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阉奴 (上)

阉奴(上) by:天使J

文案:

尊严是什么?对于乔宝儿早已不重要。被卖到刀子匠铺,忍受阉割之苦,他只想赚钱回家。

进入王府之后,乔宝儿成为了小宝儿,没有了姓,也代表了他的死生都交付于孟焰──他的主子。孟焰的阴晴不定、践踏凌辱,众人的冷嘲热讽,让乔宝儿遗落了当初的梦想。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成为人人口中厌恶的阉狗,他不过是求一份温饱……

……

第一章

春末夏初,气候宜人。

繁华的汴京城内人群熙攘往来,鬼市子汇集各地的商品、古玩与杂货买卖,其中也包括牙行贩卖人口。

年满十三岁的乔宝儿和父母从鄙村之地来到京城里,他张大着眼猛瞧四周热闹的景象,时而看见大富人家经过,那身穿着就是和乡下人不同。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漂亮的姑娘穿金戴银,头上装饰玲珑珠翠,乡下的姑娘家头上通常绑着两条麻花辫子,隔壁的大婶婆则将头发整束扎在脑后。

他抬起头来瞧瞧娘的头发,只别着一支木簪固定,脸上冒着汗,娘时而提袖擦拭。

她黝黑的脸不似城里的姑娘家肤色白皙,嘴唇也没有涂抹红色胭脂,在他的印象中,娘每日种菜、挑水、挑粪,而他则在旁帮忙抓菜虫和照顾幼小的弟妹。

今日,爹和娘将弟妹们暂时托给隔壁的大婶婆照顾,他们俩一同带他来城里做桩买卖。乔宝儿明白,爹平日在乡下大地主的田里做事,每到天黑后才回来,一家子就和邻居没什么两样,生活穷困、物资贫乏。

沿路走着、走着,两脚似灌了铅,愈来愈沉重。身子仅挨着娘,他瞧爹不断向路人询问一间铺子的所在。

什么是刀子匠铺?乔宝儿不懂。他大字不识几个,在乡下没念过书,只是偶尔和地主的孩子接触,人家教他写过几个字。

回想当初,他握着一根稻草杆在地上画了画、勾了勾,拐几撇就在泥沙地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回家后练习几遍就学会,至今仍未忘记那几笔画。

歪歪扭扭的线条就是字,他觉得新鲜。

乔大娘紧握着儿子的手,怕这孩子在城里走丢了。想了想夫妻俩今日来城里的目的,她眼眶泛红,抬手又往脸上抹了抹,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

话梗在喉咙说不出口,母子俩跟在丈夫的身后走了好一会,乔大娘眼看路边卖包子的摊子,她骤然停下步履,随即掏出身上的几文钱,尚买得起香喷喷的肉包子给儿子。

此时,孩子的爹走回头,催促:「老板,包三个馒头。」

「是。」老板的手脚利落,伸手接过钱,同时递出用油纸包的三个馒头给顾客。

乔宝儿眼巴巴地望着一锅蒸笼内的肉包子,好想吃上一口,但忍着饥肠辘辘也不敢要求。

他体恤爹赚钱辛苦,娘种菜挑去乡下市场卖也赚不多,养活一家子七口并不容易。家中的弟妹一个比一个还小;二宝今年十岁,三宝八岁,四娃六岁,五娃才三岁。

他咽了咽唾沫,想着家中成群的弟妹们同他一般没吃过肉包子,也就减少想吃肉包子的欲望。顺手接过娘递来的馒头,他回以一记灿烂的笑容。

「爹、娘,我以后会买好多肉包子回家。」彷佛发誓一般,他清澈的眼里带着一丝坚定。

乔大娘抿了抿嘴,双手扭绞着油纸袋,下一秒将剩下的馒头交给儿子。

「别怪爹和娘……」

乔宝儿摇了摇头,敛下眼,揣着热腾腾的馒头在怀里,暖暖的,脸颊烫烫的,视线模糊了,一滴又一滴的水掉落在油纸包上头。

「我不会怪爹、娘……我是大宝儿……娘心里的宝……」

孩子的爹别过脸,张望了会儿,立刻跨步离开。

乔大娘杵在孩子面前,一脸茫然,彷佛失了魂……

她想着别人诉说的经验、想着孩子将来会赚钱回来、想着一家子的生活会改善……最后想着孩子不会一辈子窝在乡村里没出息……

「宝儿,听娘的话,将来无论遇到什么,凡事都要忍着。」

「我会。」他低垂着头,捏皱了油纸包,紧抓着一份难以割舍的亲情。

乔大娘伸手抬起孩子的脸庞,像捧珍宝似地擦拭他两颊的泪水,「别哭……」她哽咽安慰,视线模糊了孩子的容颜──因长期曝晒而显得黝黑的脸、大大的眼儿、弯弯的嘴,像爹也像娘,是她生的第一个孩子。

眼看孩子的爹带着一名汉子走来,「你爹应该是找到咱们村长介绍的人了。」

乔宝儿随着娘的视线望着爹和陌生人,他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残泪,怕留给别人坏印象就糟了。

「就这孩子?」汉子颇感吃惊。

孩子的爹略显难堪地低垂头,明显在外人面前矮了一截。「他是宝儿。」

「这孩子多大年纪?」

「十三岁了。」

汉子仔细打量孩子的相貌,瞧他肤色黝黑,脸上稚气未脱,一看即知是乡下孩子。

依他的眼光来看;上等货属于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伶俐讨喜;二等货的相貌虽差了些,但必须机灵;至于下等货……

「啧……」他摇了摇头,满嘴嫌弃道:「这孩子瘦巴巴、黑摸摸、两只眼睛大。」瞟了瞟孩子的骨骼并不粗壮,干不了什么粗活,就是一副令人瞧不上眼,没啥价值的德性。

「这回,大顺介绍的孩子……差强人意。」他压根儿是做蚀本的生意,给人抽佣是多了些。

孩子的爹说:「咱们乡下人穷,平日吃不好。」

「就一两银。」汉子开了价。

「一两太少了些。」

「不要就拉倒。」

孩子的爹显得吃惊,「不……咱们都带孩子来城里了,这买卖不能这么就算了。」

「你们考虑、考虑。」若不是经过别人介绍,他也不愿意收下这孩子。汉子思量,自己做的生意可不见得能发什么大财,被送来的孩子大部分是些穷户养不起,才透过他这边的管道寻求将来的出路。

「你们嫌银子少,孩子就带走。」他摆了摆手,转身欲走。

「慢着,咱们成交了。」

汉子顿了顿,问:「不考虑了?」

「不。」孩子的爹心意已决,思忖压在肩头的担子不小,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村长介绍过不少穷户将孩子卖入城里,只消几年后,孩子大了就会回乡,身上是少不了银子和绸缎,那风光的模样令人羡慕。

「这孩子交给你了。」他语气坚决。

汉子立刻拿出一两银子给这对夫妻,结清一笔交易。他事先声明:「无论这孩子的将来如何,全凭他个人的造化。」

「我们明白。」

「那就好。」他相信透过村长大顺的牵线,一些利害关系都已经向对方说分明。

他一手揪住孩子瘦弱的胳臂,说道:「跟我走。」

「好……」乔宝儿眨着泪眼,依依不舍地望着爹、娘,他走了几步,喊:「爹、娘,我会回去,二宝、三宝、四娃、五娃……

他们还等着我回去……」

乔大娘颓然倒向丈夫的胸前,顿时泣不成声。

他们俩卖了孩子……卖了。

乔宝儿频频回头,湿润的眼眸映入爹扶着娘,他们的身影愈来愈模糊。

乔宝儿小手紧搂着油纸包,热呼呼的馒头渐渐凉……

娘交代他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忍耐,他会的。随着步伐渐远,他不断喃喃说道:「一两银子可以买好多肉包子回去……可以买好多个……」

乔大娘和孩子的爹目送孩子被带走,牺牲一个长子或许可以换来一家子未来的衣食无缺,眼里的无奈与内心的希望交织出人性悲怆的一面。

汉子将买来的孩子带到对街,一把推入门内,同伴立刻接手将人带进内室,而汉子依旧在门外继续等着上门的生意。

刀子匠铺不是磨刀、卖刀之地,里头做的生意也不见得每桩都能回本,这端看孩子未来的造化。

他没注意卖孩子的那对夫妻何时离开,倒是注意不远处有几名官差抬着一顶轿子经过。

人们纷纷回避,那顶轿子的派头和排场非一般百姓所享有。轿内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声名狼藉的皇室宗亲──孟焰。

他,令人惧怕。

私下养了一群刀子匠专干阉割的生意,死在这过程中的孩子多如牛毛,上头管事的人只须提笔往簿子上一划,管他人姓啥、叫啥,是阿猫、阿狗生的都一样,就像死条猪似的随地掩埋,人命比蝼蚁还不值。

汉子不禁打了个寒颤,眼看来不及走避的百姓被官差们驱赶至路旁,拳脚打踢一顿,这事儿百姓们早已见怪不怪,只能怪自己倒霉挡了大官员的路。

「啧,他娘的……人各有命,运气好的就是衔着金汤匙出生,投胎到富贵人家。至于运气差的……无疑是贱命一条,任人宰割!」

乔宝儿被卖入他人的手上之后,便被带往一处房间内,里头同他一般年龄的孩子少说也有十来个。而他安静地蹲在角落,低头看着怀中的油纸袋,舍不得吃爹娘买给他的馒头。

四周时而传来他人的啜泣声,是舍不得离家、离开亲人的悲鸣。

失亲的孩子像断线的纸鸢,究竟会飘往一望无际的天际,还是坠落于不知名的远方……他没有答案。

脑海里想着亲人的容颜,想着弟妹的哭闹声,想着田园里的一间木造房,他离家好远。

憋了许久,他终于埋首于屈起的双膝,闷声哭泣。

狭小的房间内,挤着一群同病相怜的孩子,无论是被骗来的,还是经由亲人之手送来的,他们想家的心情都一般。

然,房门外──「咱们该动手。」老张努了努嘴,对另一人指示:「先挑几个漂亮的孩子,这一刀挨下去,能不能活得看三天后的情况。」

「欸,天晓得这打横着出去的孩子会有几个,咱们干这行,简直是干抬尸的工作。」王五啐了声,想来就呕,他没学到丁点儿阉割的技术,只好听人差遣尽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别抱怨啦,有得抬尸的活干就不错了,难不成你想躺在炕上,一副挺尸的德性?」

「呿!你少咒我。」

王五拉起两袖口,一脚踹开房门,「碰!」一声,惊吓了整室内的孩子。

大伙张着嘴,好生惊慌失措,一时之间倒是没了声响。

老张二话不说跟着入内,两眼儿一扫,迅速物色几名长相称得上是二等货的孩子。

他探手抓,「就你。」嘴上说着,手里已经拎着两个皮肤白嫩的少年步出门外。

老王也物色到两名少年,哪管孩子哭爹还是喊娘,粗壮的铁腕一扣,拖着他们就走,留下剩余的孩子脸上布满惊恐,压根儿不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们被抓去哪儿?」

「不知道……」

「我要回家……」

顷刻间,有人嚎啕大哭,一连影响其它几名孩子跟着哭叫,「我要回去种田,不来城里赚钱了。」

「我要找娘……」

「奶奶──」

「我要回去……」

哭泣声、哀嚎声此起彼落,乔宝儿并未加入他们,仅是搂着油纸包,不断提醒自己──要买好多肉包子回去,他不想走。

门外,有一名汉子守着,嘴角轻轻一勾,嘲笑这群傻孩子也未免太过天真。

「这地方可不是粮仓、救济院,想走?门都没有。」他负责看守,以防这些十来岁大的孩子跑了。

「碰!」

门一关,阻隔那些吵死人的哭声。

呿,他哼了哼,高大的身躯索性抵在门板上,视线朝前方望──铺子内的厅堂顶梁高挂一坛坛红布包裹的「升」,那里头放着的「宝贝」,有些可值钱哪。

夜里,长廊的尽头似一道鬼门关,墙面挂着两盏灯火,密不透风的门板戛然开启,阴郁的火光映照出两名汉子架着一名孩子离开。

孩子浑身抽搐,一路哼哼唉唉,鼻水、泪水布满那惨白的脸庞,任人拖着走往另一处内室。

须臾,一阵阵腥膻血味充斥在长廊的每个角落,数不清的幽魂禁锢在鬼门关前徘徊流连,飘散死亡的气息。

密不透风的室内,刀子匠正在消毒手中特制的阉刀,弯勾的刀口锋利,闪闪发亮。

他面无表情,彷佛机械般的动作依旧利落,平板的语气命令道:「去把孩子带过来。」

内室,其余的伙伴宛如来自阴间里的牛头马面,得令后,立刻执行。

半晌──乔宝儿被人从角落里踹醒,他揉揉眼,不明所以地问:「大叔,要干活儿了吗?」

这两日以来,房内的孩子一个个被带走,他没瞧见谁回来过,天真的以为他们是被带到有钱的大户人家帮佣。

他只知道爹娘将他卖来此地是因为村长介绍,他只在乎可以换银两让爹娘和弟妹们有好日子可过,他明白自己必须听话。

「我有力气,可以挑水、砍柴,也会煮饭……」他说明自己会做许多事,不是只会吃饭而已。

「大叔,别赶我走……」惶恐的脸色瞬息变化,就怕大叔会瞧不起他,将他撵出去。

老王相当吃惊,他瞧这孩子安静地待了两日,不哭也不闹,原来是怕被赶走?

