为了理想而做出很多的事情。他已经有好几家工厂了,如果他想把工厂做得更好,就不单单是为挣钱或者有出息。他在工厂里知道了如果有一个枯燥的中年、只有老阿姨才是唯一的雨露的生活是十分绝望的,所以他才想走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不过我那时候看著他走回办公桌前,啪一声把文件扔在桌子上,冷著一张脸看我和商容时,真地怀疑这个人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他的情绪,他的思想,就像一台运转精密的机器,收放自如。偶尔才需要充电或者保修。
他过去是一个外表乖巧、内心不屈的小小少年,在工厂里呆了七八年,变成了一条硬汉、一个外表与内心不同、白天与黑夜不同的成功企业家──唯一不变的,是他俊秀的外表和那微微撅起的唇瓣。
盛涛没有看我,他只是看著商容说:“老牛逼,容容,刚才的事我倒歉。我是有些累了。容容,你知不知道商夫人传真给你的什麽内容,你就送过来了?”
商容一开始还有些楞,但盛涛的表情明显给了他提示。商容的脸色有些变,说不会吧!妈妈不是答应过我吗?
盛涛说,想想你也一样答应过她什麽?可你现在做到了吗?
商容不禁看了看我,然後有气无力地低下头去。
我有一种受欺骗的愤怒,直觉得这两兄弟有什麽事瞒著我,而这件事或许跟商夫人有关。我沈下脸说,操,你们俩搞什麽鬼?
商容脸一红,转过头去不看我。
盛涛犹豫了一下,说老牛逼你别误会,这件事只是我们俩兄弟和商夫人之间的协议,跟你没关系。
我懒得理他,我对商容说:商容,你说,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但商容吱吱唔唔地,顾左右而言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他哥哥。
盛涛倒是干脆,深吸一口气就说老牛逼,我告诉你吧。其实说白了很简单,事情出在三聚菁胺上。
我说三聚菁胺是什麽东西?听起来和亚钠差不多。
盛涛简单地说,三聚菁胺的确很像亚钠,但它和亚钠不同,它既不能造出糖精,也不能强化糖精里的营养,它只是一种具有广泛用途的化工原料,有轻微的生物学毒性。商夫人坚持要在糖精车间里加入三聚菁胺的唯一作用,是提高糖精的蛋白质含量,供应给别的食品加工厂时能卖出更高的价钱。换句话说,这是造假。以商夫人为首的董事会说进口新机器所耗太多,必须提高糖精厂的收益率,而使用三聚菁胺,就是他们提高收益率的方式。
我懵了。在糖精厂十多年,我从未想过我每天都与之打交道的糖精也可以造假?!也居然需要造假?!糖精不是甲醛,用专业名词来说,叫做食品添加剂,除了爆米花之外,还能掺进蛋糕、糖果、冰激凌里面去,用途非常广泛。我根本无法想像,他们居然会为了利益,把有毒的化工原料添进糖精里──即使我并不喜欢糖精,但至少添加了糖精的食品更好吃,而如果用假糖精,那将是比流氓故意杀人更加可恶的罪行。杀人只是身边有限的几个人受害,但假糖精一旦泛滥开来,我无法想像那些最喜欢吃爆米花、吃蛋糕、糖果、冰激凌的未成年的孩子们,会不会受到毒害?也许吃一次不会中毒,但次数多了呢?我虽然是个流氓,我虽然没有孩子,但任何一个具有起码良知的人,都不会对无辜的孩子下手吧。
商容尖叫起来:哥哥,你怎麽能把这种事告诉夏叔,你想害妈妈坐牢吗?
盛涛淡淡地说,要坐牢也是我去。这家工厂的法人代表是我,不是商夫人。
我四肢肌肉绷紧,上下臼齿磨得嘎吱嘎吱响,愤怒地隔著办公室,一把揪起盛涛的衣领,破口大骂:操,做这种事,你他妈的太操蛋了?你还是不是工人阶级?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工人,靠力气吃饭!我们不是卖注水牛肉的黑心商贩!这儿是五十年历史的国营老厂,这里绝不是那些私宰乱屠的生猪窝点!
盛涛脸上沾满了我的唾沫星子,但他仍然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淡淡地说:我暂时也没有办法。我手里只有商家百分之十的股份,而容容的股权是百分之三十三,商夫人则是百分之四十五。除非我跟容容加起来,再拉上其他的小股东,也许才有可能扳倒商夫人的决定。
我冷静下来。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盛涛虽不是好人,但作为一个工人出身的老总,他至少不会故意造假。而商夫人就难说了,确切的说,商夫人不是企业家,而是商人。这两者之间,乍一看是一回事,但细微处还是存在著区别的。商人最关心的永远都是赚钱,而企业家虽然也想赚钱,但他们更关心商品质量。
我慢慢放开盛涛的衣领,深吸一口气,转回头说:商容,你现在也在车间上班。我只问你一句,你愿意你辛辛苦苦造出来的都是假糖精吗?我没有直接问他到底帮谁,即使他爱我,但他对我的爱情,不会也不应该超过他对他母亲的亲情。我不想为难了他。
但结果我还是失望了。即使也在工厂呆了小半年,但商容骨子里并不是工人阶级。这或许也跟他的心态有关,普通工人必须靠工厂为生,而对他大少爷,工厂的经历不过是一次增长经验的社会实践活动。即使干活的时候也很认真,但他的心底深处确实有一种优越感。他的心不曾沈下来,不曾有效地溶入工厂这平淡的生活里。
只听商容犹犹豫豫地说:可是……这个应该也不会吃死人呀……
仅此一句,我便彻底失望了。原来,虽然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但我们却不是一路人,至少许多想法都不一样。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六十九章
《工厂》第六十九章
转载的亲请保留这段!!!!
我想我真他妈犯贱,管他们的家事干什麽?一个眼看要奔四十的老男人,所有关於青春的激情都将一去不回头了,他还能期待些什麽呢?我不想再问下去,我暂时说不出话来,鼻气变得很粗,呼呼响著。
商容看我的样子,有些心虚。他毕竟还是真心对我好的,想了想,慢慢地说:夏你别生气!我……我帮还不成吗?我帮我哥,我不让我妈造假糖精了!
我勉强笑了笑,但紧跟著又叹了口气,说这毕竟是你们家的家事,你看著办就行。我不会强求。下班时间也到了,咱们一块儿回家。我慢慢起身,慢慢向外走,商容跟在我身後。
盛涛还有些不放心,赶紧叫住我们说,老牛逼,容容,这不是小事。你们回去商量好了,看我们什麽时候找商夫人摊牌。
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刚才说过,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管。商容,你现在想留下来跟他谈吗?
商容看了盛涛一眼,很冷淡地说,不想。他现在也有些烦了盛涛,但原因跟我的不太一样。
最後,我拉起商容的手,并肩从盛涛的董事长办公室走了出去。
商容原本想送我回家,我没同意。我说干脆今天咱们谁也别送谁了吧,各自回家。
商容也知道这次得罪了我,脸色便有些委屈起来。他说,夏,你是不想让我去你家吗?
我想这孩子真是藏不住话,这也许是他的可爱之处,但今天我实在没有心情哄他了。我爱他,到现在还爱著他,但这种爱还不至於让我不顾一切、忘掉疲累。明明近在咫尺,但此时看著商容,竟是忽远忽近的。远的时候,觉著虚幻得像某个旧情人,用得上“回忆”这个词。近的时候,自己仿佛仍旧爱著他,心里暖融融的。这种感觉有点儿怪有点儿飘人,但也不是最坏的。
我说别多想了,我今天有点累了。
商容想了想,才委委屈屈地同意了各自分头回家。临走他还一步一回头地说,夏,回去好好休息。身体要紧。
我满脸疲色地微笑,说放心好了,我都几十岁的人,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吗?倒是你要先照顾好你自己!
过了春节,往前走一些日子,天气便起了暖意。
经过大半年的努力,我的技术创新终於获得成功。厂里奖励了五万块钱。我拿钱开了一个跟商容的联名户头,然後把存折交给商容,让他爱买什麽买什麽。我知道他不缺钱花,但我还是会尽自己所能的对他好。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过商容的态度有些奇怪,收到存折後,他虽然也很感动,不仅抱著我猛亲,还说了许多孩子气的话。他让我找厂里,把一天的休息日调到跟他一起,一块儿到附近的郊县做了一次短途游,还一起去看了虎王。虎王看起来情况还行,她说她现在住的房子是她买的,虽然还在还贷,但两室一厅,一间她住,一间给老父住。挺好的。
但我的心里有些伤感。虎王一辈子想嫁人,却还是没嫁成。她虚岁已经满四十了,想必这辈子都不会有一个男人为她披上洁白的婚纱了。
商容,把手里那五万块钱的存折塞到虎王手上。商容说姐,请允许我叫你一声姐。这是夏师傅挣的五万块钱,给你了,你一定得收下。
虎王看了我一眼,脸色涨得通红。她哑著嗓子说,我说了我过得很好,老牛逼你这是什麽意思?
我也有些楞,但转念一想,商容这样做其实深得我心。我毕竟是欠了虎王的,现在能还给她也是好的。我说阿秀,你别误会。商容也没别的意思,毕竟说起来,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拿我们的钱天经地义,没什麽不好的。
虎王没有看我,她看著商容,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到商容脸薄地低下头去。虎王才说,那好吧,我最多只收一万。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有手有脚,饿不死我的。
我们发生关系之後,陆续还做过几次,除了第一次,其余几次的地点都是我家。商容怕疼,我得让著他在上面。我的家里隔音效果很差,我告诉了商容,於是他总是克制自己的呻吟。他还问我,这样是不是挺扫兴。我说挺好的,我喜欢那种克制克制最後克制不住的声音,跟小时候诗朗诵一样,一来就“啊”的,多半是拍老师马屁的,没有真感情在里面。
商容就很高兴地说,那你说我们是真感情了。太好了,我也觉得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夏。
我笑笑,心想原来只是越来越喜欢呀,并不是爱。这样也好。
日子似乎甜蜜地继续著,就和那年逐渐暖和起来的天气一样。只是我心里却已经隐约地猜到了这场爱情最终将会以什麽形式来收场。
往前看,日子总是慢的。回头算一算,时间又过得挺快。不经意间,春天已经完了,天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热里走。
这天天气不错,我想著去商场买一床竹席,送给商容。他一直在盛涛家住著,方便是方便,可他毕竟也需要添置一些私人物品。吃过早饭,我出门了,但却在路上遇到一个人。商夫人从一辆房车里探出头来,颇有礼貌地说送我一程。
我想了想,觉得难得商夫人这麽有礼貌,便坐了进去。我说,我要去中心商场。商夫人对前座的司机说中心商场,房车便开动了。
商夫人说,听说你现在跟容容在一起,但我问过容容了,容容说你们只是暂时的,你已经想好了要娶盛阿秀。
我的脑子里嗡地一响,过了五秒锺,也许是十秒锺,我觉得胸间攒满了酸涨的气体。然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地说,这真是商容说的吗?
商夫人哼了一声说,我最疼我这个小儿子,你觉得,我会说谎吗?
她说的是实话。如果这事换了她的大儿子,她压根不会对我这麽客气。比如说到造假的事也一样,她只会为了商容而停止这种行为。或许是觉得管不住,或许是怕管太狠反而引起更大的反弹,老话说的“儿大不由娘”,所以,她才会反常地采取了和平的方式。我说,我不信。
商夫人的眼里就不无怜悯地看我。她说,夏师傅,你说你也几十岁的人,不会这麽天真吧?你真以为我那麽优秀那麽年青的儿子,真地会跟你过一辈子?现在结婚了还有离婚的呢,何况像你们这种情况的?你们不仅年纪差得太远,而且你们还是同性,你们之间有私情是不容於世的。我了解我的儿子,这孩子,虽然没什麽坏心眼,但他从小到大被我们当父母的给宠坏了,他喜欢什麽,就能得到什麽。所以一旦有不那麽容易到手的摆在他眼前,他自然会想得到,但真地得到了,他又没什麽长性。夏师傅,你很生气吗?不过你还是不要生气了,对身体不好。我请你吃饭吧。
我想说我肚子里让气塞满了哪里还塞得下饭。我忍住了。我又想说我不光生气我还要骂人呢。我又忍住了。其码这一次商夫人是在有诚心地处理这件事情,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蛮不讲理。我缓了脸说,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我都听清楚了。不过我告诉你,我没有想娶阿秀,你的儿子在骗你。如果你的儿子不想跟我一辈子,也行,让他自己来跟老子说。老子不是女人,不会缠著他不放。而他也不是女人,用不著什麽事都藏著掖著。爽快点说,我保证不为难他。
然後,中心商场到了。我进去买了竹席。拿起包装好的竹席,我按照原本的计划,继续搭车去临安小区。我想,只要商容不亲口跟我说,那麽,我就要继续对他好。
许多时候,简单的想法最有劲道。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七十章
《工厂》第七十章
太阳很大,去临安小区时我坐的是公交车。此时车厢里人不多,声音也不多,只有一只车载电视播著广告。那几年,车载电视还是新鲜玩意儿,我好奇地看了一会儿。我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东西,车子里的安静也容易让人静下来。然後报站的声音响起来:“临安小区到了,请上下车的乘客……”
我拿著竹席走到楼门前,伸手要按门呼,一转念停住了。过了片刻里面有人走出来,我顺势进了门,坐电梯上四楼。电梯门裂开,我出来在那不无熟悉的铁门前定定神儿,摁了门铃。
门打开一半,里边站著商容。我冲商容一笑,商容吃一惊,说:“是……你。”我没搭话,径自换了双拖鞋进门。门内的客厅自然也是大的,我以前来的时候都收拾得很干净,但现在地下却多了一只旅行箱。我把竹席搁在一进门的小桌上,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我的眼神扫过去,门边鞋架上盛涛常穿的那双不见了。我又看了看商容,商容的脸色明显有些犹豫、有些窘迫。说到底,商容不是个复杂的人,心里存不住故事。再加上他类似於少年般的清秀五官,看上去远比我可怜。
我麽,即使没有刮胡子,也只会显得彪悍中带有点忧郁的气质。
我心里塞满著难过,心想万一待会儿跟他吵起来,他会不会更可怜呢。
商容说:“瞧你的模样,今天没去厂里上班吗?”我说:“你先给我倒杯水,我渴死了。”商容取来一杯水,我咕咚咕咚喝下,然後用手背触一下嘴角,指了指远处门边的桌上说:“送你的。”商容犹豫著说:“什麽东西呀?我说过,我不缺钱,用不著,你留著自己用吧。”
我说:“送你你就接著,别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商容紧了一下脸,慢慢地说:“我知道,你今天是来找我算帐的。”我点点头说:“对。你那个亲妈已经来找过我了。商容,我告诉你,你可以离开代城,回你的A城去,但好歹临走前,你得亲自跟我说一声吧!”
商容原本一直低著头,听了我这话,呼一下抬起头来,细长的眼睛里竟然是少有的锐利,泪水在他的眼里滚来滚去,却迟迟不肯落下。他哑著嗓子说:“夏,你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吗?那我很怀疑,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还是,在你的心里,我根本只是我哥的替代品?或者,是你找不到女人,才拿我排遣寂寞?”
我吃了一惊,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商容。难道他其实并不是要离开我,反而是想……我有些头疼。在我曾有过的情人里,大都是有什麽说什麽,我从未见过商容这样的。即使我们相处也有大半年了,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孩子的个性有些闷,什麽话都藏著不肯说。而他单纯的外表显然有误导作用,来之前我虽然想了很多,但我从未想过会是这样。我想了想,觉得可能是上回到办公室找盛涛的事,这孩子心里头不高兴。
这一刻,我心里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或许,我是该高兴的,商容用的方法虽然像小孩儿过家家,可毕竟他还是在乎我的;或许,我是该不高兴的。到了我这个年纪,摊上一个还跟孩子似的不知道轻重的小情人,实在不是好事。想想也是的,商夫人虽然精明强干,但商夫人对这个小儿子近乎溺爱,如果商容真地态度强硬、甚至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话,商夫人对他来说就不是阻碍了。总之,商容不是盛涛。我一开头竟然没想到这一点,所以上当了。
我苦笑。
商容原本以为他哭了,以为大声的质问我,我一定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商容等了一会儿,等著等著,我还是没有动静,他的心里就有些慌了。
他其实没有这麽突然地想离开我。他只是在母亲找他的时候,放任自己的情绪乱说了几句话。当後来母亲说要亲自出马、跟老夏摊牌的时候,他先是有些慌,但後来他又想到了其实可以借机试探一下。
不能怪他,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往往没心没肺地以为爱情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山盟海誓、甜言蜜语,外加偶尔的别扭误会、小打小闹作为调剂。但是,对老牛逼而言,爱情不是这个样子的。我的脸印著岁月,我的身体机能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这是藏不住的──与年少的商容一起窝在昏暗的卧室里,倒还看不出来;但走到底下,便比出来了。
商容或许是太爱我,他倒是从未说过这样的事,但我心里是清楚的。
所以,我的心情总是禁不住地摇摆,有时候我挺不服气,觉得我还没老到什麽程度,有时候又认为自己是一台用旧了的机器。
商容慌了,他赶紧走上几步,把地上用作“道具”的旅行箱,几脚踢开去,又站上去踩了好几脚。他连声说:“夏,你别生气呀。我……我只是假装的……”
我说:“算了,别闹了,你下来,把我送你的东西打开看一看。而我也该回去了。”
商容冲过来,搂住我,把脸伏在我肩上,就哭了。他说:“夏,你别这样呀!你要是生气可以打我、骂我,但就是不要不理我……”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无疲惫地说:“别瞎想了。我没有不理你,我也没有生气。你呀,你在我心里就是个孩子,我宠你还来不及,怎麽会跟你生怕呢?”
商容抬起头,用还带著泪的眼睛看我,说:“真的?真的不生气了?”
我故意板著脸,说:“本来是不生气的。但下午我还要上中班,现在要是不赶回去拿工作服,上班就得迟到了。那我就真生气了。”
商容顿时破涕为笑,连声说:“不生气就好!不生气就好!这样好了,今天晚上我去接你下中班。”
我说:“不好吧。你明天还得上早班呢?”
商容说:“没事儿。我妈说我在车间锻炼的时间也够了,过几天按排我进科室,让我继续熟悉科室的工作流程。”
我想了想,终於点头同意了。
从临安小区出来,我的心里有些空。我上了公交车靠窗坐下,脑袋抵著玻璃闭上眼睛。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真地能和这个孩子过下半辈子吗?在车玻璃的反光里,我看见自己摇了摇头。我对自己说,你真地舍得就这样离开这个孩子吗?我看见自己摇了摇头。我对自己说,你觉得你将来会过上好日子吗?我看见自己想一想,再次摇摇头。这样摇过三次头,我心里反而更加憋屈了。
後来,我听到手机响了。我拿起来一看,是盛涛家里的电话。我想也许是商容找我,这孩子怕是又有什麽心思吧。我只好按下接听键,从电话另一头传过来声音说:老牛逼,你……你现在到家了吗?
商容从不叫我老牛逼,商容嫌外号太粗俗。我想了想,才说快到了吧。
电话的另一头,盛董事长说。到家了就好,不过,你还是有空多看看我姐姐吧。她……她其实很喜欢你,她比容容会对你好。
我说,你这麽说什麽意思?
盛董事长说,没什麽意思。我只是告诉你,其实,容容也找过姐姐,容容也不是完全没这麽想过。他……他是好心,他终归不能跟著你一辈子……
我说:那谢谢你们两兄弟的好心了。不过,老子这个人天生不识抬举,老子还是要操你妈的。滚!
恶狠狠挂断电话,我心里想,事情原来跟猜想的还是有点儿一样,又很不一样。我想我得坐好,我得说几句话。我动一动手脚,在公共汽车上的靠背椅里坐正身子。坐正後,又发现车上没熟人,没人跟我说话。我胸脯起伏几下,愤怒地唱出一句:“爱会像头饿狼,岂可抱著眠? 他必给我狠狠的伤势做留念!”歌唱出口,全车不多的几个人都看我。我自己觉得丢人,眼睛却慢慢红了,心里很痛,很想做点儿什麽,却偏偏什麽都做不了。所以我只能老老实实地下车,老老实实地回家去拿了工作服,最後老老实实回去上班。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七十一章
《工厂》第七十一章
生活还在继续。我想只要商容自己不说,我愿意一直就这样不分开,哪怕混日子也行。
只是,商容虽然不说什麽,商夫人也搬进了临安小区,一住就是几个月不走。
关於那段时间商家的家事,我一开始也不太明白,後来才搞清楚。
商夫人不逼商容,甚至於也不说什麽话。偶尔在厂里碰到她,或者我出现在临安小区,她就拿眼神剜我。她也不骂商容,她骂盛涛,而且是在厂里的办公室前公开骂,很文明的骂法,通篇不带一个脏字。比如,“你这个让妈妈白生那麽帅的废物一个”、“ 你做高管太委屈你了,你应该去做保洁啊, 或者干脆收破烂得了!对你来说最有前途了啊!”除了不咒人去死、不问候盛涛的母亲和亲人以外,她骂得颇有水准。
我知道这个当妈的心里苦。她以前的如意算盘是打得太好了,但现实跟她的打算完全相反;盛涛看来未必是同性恋,倒是小儿子很有可能沦为Gay。如果说大儿子还说不上明显的欺骗,只是後来分手了,那麽小儿子就是在故意骗她了。
一开头,商容明明说来代城可以增长经验、也可以看看哥哥是如何管理工厂的。商夫人自然舍不得儿子,她後来想,商家做贸易很有经验,但要是说到管理一个偌大的工厂,除了盛涛,没有一个人可以拿得下来。但现在完全买空卖空的生意不好做,做实业才是发展的趋势所在。
以前,她有意拉盛涛加入商氏企业,并以盛涛手里的工厂入股,握有商家的股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但这并不是什麽好事!将来要把商家的家产交到容容手里,容容完全不懂工厂业务是不行的。思来想去,她终於答应了。
但是。
但是,没想到,这才小半年不到,这段时间商夫人也谈了一场恋爱,又要忙三氯氰氨的事,一时失查,等她发现的时候,容容已经跟那个老男人搅到一块儿去了。
唉,如果小儿子真是同性恋,商家大笔的家产将来不就都便宜了盛涛?!
商夫人越想越气。但现在商容还没有把事情做绝。一来,是怕逼过了头,适得其反;二来,容容到底年青,商夫人还抱著希望,等著容容腻味的那一天,终究会迷途知返;三来,也是最重要的,容容的心肠好,她越是表现得像一位绝望而克制的母亲,就越容易让容容心软下来。
那段时间,我很少见到盛涛。只是听厂里的人说,商夫人多半是疯了,而盛董事长对母亲的疯颠和没事找事,表现出极大的宽容。在办公室,他该干什麽干什麽,只偶尔看一眼大骂不已的商夫人。
说到底,商夫人是贵妇人,她不是市井泼妇,无法再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无法把家丑外扬。大庭广众之下,她只能文明地发泄一下。可惜她自己还不知道,全厂上下都传言她疯了,是个疯婆子。要不然,这优雅半生的美丽女人,真地会受不了。
盛涛沈得住气,商容的情绪却越来越焦躁。这一来是性格的原因,二来商容终归是商夫人一手带大的,母子感情更深。他开始躲著我,偶尔见面,他也很少说话,气氛是沈闷的。
我知道,分手的一天就快要到了。
商容虽然答应过我处理商夫人的反对,但是,真地到了这一天,这孩子还是不想让母亲太难过。虽然,也许,他自己也知道,如果态度更强硬些,商夫人是会让步的,至少不会表现得这样过火。可商容不忍心,不忍心跟母亲对著干。父亲已经走了,如果他这个当儿子的也不体贴母亲,那母亲不是太可怜了吗?