「嘿……」他咧嘴笑了笑,「你怕被赶走……啧啧,现在乖乖地跟老子走,只要三天后,就看你的造化能不能继续留下。」

届时……呵呵,想留下……真是天大的笑话。

「走吧,老匠在等你,若是让他等得不耐烦,当心他将你弄得不干不净,留下祸害,以后受疼。」

老王径自说着孩子听不懂的话,待孩子在鬼门关走一遭,啥都懂了。

乔宝儿眼看大叔迈步离开,他紧紧跟随在后,深怕自己迷了路,这屋内有许多七拐八弯的小走廊,他完全不知通往何处。

依然天真地想着,只要听话就会有事做、有钱拿,不听话会被打,被赶回去,他的爹娘会感到失望。

伸手摸摸裤腰的内袋,里头放着他舍不得丢弃的油纸袋,亲人不在身旁,唯一的联系就来自这只油纸袋。

小纸袋里头装载他的梦想、他的孝顺,还有娘的交代──「宝儿,听娘的话,将来无论遇到什么,凡事都要忍着。」

他明白。

当房门自身后关上,乔宝儿傻了……

眼前有几位大叔,内室里有一个炕,炕上有洞,炕底下铺着一层灰土,好生诡异。

刀子匠回过身来,睨了眼今夜最后一个动手术的孩子,「你是乔宝儿?」

乔宝儿点了点头,手不由自主地扭着衣襬,隐隐发颤。

「把裤子脱了,躺到炕上。」刀子匠一脸严肃,检视炕边台子上的一只脸盆内。阉刀消毒过了,手也洗净,台子上备妥两个新鲜的猪苦胆,还有棉纸儿、臭大麻汤。

顿时,乔宝儿心生恐惧,不禁摇头拒绝。

「呿,他娘的,又一个没种的孩子。」

身旁两名汉子等得不耐烦,「老子伺候你们这些孩子到三更半夜,精力都磨光了,你还婆婆妈妈些什么。」

「快把裤子脱了!」

大叔们又吼又叫,乔宝儿一瞬惊得呆傻。

下一秒随即让人给揪起,抬往炕上一丢,他还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见两位大叔拿着绳索,七手八脚地扒了他的裤子,将他给五花大绑。

「你们要干什么──」他惊慌失措地喊。

须臾,嘴上被塞入一块碎布,结结实实的令他说不出话。

「呜呜……」

他闷呼,猛摇头,泪花瞬间凝聚于眼眶打转。

「呜呜……呜呜……呜……」

「吵死了!」呿了声,老王扬手揍了他一拳,嘴上叫嚣:「他娘的!你最好乖一点!」

脸颊热辣辣地吃痛,乔宝儿瞠然的眼眸盈满惊恐以及些许委屈,感受到眼角流出温热的液体,眼底的人影渐渐变得模糊,头昏昏的,如同曾被爹的扁担给敲上后脑杓的感觉。

睫毛轻颤,飘忽的目光落在炕边不远处的一件裤子上头,一截油纸露在外,适时地唤醒一缕残存的意识。

娘……要他忍耐……

无论遇到什么事……

他要赚钱回去……油纸袋要装着好多肉包子回去……他要回去……

渐渐,他躺在炕上不再挣扎,四肢受缚,任人在身上乱摸、乱捏。

「孩子就是怕打,呵呵……这下子肯乖了,啧,还真他娘的欠揍!」老王屡试不爽,咧着嘴,一脸狰狞相。

刀子匠依旧面无表情,随手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沾些臭大麻汤就往孩子的下体抹了抹。他动作相当利落,经验老道,一手抓着孩子的命根子,看准了位置,提刀「刷」地,一块肉硬生生的切下。

啊──乔宝儿瞠大的眼眸瞬间赤红,咬紧牙关逼回所有的尖叫,豆大的泪水迸出。下体好疼!

「呜呜……呜呜──」他浑身不断抽搐,仅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身上的肉被割了,大叔像菜市场里卖猪肉的贩子,拿着大菜刀剁肉。

还没尝过猪肉的滋味,身上却尝到痛不欲生的疼。

接着,下半身的肉遭受到外力挤捏,下一秒,似有什么东西掉出,他一翻白眼,疼得晕死过去,转眼又痛醒,几番来来回回,彷佛置身在火热的炼狱。

「呜──」

好疼……好疼……娘……好疼……

刀子匠满手是血,将白醋针插入孩子的尿道里,再取来猪苦胆划成两片蝴蝶状贴在下体的伤口,阉割的手术即将完成,他仍是绷着脸,毫无情绪。

乔宝儿泪流满面,疼到快晕死之前,缓缓地别过脸庞望着地上的一截油纸袋;那开启的封口流泄出他的无知、他的天真、他淌血的一颗赤子心……

手术后,乔宝儿以为就此死去,当嘴里的碎布被凶恶的大叔拿开,身上的绳索也一一解下,他已经疼得说不出话。

不明白两位大叔为什么架着他走,浑身像块破布似地任人拖往另一处密不通风的内室,不断绕着四周打转。

「好疼……」

冷汗直流,小脸上的血渍混合汗水一滴又一滴地滑落,两条腿抖得使不出劲儿,每走一步,都是椎心刺骨的疼。

「噢……我好疼……」

两名汉子撇了撇嘴,无视于他疼不疼,倒是挺不耐烦地骂:「你叫够了没?他娘的都挨刀了,快闭上嘴,好好留着一口气喘喘。」

乔宝儿立刻闭上嘴,红肿的双眼不断迸出水气,控诉正遭受残酷的对待。

呿,老王瞪了他一眼,不禁想着这孩子能否熬过三日?

同伴在此时说明:「走上一、两个时辰后,你就可以躺在炕上睡,别以为老子吃撑了没事干,揪着你闲晃。」

若不是为了这群孩子的死活,他和老王早就拍拍屁股回房睡大头觉。

在内室转着、转着,他也思忖这一批孩子能活几个?

内室,不再传出半点儿声响,随着时间缓缓流逝,乔宝儿痛得脸色煞白,不断地走,好几回,险险晕死。

近三个时辰后,两位大叔终于肯停下步履,合力将他抬到炕上。

其中一名大叔强灌他喝下一碗刺鼻的汤水,尔后,他们俩用绳索将他浑身捆绑,扎得结实又牢固,令他丝毫动弹不得。

感受到下体仍流血,密不透风的内室又腥又臭,忽地,视觉变得一片黑,耳闻一道门开了又合,大叔们已经离去。

他独自躺在炕上,瞧不见被人丢在地上的裤子,也瞧不见那掉出口袋的油纸袋,更瞧不见未来……

他不想死……还要赚银两回乡……

「娘,我好疼……」

瘖哑的呜咽一声接一声回荡于室内──「好疼……呜呜……我好疼……」

敛下眼,小脸上布满泪水,泛流过他发痛的小身躯,不断哽咽、抽搐不止,任自己哭得累了,身体的苦痛却未减轻分毫。

「爹、娘……好疼……我好疼……」

「好疼……好疼……」

「疼……」

腥臭的暗室内,回荡着声声气若游丝的悲泣,虚无缥缈,无法传至亲人的耳里,不再完整的一缕孤魂,无依地等待一声安慰。

漫漫长夜,他人生中的苦难才刚开始──

第二章

王府。

夜深人静,刚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奴才被两名家丁给拖出房外,随后踱出一名中年男子,他是王府里的严总管,生得满脸横肉,不怒而威。

手捧着一只雕花木盒,严总管撇了撇嘴,语气平板地吩咐:「把尸体丢去喂狗。」

两名壮硕的家丁点头,随即互相使个眼色,默契十足地将一具死尸拖往府中地窖。

站在房门外的小奴才提着大红灯笼,浑身早已抖得不象话儿,吓得魂飞天外。

适才,严总管领着两人进屋教训手脚不干净的奴才。在府里,有人向严总管密告一桩偷窃案子,这事儿经由主子下令,一旦搜出赃物,便扭断偷窃者的手脚。

严总管岂止命人扭断偷窃者的手脚,还赏了一顿毒打,将人活活给弄死。

他看见尸身皮开肉绽,四肢完全扭曲,死不瞑目……实在骇人。

严总管嘴角扬起,「呵呵……」得意洋洋,弄死一条阉狗……压根儿无关紧要。

主子什么也不缺,府里死了一条阉狗,再抓一条回来递补工作岗位即可。总之,府里的奴才都得听话,若是对主子有二心,下场唯有死路。

「小狗子,进屋去收拾吧,咱们的主子见不得血,否则……大伙儿都遭殃。」

「是、是,严……严总管。」小狗子的牙齿猛打颤,话都说不好,但点头如捣蒜。

严总管很满意地笑了笑,捧着一只雕花木盒前往主子的卧处讨赏之前,他先警告:「你哪,多学着点儿,什么话不该说,嘴巴就要似蚌壳般紧密,至于做分内之事,你的手脚就要干净利落些,懂吗?」

「懂……懂,小的……明白……」

小狗子猛点头,为了保住小命,即使心里再害怕,也不得不勉强自己转身进入房里收拾和擦拭满地的血迹。

三天后,密室内陆陆续续抬出已经死亡的孩子;有些是因手术后的伤口引起感染、溃烂而活活疼死;有些则因阉割手术失败,拔除白醋针后无法排尿而导致死亡。

十来个孩子存活只有一半,乔宝儿终于熬过这三日的生死关键期。

期间,刀子匠亲自来换药,每当那沾着白醋或花椒粉的棉纸儿敷在伤口处时,他疼得死去活来,双眼哭得又红又肿。

乔宝儿不知民间处理阉割手术后的护理相当草率,这回刀子匠将他全身松绑,强迫道:「用力抻腿。」

说罢,他拉直孩子的双腿往下压。

「啊──好疼!」乔宝儿一瞬挺身坐直,哀嚎不断,低垂的眼儿终于瞧见自己惨不忍睹的模样,双腿间的肉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割掉了?

他仰起脸来,氤氲的眼眸望着大叔,问:「为什么要割掉我的肉……」

刀子匠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敷衍:「没了那块肉,你才能到有钱人的府里做事。」

他继续帮孩子抻腿,无视于孩子痛苦万分,「把腿拉直,以后才不会弯腰驼背。」

「啊!」乔宝儿疼得背脊弓起,抖如秋风落叶。「噢……好疼……」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然,只要想到能在有钱人的府中干活儿,将来能让家人过好日子,身体剧痛,双腿间少了一块肉似乎变得微不足道。

眼角的余光瞥见地上的油纸袋,心口的疼犹胜过身体所受的疼。

好疼!

不断抻腿,折腾好半晌,终于停止。浑身疼得死去活来,整间内室充斥一股异味,血水、排泄物都流到床炕的坑洞底下。

连着三日没得吃喝,又饿又痛,饱受折磨。

想着最后进食的东西是馒头,不禁忆起爹娘、弟妹们,他好想回家的心情顿时浮现,泪水愈落愈凶,内心奢盼有人给予温暖的安慰。

然,刀子匠处理完后续便走,独留下一盏小灯陪伴。

乔宝儿咬紧牙关,慢慢挪动身体,试图下炕捡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霎时,整个人重心不稳的落地,摔得一鼻子灰。

「噢……好痛……」

牵动了伤口,小身躯猛抽搐,为了捡回物品,发颤的小手略显困难地伸长摸索,使劲挪了挪,好不容易才在晕黄的内室捞回长裤、油纸袋。

将它们紧揪在手,晶莹的泪迅速染湿裤子、油纸袋,断断续续的哽咽直到深夜,才渐歇……

经过数日,严总管奉命前来拿名册,身旁跟着两名打手,一副大摇大摆地走在街道,旁人只要瞧见他们,无不迅速闪至一旁让道。

「啧啧……」顶着王爷响当当的名号果然与众不同,气焰不小。

三人来到刀子匠铺外,严总管的头一偏,手一指,命令:「开门。」

两名打手立刻将门踹开,恭请严总管进入。

须臾,刀子匠和几名手下均来到厅上,无须严总管吩咐,刀子匠毕恭毕敬,将早已准备好的名册递上。

严总管顺手接过,精锐的眼儿一瞇,仔细瞧瞧名册上的画像以及身世注明。

厅堂,除了两名打手之外,其它人均噤若寒蝉,一个个偷觑严总管的脸色。

他颇不满意地摇头,「怪了……老匠,你这儿的孩子就剩这些下等货色?」

八个之中,没一个漂亮、讨喜,怎瞧都不顺眼。

「呃……这事儿……得碰运气。」铺子里,都是收些穷苦人家所卖掉的孩子,论美丑,那是父母所生,非他所能影响。

若是论区域,岭南那一带的孩子生得比较灵秀,五官漂亮的孩子居多。但是……他可没人手到那区域去拐骗、买卖孩子。

「严爷,您凑合、凑合。这些孩子都是乡下人家出身,做事勤快,手脚灵活。」

严总管合上名册,挑高眉,冷嗤:「呿,乡下孩子……那生活是过得穷怕了,一旦闻到铜钱味儿,手脚恐怕不干净!」

哼,他想找条忠厚老实的阉狗来伺候主子,这事儿马虎不得,王府里出了贼,若再发生……可会累及自己的项上人头不保。

严总管心思缜密,考虑到主子不好伺候,性子难以捉摸,脾气阴晴不定,奴才只要惹主子不高兴,挨一顿鞭笞是常有的事。

何况,府里的规矩多,他必须在安排奴才伺候主子之前,训练一番。

严总管想了想,索性将名册再度摊开,掀了掀张纸,依他阅人无数的经验挑选──第一,不选漂亮的孩子,恐会媚惑主子,影响他在府中的总管地位。

第二,不挑太丑的孩子,恐让主子食不下咽,主子一旦没好心情,手底下的奴才必须战战兢兢度日。

第三,也不能挑生得一副蠢样的孩子,做事笨手笨脚,万一打破府里的花瓶,古董……那可不得了,即使有十条命都不够拿来赔偿。

严总管翻了翻名册上头的画像,东挑西拣,霍然一喝:「拿笔来。」

刀子匠铺的老王马上找出一枝笔交给严总管,此人的靠山大有来头,他战战兢兢,万万不敢得罪。

严总管提笔一划,涂黑了名叫「乔宝儿」的画像,嘴上吩咐:「老匠,把这孩子留下,百日后,差人送进王府里。」

刀子匠应了声:「是。」

严总管丢下笔,捧着名册,又带着两名打手,大摇大摆地离去。

乔宝儿经过三个月的休养,下体的伤口几近痊愈。

由于这段时间以来被安置在另一处门窗紧闭的房内,三餐吃的是残羹菜肴、沐浴方面则用一桶水来擦拭身体,房内搁置夜壶解决生理问题。

每日,必须将碗筷、夜壶经由门板的一道活动口放置门外,在固定的时间内,他人自会处理。

时日一久,他察觉因曝晒而黑的肤色渐渐转白,且也出现一些微妙的变化,腋下和私处的毛发脱落,嗓音略显尖细。

他藉由洒进窗外的月光检视身体,「我的肉呢……是不是丢掉了……以后还会不会再长出来……」

怔了好一会儿,将裤头系好。他别过脸庞,凝视那一道上锁的门扉,不知究竟会被关多久,不知大叔何时才会带他到大户人家去干活儿?