──又或许他自己也隐隐预感到了。如果不是有预感,即使不能一生一世,但至少不会这麽快就想到去找虎王、想到给我留後路。我们在一起,总共才半年的时间。
我想,该是我为他做点什麽的时候到了。
这天上午,趁著气温还没有升上来,我提著礼物去探望虎王。但邻居告诉我,就在上个星期,虎王把老父送回老家去住了,随後,虎王自己也离开了代城。
我十分吃惊:我上次跟商容一起看过虎王,这才两个月过去,怎麽她又改主意离开代城了?
离开虎王家,我拔通了虎王的手机。虎王买手机的事,也是她的邻居告诉我的。邻居说,幸亏你来早,虎王说她要去外地,这个本地的手机号就不打算用很久了,一个星期後可能就换成新的。
手机接通了,虎王在电话的那边说:“喂,你找谁?”
“阿秀吗?是我!老夏呀!”
“是你?呵呵,打从我买了手机,你是第一个给我打电话的人。有什麽事吗?”
我犹豫了一下,有些事我本来打算先试探一下,等方便的时候再说,但这样隔著电话,谁也看不到谁,那压制的龌龊的欲望就窜了出来。而且,我想她这样急著离开代城,只怕也遇上了困难,或者发生了别的变故。我想这样一来既是帮了她,也是帮了我自己。
我斟酌著措词,小心翼翼地说:“阿秀,我想,我们的年纪都大了,我们……我们能不能去补领一张证呀……当然,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只是想……只是想……”
电话的那一头半天没有回音,可以想象得到虎王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不过我也没什麽高兴的,也没什麽不高兴的。两个老家夥,赶在彻底老去之前,想要找一个伴抱在一起取暖、度过下半生。仅此而已。这既和宿命无关,也不是爱情,这只是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在我的小日子里少有的一些精打细算。
想穿了也就没什麽。爱情并不是生活里的必须品,生活里也多的是两口子并没有爱情,但仍然在一起吵架拌嘴地过了一辈子,走的时候有老伴、有儿女扑在床前哭一场,这一生就不枉了。至少好过继续半死不活、缠著小瘪嘴不放。那样太贱太不男人了。
我把这件宿命的事想明白了,我想虎王也应该想通了。所以我才敢这样对她提议。
我就知道,即使商容拉不下情面,继续陪著我,也继续让商夫人大骂盛涛,也就是多浪费商容的一点时间让我的心里好受一点。我原本就不喜欢男人,只是後来偶然才爱上了盛涛、後来又爱上了商容,这其实跟宿命无关,只要我自己早点想通,也就好了。
活到我这把年纪,生活对我也就是这麽回事了。跟谁过不是过?都没什麽意思。
我现在,只是想放商容自由,同时,也尽量地让自己好过点。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七十二章
《工厂》第七十二章
过了半晌,虎王才说:“老牛逼,你……这麽说是什麽意思?”
我笑了笑说:“没什麽别的意思。毕竟,我们是老熟人,彼此都知根知底,以後就一起过日子,这不挺好的事。”
虎王说:“那你爱的人怎麽办呀?”
我说:“什麽怎麽办?都这把年纪了。阿秀,我其实也算一个好男人,你也是好女人,我们一个好男人、一个好女人一起踏踏实实过日子,我们都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你说好不好?”
虎王笑了,声音不无苍凉,她说:“老牛逼呀,你好呀,你终於看穿了。不过很可惜,我还是看不穿呢?最近,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对我很好,你知道,我长得不漂亮。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他那样对我好。我现在要嫁的话,我也只想嫁给他……”
我一楞,但旋即又高兴起来。即使看穿,但并不代表我希望阿秀也跟我一样。如果她找不到别人可以嫁,我自然会照顾好她,但如果她在她四十岁这年找到真爱,我也会笑著祝福她。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这样啊!那对不起了,阿秀,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的。我祝福你。对了,你现在到底搬到哪里去了呀?什麽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呀?”
“哈……我搬到哪里去了?现在我是在这个鸟不生蛋的破地方,但很快我就要搬到天使住的地方了吧……喜酒,也只好下辈子吧……老夏呀,我真希望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发现你是个好人,然後我会倒追你、跟著你一块儿回家……”
我被吓得魂都快没了,怎麽好好的谈话忽然变成了遗嘱似的?我忽然想起来,其实从上一次探望开始,到这次打电话,虎王似乎都有些情绪反常的样子。况且,虎王可以骂人、可以打人,但她从不是这样轻易说到死的人。我吓得在电话里就尖叫起来:“阿秀,你胡说什麽呀?你别吓我呀!嫁不成那个混蛋男人没什麽,我娶你、我娶你好了。我会永远对你好的,阿秀……”
“太晚了,老牛逼。那个混蛋不仅骗走了我所有的钱,还把脏病也传给我……我……我是真地没活路了……”
“阿秀……阿秀,你别这麽说……你等著我,我去救你!”我拿著电话开始疯狂地跑动起来,“你等著我,我去救你!”我本来想往公安局跑,但我根本不知道阿秀人在哪里,警察来了一时也没有办法。我改而向厂里跑去。盛涛应该在那里,盛涛是阿秀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他应该有办法劝阿秀不要寻短见。
好在虎王的新家离糖精厂不远,我跑得一阵风似的,看到门口一个工人是焦头,一把攥过他就喊:“快,打电话给盛涛,他姐姐要跳楼了。”
焦头被我给吓了一跳,但随著这几日商夫人事件的升级,原本不知道董事长姓甚名谁的普通农民工们,现在也都知道了盛涛就是董事长。焦头拿出电话,哆哆嗦嗦给他的车间主任打了电话。焦头可不知道董事长办公室的电话,通过这种方式迂回。
而我,攥著电话继续往厂里狂奔,看到一个熟人就叫他赶快打电话。他们中,有人是知道董事长办公室的电话的,但打进去的时候,往往占线。只有一个幸运儿第一个打通,第一个通知了盛涛。
阿秀的声音在电话里断断续续:“……我今天到这儿来就是想跳下去的,但谢谢你、谢谢你,老牛逼,给我打了这人生的最後一通电话……”
我急了,像狼一样狂叫起来:“妈逼……阿秀……你还不知道吧!盛涛马上就要过来了,他是你弟弟,他神通广大,他一来就能把那个混蛋男人给揪出来、然後治好你身上的病……”
“……你还是不懂,老牛逼,你是男人,你不知道一个女人的心。我有孩子了,这是我第一个孩子呀!我以前没有过,以後也不会再有……但……但就因为我身上的脏病,医生说这孩子不能留……我恨呀……我恨不得拿我自己的命去换孩子……如果打掉孩子,我宁愿陪著孩子一块儿去……”
“……现在的医学这麽发达,我保证……你的病一定能治好……孩子也一定能保住……”
“……我治了……我把房给卖了,就是为了治这病……但没用,医生说我是在怀孕的头几个星期就感染了,即使治好了,生出来也百分之百是个畸形的怪胎,或者干脆是死胎……那样我更受不了……不如趁著现在,孩子还活著,让我跟了他一起去吧……”
“放屁!盛涛有钱,商容更有钱!让他们出钱,国内治不好就去国外……你说的什麽傻话,你死了,孩子也活不成了……他还那麽小,你总要给他一次机会……”
“也许吧,可还是太迟了!永别了,老牛逼!”电话倏地断线,原本虎王绝望的声音也变成了无意义的盲音。
我维持单手拿电话的动作,半天都无法动弹。我看著自己的手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我第一次给虎王打电话,怎麽会这样呢?这也太巧了吧。即使一颗殒石落下来刚好砸死我,也没这麽巧呀!
那一刻,我真地感到自己无能为力。老牛逼原来一点也不牛逼。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们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失去了生命!这件事情必将成为了我生命里最大的耻辱,而且永远洗刷不掉。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七十三章
《工厂》第七十三章
盛涛终於从厂里冲了出来,身後像绑粽子似地,跟著一串的下属。他焦急地抓著我的胳臂说:“什麽事?你说我姐姐出什麽事了?你倒是说话呀!我姐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糖精厂门前的空地,无遮无拦地暴露在夏天的烈日下,铁门反射出刺目的白光,而门上印著“白牡丹糖精厂”的招牌都似乎要烤融了。而临时赶来的厂警和盛涛手下的那些厂干部们,正在忙乱地驱赶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工人们。极喧闹的声音,让四周的空气变得更加地让人烦躁,我几乎就想找人打一架。
我反手一巴掌打开盛涛,说:“操你妈的。你饶不了我?我还饶不了你呢?我告诉你,刚才那是她的绝命电话,她已经跳下去了,她已经在电话里跟我说永别了,她已经死了呀……你狠?你厉害?你有本事立刻把她找出来、把她救下来呀!她肚子里还怀有孩子呢,一死两命,都是你这个当弟弟的给害的!”
盛涛似乎也懵了,目光呆滞地看著我,浑不是平时强势精明的董事长。
随後闻讯赶来的还有商容及110的民警。商夫人今天刚好外出,她没有来。
这时候,厂里已经有人知道商容的皇弟身份,就由他做主安排,把110的民警还有我们一起领进一楼一间空置的办公室里,问明情况。
我的情绪很激动,我说问什麽问,老子也不知道什麽情况。我就知道,阿秀死了,我不该给她打电话呀,我怎麽知道这是她的绝命电话?
民警也许见多了这种情况,听清楚了我其实也就是接到一通电话而已,至於是不是真地死了人,既没有案发现场,也不知道对方电话的地址,现在实在不好定案。他们先找商容问了一下,然後开始给局里打电话,让局里派人查询号码1**********的通话纪录,确定对方电话的来源。
等我情绪稍为静下来一点,他们才对我询问当时的情况。
我老老实实说了。民警做了笔录。只是当我问他们什麽时候能找到阿秀的时候,他们也不好说。他们最後把我的手机取走了当作证物。并且让我在这一段时间尽量地回想一下当时有没有什麽细节遗忘的,如果有,就请我随时给公安局打电话,以协助他们破案。
我答应了。
商夫人回来了,也答应马上联系人手、帮忙寻找。然後,她破例地安慰了盛涛两句,也安慰了商容,就先出去了。
110走了,我的心里却一片冰凉。不止是我,盛涛也深知以姐姐的彪悍,绝不会像别的女人那样装模作样地假寻死,她说“永别了”那就是真地永别了。我们坐在那里半天不说话,我一个劲地抽闷烟,盛涛站在那里看窗外,肩头耸动,整个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最後,商容受不了了,他还抱著希望地说:“夏、哥,你们先别这样了,公安局已经派人去找姐姐了,也许姐姐只是心情不好,没真地往下跳……”
“闭嘴!”“你懂什麽?”我跟盛涛几乎同时骂,内容有所不同。
盛涛看我一眼,恨恨地骂:“妈逼,都是你!要不是你老小子闲著无聊,我姐姐能往下跳吗?”
我现在也是满腹的恨意,当即也回骂道:“我操!要怪也怪你当弟弟的,你说你这几年关心过你自己的亲姐姐没有?你发了财,却让你姐姐跟你爸爸还一直到处租房子住?让你自己的亲姐姐孤零零一个人,始终没嫁出去?你根本就不配当人家的弟弟!”
也许是我的话戳中了盛涛的隐痛,他骂:“你懂什麽?你知道我不关心她吗?可她让我关心吗?从小到大,她就不喜欢我,爸爸也不喜欢我!你还让我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行呀!反正她现在死了,她的尸体过不久也会变得冰冷了,根本不需要你盛董事长的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了!你不关心她,好歹当初也不该破坏她!要不是你,我早就娶了她了,她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放屁!老子破坏你?破坏你的根本就是……”盛涛也是气糊涂了,幸亏觉察得快,及时收住了嘴。
而我情绪激动,也没有注意。我只是愤怒地骂:“妈逼,你他妈的像个男人好不好?你自己做过的事情还不承认?当初要不是你散布那些狗屎的照片,搅黄了我跟阿秀的婚礼,她根本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阿秀的死,你必须负责!害死自己的姐姐和亲外甥,你小心以後生孩子没屁眼,死後下十八层地狱!”
“啊──”盛涛没吭气,商容却像忽然受惊似的,在椅子上一下没坐好,竟然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
我看了他一眼,并无意去扶他起来。今天阿秀的自杀,已经让我的心濒於崩溃边缘。别看我在骂盛涛,但心里我却是更加自责。盛涛是有责任,但我的责任却更大。如果我能对她留点心,如果我不打这个电话,也许她还活著。她也曾经是我喜欢过的人,虽然她不说,但我知道当年婚礼的事对她的打击颇大。因为有情有义,我希望她现在过得好,而不是还生活在当年的阴影下,甚至於最终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我自责不已!心痛不已!
当时,我不无冰冷的那一眼却似乎刺激到了商容。商容蹲在地上,用力地抱著自己的头,痛苦地大叫:“别说了!我承认,当年的事是我做的!是我害死姐姐!我才是杀人凶手!”
“容容!”盛涛吃惊之下大叫。
而我──完全懵了。我的脑子里在嗡嗡作响,我身下的大地,在震动。
我爱商容,爱他的天真、爱他的纯洁。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但我想不到,这样的孩子居然也会骗我。他把我骗得团团转!哦,或许不只是他一个,还有盛涛。也许是某种未知的原因,也许只是想摆脱我,这两弟兄合起夥来骗了我。他们把我当成一袋可以随意转让的糖精,在他们兄弟之间、在他们与虎王之间,任意地切换。
而最後,当我可以摆脱他们的这种欺骗,可以与虎王一起度过後半生的时候,他们的欺骗,又间接害死了虎王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一瞬间,我失去了所有曾经爱过的三任情人们。
一瞬间,我理解了虎王在电话里向我说“永别了”时的心情。那是在这个世界上实在找不到一丝所爱後的绝望。
一瞬间,我想起了那只在自行车里绞断了脖子、又被我们给吃下去的老兔子。虽然我爱唱《饿狼传说》,虽然我有时候觉得商容那孩子,他的心思几乎都单纯的写在脸上,可爱的像一只小白兔,但是到头来,我才发现,原来只有我自己,才是那头倒楣的、只能绑著任人宰割的傻逼兔子。
我看了看四周,烟雾还没有散出去,办公室里的墙壁桌椅,都被扭曲得目不忍睹。一切都是那麽地怪异,如此安静,我好像是走到了人世尽头。猛然之间,我毛骨悚然,返身向著办公室外狂奔而去,那寂静之中的笑声告诉我,人世间,我再也不会相信所有关於爱与温情的东西,而爱与温情在此也已经向我彻底关上了大门。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七十四章
《工厂》第七十四章
我又一次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我只偶尔喝点水,吃几块饼干。大多数时间我不睡觉,我不停地在想阿秀,想她的孩子、想我早娶她就好了。
想得多了,我就以为是我和她的孩子死了,心里就很焦灼,陷於失去了老婆和未出生的孩子的巨大悲痛中。空无一人的房间中,我无数次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有时候我也看看窗下,看到有时候是盛涛、有时候是商容,还有时候是他们派的人在楼下守著。他们虽然都说了很多,但我完全不想听。也不想让他们走进我小小的壳里再次打扰我的生活。
我其实一点都不牛逼。我也不是虎王,我其实就是一头自以为了不起的、四处踢蹬腿的老兔子,以为用一口只能吃草的小牙和钝钝的小爪子四处挥舞著,就很威风了。
以我这点老流氓的能耐,去对付这些比我小十岁、也精明十倍的真正流氓们像狼一样扑上来的爪牙尖利的阴谋与利用,想一想心里就虚了。但是,我又不知道不做流氓我作做什麽,在我灰暗孤独的日子里再塞进无数虚假的温情和一连串的利用,我想起来便茫然地发慌。
这是个累脑子的问题,我想我宁愿回去造糖精,还想去找虎王和她的孩子,但一看到不间断守在楼下的几头狼我就缩了回来。我只好睡。
不过有本事又怎麽样,人再有本事也难抵抗命运的不仁慈。
我的心口时不时很空,空得像在电视里的外太空。这种空从心口开始,一寸寸地四处漫延,逐渐吞噬著我的大腿、腹部和胸部,漫进我的脑子。
只是,不记得第几天後起来上卫生间。我慢慢转过脑袋,偶尔见著镜子里的自己。自己的脸的确有些灰,上面还隐隐有一个字,那个字读“傻”。我慢慢摘下挂镜,猛地往地上一抡,砸出一声脆响──圆的镜子剩下一半镜面,另一半镜面碎成几块躺在旁边。我弯身捡起一块碎片。这块碎片月牙形儿,像一片温柔的小镰刀。我的背部贴著卫生间的墙壁慢慢往下滑,屁股坐在地上,让小腿搁在前面,拿这片小镰刀比划一下,一用功,刀尖钻进皮肉。然後,刀尖慢慢游走,在小腿上划出一道弧形。血渗出来,像一条蚯蚓爬过我的肌肤,形成一个问号。我收起腿,把另一只腿放在眼前,依样用碎片划开皮肤,写上一只问。
有了这两只问号,我心里的空似乎减弱了一些。起码,我在问我自己,我为什麽会先爱上一头狼?又爱上另一头狼?为什麽我不能跟阿秀母子过一生?为什麽我救不了自己的妻儿?
我正想躺回床上,仔细地欣赏我的问号,也欣赏从两条腿上各自爬出的一挂血水 ,汇到一起,然後一滴一滴坠到地上。我听到门外传来巨大的声音,门被撞开了,撞开门的数条大汉让在一边,在他们身後,是狼一样的两兄弟冲进来。小狼似乎有点被吓住了,看著我一时说不出话,眼里泪光涟涟。另一头大狼一边取下我手中的碎片,一边狠狠地把我摁倒在床上,大骂妈逼,你疯了是不是?想寻死!
我不吭声,淡淡瞧著自己举在空中的手掌。不过我想我可能真地快要疯了。我这才知道,疯病虽然也算生病,但生病了一般都让人很难受,疯病却不是这样的。像喝得半醉半醒的酒鬼,周围的一切在我眼里都罩上了一层薄雾,变得不再那麽丑恶,变得有些朦胧的美感。
盛涛大声地骂身後的下属,手里立刻多了云南白药、创可贴与纱。他拿云南白药撒在伤口上,拿创口贴捂住伤品,最後用纱布裹上,然後取了毛巾擦去我腿上的血迹。做完这些,商容才回过神,他哭著说夏!这怎麽行?得立刻送医院!
盛涛没有看他,盛涛沈著脸冲我吼:你给老子听著,你是糖清厂里的老牛逼,不是你妈逼的女人!你丢不丢人呀?你不想活了很简单,刀子直接冲著胸口去,划腿干吗?划腿是死不了人的。
商容在他身後打他,商容又惊又怒地大叫,你怎麽能这样?你还骂他!你想让他死吗?他如果死了,我告诉你,我让你偿命!
我迟钝地看他。实际上当时我不明白他说的什麽意思,得事後慢慢地回忆,才能明白。
不过我不是虎王,她最後终於是死了。只要心里属於老牛逼的那份睥睨群卵、不可一世的厉害与骄傲还存在著,我就不可能真地发疯或者寻死、不可能沦为像个娘们似的怂卵。
人年青的时候也许可以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但我已经老了,我只会越来越怕死。正如当初年爬上厂里的大烟囱,不是为了寻死一样。这一回自残,我也不是想自杀。我只是心里难受。
有些事情这几天我想得很明白,如果因为某些不曾完全长大的孩子的愚蠢,便轻易把自己的老命给送掉,就太贱了!
我想我得坐正,我得骂回去。我动一动手脚,无法挣脱压在身上的体重。我的胸口起伏了两下,愤怒地挤出一句:“妈……逼……老子愿……意……”
商容也不骂了,他楞楞地看著我,又看了看我腿上的纱布。他的眼眶慢慢红了,随後有两行泪水滑了下来。
盛涛这时候反而立刻起身,退後两步,跟商容站在一起,脸色淡淡的。他不哭,然而我钝钝地看过去,这张脸孔也是憔悴的,眼睛虚飘,眉头不易觉察地扭动著。
这种记忆力机上於它本身就近似於一个梦,於是後来的几天内它常常出现在我梦里,被我反复磨洗衣,成为一个!亮的铁块。
我看著这两张淡淡的脸,觉得就像看两棵长得很像的树。他们的存在把这间本不大的小屋里的空气都给抢光了,剩下我呼吸困难。我的腿疼了一下,跟著心里也痛了一下。我又很想做点什麽。我紧一紧脸,一把扯掉两条腿上的纱布,血水立时渗了出来。我从床上起来走到墙边,蘸著血在白色墙面上划了一个红字:滚!
後来,他们走了。盛涛让一个手下找来了锁匠,替我把门修好,重新把门关好。
我又在家里住了几天。往後时间里,正如我一开始设想的一样,我经常靠在床上,瞧双腿上的问号。问号第一天是红的,显出血的鲜豔。第二天变得有些紫。第三天便黑了,像在腿上焊了两块细铁。
一个星期之後的某个下午,我从屋子里走出。虽然我的脸色灰白,灰白之中有杂乱的胡子,身板则是变轻变薄了。车间的同事们都吃了一惊,以为来了一个陌生人。但随後想起虎王的事,他们用他们的方式安慰著我。但我想我已经不需要了。
只要我还是老牛逼、还能在我所熟悉、所热爱的厂里呆著,我就能继续昏昏噩噩地混日子、继续机械重复地造糖精。
既然死不了,日子就得继续!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七十五章
《工厂》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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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上次删错了,只好补写了这章,想哭,下次坚决不做这种傻事了!
人老了就有些罗嗦,分好几天说到这里,MB小张已经很少发表评论。因为这不是故事,这我最真实的人生经历。故事可以改写,人生无法重来。而我花钱找他,多半也只是想要一个安静的听众。这也是我年青时的想法,我不希望这段人生经历深情地腐烂掉,总希望能留下点什麽,即使只是一丝淡的痕迹。
MB小张大约也知道这一点,後来的几次里,他变得很少说话,评论也不能改变什麽。
但今天他终於有些忍不住了,他说:“老夏,有时候我不得不对你说一声佩服。换了一般人,也许早就受不了了。但你能不能跑说说,要怎麽样才能在工作里治疗心伤呢。就好比我吧,对我来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完全两回事,你是怎麽做到的?”
我说:“你擦过车吗,自行车?”
MB小张说:“你想转移话题。”
我说:“是你应该找辆车来擦一擦。你擦过车就会知道,擦车擦熟了,完全不需要用脑子,机械的动作而已。造糖精也一样,我造了十多年糖精了,所有工作压根不用动脑子,再加上一群大老粗一起没心没肺、说说笑笑,一天下为,你就会觉得以前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都去他妈的,没什麽了不起。况且,像我这样的老工人,没文化、没钱,搞得那麽心思细腻干吗?屁!”
或许是我说这些话时的情绪把握不好,太激动了,MB小张看了我一眼,神情若有所思。MB小张说:“是吗?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你是在工厂那个大环境下长大的,一直生活在工厂里,没有离开过。我虽然跟你不一样,介我也知道,倒退几十年,我们国家的一个个国营大厂,就是一个个小社会。只要要求不是太高,那时候一个人进了工厂,就跟进了保险柜似的,这辈子基本不用愁了。从小孩子上幼儿园到住房医疗、生老病死,各种福利,厂里全给包了,那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环境,呵呵,对没什麽野心的人来说,又有点儿像老死不需与外界往来的桃花源。我倒是觉得,你之所以能坚持下不断,不是你有多麽的牛逼,只是因为那个时候,你还有一座心灵上的‘保险柜’──你的工厂 。唉,没妈的孩子,你这是典型工厂子弟的心理吧。”
我横了他一眼,哈哈笑道:“妈逼,别弄得跟心理医生似的!你又没学过。还孩子呢?你好像还不到三十吧,我都四十了。”
MB小张说:“老夏,我知道我这麽说是有点多管闲事。但是除了你花钱雇了我之外,我想我们也是朋友。希望你别介意,我没有恶意。只是後来,唉──”说到这里,他又是一声长叹,没有把话说完。
我心里也有些难过起来,说:“看你长吁短叹的,後来的事,你不会猜到了吧?”