一心想早日赚银两给爹娘,乔宝儿敛下眼,唇齿间溢出一声叹息,旋身坐回硬木床板,整个人瑟缩在角落,安静且无声地想念着家人。

三更半夜,老王一路醉颠颠地回到铺子里,「呿」了一声,他憋着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

「真他娘的……见鬼了。连输三日,差点连裤子都被人给脱去典当。」很恼火,他七拐八弯绕着长廊走往密室,打算找人发泄一肚子鸟气。

满脸醺醉,步履不稳地来到一扇门外,探手松开铁链,同时抬脚一踹,「碰!」一声,吓醒房内的人。

乔宝儿坐在床上,一脸惊恐地望着来人,「大……叔……」他两片唇抖啊抖的,直觉认为大叔又要抓他去割肉。

「叫啥大叔,闭上你的嘴!」老王指着床上的孩子,粗声恶气地警告:「老子心情不好,你给我像条狗一样爬过来。」

乔宝儿因害怕过度,浑身软软地滑下床,四肢着地的爬往大叔的脚边。他连连求饶:「别别别……割我肉,好痛……」

老王二话不说抬脚就踹,随即听见一声惊喘:「啊──」

眼看一条狗被他踹得老远,「呵呵……老子的心情不爽快,你活该倒霉。」

乔宝儿一头敲上床板,手抚着发痛的脑袋,连吭也不敢吭声。

老王欺负孩子惯了,尤其是每当赌博输光了钱,回到铺子里就是随便找个孩子出气。

「爬过来给老子舔脚。」他踹开鞋,等着。

乔宝儿不敢再过去,立刻爬到床底下,同时求饶:「大叔,别打我……我没做错事……」

老王哪理会他有没有做错事,一肚子鸟气还没发泄够,他大步跨向床边,探手就往床底下捞,嘴上叫嚣:「死小子,敢躲起来……真他娘的有种!被老子逮着你就完了!」

乔宝儿吓得更往里边缩,浑身抖啊抖地左闪右躲,惊慌失措。

老王逮他不着,怒气愈发愈大,不断怒吼:「死小子,给我死出来──」

「不要……」他吓都快吓死了。

「好哇……还躲,老子非打得你哭爹喊娘不可。」气呼呼地喘,老王整个人趴在地上,探头滑进床底下逮人。

瞬间被揪住,乔宝儿眼一花,下一秒被大叔拖出床底下。

扬手「啪、啪、啪」的赏他好几巴掌,老王压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的痛揍出气。

「呜──别打我──别打──」

「他娘的,有种你再躲啊,我就不信你这下子还能躲哪去!」

双手护着头仍抵不过痛揍的拳头,乔宝儿被揍得头昏脑胀,鼻水、泪水迸得小脸都是。「呜呜……别打我……别再打……」

老王愈打愈收不住势,早已将诸事抛到九霄云外,忘了这孩子该带进王府里交差,身上可不容有半点损伤。

好半晌,怒气渐消,收了手,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伸手就往裤裆里头掏出那话儿。

乔宝儿惊愕不已,几滴尿液喷溅到衣裳,他想也不想的翻滚置一旁,随即爬往门口。

老王转身就吼:「死小子,给老子回来──」

「不要……」乔宝儿一咬牙,使劲拉开门,拔腿夺门而出──「喝,人跑了!」

撒尿到一半,老王瞠目结舌,望着空荡荡的房门,此时脑子清醒大半,让人跑了还得了!

裤头一拉,他立刻追出去,不一会儿便瞧见孩子跌跌撞撞的身影,他拉拔嗓门吼:「死小子──你回来──」

乔宝儿闻言,吓得失禁。

不顾裤裆湿了,他更是没头没脑地跑,怕被抓回去又挨一顿打。

脸上热辣辣的抽痛,他抬手抹去迸出眼眶的水气,绕着长廊七拐八弯地奔出铺子外。

身后有恶鬼在叫嚣,三更半夜的街道彷佛没有尽头,四周黑蒙蒙的,不知该跑往哪,也迷失了回家的路途。

「爹、娘……」

哭喊着亲人,想起一直搁在怀中当宝贝的油纸袋,梦想顿时浮上心头,他要赚钱回去,要让家人有好日子可过。

眼看前方有一道光,他追寻着,脚不间歇地跑──不知不觉周遭的景色变化,来到络绎的街市,两旁楼台挂满七彩缤纷的旗帜,时而传来清脆婉转的歌声,乔宝儿怔了怔,吃惊于来往的人们穿金戴银,这是有钱人出入的地方。

不再细想,他一头钻入「醉香楼」。

老王随后踏入,骤然被一只手给挡了下来。

「喂喂,慢着、慢着。」龟公一把推开来人。

他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的身影消失无踪,心下又气又急,怒吼:「闪开──我要抓死小子回来!」

醉香楼的龟公闻言,「哼哼」两声,「我可没瞧见啥死小子。」

「你睁眼说瞎话,那死小子适才明明跟着客人进楼里去。」

龟公岔开双腿,双手环胸,跩个二五八万,瞥了瞥左、右两名打手,问道:「你们谁瞧见打哪儿来的死小子啊?」

守在门外的两名打手异口同声地附和:「没瞧见。」

老王跳脚,鬼吼鬼叫:「你们胡说!摆明睁眼说瞎话!」

龟公哼了哼,懒得同他啰嗦,摆了摆手,像赶苍蝇似地,「去去去,别尽杵在大门,碍着客人上门。」

说罢,他立刻使个眼色给打手,示意将人拖出巷子外。

「咦咦……你们干嘛?」

「没干嘛,要你滚!」

两名汉子一左一右的架起醉汉,把人拖得远了。

老王挣扎了半晌,心有不甘受制于人,回头喊:「喂,我警告你,那孩子是老子的,你们碰不得!」

「呿!」龟公睨了他一眼,当他是狗在吠。

「什么孩子……哼!这年头,孩子自动送上门来,无疑是银两从天上掉下来。要我放人……门都没有!」

乔宝儿一进入楼内即被人盯上,由于楼内宾客云集,随处可见姑娘和客人们打情骂俏,或是相互搂着进出厢房,醉香楼内的打手不便打草惊蛇,只好尾随不速之客在楼内乱闯。

宛如惊弓之鸟,乔宝儿东张西望,压根儿不知来到什么地方,走到飞廊尽头,眼见一扇雕工精致的漆黑大门,他想也没想地推门闪入。

立刻将门栓上,他整个人抵在门板喘气,一颗心「咚咚咚」地七上八下,就担心大叔会追上前来。

蓦然,他惊觉周遭黑蒙蒙,双脚顿时不受控制地发颤,身体也软软的滑坐到地面。

这里是哪儿……

嗅闻室内飘散浓郁的酒味,其中含有一缕香气。莫名地,他想逃,但又害怕出去被大叔给逮着。

彷佛作贼一般,他慢慢地挪移身躯,爬离门边。「叩!」一瞬,他瞠然受吓,不知自己绊倒了什么东西?

他忙不迭地将东西给扶正,这时才知原来绊倒一张椅子。

探手在地上摸索,他小心翼翼地不制造出声响,怕引来他人的注意。此时,宛如瞎子摸象,一心想躲到隐密的角落,待大叔气消了,就不会再动手揍他。

乔宝儿小心翼翼地避过一道大型屏风,浑然无知渐渐爬往内室──乍然,他一头撞上物体,骤然停止爬行,两手在物体上摸啊摸,搞不清楚这回撞到了什么东西。

缓缓地抬眸,发肿的脸承接一道道冰凉的气息,「啊!」他惊叫,吓得一屁股弹坐在地上。

锐利的眼一瞇,孟焰瞧不清来人长得是圆还是扁,只知「她」鬼鬼祟祟,怎么……现在醉香楼里的娼儿兴起这一套,摸上男人的床比较刺激么?

冷冷一笑,想起一条巴结的狗,在今夜送上门来的美女还真令人惊喜。

孟焰探手一抓,耳闻娼儿又叫了声。

「啊,别打我──」

乔宝儿浑身哆嗦,手臂受到大掌的箝制,「碰!」一瞬被人拽上柔软的床榻,他的脑袋瓜敲上了墙面。

「噢……」他抚揉着七荤八素的脑袋,痛得龇牙咧嘴。

孟焰一把抓住娼儿拖来床沿压着,感受身下的娼儿瘦小,不过他可不懂得怜香惜玉,管她是肥是瘦,欲望蠢蠢欲动。

「喝──」

乔宝儿低抽好几口气,身后之人体温高得发烫,活像热烘烘的暖炉,鼻端渗入浓郁的酒气,惊觉又碰上了醉鬼。

「别……别……别打我……」

孟焰二话不说就剥了娼儿下半身的束缚,随手一抛,紧接着岔开娼儿的腿,一手撩开衣袍下襬,勃发的欲望贴着身下的躯体挤压,本能找寻柔软的入口,霎时用力一顶,强悍地撕扯一块俎上肉。

「啊──好疼──」乔宝儿发出高分贝的尖叫,下体彷佛被人撕裂成两半,贯穿入体内的硬物不断横冲直撞,五脏六腑随之翻搅,几欲撞出喉头。

一双小手在床上一阵乱抓,他又哭又叫地挣扎。

「放开……放开我……」

孟焰啐了声,「来这套。」

身下是千人骑、万人压的娼儿,贱民一个!

「我肯上妳……妳该偷笑了。」他低头凑近娼儿的耳畔吐露残忍的言词,「否则就凭妳……替本王提鞋都不够格!」花魁是什么东西,若想以美色诱惑男人,也未免搞错对象。

乔宝儿压根儿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他不断摇头求饶,「呜呜……放开我……不要捅我……好疼……」

泪汪汪,屈起双脚试图爬离恐怖的男人,一瞬又被抓回,似烙铁的硬物猛然一撞,小身躯一抽,痛得尖叫:「啊──」

精悍的腰身持续摆动,孟焰不理会操得娼儿哭爹又喊娘,身体在酒精的催化之下,他渐渐沉醉于恣情纵欲的节奏。

「撕──」两手一扯,粗野地剥开娼儿的衣裳,他低头狠狠一咬。

「啊!痛……」乔宝儿不由自主地弓起身来,感受到下体结痂的伤口在床上磨出了血。好疼……

酒醉的男人乱咬人,还拿着木棍乱戳,为什么……

噙着泪水,脱离不了男人的控制,他一头埋进紧揪的被褥之中,小身躯承受一阵狂风骤雨的折磨。

内室,断断续续的呜咽伴随低沉的喘息不断,阁楼外──龟公和三名打手们面面相觑,送上门来的孩子误闯禁地,内有一头声名狼藉的猛虎,这下子……该如何是好?

三人脸色一白。

须臾,盛装打扮,美若天仙,举手投足都显露十足媚态的花魁姗姗而来,「你们……」她纳闷的话都还没问,下一秒便被奔上前来的龟公给捂住了嘴。

「唔唔……」花魁瞪大了眼,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嘘嘘,别声张,咱们快走。」

今夜发生的事非同小可,花魁没将人伺候周到,不知打哪儿来的孩子李代桃僵,搅得一团乱。

完了……

深怕后果不堪设想,龟公和三名打手一同带着花魁匆匆离开。片刻后,龟公私下命令两名打手在阁楼的飞廊两侧把关,严禁楼里的姑娘、宾客们接近阁楼一步。

由于事发突然,索性将错就错。龟公只能暗中祈祷──此事能够瞒天过海。

风雨静歇,孟焰累瘫在娼儿的身上好一会儿,待意识略清醒,随即拽开身下之人。

乔宝儿一瞬滚下床,「唉唷!」他趴在地上,浑身都疼。

略显困难地动动四肢,探手在地上摸索,不一会儿便抓回自己的裤子。

抿紧唇,乔宝儿浑身抖啊抖地将长裤套回。

室内,寂静无声。

孟焰一派慵懒地躺在床上,瞇起眼,视线随着一抹黑色身影移动,「想走了?」他不禁纳闷娼儿怎没厚颜无耻地爬上床?

乔宝儿岂止想走,简直像逃难似的,手脚并用摸黑爬往大门的方向。

「慢着!」

那低沉的声音浑厚,具有十足的威吓力。

乔宝儿浑身一震,不敢动弹。

孟焰随手从腰际掏出物品丢给娼儿,打发道:「赏妳的。现在,妳可以滚了。」

合上眼帘,唇畔溢出一声叹息──乔宝儿讶然,立刻摸索地上有什么东西,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到一块冰凉的小东西。

随即放进裤头里的内袋,他拉了拉被撕裂的上裳,须臾,宛如作贼一般,轻手轻脚地爬至门边,伸长手试图打开门栓。

他两手抖个不停,吓坏了,连两排牙齿都上下打颤。

屏风后,孟焰耳闻「叩叩」的声响不断,挺扰人清梦。

轻启眼睫,眉心已纠结成团。

宛如一头豹子无声地下床,逼近娼儿的身后,挑眉瞪着黑压压的身影──探手抓住门栓,同时发话:「妳连开门都不会?」

顶上骤降冷冽的气息,乔宝儿登时停止呼吸,浑身僵硬得像根木头。

孟焰缓缓地提起横木杆,就在门扇开启一道缝隙之际,起脚将人给踹出门外──「碰!」

老大不爽地甩上门,连瞧都没瞧娼儿一眼,他充耳不闻门外传来细碎的哀叫声。

被踹出门外,乔宝儿一身狼狈地爬起身来,脚一软,几欲站不直。

好委屈地抬手抹了抹眼泪,氤氲的眼眸张望着四周,愈来愈害怕所处的陌生之地。心一慌,他跌跌撞撞地一路逃出。

途中无人阻拦,不一会儿,乔宝儿奔出醉香楼外,马上被眼尖的老王给锁定。

待孩子走来街口,老王一把将他揪来身前,瞧他衣衫破烂,满脸瘀青肿得像猪头,「啧,被人揍了?」

乔宝儿低垂头,早已六神无主,没开口说明恐怖的遭遇。

老王在醉香楼外守株待兔一、两个时辰,浑身酒气已褪,眼看天色渐亮,得尽快将孩子带回铺子里。

忍不住威胁:「他娘的,你再敢乱跑,老子就揍得你满地找牙。」

乔宝儿闷不吭声,手紧抓着裤子内袋,不知欺负他的人究竟赏了什么小东西。

此时,湿润的眼眸落在胸前大片裸露的肌肤,这才惊觉遗失了一只油纸袋,骤然回头,望着遥远的酒楼,好不舍遗落的一份思念,「我的油纸袋……」

第三章

日上三竿,严总管差人抬了轿子来醉香楼迎接主子。得知主子正在阁楼和人谈话,严总管索性坐在楼下等候。龟公立刻差人沏上一壶上等香茗,把人当老祖宗一般伺候。

醉香楼在此时已经打烊,楼内静谧,不似入夜后人潮川流不息。

严总管跷着二郎腿,瞇着眼,穷极无聊地抠指甲,思忖这醉香楼的花魁生得既标致又狐媚,不知主子昨夜可玩得尽兴?

孟焰处在阁楼内,轻啜一口香茗,淡淡清香冲散了残留于体内的酒气。

挑眉瞅着鞠躬哈腰凑近眼前之人,只要自己不吭声半句,房内的气氛持续冷凝。

搁下磁杯,他慵懒地问道:「李大人,你好好的官不做,倒是干起拉皮条客的生意来着。」

「呃,这……」管辖这地方上的知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好不尴尬。随即干笑了两声,说明来意:「孟王爷,这是童大人交代小的给您的礼,请收下。」

「哼!」孟焰瞧也没瞧一条哈巴狗奉上了什么,他明知故问:「姓童的怎不亲自来?」

「呃……」李大人愣了下,头低垂得和膝盖一样高度,朝中众所周知孟王爷向来不买宦官的帐,无疑是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童大人……不在城里,遂派小的……」

孟焰不待他支支吾吾地说完,当下沉声怒喝:「没种的狗,果然没胆!」脸色一变,瞬扬手打掉一只翠玉如意,房内倏地响起一声「匡啷!」碎玉散了满地。

哼!他起身一脚踏上碎玉片,瞬间踩成粉末。

李大人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地步,昨夜孟王爷明明收下美女……

锐利的眼一扫,孟焰瞥见床上留下一瘫血渍,不禁冷笑,实难相信传言中的狐媚美人仍是处子之身,令他拔得头筹了。

他瞪着李大人,命令:「去把娼儿带进来。」

「是是是。」李大人结结巴巴,退了数步,旋身开门吩咐楼里的龟公将花魁带来。

片刻后,花魁莲步轻移地进入房内,举手投足万般媚态,一双眼神似会勾魂。她行个万福,「民女无双拜见王爷、李大人。」

孟焰盯着花魁──她,低垂螓首,发上珠翠玲珑,一股浓郁的香气袭人。呵……好样的,昨儿残留于脑海的印象和此刻的她相差甚巨。

冷冷一瞥,孟焰不动声色地思忖:李大人究竟在卖弄什么玄虚?他当下也不点破所觉不对劲的地方,修长的手一指,嘴角轻掀地命令:「妳,爬出去。」

花魁无双好生吃惊地抬起脸来,不敢相信适才听见了什么。

「快爬!」

内室骤降一道冰冷的寒意,无双颤抖着唇,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上爬。

紧盯着她的身影,直到拖曳的裙襬消失于门外,孟焰脸上的寒意又罩上一层。

李大人一脸呆滞望着房门,惊愣的程度不亚于刚爬出门外的花魁。

下一秒,他提袖抹抹不断冒出额际的冷汗,结结巴巴地问道:「王爷,昨夜……昨夜……无双是否服侍不周?」

孟焰冷嗤:「哼,怎会呢。她服侍得好极了,我有打赏不是吗?」

娼儿是由李大人奉命安排,醉香楼是姓童的阉宦所开,朝中官员经常出入此地乃稀松平常,他肯踏入,已经是给足了姓童的面子。

人呢,受朝廷派遣到南方平乱,收养的义子却在城里胡作非为,诬陷忠良、强抢民女、搜刮民脂民膏……呿,他无法容忍谁的名声比「孟王爷」这头衔还响。

孟焰暗叹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更提不起劲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是蠢人才会干的蠢事,什么留名青史……可笑!

人生短短数十年,应当及时行乐。

他轻哼着气,玩弄朝中官员于股掌之间,利用人性的弱点各取所需,李大人巴结姓童的原因在于为官仕途提拔升迁,而自己贵为皇亲国戚,承袭世爵食邑,光是这份头衔就高人一等,等着受人巴结。

尤其是处在朝政风气不正的年代;上梁斜、下梁歪,宫中的皇子们一心只想玩乐,私下吃、喝、嫖、赌样样来。

银两的支出有限,既无法动用国库,也没其它本事挣银两,于是,他就将脑筋花在这些娇贵的皇子,和生活穷极无聊的妃子们身上。

首先,掌控民间的刀子匠铺,凡是进宫为奴的人选都须经由他的安排,这无疑是安插眼线在皇宫内院,监视皇宫贵族们的生活,利用阉奴探其每个人的生活习惯以及嗜好,他再一一投其所好。

一旦和贵族们保持良好的关系,他便开始怂恿他们做些投资。

无论是在民间开设钱庄、当铺、学院、织坊以及南北船运等等,他逐一涉猎其中,光是朝廷由南方采集花岗岩运往北上的人力、物资就相当可观,他从中获利不少银两。

这就是攀权附贵的好处,掌控皇室贵族们的经济脉络,即使他空有头衔,不得干预朝政,人人依然得看他三分脸色。

李大人在此时也偷觑孟王爷的脸色;瞧其三分阴沉、七分俊逸,性子是十分地难以捉摸。

听说,孟王爷爱财,但他不收受贿赂。

听说,孟王爷喜爱美人儿,但他府中却无妻妾。

听说,孟王爷玩物丧志,不干政事,喜好收集古董、花瓶、字画,但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地摔碎价值连城的翠玉如意……

老天!他听说不少传言,究竟孰是真、孰是假?

「小的……不……不知。」李大人支支吾吾老半天,岂知花魁在昨夜究竟收到什么打赏?

孟焰瞥了一眼八仙桌上的一只油纸袋,呿,花魁怎会将这种垃圾带在身上。而他,身上的饰物不少,最珍爱的一块芙蓉石极为稀有,长期戴着也舍不得拿下。昨夜,他竟然赏给娼儿。

混帐!美酒佳酿,喝多了果然令人糊掉脑子。

暗自懊恼,孟焰一把捏皱油纸袋,不知昨夜究竟上了谁?

闹不得一桩笑话令人闲嗑牙,无法对楼里的娼儿逐一检查,揪出其真正的受惠者。

愈想愈火大,他一拳重捶桌面,「碰!」地发泄满腹怒意。

「你也滚!别再让我看见你!」彷佛当这儿是自个儿的王府,一怒之下,轰人。

「孟……王……爷……」李大人瞬间垮下一张老脸,还不肯走。

「滚!」

又一声低沉的命令轰来,李大人不敢拿自个儿的小命开玩笑,但没达成使命,他慢吞吞地退至门旁,仍不死心的说着:「小的滚,但童……大人的事……」

「滚──」这回,怒吼震天价响。

「啊,我滚……我滚……」迎上两道杀意的眼神,差点被杀人目光给射死的李大人连忙转身,飞也似地逃离阁楼。

孟焰哼了哼,啐道:「好个童大人……是什么东西!」呿!他压根不放在眼里。

前阵子,姓童的义子在南城门当街打死了人,若是平民百姓也就算了,偏偏对方是六部侍郎的独子,此事颇为棘手。

按律例,一命抵一命,或是卸其官职减轻罪刑。

此事已交由刑部审理,姓童的阉宦得知消息后,便飞鸽传书派人来说项。

孟焰勾唇一哂,思忖自己为了生意难免在私下做些肮脏龌龊的事儿,刑部大臣们多少和自己有些交情,只消他在台面下命令刑部官员做手脚,找个替死鬼顶替,无论是什么天大的罪名,顷刻间皆化为乌有。

不过,他这人做事一向有个规矩──低贱的阉狗是抓来利用,称之为宦官的阉狗,可就得小心他们会反咬人一口。

历劫一遭,乔宝儿休养数日,刀子匠待他脸上的瘀青消褪,便亲自将人送往王府。

沿途,乔宝儿不发一语,内心忐忑难安,连月来的遭遇已令他对人产生一丝警戒;怕不听话会被打,怕再被割肉,怕成为别人盛怒之下的出气筒。

低着头,惊慌的眼眸偷瞄四周,热闹的街道上,时而传来摊贩们的吆喝声、孩童们相互追逐的嬉闹声、以及牛车、马车辗过青石板的轧轧声响。

虽好奇路边围拢着人群,他不知他们在凑什么热闹,眼见一群孩子们嬉闹奔跑,心下好生羡慕那无忧无虑的模样。

城里的生活和乡下截然不同,他拎着唯一的包袱,里头仅是大叔给的两套换洗衣裳。小手紧揪着裤子口袋,掌心覆住一颗小石头,连日惊喜于好坏的有钱人赏给他这漂亮的小东西,小心翼翼地不让人发现他拥有它。

他总是在夜里的烛灯下偷瞧好几回,他的小石头外观好晶透,可清楚地的看见里面蕴藏粉红色的晶矿,在夜里散发浅绯光泽,晶透又漂亮。

这一定好贵。

乔宝儿想起娘并没有漂亮的饰物,将来,他要将这漂亮的小石头送给娘配戴。此时,嘴角弯弯,想着连月来所受的苦痛都不算什么了。

两人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抵达座气宇辉煌的府邸前,乔宝儿仰起脸来,一瞬惊呆了。微张着嘴,他问:「我要在这儿干活儿吗?」

刀子匠点点了头,随即推着一脸木愣的他走往偏门。

乔宝儿回头凝望着大门口的两座石狮,思忖有钱人的府邸果真和一般百姓不一样。

老匠将人送来交差,待王府里的守门家丁入内通报后,老匠得到一点赏银,便掉头离去。

乔宝儿怔了怔,面对陌生人是全然的无所适从。

「还发什么呆?快随我入内,严总管在等着。」王府的家丁瞧这小少年一脸呆滞,目光移至他的脖颈,顿时了然这名少年是阉人。瞬间,鄙视。

乔宝儿浑然无知一踏入府里,低贱的地位将受人不齿。

他乖巧且安静地跟着家丁走,须臾,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得瞠目结舌。

王府整座建筑坐南朝北,一入正门即是一块七彩琉璃砖照壁。

壁底部为须弥座,壁身镶有象、狮、虎、鹿、飞马、麒麟、狻猊等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琉璃兽;壁顶上部为蓝色的云雾和黄色流云,壁身下方以青绿色的琉璃拼砌山崖和水草,整体结构均雕镂得细致、五彩斑斓,蔚然壮观。

园内,回廊相接,楼台亭榭、小桥流水,其间绿树成荫、杨柳垂青,纷飞的落花拂过碧绿池波,将府内衬托得宛如一幅诗画般的美景。

乔宝儿呆了呆,已记不清楚途经几道垂花拱门与弯月般的石桥,蜿蜒的长廊曲曲折折。他不识琼楼玉宇的匾额题字,不明白府中的院落有几座,他只知有钱人不同凡响,住的是金碧辉煌,光是要整理与清扫,忙个几天几夜也忙不完。

家丁将人带到严总管那儿,只见他忙着指挥着丫鬟端茶送食,因出嫁的小姐回府,主子的心情大好,今夜定有一番赏赐。

厨房内,厨子煎、煮、炒、炸样样也不少,丫鬟、仆佣们忙进忙出,各司其职。乔宝儿目瞪口呆,严总管忙了一会儿才转移注意力。

「你是乔宝儿?」

乔宝儿点点头,目光舍不得从丫鬟手中的膳食移开,肚子「咕噜、咕噜」地响,好饿……

严总管的眉一拧,从衣袖内掏出一柄扇子直往他的头上一敲。

「噢……」挨了打,乔宝儿的五官皱成一团,抚着吃痛的脑袋,眨了眨眼望着严总管。

「瞧什么瞧,那些都是给主子吃的,瞧你那副馋样活似饿死鬼投胎,没规矩。」板着一张脸孔,新来的奴才就是欠教训。

乔宝儿不敢作声,神色黯然地低垂着头,于心告诫自己不可再犯。

「随我来。」

眼看严总管离开厨房之地,乔宝儿立刻跟上,想着此人好凶,严总管果然威严。

严总管将人带往府中座落偏僻的佣人房,沿途开始说明当奴才该遵守的规矩──「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儿,凡事任人差遣,我要你做啥就做啥,手脚要勤快、利落些。

「还有……明儿开始,天亮前就要起来干活儿,我先安排你跟着小狗子做事。晚上,你和他睡同一房,这府内地广,拐两个弯儿就容易迷路,平日没事儿也不许你乱闯,咱们的主子不好伺候,若惹他不高兴,当心你的小命不保。

「我先与你将丑话说在前头,无论你在府内犯了什么错,受罚是应该,你的小命从今日起便是主子的,被打死也不会有人敢吭声半句,听明白了么?」

乔宝儿一下子哪听得懂这么多,但吸收到重点──小命是主子的,被打死也没人吭声……吓!他低抽几口气,张大了嘴,点头如捣蒜。

又一记扇柄敲上脑杓,严总管气咻咻地骂:「你该回话,快说是,听见了。」

乔宝儿马上响应:「是,我听见了。」

「大声点儿!」

「是!」

「呿,这还差不多。」严总管哼了哼,端的架子不小。

乔宝儿揪着包袱在怀,顿时怯生生地不知如何是好。「我……现在该做什么?」他鼓起勇气问道。

「进房去将东西搁着,我会交代小狗子来这儿带你去领新衣裳换下,往后只要你安分守己,做事利落,手脚也干净,我自会安排你伺候主子。

「至于每个月的工资发放,咱们府里有项规定,为防止奴才逃跑,凡是新进的奴才必须工作届满半年,账房的管事才会一并将工资结算清楚。

「另外,你是被亲人卖掉的,可不是自由当差,关于告假方面,要有主子的批准才可以回老家,等你以后领了薪俸,看是要托人带回还是告假,届时再斟酌。可明白了?」

「我明白了。」

「嗯。」严总管颇为满意这孩子一点就通,「还有许多事你得学着,往后若有不明白之处,就问小狗子。」

「是……」

严总管交代完,立刻为这孩子取名字,「从今以后,就叫你小宝儿。记住了?」

「是,我记住了。」他猛点头,不敢有任何异议。

须臾,目送严总管离开,乔宝儿当下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傻傻地在佣人房外等待名唤小狗子的人回来。