MB小张说:“是猜到了一半,但不肯定。唉,毕竟报纸上都说了,重污染企业向郊外搬迁是发展趋势,你又说到了代城,似乎正在大力发展旅游业,糖精厂搬迁是迟早的事吧。”
我说:“猜到了就猜到了吧!呵呵,没什麽,真地没什麽。”
我回到厂里上班後,商容来找过我,说是要请我一起去看最新的地下摇滚演唱会。我没去。
盛涛也来找过我,希望请我吃饭唱卡拉OK,还请我去他的办公室里谈谈。我告诉他我很忙,然後继续造我的糖精。
虽然我不需要,厂里的同事们仍在尽可能地安慰著我。我的工作台上总是有一两包零食出现,一到食堂,就有人抢著替我先打好了饭菜,包括以前想打我的工段长,包括以前跟我不和的焦头。他们现在对我,尤其地亲切。
一切似乎都很好。大约在我回去半个月後,厂里宣布下午召开职工大会。
以前老糖精厂经常开会,但後来到了白牡丹糖精厂的时代,就不怎麽开会了。职工大会是第一次。工人们纷纷热议这次职工大会,猜测厂里开大会的目的。
只有我漠不关心。坐在大会上我昏昏欲睡。我喜欢安静。如果说我真正是一个流氓,这时候就可以说我已经厌倦了打打杀杀的日子,但很可惜,我不是,所以我只能说安静是一种好,即使毫无理由,能让我安静地一个人待会儿也是好的。
职工大会开始後,先是总经理上台,回顾了这几年来公司的发展,对所有工人做出的贡献表示感谢。
然後,盛董事长走上高高的讲台,开始说整厂搬迁的事。无可否认,糖精厂新建之初,肯定是选在城市郊区,但随著近些年的城市发展,尤其是近些年来城市圈的疯狂扩张,糖精厂及周围其他化工厂所在的区域,已经与市中心接壤,只是由於工厂的存在,所以才显得荒凉。现在有开发商愿意出资购买糖精厂的地皮,并在不久的将来,将这儿建成一座跟老城区一样的旅游购物中心……
盛董事长又说:而糖精厂将地皮卖出後,虽然必须整体搬迁至远郊,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内影响生产,但从长远的角度看,这是对糖精厂发展有利的大事。厂里不仅可以获取一大笔流动资金,也可以全盘更新厂里的生产设备,扩大生产规模。今後所有车间,都将采用最新式的生产设备、生产原料统一调配,车间与车间之间不再有任何区别……
工人们都很高兴,欢声雷动。这也难怪?哪个工人不希望有一个更好的工作环境?哪个工人不希望厂里的效益好?普通工人,也就这点追求了。
我想我也应该高兴。散会的时候,我走得很慢,我看到盛董事长跟在我身後,似乎想说些什麽。但我没有理他,我冲他笑笑,然後就转身走掉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七十六章
《工厂》第七十六章
以前,厂里刚开始下岗的时候,好歹还有率先实行的其他厂。现在老厂搬迁,全代城的头一个先行兵正是盛董事长的糖精厂。
工厂正式开始搬迁了,厂里的工人全都统一放假,时间暂定一个月。放假的工人们有的选择回老家,有的便好奇地天天在新厂区和老厂区之间两边转悠,兴奋地议论著。
新厂区早就完成了基础设施的建设,一些新的生产设备也已经安装调试完成。现在要做的,主要是把老厂里属於新车间及厂里办公大楼的那一部分搬过去,旧设备,只搬用得上的针头线脑。其余没有用的,就留在老厂址上,由买了地皮的开发商全权处理。反正盛董事长和开发商之间有协议,由开发商就这些拆下来、可能用得上的旧建筑材料一次性再补偿一笔钱,而卖地皮的钱是另算的。
虽然解放前,选在这儿建糖精厂及附近的厂区,肯定是因为这儿离城市远。但随著城市的发展,尤其是这些年城市的急剧扩张,这一片工厂区的地界左面毗邻繁华商业街,右面是新开发的旅游景点。
可以说,这一块地皮已经变得寸土寸金。以前是因为各个厂还占著这里,所以才把这里显得荒凉。但是,相信随著工厂的陆续搬适,这里一定会像其余的非工业城区一样繁华起来,恢复山明水秀的本来面目。
代城,原本就是一座美丽的千年古城,历史悠久,人杰地灵。只是,早期盲目发展工业污染了她的美,现在是到了还她本来面目的时候,地灵才能人杰,顺带著也能让我的老房子升升值。
想来想去,我认为,我应该高兴。我完全没有不高兴的理由。
但事实是,我确实不高兴,完全高兴不起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的心情就跟晚上做梦一样,虽然都属於我,但却不由我控制。
搬迁的头几天,经常有人跟著我。一看都是熟面孔,是盛涛和商容的保镖们。
搬迁进入了尾声,跟著我的人就变得少起来。那天下午,我跟著大家一起去看老车间。
老车间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於是有人起哄说在这儿办场告别舞会吧,又有人说这儿够大,回音也够大,唱卡拉OK最好了。
虽然这些年,卡拉OK已经逐渐退出了流行,但喜欢唱几嗓子的青工们还是很多。不就是对著电视机嚎叫吗?嚎叫谁不会呀?
大家都说今儿个真高兴,卡拉OK来助兴。最後,我们一致决定办一个卡拉OK比赛。
那天在被搬得空荡荡的老车间里,空气中还残留著糖精的甜香,大家把家里的电视机混音器LCD以及各种灯光全都搬了进来,几个工人自告奋勇地跑到主席台上去打分。
当时我看著这麽多人挤在一起,还是只占了车间的一角。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禁想起了那个只能办地下摇滚演唱会的破败小厂。想著想著,我就有些恍惚,似乎我的糖精厂也破败了。
虽然从外表看没有问题,但只有我自己知道,现在的我只是在硬撑,我的精神不是很好,身上总是发冷,常常走神。有时候,走著走著,人就会跟做梦似的,想些别的事情,而且有时候的场景还很逼真。只可惜我早已经知道梦里的事情都是反的,於是美梦对我来说不称其为美梦,而恶梦就更糟糕了。
我还依稀记得在多年前的安全课上讲过,走神,在设备遍布的化工厂里是很危险的行为,要绝对禁止。如果不是老糖精车间的一切都是我做熟了的,我想也许会出事。
真不知道,到了新厂的新车间里,干起活来,像我这样的老家夥会不会跟不上趟?!我心里完全没底。
一开始,大家唱了很多。但空荡荡的车间里有回声的效果,不比正式的舞台差,对上台的人声音要不说很高,但起码要嗓门够大的才行。要不然,上台就跟蚊子嗡嗡似的,谁听得见呀?兴许是我平时嗓门高,後来,别人把我推上去比赛。
我只会唱老歌。我先唱了一首《吻别》,又唱了一首《风再起时》,下面的工人哗哗鼓掌,还有一些比较骚的工人师傅,拖著小姑娘、老阿姨在人群中跳交谊舞。看来一开始提议办告别舞会的就是他们,这下两不误。
两曲唱毕,评委亮分:9.99!焦头躲在人群里直呲牙。我高举右手,挥动,又抚著胸口做鞠躬告别状。老工人歌手夏红天从此就要阔别这干了十多年的老车间,去新车间上班啦。
比赛结束之後,我拿了第二名。也许你们还奇怪,9.99怎麽会是第二名?话说後来有个小阿姨上台唱歌时,把裙子撩了撩,昂首挺胸撅屁股,那白花花的丰腴大腿,露出一角的小内裤,让评委师傅们都看傻了,给了她10分,只能委屈我做第二名了。没胸没屁股的,大腿也不白不丰腴,第二名也该满足了。
我想想也对,只可惜不论第一名第二名,都没有奖品。
出门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一群听到消息较晚的青工及住在附近的居民们又闯进车间,对主办的人说:“不许收摊,我们还没唱呢。”主办的人都快昏了,很是後悔办这个比赛。据说一直搞到快九点,工人和非工人们一茬接一茬地进来唱。後来把那片的电闸给拉了,才算结束。
这些场面我都没看见,我出了老车间,有些不想回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七摸八拐地随便走,最後居然走到以前小红楼的地方来了。
图书馆的旧书运走了一部分,但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没人要的。比如《淫魔浪女》,比如各种过期的八卦小报。没办法,工人师傅们就这口味,所以厂里的藏书也是以这些书为主。而老厂四周的围墙也没拆,所以也暂时没有附近的居民上这里拾荒。
地上到处是丢得乱七八糟的书,空气中散发著一股难闻的霉味。
我走进去,随便找个地方坐下,然後开始抽烟。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会想著有的没的,但後来我就不想什麽了。只有在烟抽完或者烧到手指头时,才会机械地把烟屁股随手往後面一扔,再换一支烟,继续抽。也许是四周太静了,连远处的卡拉OK比赛也结束了,只偶尔有虫鸣声、远处人的声音闪过,我整个人完全处於一种迷失的状态。
而在我的生活里,迷失似乎也成了一种永恒的状态,也是我在生活这条道路上前进的唯一方法。
幸福,总是在我自以为抓住它的时候,又猛地从我指缝里挣脱。白小蓝是这样,盛涛是这样,商容是这样,连阿秀也是这样。这很像宿命,我忽然想,如果没有这座工厂,没有这座工厂里发生的一切,我也就永远不会落得这样的宿命。
著火的时候我本来可以踩熄的,或者撒泡尿浇熄也行。但我忘记了,我在这种时候总是懵头懵脑的,好像庄子梦里的蝴蝶,事後回忆起来,也不会有多少惭愧。用我爸爸以前的话说,卡车迎头开过来也不知道躲一下。但结果,最後是他自己死在车轮下,而不是我。想起来未免有点可笑。
火烧得大起来。
我看著那团火,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潮湿的书一样可以著,一样可以烧得这麽旺。
火越烧越大。
火光映红了我的脸。我想,我的脸这时候一定跟猴屁股似的,也像我小的时候,脸总是红扑扑的。或者,阿秀如果生下一个儿子,那小脸蛋也一定跟这火光一样好看,一样抱起来暖乎乎的吧……阿秀,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好想你们呀……
风起来了,烟呛进我的喉咙里,我开始咳嗽。但我的心里却因为这火而热起来,我再也不冷了。我再也不需要面对那冷酷的一切。
我笑著,迎向了这团烈火。
远处,依稀传来救火车的尖利叫声。不过没我刚才在比赛里嚎叫得好听。我那才叫唱歌,你这叫什麽,鬼哭狼嚎……
这是我最後的想法,混乱而没有章法,想的也全是平时跟我完全没有关系的事。
而跟我真正有关的事,也已经跟我无关了。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七十七章
《工厂》第七十七章
我很疼,梦中,我变成了一只老兔子,被人剥了皮,再架到火上烤。烤得金黄的油脂滴下来,而四周围著人馋涎欲滴,互相笑著商议如何分吃,又说兔头跟人头似的,啃起来有嚼劲。我想这没什麽,只是为什麽我还没死?死了多好、多自在。这样被活著分尸才是最可怕的……
梦中,我飘飘忽忽不知睡了多久。终於有一天,我醒了。弹开眼睛,我看见了一间病房,自己躺在病房的床上。我想,原来我一不泪心昏迷了,昏迷中做瞎梦了。一边想著,一边费力地用手碰碰脸,脸是自己的,用手去肩,肩也是自己的。没摸到一手兔毛。但为什麽不是兔毛呢?我有点儿不相信手了,挣起脑袋去看自己的身子──目光一路滑过去,没看到熟悉的腿,倒是看到两条像展览品般挂在半空里的白木杆、上面绑著厚厚的绷带。
我慢慢收回眼光,开始打量周围。旁边坐著一个挺秀致的少年,我不认识。旁边还坐著一个身形笔挺的青年,我也不认识。在少年和青年的身後,还有两张床,床上躺著两个陌生的女人。我努力想了想,一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麽。我只好动一下嘴巴,说水。
少年手中很快出现一只碗和匙子,往我嘴里送了几口汤水。汤水甜丝丝的,有点儿润口还有点儿醒脑。现在我知道了,我要回厂里上班。我说:“把我的工作服给我。”
少年神色悲哀地说:“你先好好好休息……”
我说:“你是谁?管我上班干什麽:?”
少年脸上的神情更悲哀了,几乎要哭出来,红的眼圈,有点儿像一头小兔子。
那青年站起身,又手插在兜里,温和地看著我。我也盯著他,说:“我可以上班了吧?”
青年说:“我是潘医生,你现在不能生气,生气不利身体的恢复。”
我说:“我一个工人不上班,你给我开工资呀?”
少年抢著说:“没问题。我给你开!”
我说:“妈逼,你谁呀?你开我就要了?做梦吧!”
潘医生转过身子,对少年说:“你这情人,的确有点儿任性……”
话音未落,我坐起抢过少年手中的碗,冲潘医生的脸泼去。潘医生身子一抖,脸上溅满了汤水。虽然这一下动作,牵动了伤口,我自己也痛彻心肺,但我仍然很高兴,一送手,碗往墙上跑去,又弹回来,在地上砸出分裂的脆响。声音引得那躺在床上的两个陌生女人醒了。原来她们是护士,她们不假思索地按住我,要让我躺下来。
少年不禁惊呼:“小心他的伤!”少年冲上来想拉开护士,却被潘医生拦住了。潘医生说:“他情绪太激动了,对腿伤不好。”
我太疼了,我伸长脖子,从喉咙里蹿出长长的尖叫。这一叫如此锐利,如此劲道,仿佛一颗子弹在玻璃上滑行,又仿佛是要把心脏给嚷出来的凄厉。总之,就是不像一个大活人的叫。两位训练有素的女护士一齐撒了手,跳到一边呆呆地站著。
少年痛心地叫:“夏──”
我喘著气,瞧著眼前。眼前是一群人!他们一个一个加起来,就成了一群人!他们把我架在火上烤,还想把我当兔子那样给吃了。我根本无法反抗。
大男人哭天抹泪的很难看。但我却控制不住,眼眶一热,有了泪水。泪水先是慢的,很快汹涌了,一波一波地扑到脸上。我想擦一下脸,手却不肯抬起来。同时我的身体似乎也恢复了痛觉,剧烈的痛楚,从两条展览品般挂於半空的白木杆里传来,我开始大叫:“我疼啊!疼啊!让我死!让我死……”
这次,好几只手臂同时扑过来,死死压住我的上半身和两条胳臂。只有潘医生很镇定,他只对著外面叫了一声:“镇静剂!”
我的气一下子喘猛了。我很恐慌,不想再次被架在火上烤。我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潘医生的脸。我说:“求你了!”我说:“我该回去上班了!”我说:“我不想再睡了!”我还想说什麽,身上一痛,一股冰凉冲进我的体内。我想稳住自己,身子却一点点地变轻,轻得就像一只风筝。在风筝飘远的一刹那,我嘴巴动了动,使力说出一句:“妈逼!”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但场景和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差不多。两个护士都不睡了,睁著熬夜後的红眼睛,紧紧盯著我。在我第一下抬动眼皮时,她们便把水送到了我的嘴边。
“夏──”少年又在叫,嗓音无比伤痛,但似乎又含著一丝希望。
我什麽话也不说,什麽也不想。我睁大眼望著天花板,好半天才眨一下,神情迷茫。
少年心里压不住怜意,一层泪水浮在了眼中。他转而冲潘医生叫:“潘哥,我求求你了。你的医术那麽好,你救救夏吧──”
潘医生说:“商容,不是我不救他。你看,病人腿上的烧伤我不是已经治得差不多了吗?但是,病人在精神状态方面的问题有些严重,这就不是我的专长了……”
少年拉住潘医生的胳臂,哭著说:“不!潘哥,你能救他的!一开始那麽多医生说这种程度的烧伤只能截肢,你不也治好夏的腿了吗?夏只是精神不太好,夏还没有疯,你一定能治好他的!”
潘医生还想说些什麽。少年却一下子跪在地上,泪如泉涌地说:“潘哥!算我求你了,咱们不仅是同学,也是亲戚。看在这层关系上,求求你,求求你让他清醒过来吧!我宁愿他不理我,也不想看著他自杀、不想看著他变成一个疯子呀!”
“你这是干什麽?”潘医生的手劲似乎很大,说话间,就把少年从地上拉起来。少年趁势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我隐约地知道我的精神出了问题,但又隐约地感觉快意。别人都说疯子对外界发生的事什麽都不知道。但我偏偏知道,只是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而已。
我也不知道我属於真疯还是假疯,但是,这群人在我眼里很陌生倒是真的,周围的一切我都不熟悉、不喜欢,无论是那刺眼的白,还是空气里弥漫著的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全都让我感到恐惧。
病床上,我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身体。感觉孤独无援,任人宰割,了无生趣,一心等死。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七十八章
《工厂》第七十八章
很暗,越来越暗。周围所有的一切在我眼中都蒙上了一层黯淡的面纱。
随著时间的推移,我腿上的烧伤慢慢好了,但脑子却变得越来越记不住事情。我的神经系统出了毛病,无论身边的人对我做什麽、说什麽,好像都无法觉察,无法及时地做出反应。我隐约地知道这样不好,但却无法挣出这片将我的本体与外界世界所隔离的灰暗。
只偶尔地,我会听到身边有人说:“夏,你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找哥的保镖要了几张照片,谁知道会那麽巧丢在阿秀姐姐家……我爱你呀,你醒一醒好不好、醒来看我一眼……”我也不是故意想听到了,只是这个声音太吵了,总在反反复复地说。
但什麽意思,我完全不明白。我觉得这声音可能是某种鸟叫,也可能是其他的杂音。我早就习惯了工厂里,时时刻刻充满著的各种杂音。
我的心里很焦灼,似乎不久之後,我连这些杂音也听不见了,就像我终於失去了我的工厂一样。我自己其实是不愿意的,但我却无能为力。
“……老牛逼……老牛逼……”笼罩在我眼前的暗淡已经沈重无比,我感觉到我的呼吸困难,也明白我即将没顶,但这时候,外面很吵的声音似乎变了,随著声音而来的是一种甜香飘散在空气里,很淡,被消毒水的刺鼻味道盖得几乎闻不出来。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麽,但这种香,却似乎有点儿熟悉。在哪儿闻过呢?我有些苦恼,一面却只觉得匀违的安心。闻著这种香气,就像闻到母亲乳香的孩子。我下意识地困难地转动著脖子,想要闻得更清楚些。
外面似乎更吵了,但我没注意,我只是将鼻子凑过去、凑过去,然後,将脸枕在那熟悉的甜香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几天,外面的环境似乎变了。我所讨厌的刺鼻味道没有了。而空气里,那种甜香有时候很淡离得很近,有时候又很浓离得很远。後来,我渐渐地发现,当这种甜香淡的时候,多半是在晚上,是在温暖的床上;而浓的时候,则到了白天,不是在床上。而我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清这种甜香的来源。我很焦灼,我想这甜甜的东西一定很好吃,但我却吃不到。
时间过去得很快,对我而言,只是睡了一觉。终於有一天,我发现,眼前的阴霾渐渐地散去了。但我心里反而没有了焦灼感,我仍是半梦半醒地看著周围的一切。
只是看看墙上的日历,已经翻到了新的一页,四个多月的时间就在我没有知觉的时候,悄悄地溜走了。
──人生如梦!
我还是不认识眼前的人。
但我还是知道这个养著我的人,应该是个年轻人。他似乎很忙。他白天带著我一块儿上班,他让我坐在沙发上,而他则在忙,偶尔看看我。晚上,他疲惫地回家,先给我洗一洗,再抱上我一块儿上床躺著。他也不像以前病房里的少年似的,总跟我说话。他很少跟我说什麽,他只是深深看我一眼,在我脸上亲一下,然後睡觉。
我无意识地想我不讨厌他。他身上有一股我喜欢的甜香味,让我感觉安心。而且在他上班的地方,也到处都是这种甜香,让我感觉熟悉。
又是多少天过去了,当不讨厌变成喜欢的时候,我会无意识地等他睡著以後,也亲他一下,然後身子挪过去一点,紧挨著他睡。而挨著他睡觉,最後也演变成了趴在他身上睡,或者紧紧抱著他睡。
他的身子,甜香而温暖。我真地很喜欢呀!是一种无意识的喜欢。
终於有一天,年轻人照例安顿我上床後,他走到一边,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台旧收音机。收音机跟一本书一样大,是很老的款式了。我不禁想这能用吗?但看他随手一拧,竟然响了,只是声音有些沙。他说:“想听些什麽?”我摇摇头,一片茫然。他就来来回回地调,跳过交通事故,跳过天气预报,停留在歌声上。
他关了灯。我们一起靠在床头,他用手圈著我的腰,一起静静地听歌声。那歌声有些缥缈,加上细细的杂音,便生出有趣的怪味,仿佛是从旧年代飘过来的。
听一会儿,他说句什麽,没得到回话,他扭头一看,我斜著脑袋似乎已经睡著了。他把收音机搁在一旁,去瞧我的睡姿。暗色里,我的脸显得有点儿白,仍是那种不健康的白,但比起之前完全没有血色的样子,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
他探出手,摸了摸我的脸。
我身子一动,睁开眼睛,看见他很近地看著自己,我迷离了几秒锺,然後想起来临睡前他是会亲我的,便笑了笑,主动把自己的脸凑到他唇边。
他亲了我,然後用手臂抱住我的腰身,呼吸变得有些粗重起来。
我奇怪地看他,心想亲完不就该睡了吗?他还要干什麽?但他紧贴著我的身体散发著香甜,虽然味道很淡,别人未必闻得出来,但我闻得到。我把脸埋在他的脖子里,呵呵呵地傻笑著。
他定定地盯著我看,目光一开始是硬的,慢慢的,他的目光软了。软了的目光有些不自在,游移著落在旁边的收音机上。他说:“老牛逼,我忍了很久了,我忍不住了,你不会怪我吧?”
我不懂他在说什麽,就“嗯”了一声。只是很轻的一声,他的身子却是一震,他眯了眼睛,又说:“这收音机其实是以前姐姐送给我的,你真地不怪我?”
我觉得这种游戏颇有趣,便又笑呵呵地说:“嗯。”
他放开我,双手向上一掀,睡衣卷出脑袋,再一掀,睡裤也被捋了下来。摸到内裤时,他的动作缓了一下,抱著我又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说:“真地可以吗?”
我看著他露出的身子,忍不住用手摸了一下,很滑很舒服。我再摸了一下,忽然发现眼前赤裸的身子似乎颤抖了一下,连同身子一起颤抖的还有被掩在裤衩下的一块隆起,是淡蓝色的。我有些奇怪,手伸出去,使劲一捋,淡蓝色没有了,被解放出来是一块淡黑色的隆起。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鼻息却一点点变粗。
我发现,那块淡黑色是变化的,先惺忪著,渐渐精神了,饱满了,泛著湿湿的光泽。我有些慌乱有点儿不相信,想开灯来细看,又有些不敢。我掉一下头,看见年轻人的脸也是湿的。我凑过去,想说点儿什麽又不知说什麽好,然後我自己的脸上也潮湿了。
对方的嘴唇动了动,说:“你也眼睛难受,我给你舔舔。”然後,他用嘴巴来堵我的眼睛。我不自觉地也做了相同的动作。我的嘴里一下子有了咸味,我不喜欢,但这咸味越吮越多,一波一波地汪著,几乎有点儿汹涌了。吮著吮著,我胸中有东西荡开来,直往上顶,顶得我的泪也越掉越多。
我腾地坐上一届,两条胳膊箍住他的身子。同时脑袋抵在他胸口。他的胸口一阵阵发烫,里边的心中又短又猛。这种心跳响在我耳朵里,一下一下的。我有点儿晕,身子走投无路地难受。不自觉地就把脑袋向下一滑,用嘴咬住他的一侧乳头,急急往上拱。
这一拱含有提示。对方乱著双手,直直将我推倒在床上。我闭上了眼睛,我感觉一股重力盖在身上。我感到自己被探试,我感到自己被一点点打开。先探进来的是他的手指、他的唇,他用唾液为我做润滑,又用手指寻找著我的G点。快感,让我忍不住地叫出来,身子一下子变轻了,像是浮在床的上方。
然後,我感觉疼,很疼,他终於挺身进入了我,他开始律动。他的律动很温柔,所以疼痛过後,紧接著是快感。我一声声地呻吟著,说:“小噘嘴,你妈逼的对病人下手!”觉得不够,又说:“小噘嘴,你妈逼的答应只照顾我,不做别的!”