好半晌,一名同他一般年纪的少年上前自我介绍后,就此接手乔宝儿在王府内的生活作息。

偌大的佣人房里有两张睡铺以及折迭整齐的棉被,几样家具、桌椅和衣柜,仅是简单的摆设,依然胜过他在家乡和弟妹们挤在一起睡觉的木板床。

至于分内的活儿,乔宝儿在小狗子的解说之下,终于明白林林总总的琐碎;包括打扫府中院落、提水、养猪、清理马厩、清洁茅房倒夜壶、跑腿……等等。

这些贱役,乔宝儿在翌日天未亮前,便起床开始任人差遣。

每日由早忙到晚,琐碎的工作彷佛做也做不完。乔宝儿由井边打起一桶又一桶的水挑往厨房,双肩因担子的重量磨破了皮,走路歪歪斜斜,双脚早已抖得不象话。

小狗子提着灯笼,在一旁提醒:「别又跌倒了,把水洒了,等于白做活儿,又要回头再来,多累啊。」

「我会小心。」话才说完,随即一脚踩下石阶,「啊!」了声,他重心不稳地摔一跤。桶子的水溅湿一地,也迅速染湿衣裤。

小狗子一翻白眼,颇不耐烦地叫:「瞧你真是笨手笨脚,又摔跤,若继续下去,咱们俩都甭睡了。」

他一脚将水桶踹回他眼前,「还趴着干嘛,快起来啊。」

乔宝儿眨了眨眼,抿着唇,想说的话不敢说,他赶忙爬起将两只水桶捞回,拾起担子闷不吭声地走回井边。

沿路垂头丧气,一天到晚都挨骂,事做不好,严总管罚他不准吃饭,小狗子骂他不够勤快,厨子也好凶地吼;嫌水不够用,柴薪也没堆放好。

他好饿,一想到水不够用,分内之事没做完,明早又会挨罚饿一餐。

彷佛看戏似的,小狗子想着新进的奴才做些自己以前做的活儿,终于……他也能像府中的其它奴才们提升了一点地位。

在府里,奴才有先来后到的顺序,年资长的指派年资低下的奴才做事是天经地义,他受人欺负一阵子,现在风水轮流转,也可以摆明欺负人了。

在严总管面前,他只须做做表面功夫,佯装勤快就不会被找麻烦。至于在严总管的背后,他把小宝儿呼来喝去的指挥连连,哼哼,这滋味不赖。

难怪……严总管一天到晚端着威严的架势,板着张臭脸给大伙看。

高举灯笼,小狗子打了个哈欠,说:「咱们赶快将水填满,你就可以去洗澡,我也要回房睡觉。」

这时候,除了守门的家丁,府里的人几乎都上床歇息。「明儿,你起床就快去众人的房里倒夜壶,把茅厕清理、清理,免得严总管撇尿的时候,闻着不好的气味,你少不了一顿骂挨。」

「我……知道了。」乔宝儿使劲拉起绳索,红肿的掌心磨破皮,触碰到伤口就泛疼。

又倒满了两桶水,他谨遵小狗子的嘱咐,一早起床该做、该擦、该喂、该扫……种种事务都不能少做。这重担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息,来府里好一段时日,至今,他没见过主子的模样,内心好害怕会见到。

听小狗子说,主子喜怒无常,谁犯了忌讳,主子让严总管派人打死奴才也会发生。

幸好,主子留在府里的时间少,小狗子也提过,主子曾经到外地去,一连就是好几个月后才回府。

他还没熟透府里的规矩,小狗子告诫在府中有些地方去不得,像是芙蓉阁以及主子就寝的主楼……他不明白个中原因,只知主子严禁他人随意进入,除非是打扫。

半垂下眼帘,他小心地看路,步履依然不稳,走往厨房的小径弯曲,四周飘散一股清淡的花香味,乍然,他忆起以往在田园里摘野花别在四娃、五娃的头发上。

两位妹妹的眼睛大大的,圆圆的脸庞挂着天真的笑容,好可爱。

此时,她们睡了吗?半夜,是否仍会哭闹?

她们,会不会想起哥哥?

怀着思念之情,乔宝儿希望半年的时间能够尽快过去,他想将赚取的工资带回家乡;买糖葫芦、买新衣裳、新鞋、小玩意儿给弟弟、妹妹们。

剩下的,他会交给爹娘,给他们过好日子。

乔宝儿跌跌撞撞地走至厨房,分别将两桶水倒入大水缸里,稍喘口气,再度踅返至井边,认分地做着吃力的工作。

小狗子已经离开身旁,丢下他独自一人。

夜色朦胧,他跌倒几回,又爬起。好不容易将几缸子水填满,已是半夜。

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站在厨房外,抬手抹去滑落于脸颊的泪。

氤氲的眼眸眨望着夜里的王府,几盏灯火在远方透出晕黄的薄光,隐约可见那深幽的主楼,不知高高在上的主子是否已入睡……

浑身疲累,不禁想着明日又是反复循环他一身的卑微。

清晨时分,小狗子一瞬跳下床铺,眼看金色的光线洒进窗棂,头一撇,连小宝儿都睡过头,他骤然惊叫:「糟糕!小宝儿快起来!」

急匆匆,他边套衣裳,边跳至另一张床沿,紧急万分地摇晃着小宝儿的肩头,「快起床──」

尖锐的嗓音一瞬穿透耳膜,乔宝儿当下惊醒,挺身坐在床上瞠目结舌了一会儿,「啊……糟糕……」

他跳下床,一古脑儿地往外冲,一开房门差点和严总管撞个正着。

紧急收势,他嗫嚅着唇,喊:「严……严总管……」

挑了挑眉,严总管瞪着小宝儿,语气冰冷地问:「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现在……现在……」乔宝儿支支吾吾个老半天,紧张得三魂飞了两魂。

鼻孔哼着气,严总管高喊:「该打!」

一声令下,几名家丁从严总管的身后窜出,七手八脚的上前抓来乔宝儿往地上压,就连房内的小狗子也拖出门外。

两人吓得脸色惨白,双手双脚被几名家丁们按压在地上,浑身动得不得,耳闻一声:「打!」

家丁手握长五尺、宽五分的青毛竹板,二话不说狠狠打在身上──「啪──啪──啪──」

「啊──」

「别打啦──」

小宝儿和小狗子高分贝的哀叫此起彼落,伴随一下又一下的挨揍,屁股、大腿好疼。

执法的家丁毫不手软,轮流痛打他们俩一顿。

小狗子涕泪纵横地喊:「啊──饶了我,下次不敢啦……严总管……我不敢了……」

乔宝儿也闷呼着求饶:「严总管……饶了我……我不敢了……」

「饶命……」

「呜呜……」

端着一张臭脸,严总管哼了哼,默数一到十,眼看小狗子哭爹喊娘,小宝儿倒是硬骨头,没再求饶了。

渐渐闷哼,乔宝儿懊悔自己睡过头,挨打是活该。

小狗子仍不断叫喊:「我不敢了……严总管……下回不敢了……别再打……」

严总管瞅着他们俩,刻薄道:「哼,我早就要你们守规矩,天还没亮,就该起床做事。这个月的工资,都扣你们俩五十文钱!」

摆了摆手,他喊:「停下,甭打了。」

执法的家丁立刻住手,对两名地位卑贱的小奴才被揍得屁股开花无动于衷。

「哼,看你们俩以后还敢不敢偷懒。」家丁将晃着青毛竹板威胁。

「不敢、不敢……」小狗子头摇得如波浪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都是小宝儿偷懒,我唤了好半天,他就是不肯起床。」

乔宝儿怔了下,瞧了小狗子一眼,他道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少啰啰嗦嗦,你们俩还不快起来干活儿?」

「是……」

两人狼狈地爬起,乔宝儿抚着红肿流血的屁股,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

小狗子则「唉唷、唉唷」的叫,低着头,也和小宝儿一样,一瘸一拐地离开佣人房。

待离得远了,小狗子眼看四周无人,便不再装模作样,脸部表情也不再是痛苦状。

暗自松了一口气,「呼──」

他的屁股根本没多疼,早就防范未然,因严总管爱打人,而他的屁股和大腿处绑着五寸厚的特制牛皮来减低疼痛。

这是死去的奴才遗留在房里的「护身佛」,果真好用。

第四章

挨饿,是常有的事。乔宝儿从厨房到茅房之地的养猪栏里来回奔走,挨罚之事在府里对奴才们而言见怪不怪。

厨子平日吼归吼,但见到小宝儿在洗澡间搓洗染血的衣裤,以及他那一双发抖的腿,他于心不忍这孩子既挨饿又受罚。

一抹小身影在平日安静,总是忙碌,厨子心软之余,语气依然凶恶地叫:「闪边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晌午后,你记得过来洗碗。」

乔宝儿被厨子的大嗓门轰得耳膜嗡嗡作响,胆子一缩,他嗫嚅着唇说声:「好。」便垂头丧气地离开厨房。

厨房外,飘来一阵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食香味,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喉头瞬间涌上酸水,频回头,凝望着厨房门口,内心多么奢望能吃点东西。

近晌午,乔宝儿蹲在马厩外的树荫下,此时,府里的仆佣们轮流用膳,却轮不到他。脸上的汗如雨下,他依然卖力地搬运粮草,一瘸一拐的拖至马栏前,抬手抹了抹额际和脸颊,弄得灰头土脸。

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上有多脏,只在乎这些该做的事都还没做完。他分配马粮,不以这份差事为苦,怕马儿饿着,就如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响,实在难受。

乔宝儿紧接着清理马粪,也不嫌脏,因不做这些事就没工资可拿。想到严总管扣他的工资,不禁难过又自责。五十文钱可以给家人买东西,却因他犯错而损失。

红肿的屁股疼了两天,他渐渐体会在府里没有人会帮忙及同情他的处境,众人也鲜少搭理他,时而露出鄙夷的眼神,他心下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再犯错,以免让人更加讨厌、瞧不起。

清理马粪后,他想起厨子的交代,拖着疲惫的身躯,乔宝儿一瘸一拐地走往厨房。

角落搁着大木桶,里头堆满的碗盘似一座小山。他瞧厨房的长方形桌上连残羹剩饭都没有,顿了顿,全身的力气在此顷刻间抽光。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眼眶瞬间凝聚泪水,一颗颗的落在大腿上。

已经没有力气喊疼,他低垂头,等着被大嗓门的厨子骂。

中年的厨子搁下一把菜刀,把宰杀的鸡丢至滚烫的热水里,他撇了撇嘴,瞪了乔宝儿一眼,随即从炉灶上的蒸笼内取出热腾腾的一碗饭菜,走至他面前,说:「吶,留给你的,你还坐在地上干什么?」

乔宝儿仰起脸来,愣了好半晌,依旧不敢相信,「这是要给我吃的吗?」

「废话!」厨子不耐烦地吼:「你发什么愣,还不快端去角落里吃饭,别让严总管逮着你偷懒,否则又挨打。」

乔宝儿伸出发颤的双手捧来厨子给予的温情,说了声:「谢谢厨子大叔。」当下明白厨子的脾气凶归凶,其实人不坏。

「这时候没有其它奴才会过来,没人会瞧见我给你饭吃,也不许你说出去。懂了没?」

乔宝儿点了点头。他马上躲去厨房角落蹲着吃饭,白米饭的滋味入口,眼眶泛红,狼吞虎咽的德性全入了厨子的眼。

厨子不禁摇了摇头,叹息:「你的眼睛要放亮点,咱们府里的人难免会欺负新来的奴才,你往后可别又被逮着小辫子。」他婉转地说明阉奴在府中是让人瞧不起,比条狗还不如。

乔宝儿塞了满嘴米饭,仅是发出「嗯嗯」两声来回应。

一日,严总管领着乔宝儿来到芙蓉阁,每逢一段时间,必须派个奴才来打扫、清理,保持阁内一尘不染。

「咱们的主子爱干净,尤其是对已经出阁的小姐闺房特别注重,我先警告你,可别移动原来的摆设,主子若发现怪罪下来,你就吃不完、兜着走。」

「我明白。」乔宝儿紧张兮兮地扭绞手中抹布,瞠大眼探寻四周──阁楼外,小桥流水,满园蝴蝶飞舞,虽受到眼前的景致所吸引,心下仍七上八下。

听过小狗子提起:有位奴才曾经不小心打破芙蓉阁里的一只花瓶,主子知情后,发了好一顿脾气,派严总管将奴才打个半死,就撵出府外。

他担心自己笨手笨脚,万一……

吓,乔宝儿浑身猛打一阵哆嗦,口齿不清地说:「我……我会小心。」

「嗯──」严总管一脸严肃地拉长音调,当下打开芙蓉阁的大门。

乔宝儿一瞬惊得呆了。

头一回,他大剌剌地观望芙蓉阁内窗明几净,家具古色古香,墙面挂着山林水鸟的字画,高脚花几摆放古董花瓶以及陶塑等等艺术品。

不禁幻想,曾住在这儿的小姐一定是位漂亮的美人。

她喜欢绣花吗?她会画画吗?

她一定会写字、弹琴……甚至喜欢在庭院里扑蝴蝶。

他在心里将未曾谋面的小姐,和乡下大地主的千金小姐做一番比较,因为大地主的少爷向他炫耀过有钱人都会做这些事。

须臾,乔宝儿赫然想起当奴才的身分不能抬头到处观望,也不能直视主子,否则就是没规矩。他立刻低垂着脑袋瓜,依照平常习性跟在严总管的身后。

严总管回头瞧他呆头呆脑的蠢样,当下一拍他的脑袋,粗声恶气地吩咐:「快把这里的灰尘都擦干净,连地板也不能疏忽。」

乔宝儿踉跄了数步,差点跌个狗吃屎。耳闻严总管又下命令─「我限你在两个时辰之内把事情做完,咱们的主子在傍晚后就会回府用膳,可别让他瞧见你在芙蓉阁里东摸西摸,当心他一怒之下扒了你的皮!」

吓!乔宝儿的脸色一白,马上回话:「我……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他一翻白眼,思忖──派了个倒霉鬼来干苦差事,只要是长久待在府里的奴才们都明白,主子一旦瞧见谁出入在芙蓉阁内,无论是干些什么,都得承受主子发脾气、找麻烦。

众人不知这原因从何而起,只知主子变化莫测的性子古怪,无人敢犯忌。

未至傍晚,孟焰提早回府。他大跨步伐,所经之处,府中的丫鬟和家丁们纷纷靠边站,低垂头,不敢直视主子。

孟焰俊逸的五官透出冰冷的气息,浑身散发不怒而威的气势。锐利的眼眸淡扫周遭,问声:「严总管人呢?」

被问及的家丁战战兢兢地回话:「严总管……应该在账房。」他暗叫声苦,府里的占地少说也有上千米,天晓得严总管目前在哪。家丁是依今日发奴才们的薪俸来推断,严总管此刻应该和账房的管事核算该发多少银两。

孟焰睨了家丁一眼,喝道:「没你的事了,滚。」

怕碍着主子的路,家丁连连称:「是……」他立刻消失在主子和随身护卫的眼底。

凛着脸色,孟焰直往芙蓉阁的方向走。

护卫黎生尾随于后,他谨慎地拿捏分寸,不敢踰矩,始终与主子保持距离。彷佛是一道安静的影子,主子不问话,他也无声。

「黎生,我派你私下查问的事,可有消息了?」

「回禀爷,属下得知醉香楼内有位清倌,年届满十六,她在当天因躲避客人纠缠,遂误闯您就寝的阁楼。龟公怕您怪罪,于是瞒着此事将错就错。」

孟焰骤然停下脚步,回想当初在醉香楼喝醉的那一夜情景,翌日发现床褥沾有处子落红的血渍,的确符合龟公的说词。

「你去将那名女子带来。」

黎生闻言怔了怔,杵在原地望着主子离去的身影,怎都无法相信适才主子说了什么……将那名女子带来?怎么……主子一向严禁他人接近芙蓉阁,这回说变就变?