压在我身上的人似乎顿了一下,但没有说什麽。取而代之的是更疯狂的抽插,他身上每块肌肉都强硬起来,整个身体都在锉刀急地摆动著。似乎是心中的浪潮指引著他同时间掀起著身下的浪潮,一浪接一浪地拍打著我。我有些受不了,就啊啊地叫。
他低下头,把我的头拉起来,堵住了我的嘴,舌头伸进来,是狂野的掠夺,又像是想证明什麽似的小心翼翼。
心与身的浪潮越卷越高,突然,他哼了一声,身子静住,股肉慢慢松掉。与此同时,我也被来自肠道深处的热流给烫得一下子叫起来。我就这样嘶叫著,释放出积蓄许久的存货,连带著一起释放的,也有这麽多日子里太过灰暗的心情。
收音机的歌声仍在响著,是一首女中音,那唱声有些沙,仿佛过去岁月飘过去的。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七十九章
《工厂》第七十九章
第二天我醒来很早,身边已经没有人了。空气中的甜香若有似无,说明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虽然脑子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我却莫名地感觉难过与恐慌,仿佛失去了一件人生里很重要的东西。我下床,在大大的房子里,一间间房地找过去,最後在书房的阳台上看到了那人修长的背影。
我扑过去,从背後抱住他,深深嗅了一下,高兴地叫:“甜、甜……”
远处,天边透出第一缕阳光,淡淡的,带著挣扎与负重,却努力向上。
那个人的身体僵了一下,但他没有转身。他背对著我说:“老牛逼,你应该已经好了,不要总这样。”
我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便跟著他说:“已经好了、已经好了……不要总这样、不要总这样……”说完了,我自己也觉得有趣,哈哈笑起来。
那个人说:“我想了很久,但有些事情,我还是得和你说清楚。那天在火场里,是容容奋不顾身、把你给救出来,他自己也受了伤。要不然,你就……那些照片,也是我让滕伟站在对面楼上给我们拍的,我是想做个纪念,但後来容容要,滕伟又把照片洗了一份,给了容容……所以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我……容容真地很爱你……你好了,就回去吧……”
我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我仰起头,攀下他的脖子,亲他、吻他,像昨晚一样。
他轻轻叹息著,顺从地回吻著我。
吻完後,他让我回客厅,然後准备早饭。吃罢早饭,他没有去上班,仍像刚才一样抱著我,两个人一块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沙发很大,但两个大男人却偏偏要挤在一起。这情景在外人看来未免有些可笑,但我不觉得,而他也没说什麽。
他放的是喜剧片,我坐在他怀里,边笑边往他怀里拱。
他没笑。他看著我,轻轻说了一句:“真希望你病好了!”
我有些迷糊,但却固执地说:“我又没病,好什麽呀?”
他不说话了,只是後来手机响了,他起身去接。他一手拿著手机,一边看我,维持著那个姿势足有一分锺,却又不见他跟对方通话。
我觉得有些怪,却仍是冲著他傻笑。
最後,他发出一声很轻的、几不可闻的单章节的“嗯”字,挂了电话。然後笑著走回来,仍旧抱我坐下。
客厅里除了电视发出的声音之外,一片静谧,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从他身上传来淡淡的甜香,那是糖精的甜味,糖精厂到处都是这种味道。我以前闻得想吐,但现在,我却想,这是不是有点像幸福的滋味。
至少糖精是甜的,甜的可比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好多了。
或许我真地是人穷命贱吧。连生病也不久。虽然还是会犯糊涂,但我其实已经好了。我想装得仍然生病。
这麽多年过去了,其实他的怀抱,并不像一般成年男子的温暖与宽广。他的身体是瘦硬的,虽然肌肉轮廓不明显,却因为常年在工厂间奔波,显得很有力量,就像厂里的水泵,总是藏在工厂最深处,一点不起眼,却可以持续提供力量,工厂的运转离不开他。
我想我是爱他的。我老牛逼这辈子,爱过很多人,白小蓝、阿秀、商容……但我最爱的人,却只有小噘嘴而已。
我不明白为什麽会这样,但他对我而言,不仅代表著爱情,更代表著我所热爱的工厂、我的理想与奋斗。我做不到的东西,却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
毕竟我跟他,都曾经是纯粹的异性恋者,但偏偏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至少对我来说,在我眼里的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爱情,包含了很多,是朋友、是为了生活共同奋斗的战友、也是最深切的知己感。
以前我总觉得小噘嘴对我没什麽感情,但是,现在我病了,我忽然发现,他可能不是没有感情。只是,经营工厂对他才是第一位的。他在处理工厂的事务时,仍然肯把一个病得糊涂的大男人时常带在身边,并亲自照顾,足以说明,他对我其实是很好的。
小噘嘴与小瘪嘴,一字之差,个性却完全不同。这次我出了这样的事。我想小瘪嘴多半是直接不去工厂上班了,但小噘嘴却一定会去。
工厂,对小瘪嘴而言只是家族的一项产业;而对小噘嘴,却是他的事业所在。
不过如果小噘嘴不是这样的个性,我想我也不可能这麽快精神就恢复了。
工厂,也是我最重要的“家”,是可以供我疗伤的地方。而我也是直到经过了这样的事,才发现工厂对我而言同样是第一位的,然後才是小噘嘴吧。
不是不爱或不够爱,只是,每个人在感情上的需求有所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商容的到来,打断了屋里的平静。
看到屋内的情形,商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愤怒起来,清秀的脸上,青筋突突直跳。他把拳头握了又握,才控制住没有直接冲上来。他说:“哥哥,你不是在电话里说夏已经好了吗?那你是不是应该把他还给我了?”
我注意到,他的手臂上果然有一大片颜色很浅的烧伤,从胳臂肘一直延伸到衣服里面。我又想起自己的腿,我的腿上同样也有大片颜色浅浅的烧伤痕迹,看来,都应该是那位潘医生的杰作吧。我装作害怕地看他,同时把身子往盛涛怀里缩了缩,说:“甜……甜……”
我没敢抬眼去看盛涛。我怕他将我再次拱手让人。
虽然不了解详情,但现在我已经大致清楚当初盛涛应该是为了工厂的发展,才会以我为代价,和商容做交易。
以我对盛涛的了解,这种事,盛涛完全做得出来。
我虽然可以理解,也可以不去恨谁,但还是会心痛不已。即使我自认为工厂才是对我最重要的,但真地事到临头,我想必不会有盛涛的决断。我还是会选我爱的人,因为我爱的人是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而工厂再好,也只是一堆冰冷的厂房与机械的结合体。
我想最後最在可能的结局,是我会在坚决地选择爱人後,再在心里为了工厂而隐隐作痛吧。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八十章
《工厂》第八十章
过了好半天,盛涛没说话。商容又急又怒,上前两步,但又犹豫著不敢直接走过来。他还记得在医院里、我谁都不认识的样子。目前的情形虽然让他心里不好过,也比我病得糊里糊涂的好吧。
而我看著这样的两兄弟,心里也不好过。
三个人,一时间就这样对峙著。
“来电话了!来电话了!”突如其来的手机铃音,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商容拿起电话,说:“妈呀,你有什麽事吗?”
电话那头说了一句什麽,商容又说:“好是好了,但是……”话音未落,然後又忽地转成惊叫,“你说什麽,妈你报警了?你想干什麽……”
电话嘎地断开。
盛涛再也坐不住,他把我推到一边坐著,然後说:“商夫人报警了?呵,她还真是迫不及待呢。那老牛逼就不能在这呆著了,你马上带他走,我留在这里应付上门的警察。”
我却是莫名其妙,後来忽然想到一件事。我甚至於顾不得再装傻,跳起来大声说:“我能有什麽让警察抓的,除非……除非……整座糖精厂都被我放火给烧了?!啊!不,怎麽会这样?我没想过要烧掉糖精厂……我……我的糖精厂呀……”
我痛苦不已地抱著头,刚刚恢复的精神有些禁不住这样的打击,接近崩溃地大叫大嚷。
盛涛和商容惊叫:“老牛逼!”“夏!”两兄弟忘掉了相互间的争斗,一起冲了过来。盛涛站在前面将我的头抱在怀里,抚著我的脸,连声说:“没事!没事!工厂没事……”商容站在後面搂住我的腰背,抚著我的肩,也说:“不怕的。咱有钱,咱再盖一座就成了……”
盛涛大喝:“容容!”商容这才自知说错了话。他看看痛苦不已的我,又看看盛涛,顿时有些惊慌失措,眼里隐隐有泪水,声音小了许多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两个民警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种情景,随同民警一起进来的,还有商夫人。
盛涛看著这群人,说:“商夫人,我说过,又没烧到外面,工厂里剩下的那些没搬走的破烂不值几个钱。我赔就行了,你犯得著这样吗?”
商容也像看陌生人般,看著自己的母亲,说:“妈妈,其实刚才我是骗你的。你看夏师傅现在的样子,就该知道他的病还没好。而精神病人,是不用付刑事责任的。你还把警察叫来干什麽?有用吗?”
商夫人看看商容,又看看盛涛,最後再看看仍旧在一脸疯狂、大叫大嚷的我。这都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儿子们呀,但这麽多年,他们为了同一个老男人,跟她母亲处处作对,甚至於差点被一起烧死。商夫人可以为了疼爱的小儿子,做出让步,但是如果这种让步可能置儿子於死地,这就超出了母亲的容忍底线了。
商夫人咬咬牙,转身对民警说:“警察同志,你别听他们胡说。我证明,这个夏红天根本是在装疯。他放火烧了几乎半条街。要不是有我两个儿子,带领全厂人员一起救火,火势会蔓延得更广。故意纵火,危害公共安全,这是重罪,你们抓他回去,一定要抓他回去呀!”
警察看了看商夫人,又看了看屋里抱作一团的三个大男人,有些迟疑。
我後来才知道,早在我放火烧厂之初,便有警察来过,但後来商容叫了潘医生来,潘医生证实病人的精神状态确实有问题,才把我从公安局的隔离室转入医院。
本来,像这样的纵火虽然漫延很广,但烧的是废弃地,一没有造成巨大经济损失,二没有人员伤亡,完全是可以不立案的。但商夫人坚持。商夫人是商氏的董事长,职位超过两个儿子。她用商氏公司的名义要求警方立案调查。
警察说:“盛先生、商先生,不好意思了,我们也是走正常的法律流程,希望两位先生能谅解,既然来了,我们必须把嫌疑人夏红天带回所里去。”
商容还想说话,但盛涛却十分明白眼前的情势,他们和商夫人硬碰硬找不到半点好处。盛涛俯下身,在我耳边骂:“妈逼别闹了。烧了,我也能给你建起一座一模一样的糖精厂。你想不想要?”
被“一模一样的糖精厂”所吸引,我忽然停了下来,不再大叫大嚷。
我定定地看著他,嘶哑著嗓子说:“没骗我?”
他坚定地说:“不骗你!”
我说:“那好,我去公安局。但等我出来的时候,你得亲自来接我。”
他说:“好!”
然後,我便转身朝著门外走去。
虽然已经彻底失去了工厂,但盛涛“一模一样的糖精厂”,又给了我一个新希望。
工厂已经没有了,而我也死过一次,疯过一次,接下来再有事,也不会比这个更糟糕吧。
只有自杀过的人才知道,如果有幸获救,很少有人会再想死,相反,他们会更加珍惜生命的美好。因为他们用亲身经历证明了,世上没有东西比活著更重要。
而我自问也没有那麽大的勇气。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著。既然死不了,那就好好活著。
我不是虎王阿秀,我是睥睨群卵、不可一世的老牛逼夏红天,只要有希望,我就能坚持,我就不会跨。就像把炼糖精,人,尤其是男人,也一样需要生活的千锤百炼。只要想通了,你就会发现,生活的磨炼其实也没多苦。
没有苦过,像我这样的人又怎能闻到糖精的香甜?
就算是已经死了的阿秀,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也愿意活下来吧。
即使是为阿秀和孩子,我也必须要要想开、继续好好地活下去──除非我又疯了。发疯是不由人控制的。
本来,我应该就这样直接走出去。但我忍不住,还是回过头,最後深深看一眼商容。
我也曾经爱过他。对他,我不是完全没有感情,只是有情有义,就不能给他再留下任何错误的奢望。一次的痛彻心肺,远胜过长久的纠缠不清。但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我还是做不到如此的绝情。
看完商容,我不禁又看了看盛涛。
除了嘴唇略有区别,俩兄弟酷似的程度胜过许多双胞胎。但是这麽多年过去了,因为经历的不同,俩兄弟在气质上也有明显不同。盛涛是瘦硬的,越来越显出成熟男人的味道,眼睛里也逐渐累积著睿智与从容;而商容却还保持著少年时代的面貌,眼神十分清澈,像邻家小弟弟般,让人一见便觉亲切。
就像一个树枝上分出的两个枝叉,如果不是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是感情很好的一对亲兄弟。
我苦笑了一下,感觉我一个大男人怎麽越说越跟红颜祸水似的?!
我径直走到警察面前,伸出双手,戴上手铐,跟著警察一起走了。
看到我这样,商夫人似乎也有些呆。这太不像一个才大病初愈的前精神病人的表现,倒像一个三进宫的老流氓,进出公安局像家常便饭。
一瞬间,商夫人似乎有些理解了为什麽她两个出色的儿子,会执著於这同一个男人?
一瞬间,商夫人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自己的苦心谋画只怕又将落空。而且,即使成功了又怎麽样呢?她的两个儿子,真地能忘掉这麽一个看似渺小、实则强悍的老男人吗?
一瞬间,商夫人有些怨恨起来。多年的怨气累积起来,终於把我变成一个在她眼里夺走了她两个儿子的贼。她恨我。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八十一章
《工厂》第八十一章
二十分锺後,我被一辆警车带到派出所。我坐进审讯室,两位警察问我话。
我一开始不想回答,警察说,放心,没烧著什麽,你还真想当纵火犯呀?!
我想了想,认为我自己没有纵火的动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对糖精厂的感情更深。我是多麽希望我的糖精厂能永远散漫而生机勃勃地生存下去呀,但偏偏却是我自己,在无意间,亲手葬送了她。警察说,没烧著什麽。是的,在别人眼里,烧掉的就是一些搬迁後留下的穷破烂,但那些却是曾经的代城糖精厂最後的遗迹。连这最後的遗迹,也被我一把火给抹掉了,我的心,将永远为此而隐痛不已。
警察问一句,我慢慢地答一句。我说,我他妈真不是故意的,我他妈没想放火……我……我当时脑子里是乱的……我後悔呀……
警察说,别说他妈的,要用文明用语。
回答了不到十分锺,警察把谈话笔录递给我,让我按手印。我不按。警察又说了,你不按,就证明你刚才在撒谎。我只好按了。
警察又给我拍照,完了又跟我要身份证。我没带身份证,警察要我报身份证号码。我报了。
做完地,我被挪到一间空静的接待室。警察让我脱下鞋子和袜子。我不明白。警察说:让你脱你就脱。我只好脱了。警察拿著我的鞋袜出了门,留下我一个人坐在逼仄的小房间里。
我呆坐著,等警察回来。过了很久,警察都没回来。我的脚冷,我把脚缩起来,盘起腿,把裸脚放在腿下捂著。压一会儿,腿有些吃力,我只好又把脚拿出来。反反复复间,我感觉腿很难受,心里更难受。
又过了很久,仍不见警察现身。我倒不是很饿,也不渴,但有些便意。我踮著脚在冰凉的地上走,拧开门锁,居然开了。门外是一条走道,走道通磁卡下楼的楼梯。我没有去楼梯,而是东张西望地找卫生间。我找到了,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出来时遇到一个中年的女警察,她心不在焉地扫一眼我的赤脚,走了过去。我回到房间,突然想,他们拿走我的鞋子袜子,是不是怕我偷偷下楼溜走呀?
想到这一点,我很生气,生气中又培养出满腹的伤心。我觉得,我算是白认识那两兄弟了,到头来他们谁都保不住我。不就是一个老女人吗?他们两个大男人,连一个老女人都斗不过?我还是病人呢,能这麽折腾麽!
有那麽一刻,我想也在这儿放一把火。但我不敢。或许我的牛逼,仅限於糖精厂吧。
天开始暗淡,一个中午加下午都过去了。我肚子里有一股慌乱的虚气在游走,像是饿过头的感觉。後来我想一想,又觉得为虽,那便是怯意。我不太情愿地想,自己开始担心起来。万一盛涛不来接我呢?万一真被判了刑呢,会不会有人愿意等我?万一……
以前我不这样,现在老了老了,胆子却变小了。
门终於推开,做笔录的警察走进来,丢给我鞋子。我抬起脑袋,看著警察。警察说,就你这点儿破事,我们不留你了。见我不挪窝,警察说,走呀,我们下班了。
我总算高兴了起来,第一个想法是我错怪盛涛了,想不到他这麽快就来接我了。他,或许是真地爱我的吧。
我飞快地穿上鞋,飞快地下楼,出了派出所,来到街上。这不是闹市区的街道,但街面仍流动著不少车子和人。我站在派出所门口,左右地看,没看到盛涛。我想他也许是来晚了,就等了一会儿,人来人往的,还是没看到他。我想了想,掏出手机来,拔了他的电话,但没人接。我又拔了几次,还是没人接。
後来,一个电话打进来,是商容的手机。商容说,夏,我哥还有事,他让我去接你。你出来了吗?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开车去接你。
我说:谢谢你,但不用了。我坐的出租车,这会儿都到家了。
我顺著人行道慢慢地走。我的脑子里有些木,这才不到半天的时间吧,上午才说好的,等我出来了他亲自来接我,怎麽就说话跟放屁一样呢?!真地有什麽了不起的急事,比我这个病人还重要?而且他不亲自跟我说,为什麽要转而找商容来接我?难道我病了的这段时间,他对我所有的悉心照顾都是迫於无奈,等我一好,他就马上迫不及待地把我推向别人?我的精神才刚刚好,他就不怕我再次发病吗?还是只要他尽到了他的义务,剩下的事就根本不在乎了。
这样想著,我心里憋屈极了。憋屈中又惦记起家,病了这麽长,我习惯了把盛涛的家当成自己的家。这会儿我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该直接回临安小区,还是回我的旧楼。
最後我还是决定回临安小区。又不是小孩子了,盛涛也许真地是忙吧,也许等我到家,他也忙完回家了。
天还没暗透,路灯发著淡黄的光。
我让自己加快脚步,但脚下的双腿虚飘著,总走不快。我才想起来,我一天只吃过早饭。我又想起来,我一天才喝过几口水。这麽提示著,我的腿一软,蹲在了地上。我这才想起来,我不过才刚刚大病初愈而已。小噘嘴……小噘嘴为什麽为不来接我……
一道汽车喇叭的声音响起,把我从朦胧中给拉出来。我弹开眼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笔直地朝我跑过来。我吸一口气,却忘了吐出来。虽然不是我要的,但好歹总算有人来接我了。
商容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小心地说夏,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
商容扶著我,扶著我坐进他的车里,然後开车。他说,我送你回临安小区。
我没答话。过一会儿,我侧过脸望向窗外,眼睛一热,泪水扑出来。
我以为商容看不到。但是,旋即我的肩头一暖,是商容的外套搭在我肩上。唉,商容的叹息声,很轻,几不可闻。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八十二章
《工厂》第八十二章
我回到家的时候,盛涛还没回来。看著空荡荡的房间,这时候,我相信他是真地有事才没来的。
我进门後,商容也进了门。我这才想起来,这里也是他的家。
商容打电话订了一桌饭菜,然後让我洗个手去坐著,准备吃饭了。
我说,我想等你哥回来一起吃。
商容说,那好,一起等吧。
坐著等的时候,商容又下楼去买了一些零食上来,边吃边聊。
商容说:夏,你真地好了吗?你认得我是谁。
我说:你不就叫商容吗?小噘嘴的弟弟,你长得很像你哥。
商容笑了笑,但脸上浮现出的不是笑意,是伤感,他又说:这些时……我哥他……他对你好吗?
我说:挺好的。
商容又说:那……那那天厂里的事,你还记得吗?
我说:记不起来了。
商容苦笑,然後,对话便继续不下去了。我心里其实猜得出来,那天在火场里,救我出来的应该是商容。盛涛也去了,但他肯定第一个指挥工人抢救厂里的设备,然後才是救我。盛涛有太多的理想或者称之为野心,盛涛最爱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我最爱的一直是他。这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差别。
至於商容,阿秀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商容也不是故意的。所以对商容做过的那点破小事,我只好选择遗忘。商容对我其实还是不错的,我也不讨厌商容,但他在我心里占的份量不够重。仅此而已。
商容不说话,我却说了,我说:今天是你把我从派出所里救出来的吧,谢谢你了。
商容一怔,说你怎麽知道的。
我笑骂:妈逼,你以为我是个傻卵呀?早晨商夫人还一心要把我抓进去,下午我就被放了出来。除了你这个当儿子的,世上还有谁能说服商夫人?
商容也笑著说:是呀,我拿了把菜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我妈就答应去派出所销案了。夏,你别怪她,其实我妈这个人没什麽坏心眼,我妈她就是太倔了、太看重一些其实并不重要的东西。
他说的轻松,但我知道那场面想必惊心动魄。看著那双含笑的清澈的眼,我有些不自然地侧过头,不看他。
我的心里有些堵得慌。我不相信他。他的外表可爱,但在这副可爱的外表下却藏著面不改色的谎言,还要逼著他哥跟他一起串通。但对於曾经的爱人,我终究做不到铁石心肠。我只能选择不看他。
後来盛涛终於回来了,他是送商夫人回酒店去了。
他没多说商夫人的情绪现在是不是好了些,商容也没问。我们三个人坐下,开始吃饭。
吃完饭,商容就回他的房间去了。我收拾碗筷,盛涛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我一边收拾一边说,这些碗筷都有些旧了,要不,我们明天出去买些新的怎麽样?
盛涛抬眼看了我一下,没说话。
我看他一眼,脸色有些涨红,咬咬牙,又说,还有我们床上的床单,也该换新的了,你想换成什麽颜色的。
这次,轮到盛涛的脸色有些涨红。他坐起身,不自然地看商容的房门,又瞪我,嘴巴张了张,想说几句重话,到底没说出来。
以前我虽然是个流氓,但对这种事,尤其是两个大男人之间的隐秘情事,总还是有些顾忌的,至少在说话上很注意避开。但现在,我真地很怕,怕小噘嘴再次将我推向商容,怕小噘嘴为了工厂、为了商夫人、为了别的其他任何理由……不再理我。我老了,我的病也好了,我没有强有力的筹码拖住小噘嘴,不让他再次丢下我、利用我。
所以,我只能选择以我的方式告诉他,我不想离开他。我想跟他在一起。
过了一会,盛涛终於叹了一口气,对我伸出一只手,说:过来。
我走过去,他拥抱了我。他说:过一些时吧,过些时……容容……容容就好了……
我也叹一口气,茫然著说:那好吧,这种事,也许会也许不会,总要等一等的。我知道,这种等候是痛苦的,不论最後如何,我的心里都不会好受。同时我知道,不等候是不妥当的,那等於拿掉了小噘嘴与小瘪嘴之间的亲情──他们是兄弟。正如当初我选择商容的时候,早就知道,必须要面对他的哥哥;而今我选择了盛涛,我也知道,我必须要面对他的弟弟。
我想,妈逼,事情怎麽会这样呢?一个快废掉的老工人,居然发现自己卷进两个年青的、都比我小十岁以上的兄弟之间,多少有些夸张!