蓦然抬首,眼前有一群缤纷的彩蝶翩然飞舞,令人不由自主地追寻那目眩神迷的瑰丽色彩。

乍然,一只七彩蝴蝶伫立在两扇门的密合处,搧动的彩羽敛起,登时和门扇的雕花相互辉映。

孟焰怔忡在芙蓉阁外。

「黎生,你瞧。」他退开步伐,好让属下看见此番情景。

黎生也感讶异,「彩蝶似有灵性,但挡着您入内了。爷,您要属下上前将牠驱离吗?」

「你去办我吩咐的事。」孟焰紧盯彩蝶,忽地冷笑:「这只蝶不愿飞离,倒是不怕我折断牠的一双羽翼。」

剎那,目露凶光,他缓缓地转头射向属下离去的身影,嘴角勾勒一丝残忍的意味,「谁收了我的芙蓉石……无疑是找死。」

吓!阁内,乔宝儿一脸惨白,眼神惊慌,望着雕刻精致的桧木大门,可见颀长的影子穿透菱形木棂的窗纸。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猛发抖,完了……完了……谁谁谁在外面……

惊骇至极,乔宝儿的生理反应一瞬间失禁,几滴液体迅速染湿了裤裆。

当下,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拔腿一瘸一拐地跑往大型屏风后,看见一张精致的雕花大床,他想也不想就往床底下钻。

双脚在床底外蹬啊蹬、蹭啊蹭,使尽吃奶的力气爬入床底下躲藏,心脏「咚咚咚」地快要弹出喉头,一时之间忽略了手中除了抹布之外,还有一只小巧的檀香木盒。

下一瞬,孟焰推开大门,掌心一摊,两片七彩羽翼翩然坠落。

敛下深邃的眼眸,唇畔溢出一声叹息──「谁道我无情……」

等待,彷佛永无止尽。

乔宝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双鞋和一截衣袍下襬,有个男人站在不远处好久、好久……

他也躲在床底下好久、好久;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全身汗涔涔,沿颊滑落的汗水滴在不断发抖的手。

「怦怦怦……」心,提上喉咙持续扩张一股不安,他拿着抹布抹了抹脸上的汗,渐渐低头,惊惧的眼瞳映入一只檀香木盒,啊!他张大了嘴,倏地塞了抹布入嘴,瞬间呼出的尾音消失,仅差一点点就……

他吓得脑袋呈现一片空白,须臾,鼻端渗入一股素雅的清香味,似能安定心魂般地消弭他的紧张。狂跳的心脏渐渐规律,乔宝儿眼看进不得、退也不得,唯有安静地躲着等待男人离开。

好生担忧,若是严总管来找他,若是发现他偷懒躲着,若是处罚……他好怕又被打、没有饭吃。

屁股和大腿肉仍隐隐作疼,抿着唇,瞬间泛红的眼眶闪烁委屈的泪水,想着赚钱不易,他最怕的是被扣钱,那该怎么办?

良久,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孟焰站在梳妆台前,深邃的眼眸凝视一座翡翠台,镶嵌着透明水晶装饰,他伸手轻触,唇畔漾起一抹笑。

「喜欢吗?」

「哥哥,这是你从南方带回来的吗?」

「是专程送给妳及笄的礼物。」

「谢谢哥哥。」

他伸出双臂,搂住扑来怀里的娇软身子,凝视她展露笑靥,开心地说着:「我喜欢哥哥,好喜欢哥哥……」

萦绕在耳的娇软嗓音不断重复,她甜笑,他也笑,愉悦的笑容只因她而起。

渐渐,敛下眼,脸上的笑容消失。

须臾,两潭深邃的眼眸急遽笼罩一层霜,冰冷的目光射向雕花大床,心一凛,他别过脸庞,望着一抹红色身影渐行渐远,然,眼底浮掠而过的忧郁是她所不曾察觉。

「芙蓉……」

吓!乔宝儿浑身一颤,窜入脑海的嗓音实在熟悉,惊诧的眼瞳随着一道人影移动,直到他消失……

孟焰踱出屏风外,约莫半个时辰后,眼看门外的天色蒙上一层暗色,孟焰回身踱至八仙桌前点亮一盏烛火,估算属下此时也该将人带回。

严总管在门外久候,察觉到阁楼内终于有了动静,他喊了声:「爷。」

阴鸷的眼神瞪向门外,孟焰喝问:「有事?」

「呃……没事,小的只是想问,今夜的晚膳是否要移至芙蓉阁?」他内心七上八下,不断猜测早前来打扫的小宝儿是否撞见了主子?

但不闻主子发作脾气,也许……那狗崽子早已离开,只不过……人究竟溜到哪儿偷懒去了?

「滚!没你的事。」他没食欲,一出口就轰人。

严总管吓了好一大跳,连连称道:「是是是,小的这就走。」

孟焰霎时瞇起眼,察觉芙蓉阁内少了一样物品,于心渐渐凝聚一团怒火,跨步走至花几前,搁在此的檀香木盒怎不见……

登时,两手紧握成拳,「咯咯」作响。

「是谁!」他咬牙。

吓!躲在床底下的乔宝儿浑身直打哆嗦,完……完……了,被发现了。「我……」他差点不打自招。

乍然,响起的敲门声掩盖那细不可闻的嗓音,乔宝儿登时摀紧嘴巴,不再发出半点声响。

屏风外──孟焰满腹的怒气不断燃烧,猜测八成是哪个狗奴才顺手牵羊,或是在打扫的过程中破坏饰品。

「进来!」骤然一吼,好大的火气点燃出门外。

黎生面无表情地推开门,喊了声:「爷,我已将人带到。」

孟焰挑眉一瞪,跪在门坎外的娼儿似乎吓傻,瞧她容貌仅称得上普通,年纪约莫十六岁,和醉香楼的龟公形容的相差无几。

俊逸的面容在烛光的照射下更显阴沉,他抬手一指,点名:「妳──爬进来。」

「啊。」娼儿瞠目结舌,本能地想抗命拔腿就逃。

骤然脑海响起龟公的威胁,「可别出了什么差错,否则……我连妳娘都抓来卖。」

她低着头,跪爬着前进,浑身抖啊抖地接近一名高高在上的男人。

孟焰面无表情地坐上椅子,只手托腮,偏头瞅着娼儿的一举一动。

「黎生,关上门。」

命令一下,黎生立刻遵从。关上大门,他退至芙蓉阁外的庭院候着。

阁内,凝窒的气氛令人无所适从,娼儿爬至男人的脚边才停止,她低着头等候其它吩咐。

「把我给的芙蓉石交出来。」

娼儿怔了怔,顿时不明所以。「我……我没……」

「磅!」

猛地一捶桌面,孟焰同时抬脚一踹,房内骤然响起一声惊呼。

「啊──」娼儿整个人摔得老远,一头敲上门板,发上的珠翠掉落,发丝散乱,显得好不狼狈。

她抬起头,惊恐的眼神望着男人起身步步逼近,她不断摇头,「不……我……没有拿你的东西。」

「是没有。」孟焰停在她眼前,折腰勾起她的下颚,乍然,五指一抓,扣住她的脖颈将人给提了起来。

「碰!」娼儿整个背部底上门板,腾空的两脚蹬啊蹬,两手乱抓,张口喊着破碎的字句:「饶命……饶……」

「呵……」孟焰冷冷一笑。

挑眉欣赏她的脸色倏地涨得红紫,在他手里一副垂死挣扎。

此时,乔宝儿偷偷摸摸地爬出床底下,悄悄地将头颅探出屏风外,下一瞬,他吓得缩回──天……天……天……

仅愣了一、两秒,他张大着嘴不敢喘气,浑身软软的,渐渐地朝后挪回床底下躲着。脑海的画面定格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影,手掐着一个人……

这人若是主子……吓!裤子一湿,吓得又失禁。

「呵呵。」孟焰勾唇一哂,五指松开,耳闻「碰」一声,娼儿瞬间跌落在地。

他低头瞥了一眼,那惨白的五官已呈现扭曲,若真弄死也不过是死了一条贱命。

「咳咳……」娼儿抚着脖子猛咳、猛喘,双眼迸出了泪水,浑身颤抖地瑟缩在门边,不禁伸手在门上乱抓一阵,脑海仅存的念头就是逃出这里。

「哼……好样的,醉香楼的龟公随便抓个人来诓我……」孟焰冷哼,犀利的眼扫向该死的娼儿,残忍的念头一而再、再而三地兴起──该杀或不杀?

「芙蓉阁不能染上贱民的脏血……」他兀自低语,猝然喝令:「马上滚!」

娼儿闻言,手一抓到门栓,立刻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外。

乔宝儿躲在床底下,止不住牙齿上下猛打颤;好……好可怕,男……人是不是……在找他手里的……东西,他……不是……

偷拿……不是……

一身汗如雨下,他不断在心里默念,求神保佑,千万别被发现了行踪,会被打死……一定会被打死……

内室,陷入一片沉寂。

孟焰探手捻熄烛火,顿时隐没在昏暗之中,轻叹息……

须臾,颀长的身影悄然至雕花大床旁,褪下一双鞋,孟焰倒卧在床,敛下眼,沉思。

时间缓慢地流逝,床底下,乔宝儿直勾勾地瞅着一双模糊不清的鞋,以及一截垂落在床沿的衣袍。

屏息等待,男人睡着了吗?

睡了没?

他好想离开这里,他还要去提水,不能让人发现躲着偷懒……

这念头持续到半夜,他浑身早已僵硬又发麻。

耳闻室内毫无动静,床上隐约传来翻身的细微声响,乔宝儿终于鼓起勇气,偷偷摸摸地爬出床底下。

小心翼翼地揣着手中物,深怕一个不小心弄出声响引人注意,殊不知匍匐在地上的小身躯挪动了一双鞋,更无所觉躺在床上的男人尚未入眠。

孟焰不过是一个翻身动作和不经意地撑开眼眸,目光瞬间凝住一道移动的黑影,缓慢地爬出屏风外──眼一瞇,确定自己果真没看错房内冒出的人影,他悄然起身,赤脚踏上冰冷的地板。

贼,打哪儿来?

好奇心暂时取代了怒意,究竟是谁好大的狗胆躲在芙蓉阁内。

脑中过滤人选,府中的奴才众多,若非亲近之人,他压根不记得谁是谁。呵,看来,存心找死的人不少,他一点也不在乎多添一桩。

孟焰宛如鬼魅一般盯着眼前的家伙,跟随他爬离的举动,不禁勾唇一哂──贼很不知死活,仍未发现所有的举动皆落入一双阴鸷的眼。

乔宝儿偷偷地爬至花几旁,将一只檀香木盒归回原位。

原来……脚边的这家伙拿走了檀香木盒。

回眸一探,床底下能容纳贼躲藏,这家伙究竟躲了多久?

憋着一肚子怒意,瞇缝的眼射出煞气──他俯身,庞然的身影笼罩住一条似狗爬的奴才,一道道冷气喷上那黑压压的脑袋,骤然,孟焰皱了皱鼻,闻到股尿骚味儿。

他嫌恶地退了数步,拧眉思忖这家伙到猪圈滚过两圈是么?

乔宝儿浑然无知形迹已泄漏,他抓着抹布,渐渐爬往门口的方向。

孟焰不再细想,随即转向避开屋内的摆设,没打草惊蛇,高大的身影索性抵着大门。

贼想逃出生天,门都没有!

乔宝儿低着头摸索,一步步爬向危险的男人,两手顿时触摸到物体,喝!他低抽了一口凉气,登时停止呼吸,反射动作就是再摸摸,确定是不是椅子?

下一瞬,孟焰抬脚猛地一踹。

「啊──」随着一声高分贝的尖叫伴随「乒乒乓乓」的声响倏地在房内炸开。

须臾,烛火点燃,照亮一室。

乔宝儿好不狼狈的趴在地,仰起脸来,惊惧的眼瞳映入浑身散发阴森狠戾气势的男人,吓吓吓──孟焰二话不说,上前一脚踩上他拿着抹布的右手,房内顿时又传出一声尖叫。

他很满意地笑了笑,瞬间,脚底施力。

「啊──啊──」乔宝儿痛得尖叫。

孟焰冷眼以对,挑眉欣赏他扭曲痛苦的面部表情,哼了哼,「原来是个孩子。」

毫不心软,「喀!」一声,脚下的人骨骤然断裂。

「啊──」

乔宝儿疼得差点晕死过去,浑身不断抽搐,试着抽回手,「呜呜……我没有……偷拿……东西……」

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笑意,孟焰道:「呵,你有。」

「没有……我只是擦……呜呜……」

恶质地,孟焰一口咬定,「我说你有,就是有。」

「没有……没有……」他猛摇头,涕泪俱下地求饶:「爷……小宝儿不是故意……不是……」

豆大的冷汗直流,脸上盈满委屈的泪水,他只是怕……好害怕才会躲起来。

「呜呜……好疼……我的……手好像……断了……」

「是断了。」孟焰不痛不痒的撇了撇嘴,双手环胸,脚跟恶质地扭了扭,存心要他痛死。

「啊──」乔宝儿放声哭喊:「饶命……我下次不敢了……」

「没有下次。」孟焰抬脚,放过这家伙。

睥睨的眼神横扫四周,椅子倾倒,摆设的盆栽也打破,掉了一地泥土和碎瓷屑渣。「该死……」他不禁咬牙恶咒。

乔宝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抚着红肿的手背,「好疼……好疼……」泪水,滴滴答答的落在上头,须臾,他伸手捡回抹布,缓缓地挪移身子,将倾倒的椅子一一归回原位,右手在疼,他靠左手拨回地上的泥土屑、碎瓷块,慢慢地收拾。

好疼……

呜呜……好疼……

疼!

犀利的目光定在那惨白的小脸上,嘴里噙着泪水不断唤疼──喝!他怔然,太熟悉……

不可置信地瞇缝着眼,缓缓地跨至他身前,观察他的脖颈毫无突起的迹象,该有的男性特征竟没有……

视线渐渐下移,冷漠的眼神充满鄙夷,瞟到他的裤裆,孟焰嗤了声,「原来……是一条阉狗!」难怪他身上有尿骚味。

乔宝儿闻言,紧咬着唇,内心挣扎了好半晌,才嗫嚅着唇纠正:「我……不是狗……」

「有意思。」

孟焰抬脚伸往他的胯下,问:「你还是男孩吗?」他挑眉,等着听见一声自辱的答案。

「是。」乔宝儿闷声说明:「我是哥哥,是二宝、三宝、四娃、五娃的哥哥,是男孩……」

「呵。」有趣得紧,「好一个男孩……」嘴角扯了一抹笑,孟焰很残忍地宣布:「你什么都不是,就只能是条狗!」

彷佛发誓般,他一向不会让阉狗太好过。

「我的脚脏了,舔干净。」

「刷」地,乔宝儿的脸色全白,摇头闷呼:「不……」

剎那,「唔──」嘴巴被塞入了脚趾头,搅晃着他的口腔,细小的沙粒等等脏东西沾染的一张小嘴。

「呜呜……」乔宝儿憋着气,吞下满满的委屈。

「把舌头伸出来舔干净,否则我就割断你的舌头。」

乔宝儿瞠大双眼,惊骇地望着一脸讪笑的男人。

孟焰随即勾来椅子坐下,交迭的双脚再度伸至这家伙的眼前。

乔宝儿泪眼汪汪,瘀青且红肿的手背提醒了男人的残忍,整个人吓坏了,怕没有舌头,猛摇头乞求:「不要割我的舌头……」

孟焰好整以暇地等着,「那就快舔。」

乔宝儿照做,他跪在地上舔着一个男人的脚,由脚趾头到脚底、脚背,舔完一只换另一只脚……

孟焰倾身向前,面无表情地盯着这条阉狗,瞧他皱眉舔脚趾的模样还真是丑!

索然无味地哼了哼,他一脚从他胸前踹开些距离。

「啊!」

乔宝儿跌在不远处,浑身抖瑟不已,抚着撞疼的手,抿唇闷呼:「好疼……」

孟焰实难相信这家伙呼痛的声音竟和记忆中的嗓音多么相似。眉心瞬间纠结,一古脑儿的火气提上了胸口,他吼:「去拿我的鞋来。」

乔宝儿一瞬受吓,惊慌失措地连连说:「好……好好,我去拿……」

他连滚带爬地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往内室拿鞋。

孟焰弹指敲着桌面,默数到十,眼看阉狗一瘸一拐地走回眼前,一副瑟缩的德性,「怎么,还愣着?难道你不会为我穿鞋?」

「会……」乔宝儿立刻跪下,发颤的手快拿不稳鞋,穿个老半天,就是没套上。

孟焰饶富兴味地瞧,「呵,怕我怕成这样……」很好。他更凑近笨手笨脚的家伙,对着他惊恐万分的表情,问:「平常,你都在做些什么?」

「做做做好多事……提水、倒夜壶、养猪、喂马……」

「难怪我对你没印象。」

「……」乔宝儿低垂头,紧张兮兮地为他套上鞋。尔后,他赶忙抓来抹布爬至门边,试着打开门栓。

「喀喀喀──」

惧怕之下,连门栓都打不开。

孟焰盯着他纤弱的背影,剎然──此刻的情景与残留于脑海的影像重迭,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一夜。

起身踱往大门,一手抓住门栓的横木杆,孟焰低头瞪着仰起脸来的家伙。

乔宝儿水汪汪的眼里流露一丝乞求,「放我出去……」他好怕……

孟焰的脸色一沉,静默了半晌,牙齿磨啊磨的,「你滚!」

彷佛得到赦令,乔宝儿眼看门开启,马上就钻出门外。

孟焰站在原地盯着他一路跌跌撞撞的身影,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笑,呵呵……

「让你逃了……仅是暂时而已。」

不忘还有好多事没做,小宝儿一路逃回厨房,摸黑点了灯火,幽暗的眼眸映入搁在角落的水桶。

泪水纷纷滴落,烫伤了愈来愈红肿的右手。

「怎么打水……」他愈哭愈凶,喉咙梗着身体官能的疼痛以及满满的委屈。

夜里,一声声悲泣随着一道孤独的身影在井边与厨房之间徘徊。浑身伤痕累累,他不明白有钱人都这么坏吗?都喜欢欺负人吗?

他抬手抹了抹嘴角,一阵恶心感涌上喉头,随即奔至厨房外干呕不止。

皱着眉,抬起惨白的小脸凝望远方,「我不是狗……」他不断摇头呢喃:「不是……不是……」

眼神一暗,厨房内的烛火忽明忽灭,须臾,他孤身隐没在黑色的幕帷之中,唯有挂在眼睫的泪光闪烁。

第五章

大清早,严总管就被性子一向冷漠的黎生给揪起,不愧是长年跟在主子身旁的贴身护卫,那面无表情的脸孔似一尊蜡像。

「唉唉……有话好说,别晃着我。」严总管在府内除了主子以外,什么人都不怕,唯独对黎生这号人物,心里畏惧三分。

沿路被拖向门口,遭受破坏的房门证实了来人力大无穷,只是经由斯文的外貌瞧不出来罢了。

手一松开领口,黎生传令:「爷在芙蓉阁等着。」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严总管的脸色登时一变,心里嘀嘀咕咕,主子一早唤他有何要事……该不会和小宝儿有关?

战战兢兢,严总管小心翼翼地观察主子阴沉的面容──人相当不爽快,浑身散发一股杀气。

一名丫鬟迅速打扫地上的泥屑、残渣,另一名则跪着抹地,连床底下都不放过。

没人敢吭声一句,因主子的脸上罩着三尺寒霜,一个不小心伺候便会招来无情的对待。

「碰!」孟焰一捶桌面,眼看严总管浑身猛地一颤,那老成的脸当下低垂。

「说,你昨日派谁来打扫?」

「小……小宝儿。」

「小宝儿……」孟焰瞇缝着眼,思量府里的奴才一向归严总管一手安排,只要不出差错,这区区小事,他也没闲工夫理会。

如今,他倒是好奇十来岁的孩子落在他手上的原因。「人是打哪儿来的?」

「呃,」严总管可不敢说出当初是上刀子匠铺挑人进府,于是编派个理由说明:「这孩子是我老家的远房亲戚邻居的儿子,由于家里穷,供不起孩子念书、习字,想着孩子将来一辈子待在乡下也是没出息,于是忍心将孩子给阉了,再透过亲戚说项,托我将孩子送往宫中。

「爷,您是知道……呃,别人难免羡慕我在这儿当差……」

孟焰哼声:「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倒是善良,引贼入府。」

喝!

「出了贼……」严总管登时下跪,问道:「爷……您息怒。小宝儿……偷了什么?」

「檀香木盒。」嘴上说着,孟焰不禁冷笑。

「啊,小宝儿好……大的胆子!」真该打死!

孟焰撇了撇嘴,思忖哪是偷,不过是一个诬赖的借口。

人生索然无味,他想要的却无法得到,长期压抑的心情逐渐转化为一股愤怒的情绪,瞧谁不顺眼,谁就倒霉。

闭上眼,盘据于脑海的呜咽挑起了他恶意的玩弄,「那条狗的手脚不干净,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严总管听得浑身一阵哆嗦,立刻建议:「是不是要小的将人给撵出去?」

孟焰缓缓地撑开眼睫,注视花几上的檀香木盒,想着「贼」将它放回的模样,以及逃出门外的情景。「把人留下。」他勾唇一哂,「在你的管辖范围出了贼,你以为我还会睁只眼、闭只眼的放过么。」

哼!

丢下话,孟焰起身离去,留下一脸惊愕的严总管,纳闷主子究竟要如何对付手脚不干净的奴才?

晌午,严总管在厨房里呼喝,忙着指挥一群丫鬟们动作,「快快快,动作快一点,咱们的主子等着用膳。」

眼看丫鬟们动作利落地捧着膳食就走,厨子再瞥了一眼严总管,心里实在不舒坦,「匡」地,他砸下锅盖,闷着一肚子火气。

他终于忍不住说上两句:「严总管,你别尽杵在这儿挡路,小宝儿那孩子的手伤着,待会儿抱柴火进来若是没拿好,恐怕会砸到你的脚。」

手持一把刀,亮晃晃的好不刺眼。厨子举手猛地剁下鸡头,「喀!」顿时兴起一股念头,干脆不干了,换个地方做事也饿不死。

呃!

厨子的火气不小,严总管瞧了瞧他的脸色,「怎么,你嫌那家伙笨手笨脚是么?」连厨子都嫌,可见小宝儿做事不利落,是该扣点薪俸以示惩罚。

切了一截葱段,厨子闷头就说:「人不过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进到府里仆役,不懂规矩也不是多严重的事,您让人打断他的手,做事就利落了?」

严总管拿着鸡毛当令箭,平日吆喝惯了,自以为多么忠心耿耿,谁不知晓他压根是仗着主子当靠山,欺善怕恶!

严总管闻言,眼睛一瞄,乔宝儿正抱着一堆柴火进来,那右手裹着布条,再瞧瞧厨子的衣襬缺了一大截,原来……

他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那伤势不是我差人打出来的。」挑眉哼了哼,「难不成,他没告诉你昨儿下午,躲在芙蓉阁里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今儿我还没时间同他算这笔帐呢,你倒是先为他出头。」

乔宝儿怔了怔,当下和其它人一样吃惊地看着他们俩争执,眼睛瞬也不瞬。

厨房内的气氛顿时诡谲,大伙儿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大锅子里的热水沸腾滚滚。厨子拿起菜刀「剁剁剁」三两下就剁好一只鸡,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既然决定不干,做事也不必讲究。

他将备好的食材虾仁、干贝、栗子、猪肉、鸡肉、鱼翅、大白菜等等通通丢入大锅子里熬煮,大杂烩就当是饯别主子的最后一道膳食。

食物难以入喉,一锅烂东西会为严总管遭来一顿责罚,让他也体验、体验个中的滋味如何。

瞧不惯府里乌烟瘴气,人人自危,主子不好伺候,严总管待人又刻薄,小宝儿老实过头,就连同身为阉奴的小狗子都会欺负他。

厨子叹了气,许多事看在眼里,久了也难免产生诸多不平。「他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不是待宰的牛、羊、猪、狗。严总管,咱们做人别太刻薄,话不能乱说,终会有报应。」

「呵。」严总管笑了笑,当他说的话是放屁!

双手叉腰,严总管端着架势,冷言冷语:「姓杨的大厨,你这话在今天说说就算了,而我也听过就算。在厨房,你最大,咱们的主子胃口被你养刁了,我压根动不了你。但是奴才们的事,尚轮不到你来管。」

言下之意,是要他认分一点,少管闲事。

「我不妨坦白告诉你,小宝儿的伤是主子罚的,这下子,你可服了?」

「匡啷──」

几根木柴顿时由手中掉落,小宝儿的手发抖,想着昨天欺负人的恐怖男人是主子……

他吓得腿一软,连连声称:「我……我没偷……东西。」

所有人「咦」了一声,好几道目光眼睛登时落在乔宝儿的身上。

他张着惊恐的眼,手足无措的望着众人,彷佛发誓一般地强调:「我真的没偷东西,没有、没有……」

严总管扬手「啪」地打上他的后脑杓,喝令:「快将柴火捡起来,别狡辩。难不成主子会冤枉你?偷就是偷,被逮着,受罚是活该、应该。」

「……」含冤莫白,乔宝儿蹲下身子捡拾木柴。

哼,偏头又一瞪,严总管啐了声:「大厨,你可瞧见了?小宝儿已经默认他干了什么事才受罚。往后,你可别又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扣帽子,好一番道理去说给主子听吧。」呿!

「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就算了。呵呵……」严总管的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料想小宝儿待在府里不出半年,下场定是被主子给弄死。

「原来是偷东西啊……」女婢银翠恍然大悟,小宝儿这回为了什么事挨罚。

「可不是么,胆子真大。」秋莲有感而发,「大厨,你八成以为他年纪小就善良么?亏你还撕下衣裳,帮他抹药、接骨,真是……」

厨房的小学徒也吃惊地说:「啧啧,我真服了你有胆子到芙蓉阁偷东西,你是没脑子么?还是活得腻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奚落,大伙儿也不意外新进的奴才偷东西,谁能指望下等阉狗会干出什么好事。

乔宝儿有苦说不出,脑海回荡一声专制──「我说你有,就是有。」

「呸!」银翠睨了小宝儿一眼,「装那什么可怜兮兮的样子,人不安分就别怪大伙儿瞧不起你。」

偷觑他人不屑的神情,那嫌恶的目光似一把利刃刺入心口,待众人一一擦身而过,清澈的眸移往大厨的脸上,见他都不说话,乔宝儿抿了抿唇,放声一喊:「大叔,相信我!我没有偷东西!」

一瞬红了眼眶,他可以佯装视而不见他人的怀疑,就是会偷偷塞给他饭吃的厨子大叔不可以怀疑。

「我没有偷东西……」执拗又坚定地,「真的没有。」

厨子上前,伸手取来他揣在怀中的木柴,叹道:「我相信你不会偷东西。」

因为,这府里压根没几个人是好东西!