那一晚,盛涛还是没抱著我一起睡。他睡客房,把他自己的房间让给我睡。
我睡在床上半天睡不著。後来干脆坐起来,用手机给乡下的亲戚们打电话。虽然他们不知道我病了,甚至於不知道我在厂里的这些事,但报个平安也是应该的。我先跟两个堂叔说了一些话,又跟几个侄子说一些话。
放下手机,我身子一仰躺在床上。我看天花板,天花板是白的,没有花纹,静著几片阴影。
我知道,自己还想打一个电话。这个电话要拨给上空的阿秀。我要在电话里说许多话,说她的孩子,说她的两个弟弟。可是,我打不进去。我不知道天堂的电话号码。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八十三章
《工厂》第八十三章
盛涛虽然一直没有再碰我,但休息的时候,他会开车我们两个人一起出去玩。他把他的信用卡塞给我,鼓励我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即使在火灾现场,他没有救我,他选择了先救工厂里的物资,但我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是在用他的方式对我好。
在我接连经历了几近死亡与濒临疯狂的不幸後,他不管是出於怜悯或别的其他东西,但他终於肯在他为了工厂、为了出息而拼搏的心里,给我留出一席之地。
虽然两人世界里多出了一个人,但不管怎麽说,那段时间我的生活似乎真地又充满了阳光。我抬头看看天,天空是那麽的湛蓝无垠,仿佛从来也不曾这麽晴朗过;再低头看看脚下,地上的花草树木都是那麽春意盎然,就连树睛的那些鸟儿也经常冲著刚走出家门的我一路唱歌。我忽然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惬意,走路的时候脚步都快了一些,以前好像我从来没注意到这些,而现在这一切听起来都是悦耳动人。最重要的是,我又去新厂上班了。因为生病的原因,盛涛打招呼让厂里照顾我,让我上白班。盛涛每天开车上班的时候顺道带我一起去。
而商容果然如我所料的已经离开糖精厂了。他不再去厂里上班,他每天在家里,偶尔出去一下,陪陪商夫人。
同在一个屋檐下,但他不常出现,出现了也不太说话,很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我知道他心里是有些恨我的,但我也没有办法。我并不恨他,我知道他现在对我冷淡很大程度上都是我绺由自取。如果我没有跟他在一起,也许我们还是一对忘年交的好朋友。但我也不会虚伪地向商容认错并请求商容的原谅。假使非要我认错,我宁愿承认我跟商家兄弟成为现在这样尴尬的三角关系本身就是个错误。
偶尔我也想过,两个人在一起固然是我最希望的,但如果三个人在一起是不是也可以呢?但很快地我否认了这种想法,这是侮辱了商容、侮辱了盛涛,也侮辱了我自己。
爱情最大的特点,就是独占。世界上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跟别人一起分享爱情──即使我们都是男的,可道理是一样的。
一个眼看奔四十岁的男人,青春与热情都即将一去不回头了,我还能期待些什麽呢?可是一看到盛涛,看到年轻的盛涛在崭新的现代化工厂里忙碌,而新工厂也发展很快,车间里到处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像是受到感染般,我觉得自己仍旧是年青的,像年青时代一样又满怀豪情。
我现在只是希望,生活能慢慢重新回到正轨上。即使没有结婚,我也希望能像平常夫妻一样每天上下班,回到家两个人坐下来一起吃顿饭,这样就很好了。
当那个叫小堇的姑娘晚上来临安小区找盛涛的时候,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
盛涛从未说过他仍然和小堇保持著交往。我以为他们已经分手了。我还记得前年的时候小堇分外朴素却年轻漂亮的样子,可站在门外的这个姑娘身色不好,腰身明显臃肿了,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样子,让我觉得她是那麽的陌生,又是那麽的潦倒与落魄。小堇有些意外我来应门,楞了一下後才笑道:是你呀,老师傅。你还记得我吗?我叫小堇,是老K的同学……
我不待她说完,就侧身让她进来。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嫉妒得快要发疯了,我真想不让她进门,或者毫不犹豫地回去啐盛涛一口唾沫再扇他一记耳光,但这种近似於仇恨的火焰很快又熄灭了,来得凶猛,消散却又在不经意间。我想起了阿秀和她没出生的孩子。无论如何,孩子没有罪。
我尽可能平静地去盛涛一直住著的客房叫他出来,然後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没开灯。很长时间,我在黑暗里,毫无思想地站著。又过了一阵子,我才想这没什麽。我也曾经想娶虎王,我也曾经有不少女人,我不能要求单方面的要求盛涛不近女色。看看小堇的样子,怀有身孕少说也有五六个月了。而在五六个月之前,我还没有和盛涛在一起,我还是和商容在一起的。无论那个时候,盛涛有没有女朋友、有几个女朋友,都跟我没有关系。只要……只要他最後还是选择我,无论什麽,我都可以原谅他。况且,有个孩子也是好的。小堇生下的孩子,可以由我们养……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八十四章
《工厂》第八十四章
後来我听到卧室门上敲得响,我还没来及穿上拖鞋,卧室门就被推开了。原来门没锁,一股冰冷的气息随著打开的门闯进我的房间,使我不由得一楞。与此同时,我不无惊讶地看著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是商容。他今晚一直没回来,怎麽现在却站在我的房门口。
我看了他一眼,说回来了呀。
商容说回来了,然後用将房门掩上了,他径自走到我面前,冲我大口大口喘著气。随後,他坐下来,伸出双臂想拥抱我。我赶紧从床上跳下来。他的双手落空了,机械地停留在空气中有点无所适从。
我急忙打开了床头的灯,灯光乍亮,让我有些不太适应。我眯著眼问他,你回来的时候,没看到你哥吗?
商容不但没有被我的话怔住,反而又往我跟前靠了靠,再次伸手去揽我的肩。你真地那麽爱我哥吗?可是你想过没有,最爱你的人不是我哥,是我呀!他嗫嚅著,模样很委屈也很伤心。反正我是豁出去了,哪怕我哥不认我这个弟弟,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我紧皱著眉,想起小堇的事心里更是乱糟糟的。我朝屋外探了探头,没看到盛涛和小堇,也许他们出去谈了,也许他们此刻正在客房卿卿我我。我心里有点乱,想躲,稍微一退身就跌坐在应酬上了。
商容有点得寸进尺,就势朝著我的身体压过来。我猛地抬起脚朝他的小腿蹬了几下。
商容显然没想到我这麽狠,被我踢得很疼。我不想跟他动手,乘机爬起来,阴沈著脸说妈逼,你还是滚回你房里去吧。说著,我就起身想去打开房门,可商容不给我这样的机会,他忍著疼,将自己整个身体掩靠在门背後,并用十分阴郁与不满的眼光盯著我上下打量,仿佛从来不认识我。
这一刻,我感到他变了,他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阳光少年,现在的他简直像个偏执狂!我狠狠瞪了他几秒锺,然後故作轻松地走到他跟前,哄孩子似地对他说我们还是到客厅去说吧。
商容根本没有让步的意思,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说到哪都一样,你现在跟我哥逍遥快活,却把我扔在旁边。我不会放弃的,咱们就这样耗一辈子吧,迟早得到个了断。他一边说一边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慢条斯理地打火点燃,缕缕青烟,从他的嘴角和鼻孔里溢出来,仿佛愤怒使他整个人快要燃烧起来。他一味地摆出那种孤注一掷誓不罢休的样子。
了断!我觉得这有点滑稽,可当初是商容狠狠地骗了他呀。你是说要跟老子了断,就现在是不是?那行呀,你给老子滚!我忽然不可抑制地喊叫起来,现在就给老子滚!老子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怕你个小毛孩子?快滚!
商容也愤怒地骂,你说我这麽爱你,你不要我,我哥不爱你,你偏要追著我哥不放,你说你不是犯贱是什麽?你到底要傻到什麽时候?
我也骂他,老子贱,那你小子对老子不肯放手,你不是更犯贱?你他妈的!
商容沈默了。我也沈默了。
过了一会儿,我让自己稍微振作了一下,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後重新走回到床前坐下来。就在我坐下去的一瞬间,忽然感到头痛欲裂。我本能地用双手按在自己的太阳穴处,使劲揉了揉,嘴里不由得发出一些痛苦的吸气声。
我这时候还不知道这其实是我前些时候生病的後遗症。以後,每当我心情极度低落时,都会感到剧烈的头疼。
商容沈默了一会儿,终於又恹恹地走回到我身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看我。最後才悄无声息地在我的床前蹲下来,用双手死死抓住我上衣的衣摆,他的头深深地埋在我的两条大腿之间。
很长时间,我都目光散乱,面无表情。任凭那张秀丽的年轻的脸庞在我身上轻轻地蹭来蹭去。而我却无知无觉,没有激情。
以往,当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商容总爱这样做,而每每我也会从心里萌生爱意。或者说,当他这样摩挲著我的身体的时候,我总是感到温暖和幸福,感到塌实与满足。
以前,我或许还没有想得很清楚,总是对商容还有几分不忍。
但现在,我的身体告诉我,藏於大脑深处的回忆的碎片或许还在,但曾经的心情却已经被有棱有角的时间与种种变故,冲刷得没了光彩,无论如何也已经回不去了。唯一的例外好像只有对小噘嘴,我不知道这是怎麽回事,也不由我控制。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的目光渐渐从远处的某个虚无的点上收了回来。我像是泄了气一般,我想我真是犯贱,有一个人爱我不就够了吗?我干吗非要小噘嘴不可?他都有小堇了,或许他们还会奉子成婚吧……然後,我的上身忽然失去依靠般地朝床上倒下增,两条腿无力地耷拉在床沿边,摊开整个身体。
我的目光异常呆滞,我听见自己像是自言自语,你现在要吗?你不是就想上我吗?……我一边嗫嚅著,一边开始解扣子,把身上的衣服缓缓褪去。
商容犹豫了一下,然後像发狠般,扑了上来,用尽全身力气地抱紧了我。他在哭:夏,你就爱我不好吗?我会对你好的,比我哥好十倍、一百倍、一万倍。你就爱我吧,求你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我想:如果爱情是付出了就一定有回报,如果爱情是随时随地想爱谁谁都可以,那还叫爱情吗?那叫做生意吧!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八十五章
《工厂》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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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久久地睡不著,而商容抱著我,睡得很熟,发出轻微的鼾声。
他并没有真地跟我做爱。以前也是这样,比起做爱来,似乎他更喜欢这样单纯地抱著。
我就一俗人,我从不相信会有什麽纯粹精神上的恋爱,爱上了就会想要对方,想跟对方肌肤相亲,这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所以有时候我不免想,他对我的感情真地是爱情吗?还是因为父爱缺失,对我这个比他大得多的老男人产生的移情作用?但我也不太关心这个。
睡在床上,我把耳朵竖得高高的,听门外的动静。我希望小噘嘴早些回来,但後来大半夜都过去了,我想小噘嘴干脆别回来了。谁知道这一夜,他和那个叫小堇的姑娘都做了些什麽?
我觉得我实在太无聊,一把年纪了,还要掺和人家小夥子大姑娘谈恋爱。他们谈恋爱名正言顺,我老牛逼横插一杠子算什麽?後来我终於想通了,也许我从来就不是老牛逼。我可能是牛A或牛C,但绝对不是牛B。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沈沈睡去。後来,我听见电话铃的声音,迷迷糊糊起来,走到客厅去接电话。我拿起电话,说:喂,找谁?
电话另一边,一道傲慢的女声说:老夏吗?你马上过来我一趟,让容容也一起来。我现在住在XXX大酒店8907号房。
我的脑子还有些迷糊,我说:凭什麽?然後,我的眼睛才慢慢看到没看灯的客厅里,早就有一个人站在那里。那是商容的背影,他拖著旅行箱,一只手保持著放在门把手上的姿势,而脸却侧著,表情复杂地看著我接电话。
他当然不是故意保持这样的姿势,我想他是要趁天没亮悄悄离开代城的,哪想这麽巧,我会起来接电话。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什麽。
电话另一头,商夫人又傲慢地说:就凭涛涛跟那个叫小堇的姑娘,现在都在我这里。你们爱来不来!然後,电话断了。
我一怔,过了一下才醒悟到她跟里的涛涛是盛涛。她一直叫小儿子容容,但她是第一次这麽称呼自己的大儿子。我立刻从电话机旁边弹起来,冲进房间,拿起衣服往身上套。我匆匆穿好衣服出来,发现商容还站在客厅门口,还保持著刚才的姿势。我奇怪地看他一眼,说你不走吗?
商容想了想,好像也觉得这样留下来没意思。除非他狠下心来杀掉自己的亲哥哥,要不然在这场争夺里,他是注定的输家。但他做不到这一点,他对我的爱是真挚的,但并不疯狂,也没有丧失理智。当初他之所以能和小噘嘴交易成功,那是因为工厂对小噘嘴是重要的,对商容是不重要的。
後来他身上的手机响起来,他接起来後叫了几声妈,然後就挂了手机。商容说,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去吧。我妈不知道又想干什麽?
我想了想,便同意了。
下楼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商容把他哥的轿车从车库里开出,载著我一起到了酒店。
来到商夫人下榻的房间,我第一眼看到的只有盛涛和商夫人。这是一处两室一厅的酒店套房,盛涛和商夫人在客厅,而两间套房的门都关著。我想小堇也许在里面。
看到我跟商容进来,盛涛血红著眼,冲著商容怒骂:都是你做的好事?
商容一怔,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我的心里却是一松,看盛涛的表情,也许小堇肚子里的孩子和盛涛没有关系。我把小堇的事说了,还没说完,商夫人又抢著说道:什麽事?还能有什麽事?我替你哥找了一个代孕,看把他激动得。
商容顿时有些懵了,他叫起来:妈,你不说找代孕是因为一个人太寂寞,想再生一个爸爸的孩子吗?怎麽会是哥的孩子?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把我跟哥存在医院的精子库给用了?你用在小堇身上,你知不知道,她是我们在A城大学里的同学,还曾经是哥的女朋友。你这不是害人吗?
商夫人看样子也是一夜没睡。她沈下脸,用比商容更大的声音说:反了你了,有你这麽跟妈说话的吗?我管你什麽小堇大堇的,我只知道,她做代孕是自愿的,我付她钱了,至於这精子是谁的,对她来说有什麽区别?我不过告诉她这是涛涛的孩子,我怎麽知道她会这麽激动,居然大老远跑到代城来。她可是孕妇,哪能这麽奔波?昨天晚上要不是我把她送医院送得及时,就得人财两失了!
商容的嘴张了几张,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自己的母亲,也不敢继续往下再说,怕气坏了母亲。
盛涛却冷笑道:商夫人,我只能说一句话,你纯粹是吃饱了撑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以前,他一直对商夫人很尊敬,也许在他的心底深处,还隐隐渴望著迟来的母爱,但现在,他说话完全没有了顾忌,显然愤懑到极点。
而说完这些,他看了看我,伸出一只手来搂住了我的肩膀。他说:对不起,老牛逼。这事也怨我。
而我惊呆了,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属於盛涛的孩子,也为了我完全想不通商夫人为什麽做这样的事。而盛涛两兄弟又怎麽会是精子库的捐赠者?
商夫人看了一眼大儿子楼著我的那只手,眼神里似乎闪过几丝痛苦,又说:哼,当初是你自己听容容说我先生生前是全国精子库的捐赠者,你自己为了孝敬我,才拉著容容一起去的。现在你怨容容做什麽?而且只是一个孩子罢了,又没让你养,我来养,总行了吧?你跑到我这儿大吵大闹是个什麽意思,你知不知道,昨天孕母的情况很危险……
够了。这回叫出声的是商容。今天一早,他其实已经决定放弃这场兄弟之间的爱情角逐,但母亲偏偏做出现这样的事来。他直觉地认为,母亲是想帮他的。但是,他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帮助。况且,他跟哥哥都是母亲的儿子,母亲这麽做,让哥哥怎麽想?
商容痛苦地说:妈,我求求你了,不要再掺和到我们中间了,好不好?哥哥拉著我去精子库,说白了是要安妈妈您的心呀。即使没有结婚,即使我们喜欢的都是男人,但只要有精子库的精子,最後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也可以给您留下一个孙子,让您的晚年不寂寞。哥哥他真地很爱你呀,妈妈,你怎麽舍得总这样伤害他?哥哥也是您的儿子呀……
住嘴。我这个当妈的难道还要你来教训?商夫人先是有些楞住,後来便勃然大怒起来。她近乎蛮横地说,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用不著你们来教训我。反正这个孩子是属於我的,你们就当他不存在,最好也当我这个当妈的不存在,你们想怎麽玩、爱怎麽宠著这个姓夏的老男人,都随你们去了!
商夫人气鼓鼓地起身,走进其中一套房里,“啪”,反手重重把门给关上了。
剩下我们三个人站在客厅里,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麽。虽然还怀在小堇的肚子里,但那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阿秀自杀的阴影,再一次浓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走出酒店的时候,我望著大街上赶著上早班的人群,他们的表情千篇一律,脸上呈现出菜色,好像一个劲地在往某处赶一样。
我想,做人好像真的很没劲。然後我释然了,孩子虽然是盛涛的,但至少盛涛没有背叛我。但孩子不是工具,真地让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母亲吗……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八十六章
《工厂》第八十六章
从8907号房间出来,电梯载著我们下到酒店大堂。
盛涛一出电梯就打了个电话回厂里,说今天有事不回去了,他的师傅老夏也在一起,也不回去了。
商容说要到酒店大堂的饭厅里吃早饭,我跟盛涛虽然都没有胃口,但还是去了。
商容在饭桌上对我们说对不起,为他自己,也为他的妈妈说对不起。
我们选择了原谅他。虽然发生了这麽多事,但实在说不上谁对谁错,或许只能说是命运安排吧。
吃完饭,商容直接坐出租车去了飞机场,原本放在临安小区的行李也不拿了,他说只是几件衣服,我在A城家里也有衣服,下次来再穿吧。
但我看他的样子,分明是不想再回来了。虽然撒过谎,但他其实是好孩子。他既对自己母亲的屡屡挑衅无能为力,也对自己心目中的爱情无能为力。继续留在代城,对於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是时候该离开了。
我们知道他的想法,都没有挽留他。我们提出送他去机场,商容也拒绝了。
这个似乎永远保持著少年时清秀容貌的男人就这样走了,永远离开了代城。
剩下我和盛涛,虽然几乎都一晚上没阖眼,但仍然不想这麽快回家去。我们在街上随意地逛著,谁都没有说话。盛涛可以向我倒歉,但盛涛却无法抹杀孩子的存在,这使我们都很沮丧。
酒店旁边就是一处公园。我们随意地走著,却走进了公园里。
我忽然笑起来,我说我们也去玩玩吧。
盛涛一楞,说你想玩这个?那好吧,反正我几年都没进过公园了,咱们就去玩玩吧。
虽然不是周末,但公园里仍然很多人,几乎每一处游乐设施门前,都排著长长的游客队伍,简单不容他们插脚。盛涛无奈之下,他天生喜欢更好机器设备的工厂董事长的本性使他说出了这样的的话:我们不去玩那些平常的游乐设施了,找一个高难度和刺激的。
我说:你知道哪一种才是呢。
盛涛望了一下四周,说:我估量一般人的心理,难度的大小和游客的多少成正比,越难越危险的去玩的人就会越少,越简单越平常的才会聚起那麽多人,包括女人和孩子。走,我们到那边看去。
那边果然有一处高大的设施,下面游客稀少,而且脸上的表情差不多都是惴惴不安的。我看它的标识,叫做“光速之旅”,那就是一幢高达几十米的铁架,将人固定在升降机四周坐好,然後电动升上高空,再突然松动让它掉下来,在将要坠地的一瞬,又让它稳稳地回弹一下,让人体验的是高空坠落的极速惊险。
我笑了,我说这个不错,咱们就试这个吧。
果然没什麽人敢玩这现意,铁架四周的座位上只坐了我们两个人。
当坐上去的那刻,我还没有明显不适。可当操作员将我固定好,升降机缓缓升到高空的时候,我突然害怕了。风吹得很大,呼呼地响,几乎听不到铁架下的人在说什麽。俯视渺远的代城大地,我冷不丁担心刚才操作员没把我固定好,又担心高高的铁架会突然倒下来,像惊险电影上演的一样……
升降机在高空停了,做好下坠前的准备。我忽然扭头去看旁边的盛涛,大声地喊:小噘嘴,我爱你!不许你抛下我!
盛涛一楞,随即大声地安慰我:没事的,老牛逼!别怕,别怕!
升降机猝然坠落,我只感觉耳边呼呼的风声,我像是从机舱里掉下来一样,大地和森林急速扑面而来。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感受,血液、心脏和神经都在剧烈地抽搐著,像是做爱的高潮来临,甚至比那剧烈十几倍,更像是死亡来袭的酷烈……
我想大喊,但是喊不出来。然後升降机又重新升上去,我又叫:小噘嘴,我爱你!升降机再坠下来……最後,终於一切都结束了。
从升降机走下来重新回到地面,我头重脚轻地大汗淋漓。我牵著盛涛手,感觉像是刚刚同他做完爱,或简单更像是,与他一起共患难一场。共患难……我想起来了,其实我们是有过共患难的经历的,比如多年前刚集资的时候,比如工厂的发展初期。那曾经是多麽难忘的感受啊。
从公园另一侧的偏门出来的时候,盛涛忽然一下子拉著我,又走进了一家小旅馆。他急切地开了房,然後急切地进了房间,急切地开始吻我。他说我也爱你呀,老牛逼,我爱你。
这是他第一次说爱我。我一楞之下,激动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眼睛也湿润了。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哭了,我疯狂地回吻著他。
我们全身的衣服,很快就在这种纠缠中脱了个精光。
虽然身体上还带著刚才坐“光速之旅”留下的汗味,但闻进我们的鼻子里,倒更像是催情的香水味道。
我们像宣示领地的野兽般,啃咬著对方的每寸肌肤,相互摩擦著铁硬的金条。
我们的金条顶端很快渗出白色的乳液,盛涛拿手随便抹了一些,擦在我後面,然後喑哑著嗓子说:到床上去。
我听话的往後退,一屁股坐倒在床上。盛涛坐在对面,他以男女之间的姿势,从正面进入了我。
啊!因为心里早就急切了,我没有感到一丝痛苦,只有纯粹的快感,他插进来的时候完全不需要使劲,完全是顺著我热软的甬道滑进来的,发出一下噗的水声。我满足地低呼著。
盛涛不禁也叫了一声,然後却还嫌不够似的,把我的两条腿抬起来,分开架在他的双肩上。这样的姿势,让他的金条一下子进到更深的地方。他疯狂地摆动著腰,疯狂地还想要插入更深。
我啊啊地叫著,身子随著他的动作上下颠簸著。我还觉得不够似的,一伸手,把他的头拉下来,我把舌头伸进他的嘴里,热烈地搅动著他嘴里滚烫的汁液。
我们嘴里的水声,与身下的水声一起交奏著,小旅馆并不大的床在我们身下发出痛苦的呻吟。让人真地担心床垮了,把我们一起给摔到床底下去。
这情景,可以说是淫靡,但也可以说是爱情的纯粹释放。
在一阵剧烈的迷眩和不间断耳鸣中,我们共同完成了激情的释放。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八十七章
《工厂》第八十七章
爱情有时候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因为爱情中的两个人得活在现实里。
那一天,我们只做了一次,我们其实没有尽兴,但後来盛涛的手机响了。
手机响的时候,盛涛还趴在我身上,跟我说些闲话,我们的身体有一部分仍然相接。盛涛不想拿出来,想就这样放在里面,等恢复了再来一次。
他本来不想接的,但似乎来电的铃声有些特殊,打入的号码属於商夫人的手机。他给了我一个歉意的眼神,顺手从床头抄起手机,按下接听键。他用了免提,所以我又听到了商夫人的声音。商夫人只说了一句话:孕母在医院里醒了,想见你。然後,电话便断了。
我楞住了。盛涛也有些楞,他原以为母亲又想找麻烦,没想到会是这事。
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出来,他正插入我身体的某一部分逐渐降温,最後软了下来。
我说抽出来吧。
他苦笑了一下,抽出性器。原本被堵在我肠道里的精液也随著这个动作淌出来,顺著我的股沟,流到小旅馆的劣质床单上。我感觉到了股沟处的冷,像冰。方才交欢时留下的汗水的味道、精液的味道,还弥散在空气里,但刚才的热烈却像遭遇到寒流,又像打了霜的菜叶,蔫了。
盛涛起身,到浴室清理了一下。他出来的时候,发现我还躺在床上,身下是一滩精液。他犹豫了一下,才说:老牛逼,起来吧,我先送你回去,然後……
然後你就去看望小堇和她的孩子是吗?我接著他的话往下。
盛涛无奈地说:我知道你不高兴,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爱你,我不爱小堇。但是作为男人,我有义务去看一看她们母子,她肚子里毕竟是我的孩子呀。
我说:可那又不是你想要的,那是商夫人做的坏事。我看她是更年期到了,她做的这都叫什麽事呀!
盛涛有些生气了,大声地说:她是我母亲!
我不服气地说:可是你在酒店里不也说她狗拿耗子吗?
盛涛说:我是我。我可以说,但你不能说。
我其实明白他的意思,一般人都这样。自己可以说自己亲人的不好,却听不得别人也这麽说。小噘嘴,终究还是爱著商夫人的,她是他的母亲。但是,我苦苦挣扎了这麽多年,今天,才第一次得到小噘嘴对我爱情的回应,我心里高兴呀。而商夫人却硬制造出一个孩子来,妄想用这个孩子夺走我到手的幸福,我心里太恨呀。
我也是人,即使年纪比盛涛大十岁,但这并不意味著我就应该在涛面前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已经说了爱我了,他是我真正的情人了。情人之间,是不该有隐瞒的。所以我不想、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大叫著说:可是她明明是想拆散我们,难道就因为她是你母亲,我就应该坐等挨打吗?我还是病人呢,我差点就疯掉了。你不是爱我吗?你认为这公平吗?你主不担心我再疯掉吗?
听我说起我曾经的疯病,盛涛也不禁放缓了声音说:老牛逼,你别吓我好不好。你知道吗?上次你不认识我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痛苦,我觉得是我害了你,我都恨不得疯掉的是我自己。答应我,永远都不要再发疯好不好?那样的话,我想我也会疯掉的。
盛涛不同於商容,对感情的表达方式他一向是内敛的。除了刚才我也爱你同,这或许是他对我说过的最甜蜜的情话,他说得也很真挚。我想我应该相信他,相信他不会为了一个从天而降、莫名其妙的孩子,就放弃我们之间、用了整整十年时间、才刚刚修成正果的爱情吧!
爱情的力量,应该是伟大的,应该是无所不能的。
有泪,从我的眼中流出。我赶紧偏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我哽咽著说:我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只是去看看。如果你将来想要那孩子也行,咱们找商夫人把孩子抱过来自己养。
盛涛看著我的後脑勺说:好,我也答应你!然後,他俯下身,抱著我的脑袋,将一个吻轻轻落在我的後脑勺上,说:我先去医院,老牛逼,你也清理一下就回家去。我看完小堇,就早点回去。
我说:好,那你去吧!身後便传来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等到门一关上,我感到身子骨仍然是软的。
以前也还罢了,但经过阿秀事件,我知道,一个孩子,有时候真地影响力很大,至少不会逊於爱情,那是血脉相连的巨大力量。现在我只希望一切顺利,小堇生下孩子,就快快离开代城、离开盛涛吧。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八十八章
《工厂》第八十八章
新糖精厂处於代城郊外的新工业园区,旁边还有其它化工厂和污水处理厂等等。由於事先规划合理,在这片化工厂云集的地方,仅从外表看,已经完全改变了人们对化工厂脏乱差、机器轰鸣闹哄哄的印象,真正实现了花园式厂房。
偶尔会有老工人会坐城郊专线,来这儿看看。
每到中午,到保要休息时间一到,车间里的所有工人立刻停下机器,然後一块儿到食堂吃饭。
盛涛是公私分明的人。病著的时候我是跟他一起吃干部餐的,後来病好了回来上班,他就一直没再叫我去董事长办公室吃饭,我跟车间的工人们一块吃。现在厂里的食堂都承包出去了,夥食不错,我也不是挑剔的人,况且人多吃饭热闹,我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多数工人们都会利用剩下半个多小时的短暂时间沈沈地睡上一觉。
我今天心里烦,我没睡,去买了一盒烟,把焦头拉上,一起在厂区里抽著烟四处走走。辽阔的厂区,弥漫著机器和糖精的气味。厂区外就是农田和新修的城乡公路,农民们有的在田里忙碌,有的开著农用车,正把一车车的农产品往城区拉。
除了一排排崭新的厂房,远处由两栋三层小楼组成的办公区也很显眼。我想:这个时候小噘嘴不知道在干什麽?也许在睡午觉,也许在给小堇打电话……
焦头虽然是一个特别上进的农民工青年,曾经到处参加培训、读函授大学,但几年过去了,他已经成家有了孩子,当初的楞劲早被工厂的生活给磨平了。我们现在交情不错,工作之余,常在一起聊天开玩笑。
焦头忽然指著远处的铁栅栏说:妈逼,大中午的那老头还在看。他都来好几次了,是咱们厂的老工人吧!老牛逼,你认识他吧?
我顺著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有一个老头正趴在大门外朝里看著,布满皱纹的老脸上似乎满是悲凉与难过。後来,他也看到了我,楞楞地站了一下,然後转过身,慢慢地走了。我说:哦,对,我认识。
焦头问:他叫什麽名字呀?
我一阵难过,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女儿叫阿秀。
焦头不知道阿秀,所以他吸了一口烟,说那难怪了。原来一家子都在咱们厂里干过呀,有感情。
我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焦头又说,其实咱们厂也不是不好,就是工资低点。真有机会,我还是想换个环境。我不想像刚才那个老头似的,在厂里干一辈子。最後厂里嫌你老了、不需要你了,就一脚踢开。想想就没劲。
我笑他,说:妈逼。你老婆也在这里,你还能飞到哪去?况且人家那是赶上了工厂改制,你又不一样。还是好好干活吧。听说有沿海城市已经出台了新政策,只要干满一定的年限,农民工也可以转成城市户口。到时候,你们一家子可就成了地道的城里人。
焦头闷闷地说:户口现在都放宽了,我倒不在意户口,我只希望我儿子将来不要也当工人。
我有些纳闷,我说:当工人难道不好吗?像咱们这样,有这麽好的工作环境,每天又不用费什麽脑子,按要求造糖精,月底有工资拿。我看挺好的。
焦头用鄙视的眼神看我,说:屁!当工人有什麽出息?像干部楼的那些白领,上班清闲,拿钱又多,这才叫有出息。咱们工人是什麽,咱们工人是蓝领,听著就低人一等。
我说:妈逼,什麽低人一等的,我看工人挺好。要是人人都当白领,谁干活呀?所以说,工人还是需要的。
焦头懒得跟我多说,他最後总结说:老牛逼呀,我看你老了,你已经没有雄心壮志了。别的不说,你徒弟不是董事长吗?好歹让他给你升升职呀,别总是让你在车间里累死累活的。这徒弟,太不孝了。
我不禁语塞,是呀,不过在去年的时候我还会为了厂里的技术革新,跑到图书馆去用功,但到了今年,从我生病并且病好了以後,我一脑门想著的全是小噘嘴。我这是怎麽了?即使我爱小噘嘴爱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但我还是一个大男人,我不能像小女人似的,整天除了恋爱还是恋爱。太没出息了。
虽然在这个时代,许多人眼里的有出息就是有钱,但对我而言,有出息就是要活得像个人、像条汉子,这就够了。
至於小噘嘴有没有想过升我的职,我也没有放在心上。我已经老了,我习惯了工人简单的生活,真地让我去干部楼,和那些年轻轻的白领们一起共事,我会不适应。
後来,在盛父离开的地方,又来了一辆出租车,一个大肚子女人从出租车里下来,张望著厂门口的标牌。
焦头说:那又是谁?怎麽还有大肚婆找上门来了,长得还挺漂亮。哼,不用说,肯定又是哪个车间的坏小子对人家姑娘始乱终弃。
我说:别瞎说。那姑娘我认识,你先回去,我去接她进来。
焦头疑惑地看我,显然在怀疑我就是“元凶”。我也懒得理他,迈开步朝厂门口走去。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小堇正从包里拿出手机,想给盛涛拔电话。但她一看到我,又把手机放回包里,惊喜地说:老师傅,怎麽是你?你还认识我吗?我是小堇,我来找老K的,就是你们董事长盛涛!你知道他在哪儿吗?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我看著小堇,觉得她的气色比上次见时好多了,但是就不知道这是源於前男友盛涛对她的爱情的力量,还是因为商夫人为这位孕母提供了更好的生活和医疗条件。但是,看她的样子,她显然不知道我跟盛涛之间的关系,她把我当成一个刚好可以帮上忙的熟人。
我想,我还是帮帮她吧。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小噘嘴而帮她。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八十九章
《工厂》第八十九章
那一天,小堇抚著大而圆润的肚子,快乐地跟著我往干部楼走去。
她对我说:孩子快六个月了,得找老K给孩子起个名字,要不然到时候生了再起就来不及了。
她对我说:我想了一下,如果是女孩就叫盛飞雪,如果是男孩儿就叫盛念涛。呵呵,我觉得都挺好的,如果是龙凤胎就更好了。
她对我说:你知道我为什麽叫你徒弟老K吗?因为他在学校里都不怎麽笑,天天端著一张老K脸忙来忙去。我当时就想了,这个男孩子跟别人不太一样。
我看著那大而圆润的肚子,却只觉得那分明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迟早会炸毁我和小噘嘴间来之不易的爱情。後来我听到有一个声音冷冷地说:你只是代理孕母罢了,给孩子起名字的事还轮不到你!
小堇被镇住了,她吃惊地看著我。刚才的幸福没有了,她年青秀美的脸上全是受辱後的伤心,泪珠在她眼里滚来滚去。
然後,我才醒悟到,原来说话的是我自己。原来,我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高尚,我还是嫉妒了,我重重地伤害了一个怀孕中的女人。虽然我跟她不熟,但看到她就会令我想起阿秀,想起那个令阿秀走上绝路的没担待的窝囊男人。而现在,我也变得像那个窝囊男人。
我不知道当时我的脸上是什麽表情,但我能感到,伤害了小堇,我自己也完全没有高兴的感觉。没有人看见,我的心也在滴血。
小堇显然还是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她伤心地说:我知道,你是老K的师傅,你想必看不起我。但是我要说的是,做孕母这件事,我不後悔。离开老K後,我又交了一个男朋友。和老K一样,我这个男朋友也开了一个小的金属零部件加工厂,我们想扩大生产,但苦於没有资金。後来,我恰巧在网上看到商夫人发的帖子,我就来了。我後来才知道,世上居然有那麽巧的事,商夫人就是老K的妈妈,而她让我怀著的居然是老K的孩子……
我沈默了。虽然她是为爱疯狂,她的行为是无心的,但她的所作所为却已经伤害到了别人。虽说男子汉应该宽宏大量,但是我却只是老牛逼而已,我没有那麽大的心胸。
小堇又笑了,虽然她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她说:虽然我也爱现在的男朋友,但我想我最爱的还是老K。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跟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这是我的机会, 是上天在冥冥之中赐给我的最後的一个机会。所以不管别人怎麽说,我都要来找他。
最爱吗?我喃喃著,我想天下间怎麽会有这麽巧的事?她说的话和我差不多。我又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或许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如果我一个大男人现在跟一个怀孕的女人争,无异於燕口夺食,欺凌弱小。我在同情这个女人的同时,更同情自己。因为我失去了、至少也是暂时失去了爱的权利。我没有办法在她的孕期内,去爱自己想爱的人。而孩子出生後又会如何,我已经无法想象,或许是不敢去想吧……
我勉强笑了笑,说:咱们还是快去找董事长吧。
小堇说:好!
但我已经没有办法和她并肩而行,我走在前面,而她挺著大肚子走在後面。我走得很快,而她只能慢慢地踱步向前。我一心想快点把她送到干部楼,而她也想早些见到孩子的父亲。
虽然我觉得厂里不大,但我後来才想到,厂区的面积对一个孕妇来说很大。而干部楼却藏在厂区的最里面。
“等等我!”“老师傅,您……能不能走慢点!”她在後面不停地说,我装没听到。後来她便不说了。
随著干部楼越来越近,许多疯狂的念头走马灯似地在我脑子里闪过,我甚至於想趁著厂区没人,把她往哪个角落里一推,彻底解决掉这个情敌及她肚子里的孩子。但我舍不得,一则是为阿秀,一则是为小噘嘴,这孩子身上流著小噘嘴的血呀……
啊!直到後面小堇的惊呼声传来,我回过头一看,正好看到小堇绊倒在干部楼门前的台阶上。以火箭的速度、坚定不移地、仿佛多年前的一个相约,她的肚子正好撞在台阶的尖角上。她倒在地上,捂著肚子,痛苦地呻吟著。
我惊呆了,楞楞地看著她不知道该怎麽办。或许是我走快了,或许是她怕跟丢了,或许……总之,完全是我的责任,才让一个怀有六个月身孕的女人摔倒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干部楼里有人听到动静跑了出来。他们有人问我是怎麽回事,有人去安抚孕妇,叫救护车。但小堇不去,她躲在台阶下痛苦地声嘶力竭地大叫:老K,救──我!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九十章
《工厂》第九十章
这里是工业园区,为了防止工伤,旁边就有配套的卫生院。不过一分锺,救护车就呜啦呜啦地开了进来,人们迅速把孕妇抬进救护车。而这时候,盛涛也下来了。他没来及问明情况,便看到了小堇,他冲到救护车的车尾处,握住小堇的手,惊问:这是怎麽回事?
小堇满头大汗,疼得已经说不出话了,但是她最後却用眼神,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同志,让让!”护士赶紧推开盛涛,“!”关上了救护车的後门。救护车又呜啦呜啦地,迅速开走了。
盛涛楞了半晌,然後回过头来看著我。他说:老牛逼,你能跟我说说这是怎麽回事吗?
我也楞住了。我想:这是怎麽回事呢?我似乎想害死小堇肚子里的孩子,结果她就摔倒了;但我似乎没做呀,那她为什麽又摔倒了?最後,连我自己也困惑了,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麽。
盛涛一只手高高地举了起来,他说:老牛逼,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疑惑地看著那只手,阳光透过五根手指间的缝隙漏下来,衬得那只手变透明了,变成了好看的粉红色。我楞楞地看著,觉得它真好看。
“啪!”那只手终於落了下来,狠狠扇在我脸上。
我被扇得一踉跄。我被打懵了,嘴里全是铁锈的味道,耳朵里在嗡嗡作响。而打我的那个人已经转身走了,他说:给我派辆车,我要去医院!
但我却没有打晕,这一巴掌反而打得我清醒了。他从没像这样打过我,这是第一次,而且只为了那个没出生的野孩子,为了小堇临走前瞪向我的那一眼,为了一桩根本还没弄清楚的我的罪行……
我想起了,我跟小堇都说过最爱是盛涛的话。我觉得自己活到快四十岁,还要跟大姑娘抢老公,太无聊了。我觉得自己活了这三十多几年,唯一做的还像个样子,还算尽职的,就是当工人。
我其实早该想到了,小噘嘴自己就是一个缺乏家庭温暖的孩子,小噘嘴渴望得到母爱,他绝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将来也落得跟他自己一样的下场。他绝对、绝对会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给孩子完整的父爱与母爱。或许他自己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旁观者清,只要孩子一出生,他就会发现了。
有人说,母亲对孩子的爱可能是从怀孕就开始了,但父爱,却往往是从第一眼看到那个小天使的瞬间,才被激发。
这些,我以前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敢想、不愿想。
我笑起来,我说:对、对,快去,快去,去晚了就见不到你儿子最後一面了。
盛涛听到我的话,倏地回过身,狂怒地瞪著我,他说:老牛逼,我想不到你这麽狠心!只是一个没出生的孩子罢了,你也下得去手!
我说:有什麽下不了手的。反正我生不出来,我也不许别人生你的孩子。
当时,并不是只有我跟小噘嘴两个人。当时,干部楼的白领们还没有回去上班。如果说一开始,他们只是惊讶原来那个孕妇怀的是董事长的孩子,而当我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惊讶就变成了震骇。
盛涛也有些慌乱,他想不到我会在这麽多人面前胡说八道。以前,我比他更怕这种不正常的关系被曝光。但现在,我居然当众说了出来。
但我不管这些,我放声大叫:小噘嘴呀,我跟了你十年了。难道我在你心目中,都比不上那个莫名其妙的野孩子。我爱你呀。你怎麽舍得为一个根本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孩子,就抛弃我……
盛涛慌了。他是白牡丹糖精厂的董事长,他为工厂倾注了毕生的心血。他不想在自己的厂里、在自己的下属面前制造一起骇人听闻的丑事。他转过头冲已经听呆了的下属们叫:拉住他!给我拉住他。
白领们如梦初醒,他们冲上来开始把我往干部楼里拉。但我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了。我没有喝酒,但是,绝望的感觉比酒精更深沈。模糊中,我看到自己变得力大无比,一下子就甩开了两个年青的男白领。我冲到盛涛面前,似乎想恶狠狠地打他,但似乎又想紧紧地拥抱他。但我什麽都没来得及做,男白领们都冲上来,他们往我身上扑,一个接一个,他们硬生生把我压倒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我被压得好疼,我现在能理解刚才小堇的痛苦了。不能动弹的我,发出了狼一般的悲嚎。事到如今,我觉得我几乎已山穷水尽,也几乎丢尽了面子,从而没什麽好期盼的了。如果还有期盼的,那就是继续当个好工人了。我近乎骄傲地认识自己至少终於能做好一个工人了,我最後大叫:放开我,老子要回去上班!
但是,没有人放开我。那一天,我被直接押到了一间办公室里关起来,我没能回去上班。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九十一章
《工厂》第九十一章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像是过去并不久。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能觉得愤怒,但後来就只是呆呆地望著对面的人们。
对面的人们是盛涛手下的白领。他们虽然把我请进了这里,但又陪著小心地跟我说话,替我端茶送水、捶背按摩,还有人找来电视机,放上DVD後开始播放影碟,是很旧的美国大片《泰坦尼克号》。当然,也有人奇怪地看著我。
我知道,一切是出於盛涛的授意,虽然我当著全厂人的面出了他的丑,虽然他不相信我又打了我,但是他对我仍有几分宽容。他并没有虐待我,是怕我的疯病再犯吧。但
我想,他对我,或许是有几分爱意的吧,但是这种爱却远远不够深重、不够疯狂、不够忘我,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爱。虽然我爱他,但也正因为我爱他,更加不能容忍在他的心里、我从来不是第一位的事实。
这一下午的时间,足够把我刚才的话传遍全厂。工人们总是对干部的丑闻津津乐道,更何况是跟董事长的丑闻,想必盛涛回来後就不会对我这麽客气了。
或许真地是人心苦不足吧,又或许是在不同的阶段、不同的条件下,人都有不同的心境与不同的要求。
以前,我一直都知道在他的心里有工厂、有商夫人、有野心……我也原本以为,我是不在意的。但是,这一巴掌却打醒了我。
看著《泰坦尼克号》的电影,我甚至怀疑,如果换了是小噘嘴跟我登上泰坦尼克,小噘嘴是否会抛下我独自逃生,正如在厂里发生大火时,他选择了先救工厂一样。
爱情并不是像造糖精,只要看按步骤投入足够多的原料,就可以生产出甜蜜的糖精。
小噘嘴可以不爱我,我不会怪他,但他却偏偏说了他爱我。
既然他说了他爱我,而我也已经付出了所有感情,如果他的感情仅仅只是一部分的、浅薄的、不够全心全意任的话,我宁可──选择不要。
我已经快四十岁了,人生不过只剩下短短的几十年,一个人独自走完这剩下的几十年也很快,没什麽大不了的。
这几乎像一场梦,又不是梦。
说像梦,是因为当时我脑子里已经有些迷糊,我似乎没有去推小堇,但又好像是推了,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那一刻的记忆都是飘忽的。
说不是梦,是因为小堇确实被送进了医院,是因为我的脸切切实实遭受了一只手的掴击。虽然那只手没有打得多重,但毕竟落在了我的脸上。
多麽阴差阳错的一件事呀,像生活中离谱的玩笑。但再离谱也是生活,生活不是电影,可以把片子倒回去。
虽然盛涛并不想逼疯我,但我想,我就快要疯了。
後来下午的时候,关我的那间办公室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是滕伟。他早年曾经被劳教过,是盛董事长的老部下了,很多年以前盛涛就曾经派滕伟来摆脱我,我想,这一次是要重来一遍吧?
我跟著滕伟走出去,在门口我抬头看了看天,天跟刚才不一样,阴淡著,挺没意思的。我以为滕伟会拿出一把枪来威胁我,让我赶快滚出糖精厂,但他却开车飞快地把我送到工业区旁边的医院里。
盛涛正在医院门口焦急地等待著,看到我被送来,高兴地上前来想拉我的手。我没有躲开,我只是用眼光冷冷地看他。
盛涛楞了一下,才叹息著说:“唉,老牛逼,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就在刚才,一切都真相大白了。算了,我光说也没用,你跟我一起进去,就什麽都清楚了。”
我跟著他一起进了旁边一间空著的病房里。那里除了有商夫人,还有一个在我意料之外的人物,他是盛父,阿秀及盛涛的父亲。
我微微怔了一下,上午我在厂区外看到过盛父,但他怎麽到这来了,还敢来见商夫人?一个是美丽的豪门贵妇,一个是地道的乡下老农,两人怎麽看怎麽别扭,更别提商夫人完全是被人贩子拐卖给盛父的,生下盛涛也纯属被迫。
商夫人坐在座椅上,两手死死地攥著椅上的扶手,脸色惨白,喃喃地说:“错了!一切都错了……姓刘的,你好狠……”
盛父瘦得厉害,他勾著腰坐在椅子上,反反复复、边咳边说:“咳咳……我快死了,我想坦白,当年刘先生想进城里的厂,找了我叔。我叔是个好人,他心疼我这个侄儿,就让刘先生拿你换……咳咳……你……你不是人贩子拐来的……’人贩子’是我叔派去的人……谁也没想到,你来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别人说给你打胎,我没舍得,毕竟也是一条命呀……咳咳咳……”
我不知道刘先生是谁,但想必和商夫人说的“姓刘的”是同一个人,那是她的情人吧。呵呵,为了进工厂,而出卖自己已怀有身孕的女友,这在今天来说虽是太不可思议,但在那个年代却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九十二章
《工厂》第九十二章
倒退几十年,那个时代的农村真地很苦,而一个人想离开农村进城里的工厂,也需要村里干部的批准。所以为了一生的吃喝不愁,为了脱离了农村脸朝黄土朝天的无奈,这样的买卖,在“刘先生”看来,想必虽有不忍,但仍然是合算的。在那个年代,这份荣耀不下於现在的高考成功,是地道的鲤鱼跃“农”门。
但我没有关心别人家事的习惯。我看了盛涛一眼,淡淡地说:我看完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盛涛看到我这样,明显楞了楞。在他想来,在他们家发生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大事,我理应表示关心才对。他发完楞之後,沈声说:老牛逼,你到底听清楚没有?我根本不是……不是……老牛逼,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毕竟像他那样的人,活到二十多岁,到头来才发现他从小到大的父亲根本不是他的“父亲”,这种事,虽然也许是好事,但终归不光彩。盛涛的心神震荡得很厉害,眼角涌出了泪光,所以他本能地想找我,想让我安慰他。
我奇怪地看他,觉得他很莫名其妙。他才打过我一巴掌,凭什麽他觉得我会安慰他?盛父与商夫人的话对他来说很重要、给他的打击很大,但对我、对别的任何人都只能算一件古老的趣闻,一项茶余饭後的谈资而已。
我懒得再跟他多废话。盛涛的父亲到底是谁,对我来说无关痛痒。当然,如果传闻说商夫人不是盛涛的母亲,想必我会更乐意听到──那至少能在我离开糖精厂、离开盛涛之前,替我自己报一点仇。
我转身朝外面走去,盛涛急了。他一把拉住我,说先别走,你还没听完呢。他又冲商夫人叫:商夫人,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先别说这些,你把刚才小堇的事再说一遍好不好?
这一次,商夫人并没有像一般时候那样,对於大儿子的话都是无动於衷的。这一次,她楞了一下,然後看了一眼盛涛紧拉著我的手,苦笑道:涛涛,妈妈对不起你。老夏呀,我跟你说实话吧,孕母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家老商的,不是涛涛的。我……我对不起你们……所以请你放心吧,你还是和涛涛好好过日子吧……
怒,狂怒。後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如果说,我挨那一巴掌时还没有恨过盛涛的话,这一下我就是真地恨上了他。我可以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承担後果,但是,我却不想因为别人做下的错事无辜地代人受过。我是老牛逼,不会任人摆布。
或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於狰狞,盛涛看我的眼神里第一次染上了些许怯意,他颤声叫我:老牛逼,你……你不高兴吗……你笑一下呀……
我吸一口气,徐徐松掉,然後笑著说:是呀,我该笑。我为什麽不笑,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笑话。停一顿,我又轻声说:我该笑的。但是,我心里难受呀,太难受了。小噘嘴,你知不知道,我不是要什麽道歉,我就是不明白你干吗要打我那一巴掌。你觉得,我真地舍得杀死你的孩子吗?那是你的孩子呀!我爱你,也就不舍得伤害你爱的人。
盛涛楞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地说:我是错了,可我当时有些迷糊。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我没有妈妈,爸爸也不疼我,我是被别人欺负长大的。那时候,我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又回到小时候,我又在受人欺负。那些人还说,我妈妈根本不想要我,她怀著我的时候,就想把我打下来……我……我是迷糊了,我觉得你就像是我妈妈,你要杀死我……
涛涛!商夫人痛心地叫。
盛父苍老的脸上,也露出一些沈思的表情。
但盛涛没有看她,我也没有。盛涛以前或许需要母爱,但现在,他已经过了那个时候。
我说:迷糊中你也可以选择死抱著我不放,抱著我哭都可以,让我来安慰你。
盛涛沈默了一下,说我做得不好,我也不明白我怎麽会那样做。
我骂:妈逼,或许是你不够爱我吧,至少,你不像我爱你一样地爱我。我总觉得,就算这回不是小堇,只要孩子一出生,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你也会离开我,然後娶孩子的母亲吧。
盛涛说:不是那麽回事……只是……只是潜意识里,谁都要自我保护的。即使这次小堇生了我的孩子,我也不会娶她。我有钱,我想更爱孩子的话,完全可以用钱补偿,也可以多去看望他们母子。至少……如果当年我妈妈也这样补偿过我,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涛涛!商夫人又叫,尾音拖得很长,很痛苦。但仍然没人看她,不是我们心如铁石,只是有些谎言,太伤人了。
我说:这话也可以换成一个俗词儿:人的底色都是自私的。妈逼,这样说对吗?
盛涛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说:他妈的,好吧,我承认我是有些自私的,但不管怎麽说,我活到二十多岁,你在我心里的重要,我自己最清楚。在我还是小噘嘴的时候,你就是我的师傅。这些年我虽然一直在做工厂,为了工厂的发展,我也做过许多昧良心的事,但你却像是我的良心,像是我还纯真无暇的年代。我爱你,就像爱著我的过去,也像是爱著我的未来,只有你,才会真心为工厂的发展而高兴喝彩,别的人都不会。我也清楚我可以为你做许多事的。
我摇摇头说:妈逼,我不听这个。我只看你的行动。如果我用了十年的时间,还是换不来你全心全意地对我,那咱们还是算了吧。我没有更多的十年可以给你了。
盛涛眨眨眼说,要不,你也打我一巴掌。
我笑骂:妈逼,你以为这是拳击比赛呀,还一拳就行了?这麽说著,我鼻子一酸,眼泪滑了下来。
我转身朝医院门外走去。
盛涛在我身後不停地叫:老牛逼,你原谅我就不行吗?他妈的老牛逼,我爱你呀……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九十三章
《工厂》第九十三章
好像,是在年代久远的小学政治课本里,说过工人阶级与农民阶级最大的不同是工人阶级更有纪律性、组织性。
虽然我的心痛得只想就这样走掉,但是我还是记得要先回厂办理离职手续,或许还有要回当初为了进厂交给盛涛的十五万元押金……
我尽量挺直自己的背脊,慢慢走下医院的大楼。十年呀,我走在水泥做的楼梯间,却像走在十年间一幕幕的回忆中,像放电影一样……
听说人死之前,一生的记忆都会回放。但没有人说过,一段感情走到尽头时,也会回放。我想,回放就回放吧,虽然这只会让人更难受。爱情是年青人的事,我老了,我已经没有再去爱任何人的力气,甚至於像从前在泵房里的鬼混,我想我也做不到了。虽然是老牛逼,但我也怕疼,已经不想再次伤得遍体鳞伤。
这麽想著,我却终於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因为有情有义,这一眼,便权当我对小噘嘴、对这段十年的超龄“青春期”的告别吧。
以现在一般医院的规模,这间工厂区旁的小医院只相当於一般的乡卫生所。二层的卫生所小楼里静悄悄的,刚才盛涛声嘶力竭的呼喊已经听不到了,甚至於也看不到商夫人、看不到盛父。
一瞬间,整个世界空无一人。
我很冷,我赶紧将眼光投向卫生所的镂花围栏外,那儿是连绵起伏的、崭新雄壮的工厂区,那一座座熟悉的高炉、一处处缭绕升起的轻烟,乃至轻微的机器轰鸣,似乎都在安慰著我。
我从小在工厂区长大,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工厂的一切就是我的亲人。相比爱情的惨淡,这些工厂仍旧生机勃勃。
历史悠久的代城糖精厂倒闭了,白牡丹糖精厂又崭新崛起了。工厂里的生活就像一部不停运转的机器,不会被任何人或事所打断。
一般人,二十几岁的时候在认真地谈恋爱,三十几岁的时候两口子推著宝宝车去公园散步,四十几岁的时候教孩子做数学题,五十几岁的时候等著吃孩子的喜酒,六十几岁的时候端著已经做好的饭菜,冲著楼下的老伴喊:吃饭了。七十几岁,老两口相携走在铺满落叶的林荫道上,夕阳拉长我们的影子……
我已经与这样的生活失之交臂了,但至少我可以在旧的一页翻过後,继续向往著中老年的新生活。人至中年,别的普通中年老男人都是腆著脾酒肚,悠闲地生活著。这种生活似乎也不错,我好歹得试一试。
我毅然转身,正想回糖精厂去,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什麽不一样的地方。我楞了一下,然後不相信地再次往那个地方望去,小堇坐在二楼的窗台上,一动不动地呆呆望天。她的眼神是空洞的,脸色苍白,再加上那怀孕六个月的肚子,一刹那,同样有孕後跳楼的阿秀的形象似乎在我脑子里与小堇重叠起来。
这一刻,我真想杀了医生。孕妇送到这儿来的时候情绪激动,既然急救过了,不是应该打一针镇定剂,让孕妇好好睡觉休息吗?
我几乎叫出声来,但旋即醒悟过来,我一低头,赶紧又跑回了医院的小楼里,一直冲上二楼。
盛涛坐在二楼走廊的长椅上,脸色一片灰败。商夫人执著他的手,正哽咽地说:“……涛涛,是妈对不起你,你哭出来呀……”
盛父坐在长椅的另一侧,也口笨舌拙的叫:“……小涛……”但却不知说什麽才好了。
後来盛父看到我,苍老的脸上满是又惊又喜的表情。
商夫人也赶紧一拉儿子说:“涛涛,你看谁回来了?!”
盛涛一惊,站起身,惊讶地说:“你怎麽又回来了?”他虽然不相信我会轻易地原谅他,但那一刻他也不禁这样希望著,脸上露出的表情似笑似哭,眼神似满是希望又似是绝望。
我楞了一下,认识了十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盛涛的表情如此丰富,配在那张青春秀致、一向淡然的脸上,尤其显眼。我忽然意识到,他或许是真的爱我吧,只是他的爱表现出来却太伤人。算了,说这些也晚了……
我快步跑过去,随後上来的还有楼下的四五名医护人员,护士手中端著镇定剂,而那个医生脸上也是一脸的紧张,压低声音地说:“老师傅,你肯定刚才的病人想跳楼……”
我呸他一声,也不敢放声地骂:“妈逼,她可是孕妇,坐在窗台上难道想看风景?”
刚才的时候里,我不仅叫了医生,也打了110,让警察来帮忙。
盛涛一家三口也听到了这些对话。商夫人沈不住气,张嘴想尖叫,但从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捂在了她的嘴上。
那只手又粗又黑,分布著一些难看的老人斑,捂在商夫人又白又嫩的颊上,给人的感觉像是亵渎,又像是亲眼看到美国总统奥巴马和本拉登一起跳舞一样,太突兀了。
商夫人也惊呆了,几乎想跳起来给这个乡下老农一巴掌。
而盛父自己大约也没想到,苍老的脸上飞快地浮上几朵可疑的红晕,然後又飞快地撤手。快得让人几乎怀疑刚才的一幕是错觉。
商夫人终於没说什麽,因为护士已经打开了病房的门锁,推开门,我们剩下的人全涌到病房门口,但又不敢进去。
小堇回过头,没有焦距的眼神缓缓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後停留在盛涛的脸上。
盛涛可能也是想起了阿秀,嘴唇嗫嚅著,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有医生小声地说:“这位病人,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呀。为了孩子……”
我注意到,当他说到孩子时,小堇的脸猛地抽动了一下,吓得我一把就捂住了这个完全不知道状况、满嘴跑火车的医生的嘴。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九十四章
《工厂》第九十四章
果然,坐在窗台上的小堇发出几声笑,却比哭更难听,她边笑边说:“哈哈……孩子吗?老K,你知道当我知道孩子是你的时有多高兴吗……哈哈……我知道你不爱我,从来没爱过……但我还是抱著万一的希望,希望有了孩子,你就能爱上我……我为此还立刻跟男友分了手,我给你的是一心一意……”
“小堇,不要再说了,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盛涛沈痛地说。
商夫人也内疚万分地说:“小堇姑娘,说到底这件事全都是我的错,你……你……放过涛涛吧!如果你死了,他也难过一辈子……”
“对!我就是要让他难过一辈子!”小堇忽然高叫起来,而且挥舞著两手,吓得盛涛和商夫人都噤了声。小堇用绝望的语气说:“既然你不爱我,我情愿去死!至少,你会记住我,一辈子!”这麽说著,她慢慢松开了原本扶著窗棂的手,而远处,已经传来警车的声音
我一惊,阿秀自杀时我救不了她,现在我绝不能眼睁睁看又一个女人也死在我面前,我忽然狂笑起来,说:“小堇姑娘,你这就认输了?输给我这个老男人,你是不是觉得特冤枉?”
恨,永远比爱更强烈。这是人的劣根性。我的一番话居然让本来做势欲跳的小堇生生刹住了。直到这时候,小堇才知道是我夺走了她的老K,她想必是恨我的。
小堇一楞,就要死了,她或许想假装不知道所至爱的老K却只爱另一个老男人的事实,但我现在这样大叫大嚷,她想装也装不了。她看我一眼,苦笑著说:“是呀,是有些冤枉。我真笨,临死才知道你这个老师傅居然……居然如此不知羞耻……”
我说:“不知羞耻吗?不过你放心,我刚才本来已经离开你的老K了,你真地舍得放弃他吗?”
小堇转头不看我,她仰著头看著天,慢悠悠地说:“没有用的。老K从没爱过我,我自己其实是知道的,要不然我也不会主动跟他分手,我也不会这样不顾一切地支持我第二个男友的事业。我……我是希望他也能跟老K一样……白手起家,年轻轻地就有好几家工厂了……”
我心里一动,乘小堇注意力分散的功夫,极快地对商夫人及盛涛说:“快,打电话给她的男朋友。”
既然小堇是为男友的事业才来做这个代理孕母,那麽她留给商夫人的紧急号码肯定是她男友的号码。
与此同时,二楼的窗台下传来嘈杂声,110到了。部分的110民警在楼下铺开救生气垫,部分的民警跑上二楼。
民警们低声地问著情况,不敢轻易上前。
商夫人到走廊上去拔通了电话,又向小堇的男友说明了情况,然後向我做了一个OK的手势,把手机递给我。
小堇的男友其实也是爱著她的吧,我把手机举得高高的,对小堇说:“现在你的男朋友正在听电话。你说你最爱的是老K,但你的男友呢,难道你就没爱过他?他在电话里说,他最爱的只有你一个。小堇,你最爱的人也罢,最爱你的人也罢,都是你的爱人吧。何必非要跟自己过不去,何必非要自己最爱的那一个,只有最爱你的人,才能给你最好的幸福吧!”
最後的话,我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来。
这个道理我早就知道了,但是,我们可以面不改色地教育著别人,而一旦涉及我们自身,却不是每个人能做到的。其码我做不到。这个叫小堇的姑娘又做不做得到呢?我不知道。
手机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个陌生男人啜泣的声音:“……小堇,我最爱的只有你一个……一个……”
小堇楞住了,她或许也没想到被她抛弃的前男友竟如此爱她。爱情里,从来就没有过绝对的公平,你最爱的也罢,最爱你的也罢,不都是爱情吗?
小堇呆呆地想了许多,她的脸色不停地变幻著,最後,终於变成了一片平静。
我知道,我成功了。
小堇看了一眼盛涛,又看了一眼我,唇边泛起一记苦涩的笑,说:“好吧,闹也闹够了……”
她慢慢地抬起一只腿,似乎想重新回到室内,可毕竟已经是六个月的身孕,动作不那麽灵活,她的拖鞋绊在楼外的墙面上,哗啦就向楼下堕去。
神经绷得太紧,那一刹我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还想往下跳。大惊之下,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个虎跃前扑,想抓住她的手。但也许是我老了,在这要命的一刹,我的脚下竟然滑了一下,滑得我整个人都扑歪了。
病房的窗房极宽,即使窗台上已经坐著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剩余一半的窗台宽度刚好够一具一百四十多斤的中年男性躯体宽度,我几乎是挨著小堇圆润的肚子,扑过窗台,向楼下直扑而去。
“啊!”“老牛逼!”在我眼前一黑之前,似乎听到了两声尖叫,一个是女声,一个是男声。
然後便是一声大响,我整个人头朝下地正好摔在楼下的救生气垫上,生疼,而且眼球受了压迫,那一瞬,我看到的只是黑乎乎一片。
但我却能感受到身下的救生气垫又是一下震动,又有人跌下来。他似乎立刻想从救生气垫上站起来,但气垫软绵绵的根本不受力,他东倒西歪地只是激得我身下也是一阵波浪起伏。他急得连声叫:“老牛逼,你说话呀!你没事吧!”
在这里,会叫我老牛逼的只有一个。我看不见他,但我却想立刻地拥抱他。但很可惜,我做不到,黑暗不仅笼罩了我的眼睛,也很快笼罩了我的全身。
我昏过去。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九十五章
《工厂》第九十五章
小医院原就离糖精厂一步之遥,一下班,除了今晚要值班的班组长及经理之外,其余所有大小头头一起,分乘两辆车赶奔医院,去看望他们的盛董事长。
下班後,工人们也知道了我中午的事、然後又知道我住进医院。他们很惊讶,但都是老同事了,他们知道以我的为人肯定不是巴结领导。後来,几个工人在焦头的引导下,也到医院来看我。
两拔人先後到了医院,各进各的病房,各看各的病人,倒也显得井然有序。
入夜了,我坐在医院里,大部分脸都被纱布包裹著,鼻腔里的淤血刚刚清除掉,嘴唇仍肿得厚厚的。露在被子外的手臂和膝盖,也都裹著纱布。
焦头他们见状,慌忙放下鲜花和水果,围了上去,却又不知说什麽好。
焦头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地扒了我额头上的那块纱布,露出一块伤口的边缘,似乎是一大块皮没有了,里面是红红的一片。他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沈起来,恨恨地骂:该死的!董事长是怎麽折腾你了吗,怎麽遭这麽大的罪。
我的嘴唇动了一动,没能说出话来。
房间里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其实我刚才想过了是不是要装疯、装“失忆”,所有的问题顿时迎刃而解,更不用再面对我所不想面对的盛涛。但是,在看到焦头他们走进病房的一刻,我就全忘了,
我今天才出了这样的事,在所有人的眼里,在同事的眼里,我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男人,但同事们没有嫌弃我,一听说我出事就来看我。记住别人是一种能力,但能让别人记住更是一种能力。真妈逼的让我骄傲呀!
焦头跟我再怎麽铁,也得在白牡丹糖精厂求一碗饭吃,不可能为了我真地去把董事长打一顿。所以我也只是笑笑,然後安慰了他们几句,借口休息,让他们回去了。
“失忆”的办法既然不成,後来商夫人进门时,我也只是一脸平静地看著她。
但商夫人完全无意兴师问罪,她来只是告诉我,我昏过去的时候一脸血。
盛涛当时急得大哭,他这个大儿子,向来坚毅,但这次为了我却哭得像个小孩子似的。盛涛不停地说:老牛逼,你不要死!老牛逼,你不要死……他完全乱了手脚。
连商夫人也乱了,只是哭。
110的民警立刻把我抬进医院小楼里急救,一起被送进来的还有盛涛、小堇。
好在这家小医院虽小,但为防止工伤,对外伤的处理却是很完备的。
经检查,我的骨头和内脏都没有发现损伤,只是脑门上有一些皮外伤和皮下淤血,不过都无大碍。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素质较好,柔软灵敏,,肌肉发达,加之在落地的那一刻,我的腿和身体下意识地自然蜷曲,保护了更重要的大脑和内脏。再加下楼下有救生气垫,帮忙化解了一半以上的冲击力,所以伤得并不重。
我是鼻梁被磕破了,弄得满脸都是血,把周围的人给吓著了。
而小堇也并无大碍。年轻就是资本,即使连受惊吓,但医生检查了说只要安心养胎,孩子还是能保住的。
受伤最重的反而是盛涛。他为了救我,从楼上直接跳下来,不仅身体多处擦伤,两腿也有轻微的骨折,内脏受了冲击,有内出血的症状。
他在被抬进医院小楼後,不久就昏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听完後,我仍然沈默著,一言不发。
商夫人以为我仍然在记仇,犹豫了一下,终於低下她那一贯高贵的头颅,慎重地对我说:对不起!
我一楞,本能地说:没关系。我想确实是没关系吧。如果盛涛够爱我,商夫人就算是找来十个、二十个小堇,我们也不会闹到这一步吧。後来,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淡淡地说:你不是故意的吧?你是太爱盛涛,才随口撒谎,想让他看到你、重视你是吗?
商夫人一怔,虽已年逾四旬、却依然年青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她没有否认,说:你怎麽知道的?我……我没跟任何人说起过这事……
我心想:你是没脸说吧?!几十岁的人了、两个儿子的母亲,连亲子关系都处理不好!唉,盛涛不也是这样吗?母子俩一样的倔,不撞南墙不回头。记得以前盛涛说过他才是最像商夫人的,比商容更像,果然不错。
我叹道:我原本是不知道的,是阿秀让我知道的。盛涛是你的亲骨肉,就算再恨,可朝夕相对已经十来年了,再多的恨也该化解了吧。你开始学会去爱你的儿子,儿子却跟你渐行渐远。所以……可是,我还是要说一句,你表达的方式错了,只会让儿子离你越来越远。唉!
我又叹了一口气。我很明白如果没这件事,即使明知盛涛对我不够好,我还是会狂热地爱著他吧。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小堇一样,在理智与感情间,选择最爱你的那个人。因为有情有义,才不能先放开相握的手。
商夫人低垂著脸,又说了一声:对不起,我……我只是一念之差。如果……如果你以後还是选择和涛涛在一起,我会祝福你们的。
祝福吗?我想,已经太迟了。
後来,商夫人看我不说话,慢慢退了出去。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歪卵、虎王、白小蓝、商容……那些过去所熟悉的後来逐渐消失了的面孔,开始一个接著一个地重新在眼前闪现,忽远忽近,忽明忽暗,真像一场梦呀。
我是爱过他,也许到现在还爱著,但我是男人、是老牛逼,我已经困在盛涛的工厂里太久太久,是时候离开,去过崭新的生活了。
人生还有多少个十年?我毕竟大了盛涛十岁,即使盛涛现在是真地爱我,但在过去的十年间,他从未好好地爱过我,而且在十年和二十年之後呢,我成了一个糟老头儿,而他却依然青春年少、野心勃勃。看商夫人就看得出来,将来盛涛、商容两兄弟也一定不容易老。抗衰老基因,这也是有遗传的。
这种活像是施舍似的、根本没有什麽深刻感情的相守,又有什麽意思?谁知道会不会再来一个小堇?最後的结局,也许是我再一次地疯掉,或者他死。
假设当初十八岁的小噘嘴在安全教育课上吐得一塌糊涂,假设我在被迫收小噘嘴当徒弟的那天上班没迟到,假设没有糖精厂……我还会跟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人,起点不同,中间又经过那麽多的繁杂过程,自然终点也就不会相同。
女娲娘娘创造人类有什麽上的吗?没人能证明。如果有,现在是走在老天最初设定的轨道上吗。这类问题,即使再聪明的人,也只能说,无解。
无解的事最能撩拔人去想。
那天晚上,我在病房的桌子上留下两封信,一封信是给盛董事长的辞职信,一封,却是给小噘嘴的告别信。辞职信写得比较长,而告别信里只有一句话,我走了,我要去组织一个正常的家庭,过正常的生活!
然後,我站在病房门外看了一下小噘嘴,回家取了行李和全部的积蓄,坐上火车,离开了这座我生活十几年的城市。
火车开动的一瞬,我从车窗里看到,一轮崭新的红日正冉冉升起。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九十六章
《工厂》第九十六章
我老了,罗罗嗦嗦说到这里,差不多也该说完了。
MB小张问我完了?
我说:完了。
MB小张的嘴张得比嘴蛋还大,惊讶地说:这就完了?呸,那姓盛的小子什麽玩意呀?都这麽久了,他就一直没来找过你?
我苦笑了一下说:你说呢?刚巧这几天你搬到了我家隔壁,你看过我家里除了我还有谁?
MB小张笑了笑说:算了,没漂亮小夥子找你,倒有不少的漂亮大婶来来往往。
我骂:屁,她们是来找我修水管、修电器的街坊邻居好不好?她们都有老公。
MB小张的脸似乎红了一下,说:她们虽然有老公,可她们还有女儿。你……老牛逼你就没有心动过吗?经过这麽多事,你……你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我怔了怔。如果换了以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叫他少管闲事。
我以前不认识他,但从我在上海的零作坊内第一次认识他,又花钱买他陪我一起说话,说了我十年间的点滴。虽然才几天的时间,但彼此间已经变得亲近起来。
我好歹也活了近四十年,再加上他竟然“刚巧”搬到我现在租的房子的隔壁,我心知肚明,这个过气MB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即使他还没有喜欢上我,但肯定有好感。
这使我满心得意。
以前在老的代城糖精厂,老牛逼便擅长拐骗姿色阿姨,而现在我老了,也由於十年工厂生活的後遗症,虽然显示越来越严重的同性恋倾向。
走在街上时,我还是喜欢看街上的美女,但我也一样喜欢看那些年青的帅哥们。我虽然无法忍受跟MB上床,但我也同样无法再接受女人。我所能做的,无非是找些看起来漂亮的男孩,一起说说话,偶尔搂搂抱抱,亲个嘴儿,这样就够了。
倒退十年,打死我我也想不到纵横泵房、在姿色阿姨间左右逢源的老牛逼,有一天会变得如此清心寡欲。现在我有些相信甲醛真地会导致阳痿,要不然怎麽还没有步入老年,我身体的机能就退化得这麽厉害、
不是我喜欢这样子,只是没有办法。谁都想当生活里的强者,可如果人人皆能当强者,那强者还有什麽稀奇的?
我犹豫了一下,用不确定的声音说:还是女人吧!每当我不确定时,我说话的腔调就会变得柔和下来。这是我的习惯。
真的?MB小张却不知道我的不确定,脸上掩不住失望之色。
我笑起来,说:是呀。我已经存了一笔钱,准备明年回去给阿秀和孩子做一个衣冠!,墓碑上就写亡妻夏门盛秀与亡子夏小毛之墓。你说,我都认定了阿秀是我的妻子,又怎麽会不喜欢女人呢?
可是……可是阿秀都不在了,就算你认定她是你的妻子,那也不能说明什麽。MB小张这回说得有些过份。
我的脸沈下来,说:那也不管你的事吧!
虽然MB小张在背後叫我,但我还是起身,快步地走了。
这儿是上海最繁华的商业街,而并非以前人烟稀少的工厂区。
我走了一会,就发现身後有人跟踪,我回过头,不意外地看到一副高瘦的身材和一张秀美雅致的脸。光看外表,绝对不会有人想到还差几个月,这人就该年满三十岁了。
盛涛一脸的焦急。一开口就问:你今晚怎麽没来夜校?
我骂:妈逼,你小子跟踪我?
盛涛苦笑著说:没有,我哪敢跟踪师傅您呀?我是问的零作坊,他们说这几天小张和你经常来这里闲逛。所以我来碰碰运气。
我又骂:妈逼,你明知道我跟别人出去了,还跟来想干什麽?
盛涛说:没干什麽。只是今年我们就该从夜校毕业了。刚巧今晚老师划了复习范围,我就把我抄的笔记给你送过来。他在随身带的公文包里翻了一下,找出一个笔记本,双手捧了,送到我手上。
我爱理不理地接过笔记本,看了一下,就不耐烦地说:你这字怎麽还跟鸡子抓似的我。我怎麽看得懂?不行,你今天晚上把它录入电脑里再打印出来,明天一大早再送到我厂里去,那样我看得清楚。
盛涛楞了,说:今晚打出来?可……可时间……
我瞪了他一眼,说:怎麽?有问题?
盛涛看了一眼我的脸色,赶紧说:没问题!没问题!
我重重哼了一声,说:而且你记住了,必须是你董事长亲自录入电脑,如果被我发现你找秘书、甚至於找商容代劳,你就不用再来找我了。这麽说著,我转身想走。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九十七章
《工厂》第九十七章
别怀疑,从三年前我离开代城来到上海,在工厂找到一份工作後,就在夜校报了名。
我读的是企业管理专业,三年制大专学历。也无须考试,只要交钱後,混满三年就能拿到一张国家承认的大专文凭。自打这些年国家的教育改革後,这种夜校遍地都是,每星期至多授课两次,每次最多两节,学生们都是随学随走。除了纯粹地提供文凭给有需要的人,并没有其他更大的作用。
我其实并没有我自以为的坚强,刚来上海的时候,我成天都想著他。我害怕自己会疯掉。
我强迫自己振作起来。既然以前羡慕过小噘嘴能上大学,那麽我也一样可以趁著还没七老八十,上一次大学──虽然含金量要低一些。但好歹也算是我上过大学了。我想,从此以後,我就不会再那麽羡慕盛涛、不再那麽想著他了吧。
在我上了半学期夜校後,我逐渐开始忘记以前的日子。
别的学生是在混文凭,而我却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学习。不是我爱学习,只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我已经离开学校整整二十年了,基础太差,不得不花费大量的精力重拾课本,再加上还得上班,每天我都精疲力竭,倒在床上一下都睡著了。
但半年後,盛涛却又追我追到了上海。
我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当时他瘦了很多,戴著一副墨镜,早早地便来到教室,坐在教室最後排。
夜校不是正规院校,来这儿混文凭的人,高矮参差不齐,年纪大的比如我这样的,年纪小的还不到二十岁,本来就没什麽共同语言。三年下来,许多学生间根本不认识。所以,我一开始没注意到这个多出的同学也在情理之中。
又半学期过去了,我有一次上网浏览代城新闻时,发现了半年前的一则新闻:《亿万富翁,新商业区内建厂房》。新闻照片上,一片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下,突兀地挤著一栋老式的红砖厂房,恰似一个趴在巨人脚下的孩子。
以前在代城糖精厂,有很多这样的厂房,都是五十年代的建筑。
我明白了,原来盛涛没有忘记他的承诺,他真地还给了我一个新厂──即使是一座袖珍工厂,可毕竟他做到了。即使以我这样的门外汉,我也知道,在繁华商业区下,硬生生插入这样一座小厂,花出的代价绝不仅仅是造厂的钱,还包括违约金、包括开发商受损的商业利益……
盛涛既然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他不可能不来找我。
我刻意地找了好几天,才发现他竟然在我的同学里。堂堂A城大学的正牌毕业生,竟然跑到这处上海的小夜校里,混一张没啥含金量的大专文凭!这太匪夷所思了!
我很感动,但是我们既然一年不见,离开他、离开代城的工厂区,我也并不是活不下去。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挺好。
他是为我补偿了很多,但现在他有钱。一个有钱人送给你一万块,跟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人送你一万块钱,意义完全不一样。我仍然心里没底。
我装作什麽都没发生过,仍然继续著天天上班、偶尔上夜校、偶尔去找MB小张的单调生活。
盛涛也没有主动来找我。他默默地陪在我身边。
大约直到半年前,我又意外地发现盛涛竟然也到了厂里来上班,又成了我的同事,我才彻底惊呆了。
那一次,我把他拉到一边,狂怒地问他什麽意思。
盛涛深深地看了我很久,才说:你爱上我,是在工厂里吧。在这座新工厂里,我希望,我们能重新开始。
他的这句话,堵住了我即将冲出口的怒斥。至少,他没有逼我。从以前办工厂那会儿,盛涛是实际主义的行动派。他不太会像商容似的说一些甜言蜜语。而且我也说过不想再听他的话,所以这次他什麽都没说。他只会以他的行动,说明他爱我。
但是,我的心里仍有些别扭。我也知道这种别扭完全不像是男人,我也不知道我在别扭什麽。但是後来我知道了,我是在嫉妒他的能干,即使从白牡丹糖精厂换到了上海的工厂,但是,盛涛来厂不过几个月,就凭他的能干升到了车间主任的位置。
这样一个聪明能干的男人,这样一个能在繁华商业区内兴建厂房的男人,真地是我所能掌控的吗?所以他才能白手起家,才能成为我的偶像。在那些年里,无论他怎麽对我,我却始终无法放下他。身不由己到了极点就是自甘下贱,贱得都不像是个男人了。
我不想再贱下去,我宁愿躲著他,宁愿找MB小张说以前的事,我要让自己坚信,盛涛对我其实是不好的,他不值得信任。
盛涛就是盛涛,他只是白牡丹的董事长,而不再是曾经在我心中可爱无比的小噘嘴。
後来我才听盛涛说,商容也离开南方的A城,辗转到了上海。但我没有见过商容,商容也没有来找过我。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九十八章
《工厂》第九十八章
或许是我走得太急了,不知为什麽,我似乎听到盛涛在哭。我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
这一看不要紧,吓了我一大跳,盛涛的眼里居然真地有泪。
繁华无比的上海街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无数人走过去时,都只是奇怪地看他一眼,没有一个人会上前问一问这个哭泣的男人发生了什麽,或者想了也不敢。毕竟是那麽出色的男人,谁知道是不是一场美丽的色诱?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很可怜,就像第一次见他,十八岁的小噘嘴吓得够呛、又吐得一塌糊涂时一样。现在这个男人,什麽都有了,但他偏偏又放弃了,追著我一起来到了这里,甚至於以董事长之尊,却和我一样干著粗活,读著不入流的夜校,秀丽的脸也变得有些粗黑了。
这都快两年了,是否我对他的惩罚太过?他是不是值得信任?他来上海两年,连商容也出来了,那他旗下的工厂及偌大的商氏又由谁照看著?我开始有些动摇。
而盛涛也看著我,用他秀丽的眼看我,眼光中尽是深情与恳求,似乎在无声地说:两年了,你就最後信我这一次!
我看著盛涛,用苍老的眼看他。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人年青时,失恋大不了骂一句妈逼,老子再去找个更好的;而年纪大了,即使我有这个决心,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态,也没那个资本了。人老了,身体机能越来越差,自我疗伤的能力也不如从前了。如果没有爱情,我倒也能一个人自得其乐地活得很好;但如果爱情来了又走了,我想我真地会疯掉。
相隔不过百米,但在由行人组成的海洋中,我们却像是离得很远。
後来,人群中有一对老夫妻走过来。老头老太太似乎刚吵过架,老头哄著一脸皱纹的老太太,用上海话说:“……我吃伊漂亮……吃煞侬……”(上海话“吃伊漂亮”是说爱死你的漂亮,“吃煞侬”则类似於爱你没商量。)
我目送著这对老夫妻走过去,溶入人群,心里忽然一动,我真地情愿孤老一生吗?我就不想像这对老夫妻一样,在行将就木时,仍有人哄著我说“吃煞侬”。
咬咬牙,我快步朝他走来,然後拉起他,在人群里左突右转,像冲锋舟般往前面走去。
盛涛有些楞,但却也顺从地跟著我一起走。我把他拉到了附近的公园里,这儿有全上海最高的摩天轮,当然也有在代城曾经玩过的那种“光速之旅”。
我说我请你玩这个,只要你能像我上次一样,我就信了你。
盛涛楞了一下,然後明白过来我是什麽意思。
我还记得上次玩“光速之旅”时,那种大脑一片空白、濒临死亡的感觉。我当时本来不想对盛涛说我爱你的,但那些话,就那麽脱口而出了。因为有情有义,我仍愿意拿我的余生、拿这条残命去赌一把,赌他真地会爱我一生一世。
但是盛涛这回没有温顺地跟我一起走。他看了看远处的“光速之旅”,把我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说:那种东西,玩一次就够了,对身体不好。
我正想发怒,但他又静静地说:如果你坚持的话,等一等,我有话跟你说,说完了咱们再去吧。
我说:有屁快放。
他苦笑著说:原本想过两天我们一起去律师事务所的时候才告诉你的,但现在我就告诉你吧。我妈妈已经帮我把我的工厂从商氏里分离出来,交接完毕,准备好了文件,到时候只要你在文件上签个字,我所有的工厂就是你的。从今以後,你才是董事长,夏董事长。
我惊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盛涛对他一手创立的工厂的感情。当初他甚至於为了工厂不生产假糖精,不惜拿我跟商容做交易!工厂凝聚著他全部的心血,是他的命根子。但现在,他却说要把他的命根子送给我,这是我没想到的。其冒险程度,远远超过了他在代城商业区内建厂房的大手笔。
盛涛却显然误解了我的意识,他用眼睛直视著我,痛苦地说:这两年换了我一直追著你跑,我才真地知道,当初你爱我有多麽痛苦。我的这些工厂里,本来就有你一半的功劳。现在我把它们送给你,只要你心里能好受些,我心甘情愿!老牛逼,直到失去你,我才发现,没有你,我要那些冷冰冰的工厂也没什麽意义了!唉,可惜你却不会再信我说的话了!
我哭了。直到这一刻,我才坚信了他是真地爱我!他用他为工厂的多年奋斗,用他对工厂的深厚感情,为我们之间的爱情,做出了最完满的注脚!
虽然我还是没说话,但盛涛已经完全了解了我的意思。他展臂,用全身的力气抱住了我。紧紧的,惟恐再失去似的。
他也哭了,为这失而复得的幸福,也为这份爱人间破镜重圆的相互信任。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九十九章
《工厂》第九十九章
那个晚上,盛涛第一次没回去,他跟我一起回到了我租住的地方。
MB小张刚好也回来,看到两个大男人手拉著手、相互间情意绵绵的样子,跟见了鬼似的。他的嘴唇张了几张,终究是没问出来。也没什麽可问的,他能猜到那个和我在一起的秀美男人就是盛涛。
我虽然看到了他,但我把心思都搁到盛涛身上去了,没空跟他解释什麽。
事隔三年後,我们重新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浪漫的夜晚。就像一个下岗後重返一线的老工人,梅开二度,两个人都不免情绪激动,豪情满怀,抵死缠绵。
我们都快老了,可窗外的城市、远处的工厂依然好。一眼望去,一栋栋高耸的摩天大楼与矗立的工业烟囱,正像一对孪生子,共同托起了我们日益富贵的生活,也托起了我和盛涛之间苦尽甘来的爱情记忆。
那一晚,我们终於抓紧了手里的幸福。
第二天起床後,我们一起去厂里辞职。既然有了自己的工厂,再留在别人的厂里就说不过去了。
这也是一家与食品有关的工厂,专门生产饮料,就近供应上海市民。
人事组长一听我们要辞职,说那怎麽成?他说车间里的人手本来就不足,现在又是旺季,你们俩好歹得做完这段时间再走吧。否则对哥们儿太不仗义了。
我心情极佳,笑著说:主任,不是我们对您不仗义,是家里真地有急事,等著我们回去呢。
人事组长瞪著眼睛说:你们俩都是代城人这我知道,但怎麽可能两家一起有事呢?
盛涛淡淡地说:不是两家是一家,我们是一家人。
人事组长笑著说:别开玩笑了,平时你们俩一见面话都不多说,今天怎麽变成一家人了?这也太快了吧,就算是要结姻亲也没这麽个快法。
盛涛还想再说什麽,我拦住了他。我可不习惯把自己的私事到处广播。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
我说:这好办,让厂长多招些工人不就行了?
人事组长苦笑:老夏你说招人就招人呀!最近金融危机,听说厂里连欠银行的贷款都快还不上了,怎麽去多招人呀?那可都是要钱的。除非有大老板来融资,否则厂里只能先这样混著。
我正想说话,但盛涛忽然说:融资就融资,走,我们去董事长商量一下给他们融资的事。
我楞住了,人事组长也吓傻了。
盛涛跟我不一样,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爬到车间主任的位置,才干众所周知,他也从不吹牛,对工作上的事情总是一板一眼,认真负责。他不可能拿这麽大的事情随便开玩笑。
人事组长结结巴巴地说:小盛,你……你是有什麽门路吗?
盛涛笑著说:门路吗?当然有,就在这里。这麽说著,他把我往前一推,说这就是我的门路。只要夏董事长点点头,这儿就得改名叫白牡丹饮料厂了。
这些年,“白牡丹”已经变成了相当有名的食品连锁品牌,人事组长当然听说过。他的嘴顿时张大了,又惊又羡地瞪著我,似乎我脸上长出一朵花来,又好像我突然变成了比尔?盖茨。後来,人事组长结结巴巴地说:董事长,你……老夏你居然是白牡丹的董事长……你……
虽然我并不想显摆,但被人这样盯著看,让当了一辈子普通工人的我虚荣心顿时膨胀起来。但我毕竟还是有几分清醒的。虽然是盛涛自己情愿的,我也不想决绝地夺走他所爱的工厂,但我又舍不得轻易把工厂还给他。我对代城糖精厂的感情,和我对盛涛的爱情一样深。
一个人在人世间走这一遭,难免有各种遗憾,爱人既然愿意弥补我的遗憾,我不会拒绝。况且,我那麽爱他,他也那麽爱我,工厂挂在谁的名下都是一样的,而由我们一起坐拥江山,那是最理想的结局。
我倒不担心真地收购了这个小饮料厂会不会亏本,我相信盛涛的专长,只要盛涛可以说收购,那就保准稳赚不赔。况且他也在上海呆了这麽长时间,虽然他这麽说是想替我挣面子,但也不会随口说说。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我哈哈哈地笑起来,说:听小噘嘴胡说。他才是大股东,他也是董事长。盛董事长不点头,光我一个人点头有屁用?
听我这个老师傅也这麽说,人事组长才信了自己属下的两个普通工人,居然是深藏不露的隐形企业家。且不提他心里怎麽想的,但他真地带著我们去见了厂长,也真地在一周後签署了一封并购合同,白牡丹的食品连锁品牌下又多了一个白牡丹饮料厂。
签合同时,我们还没有离开上海。在签订并购合同的头一天晚上,盛涛正式签署了把自己名下百分之五十的股权转送给我的协议,然後第二天,并购合同上乙方一栏赫然写著夏红天三个大字,惟一可惜的是,字体烂了些,活像小学生写的。
为此,盛涛取笑我说:你可是董事长了,好歹得练练签名吧。
我反瞪他一眼,说:妈逼,我要是能管好工厂还要你干吗?我才不会管那些事,我年底等著分红就好了。
盛涛哭笑不得,说:我还以为你那麽用功地学企业管理,正好学以致用。哪知道还没开始,你就想当甩手掌柜了。你是累傻小子呢?
我脸上有些泛红,不好意思承认当初硬著头皮去学,只是为了忘掉小噘嘴。况且上学那会儿,我就不是什麽好学生,如今当了二十多年的工人,年纪也大了,再重拾书本几乎不可能。哪怕在我假装用功的时候,也静不下心来。如果真地让我管理所有白牡丹旗下的工厂,只会把工厂搞垮。我说:呸,你师傅我的专长是修水泵修自行车,你小子会吗?我以後只管厂里的机器维修,你小子是不是想跟我换换?你来呀!
盛涛说不过我,只得无奈地说:好好好,尊敬的师傅您不是累傻小子,咱们只是分工合作。我主外,你主内──正好。
我洋洋得意地说:那当然,我只管在厂里修好机器、再跟厂里的工人们拉好关系,你就在外面多拉几笔业力,咱们的工厂才能越办越红火……啊,不对呀,这句的原话好像不是这麽说的……
我老了,脑子有些不太灵光,费了半天的劲,也没想出那句原话是什麽。而盛涛贼笑著,上来拉住我说:老牛逼,你上次不说要坐那个飞车吗?现在还有点时间,走,咱们现在就去。
我顿时忘了他刚才的话,我想一旦上了“光束之旅”,小噘嘴肯定也会在升降机升上最高时,大声地对我说爱我,就像我曾经对他说过的一样。一想到这里,我浑身都热了,拉著他飞快地跑了出去。我说:好,快去快去!
欢笑播洒了一路。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一百章 最终回
《工厂》第一百章(最终回)
三年後,我又回到了代城。
多年不见的代城正在展现出一个崭新的工业和旅游城市的面貌,无论是城外的工厂区,还是城内的历史遗迹、旅游景点以及商业区,都规划整齐,井井有条,一切都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是我所生长、所热爱的地方。
我们随著大半是来代城旅游的人流一起,被裹挟下火车,然後,转乘出租车,到了以前的老工厂区、现在的新商业区。
虽然我已经在网上看过了,但真地身临其境时,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一栋栋新开发的商住两用楼,最高的有三十八层,全玻璃外墙,在阳光下犹如蓝宝石般熠熠生辉,富丽堂皇。而同样是新建的旧式厂房躲在这些巨人的身後,像一个“侏儒”,显得寒伧且悲惨,。
或许,是这种突兀的视觉冲击,我的心里一下子被胀得酸酸的。我不禁转过头去,看著爱人的侧脸,这样的视角,那天生微微噘起的嘴尤其显得醒目,唇瓣透著润泽的粉红──那个十八岁的、可爱的小噘嘴似乎又回来了。我轻轻地叫:小噘嘴!
啊!什麽?盛涛扭著颈子,奇怪地看著我。
我说没什麽,我就是想叫叫你。小噘嘴!小噘嘴!小噘嘴……
盛涛不禁微笑起来,也叫我:老牛逼!老牛逼!老牛逼……我也很喜欢这样叫师傅你呀!
後来,又有人穿过大街,绕过小巷,到这里来了,从外表看很像是一对父女牵著小孙子。老人一下车就看到了我们,都惊喜地叫涛涛、夏师傅!一个是商夫人,另一个却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的盛父。而他们牵著的小男孩,无疑就是当年小堇生下的。
我顾不得跟商夫人打招呼,我更关心的是那个孩子。或许是我的眼光太炽热,还差几个月才满三岁的小男孩怕生地往商夫人和盛父身後躲著。
盛涛却早知小男孩的存在,虽然他也喜欢这孩子,但怕我多心,装得不甚在意地说:妈,商凯还小,你带他来这麽热闹的地方干吗?
哦,这个……他现在不叫商宁了,他姓盛,他叫盛宁。
咳咳咳!盛涛差点被自己的口气给呛到,连咳了几声,又不安地看看我,有些生气地说:怎麽随便让孩子改姓呢,妈,你又想搞什麽鬼?
商夫人知道他在想什麽,只是把一直老实巴交不说话的盛父往前一拉,老脸有些微红地说:涛涛,你别想歪了。你妈……你妈现在嫁给你爸了,所以宁宁要跟你爸一起姓盛。
啥!盛涛被彻底镇住了。倒是我立刻笑起来,说:这不挺好的,小噘嘴你多一个亲弟弟和爸爸,多好的事呀。
说实话,我也挺震惊的。不过我总算知道了盛涛为什麽敢做敢为,源头在这呢。
对商夫人选择变成盛夫人,我心里有些了然,又有些不解。了然的是商夫人或许直到老了,才发现当年“买”了她的老农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疼她的人。在那个年代,能鲤鱼跳“农”门、进城当工人是最大的诱惑。只有抵住了这个最大诱惑,才能算是真爱吧。
不解的是商夫人比盛父小十多岁,从外表看完全是父女俩,而且盛父还有病,就算商夫人有钱,替他控制住了病情,但终归无法根治。而在这种情况下,年近五旬的商夫人还毅然决然地选择变成盛夫人,不得不让人说声服了。
後来,盛夫人说:我们本来是想带孩子来这里逛逛的,没想到碰到你们了。你们进厂房去先看看吧,我们在附近逛逛,待会儿一起回家。
盛涛说好,然後和我一起走到厂房前。
沈重的铁门,被盛涛和我合力推开了,车间里的情景跃然於眼前,一台台老式机床,一袋袋待加工的原料,还有加工後的糖精,几乎和老厂里的情景一模一样。幸好糖精是甜的,否则在繁华商业区堆放工业原料,肯定会被查处。
我似乎还有些不明白,眨了眨眼,静在门外。过几秒锺,我嘿嘿笑了,眼里却涌出了泪花。盛涛伸手握住我的手。我们曾经在一起走过的时间,似乎就在这处怀旧的厂房前,慢慢回来了。
那是二零零九年盛夏的一个午後。
在这一瞬间,我们似乎都忽然领悟到为什麽我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虽然许多人说爱一个人可以不问原因,但对我们两个年纪已经不轻的大男人而言,爱上对方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这份对工厂的共同情感吧。我们曾经是工厂里的师徒、也曾经共同为新厂而努力著……在我们两个人的心里,有著一样的追求与共鸣,今後也必定会为了工厂,有劲朝一个方向使,就像一家人一样!
时光如水,时光也带有一种魔力,它带走了我们过去所熟悉的生活,却又给我带来了崭新的幸福。
(全文完 2009-07-18 绿水袖)
绿水袖PS:从去年11月份至今,《工厂》一百章全部结文了,总计大约有二十多万字。偶主要想写一段看上去更真实的爱情故事,一开始还真没想到会受欢迎。感谢这麽久以来,所有亲的支持与关心,《工厂》完稿也离不开你们!
让我们一起撒花庆祝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