一锅大杂烩在半个时辰后闷得熟透,厨子一掀锅盖,扑鼻而来的香味四溢,尝了尝味道,出乎意料之外,存心焖烂的食材竟然受到主子的青睐,一连数日啧啧称赞这道菜别有番滋味。

他叹了气,心下决定继续留在此地掌厨,原因不外乎是为了餬口饭吃,更重要的是,他舍不得让一个尚在发育中的孩子因受罚而挨饿。

在府中,小宝儿并未因受伤就能减少工作量,严总管加重了那孩子的活儿,尽是指派些粗重的差事磨人,小宝儿的手伤不见好转,甚至有恶化的迹象。

厨子抬头见一抹纤瘦的身影提一桶馊水摇摇摆摆地经过门口,眼神倏地一暗,想着厨房后头搁着每餐剩余的残羹菜肴用以喂猪,每一回少说也有两大桶,那重量压得一个孩子如何喘得过气。

又一声无奈的叹息由厨子口中溢出,他随手拿起大碗,舀了碗热腾腾的汤料留给乔宝儿。

闷不吭声,他等着小宝儿干活告一段落回来厨房,等着他张着清澈的眼眸凝望是否有食物可以吃。

如果,他不开口唤,那孩子等了会儿之后就转身离开;是认命,还是已经习惯受人践踏……

清洗茅房,搜集马粪、猪粪等等贱役一一落在头上,乔宝儿等着专程来收粪肥的老伯出现在后门口。

小狗子捏着鼻子,不耐烦地叫:「林老伯今天晚了些,人是干什么去了!」跺了跺泥沙,他不喜在太阳下遭受强烈曝晒,空气之中又飘散着浓浊的秽气,臭得要死,头会发昏呢。

「林老伯来了。」小宝儿看着远处推车而来的老人家,笑了笑,他不在乎多等一会儿,弯腰驼背的老人家难免走路慢。

「他终于来了啊。」小狗子一把推开挡在门坎的小宝儿,他急忙地奔上前,见到老头儿就喊:「喂,快拿钱来。」

「拿去、拿去。」林老伯掏了口袋,取出几文钱给小狗子。

小狗子顿时眉开眼笑,收了额外的外快,小宝儿干活,他收成是应该。

眼看人甩头就走,那模样挺乐活。林老伯低头继续推车至府邸后门口,另一个名唤小宝儿的孩子已经提着装粪肥的桶子来倒入推车里。

林老伯见他的右手包了一团布,「受伤了么?」

「不碍事的。」乔宝儿的手在抖,隐忍着疼痛不让林老伯知情。

收了粪肥,林老伯又掏了口袋,取出几文钱递给这孩子。

在门口搁下桶子,乔宝儿一瞬呆了呆。「我……不能收钱。」他略显惊慌失措地左右观望,怕小狗子看见会不高兴。

「拿去藏着。」他定期来收粪肥,怎瞧都是这孩子在做事,钱该给这孩子才是。

「别让人看见了,小狗子那孩子贪财欺负你,别以为我眼花瞧不出来。」

「不是……」乔宝儿摇了摇头,说明:「我有薪俸可以拿的,是真的。」他抓起桶子,退至门坎后,跟林老伯说声:「再见,您走好。」

随之,他将后门关上,拒绝收那一身褴褛,摆明也是穷苦人家的血汗钱。

「林老伯啊,没有儿女呢,他不收粪肥就得去当乞丐啦,比我们还不如。」

小狗子曾说过的话语回荡在耳际,乔宝儿提着两大空粪桶走往马厩方向,沿途不断想着:林老伯没有儿女,若是生病就乏人照顾……

乔宝儿缓缓地回头望,清澈的眼眸流露一丝悲悯,无形地穿越一道门扉,将老人家的背影和亲人的影像重迭。

此刻,爹是否也在太阳底下吃力地推着车……

劳累整日,乔宝儿蹑手蹑脚地回到房内,耳闻低浅的打呼声,眼看小狗子睡得沉,顿觉松了一口气,不再担心将人给吵醒,以免又是挨一顿骂。

摸黑至衣柜前取来一套衣裳,小心翼翼地推回抽屉,整个人挪至床边捞来床底下的一只脸盆,再蹑手蹑脚地踱出房外。

一身脏污,连自己都能闻到一股浓浊的秽气。他想着好心的厨子大叔在今夜帮忙提水,且催促他快将自己梳洗干净。

饥肠辘辘,脑海充斥着其它人捏皱鼻子将他赶出厨房的情景,不许他靠近一块儿吃饭。

低垂着头,藉由晕黄的月光走往洗澡间,沿途不断想着厨房灶上的蒸笼里搁着厨子大叔留给他的食物,肚皮又一阵「咕噜、咕噜」地响。

来到洗澡间,乔宝儿马上将门栓给扣上,警觉性地东张西望,门边有用来生火、烧水的炉灶和大锅,一堆栈成似小山的木柴,里边搁着一只大浴桶、小矮凳,墙边设有吊挂衣裳的铁勾子和挂着一盏油灯。

浴桶内,冉冉轻烟弥漫,乔宝儿顿时明白好心的厨子大叔已经帮他备妥热水。

一阵暖意淌过疲惫的身躯,他上前挂好衣裳,搁下脸盆,开始宽衣解带。

由于小狗子曾交代过,千万不能让人看见少了一块肉的身体,这是忌讳。他坐在矮凳上,由脸盆内取出巾帕覆盖住胯下,小心翼翼地拆开缠绕在手的布条,露出那浮肿的手背,动了动指节,泛起神经抽搐般的疼。

黯然的眼眸迅速蒙上一层水气,他怕手好不了怎办?

他以后回去要替四娃、五娃绑头发呢,牵着她们的小手玩耍、采漂亮的花。

累积一日的担心终于溃堤,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捞起水瓢从头将自己淋得湿透,带走的污秽流向排水孔,带不走的伤埋在心底,梦想是一把锁,紧扣住黑暗的门扉,不让他人的不屑、嘲笑与欺负继续让自己难过。

仅靠左手慢慢地洗净身体,背对着窗,任由晕黄的月光洒落孤寂的身影,浑然无知一道阴影定在窗口,有双阴鸷的视线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走……

看一条阉狗在洗澡……

凶狠的目光透过窗口射向纤瘦的侧面身影,嘴角浮掠而过一抹笑意,呵呵……

据他所知,阉狗向来忌讳让人瞧见身体。啧啧,果然长得和一般人不一样。

以往,他一向对阉狗疾言厉色,可别指望会多瞧上几眼。如今,彷佛挖掘他人的秘密般,他倒是喜欢抓到别人的把柄,无疑是种乐趣。

良久,睥睨的眼神自窗口移开,孟焰踏离脚下的一块石头,也不打草惊蛇,干脆处在原地等待。

略显不耐烦地拧眉,好不容易终于听见了一声吱轧声响,被他盯上的「贼」离开了洗澡间。

已近亥时,他不禁纳闷这家伙竟没走往这儿来?

孟焰驱步上前,捕捉到一抹身影进入厨房。他则停在几步之遥的距离隐没身影,将厨房内的动静瞧分明──乔宝儿一头湿漉,沐浴后,浑身顿觉清爽。他一心想着炉灶上的蒸笼内搁着今夜的膳食,早已饿过头的胃迫不及待能填入些东西。

掀开蒸笼盖,扑鼻的香味令他精神一振,「厨子大叔好好。」特地留给他美味的「佛跳墙」。

嘴角弯弯的扬起,内心盈满一份感激之情,就在他双手捧起碗之际,瞬间抬眸瞥见一名男子跨进厨房。

「原来,你到这儿作贼。」

啊!乔宝儿倏地张大了嘴,浑身一震,「匡啷!」一碗佛跳墙顿时洒得满地都是。

孟焰挑了挑眉,瞪着地上的残羹菜肴,怒意顿生。「你,可真浪费、糟蹋了食物。」

「我……我……不是……故意……」他不禁双手发抖,腿也发软……

孟焰撇撇嘴,抬脚勾来长凳坐下。「哼」了声,彷佛谈论天气一般,问:「你怕什么怕成这样?」

乔宝儿一瞬成了哑巴,发不出声音说出他怕极了眼前一脸阴沉的男人,比严总管还恐怖……

孟焰偏头笑了笑,伸指点向他,「你见到我,怎不跪?」

乔宝儿的双膝一软,登时跪下。

头垂得低,见今夜的膳食全在脚边却吃不得了,他好饿……

干爽的裤子已经弄脏,心疼的是厨子大叔偷偷留给他的食物,倒是不在意必须多洗一件脏裤子。

左手拧紧衣襬,右手仍不断在抖,指尖差点触摸到地上的菜肴,他忍着饿极的胃口,没捡起脏掉的食物来吃。

孟焰一派饶富兴味地盯着他红肿的右手,想着那是自己的杰作,凝聚于心的怒意顿时消弭了不少。

「把地上的食物清干净。」他发号施令。

「是。」

「不准丢,用吃的。」他恶质地说,存心看一条阉狗捡垃圾来吃。

「啊。」乔宝儿抬起头来,氤氲的眼眸瞬间闪过一丝感激之情。

一低头,他毫不犹豫地抓起菜肴塞入嘴里,吞下满嘴沾染细小沙粒的食物,一点也不嫌脏、不嫌难以入喉。

搞得满手油腻,又是菜肴又是饭粒,混着迸出眼角的泪往肚子里吞。

他怕饿肚子,不吃会没有力气干活儿,夜里难以入眠,若挨至近天才入眠,一旦睡过头,会被严总管和其它人打一顿。

凌驾于屈辱之上的害怕情绪早已令他忘了什么是尊严,他压根不明白别人为什么叫他阉狗。

他不是狗,他只想把分内的活儿做好,往后可以拿一笔银两回家乡,给亲人过好一点的生活。

「啧啧,真的吃了啊。」孟焰一脸惊讶,颇意外他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

起身蹲至眼前,瞧他的双手拨弄地上的垃圾,像捡宝似地通通塞入嘴里。

就连踩在脚边的食物都不放过,真脏……

一瞬抬手勾起他的下颚,拧眉盯着他涕泪纵横的脸,孟焰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这条阉狗比起他以往所养的狗奴才都还要听话,为什么?

莫非……

「你,犯贱?」

食物塞满了嘴,乔宝儿无法说话,却也不敢摇头反驳。

第六章

吓得不敢入眠,小脸不时探出棉被外,偷瞧窗外的影子消失了没有……吓!

低抽了几口气,瞠大的眼瞳映入一道黑压压的人影转身,那分明的轮廓透过窗纸,刻划出一张阴沉恐怖的表情。

被窝下的身躯不断颤抖,冷汗直流,「不要吓我……会怕……我会怕……」发颤且泛白的唇喃喃溢出内心的惊恐,他想着主子在厨房叫他滚,他连滚带爬地躲回房里,以为就此摆脱一场噩梦。

可,主子没回房,就站在窗外。

抬手撕下片窗纸,孟焰嘴角勾勒一道残忍的意味。

月光透进房内,阴鸷的视线穿梭在房内的一张床,一个小家伙的身上。瞧他怕得……啧啧。终于,他在寂寥的夜里找到一丝乐趣,少了酒精麻醉的身躯更显傲然,摆明不想离开。

「我讨厌孩子……」喃喃自语,敛下眼,瞬间拧碎撕落的窗纸,掌心一摊,任其随风飘散,带不走的恼逐日累积,一层又一层地堆砌在心底最深处。

不禁咬牙,撑开眼帘的剎那,迸射而出的狠戾光芒再度调回床榻,「怎会放过你,做梦。」

哼了哼,他撂下一道夺命令,预知了未来将玩弄一条阉狗于股掌之间,至于猎物能活命多久……除非他身上还有善心这种东西。

待窗棂外的身影消失,乔宝儿终于松了口气,发白的脸庞渐渐恢复些血色,但,额际的汗水仍不断滑落,肚子好疼……

半晌,他摀着嘴,全身缩成虾状,裹着棉被在床上翻来覆去,细微的闷呼溢出指缝间,「好疼……」

乔宝儿跌跌撞撞地奔向茅厕,几乎泄尽了浑身力气,隐隐犯疼的肚皮并未因来回几趟茅厕就改善多少。

他蹲在就近的树下,抚着腹部,小脸埋进屈起的双膝。

泪水渐渐淌湿了布料,此刻,他渴望一双温暖的手轻拍着背,同时给予柔声的安抚。

「娘,我有听话,有的……」低喃着,颤动的睫毛刷过一颗颗晶莹的泪,在最脆弱的时刻思念着亲人,回忆片片过往,他和弟妹们挤在一张床铺,无论是谁在半夜哭闹,他总会醒来轻声安慰。

如今,他们可睡得安稳?娘在夜半醒来几次呢?

而他,就在这里等──谁来抹去脸颊的泪……

严总管双手叉腰,摆着一张臭脸,毫不客气地抬脚踹往躲在树下的家伙。「你在这儿偷什么懒?都什么时候了还没瞧见你做事!」

乔宝儿晃了晃身子,仰起脸来,视觉暂时模糊不清,眨了眨眼,一会儿终于看清严总管满脸横肉的刻薄相。

吓!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去做事。」

「慢着。」严总管瞪着一屁股跌坐在地的小宝儿,怒问:「我有笔帐要跟你算,我瞧你和小狗子房间的窗纸破了一大块,小狗子说那不是他破坏,可见就是你了。」

「啊,不是,我不敢。」乔宝儿猛摇头晃脑,希望严总管相信他。

「你少辩解,以为我会相信你么。」哼,他也懒得计较太多,「我以前就告诉过你,府里少了什么、坏了什么,是谁干的,就由谁来赔偿。」糊窗纸的银两会从小宝儿的薪俸里扣除,他压根不在乎谁蠢到和银两过不去。

摆了摆手,严总管不耐烦地叫:「好了,少赖在地上,快去干活儿,否则你休怪我又罚你不准吃饭。」

脸色一白,乔宝儿连忙起身,发麻僵硬的双腿几乎不听使唤,走了几步,他跌在地上又爬起身来,一路摇摇晃晃地奔往佣人房。

「呿,选了个没用的笨家伙,才多大年纪就这么懒,真是教不来的笨东西!」

睨了眼,脸一撇,严总管抬高了下颚,鼻孔哼着气,端着好大的架子离开。

「你干什么去了?」小狗子一见到来人就发难,「我撒了泡尿,你赶快清一清,夜壶要洗干净。」

天刚亮呢,严总管依照惯例查勤,幸亏他没睡过头,不然又被揍,那多冤啊。

一蹬一蹬地跳下石阶,小狗子经过小宝儿身边,无视他一脸病恹恹的气色,又说:「记得将我床上的棉被折好,别害我被严总管扣钱。」

「好。」乔宝儿抚著作疼的肚皮,略弯腰推门进入房内。

为小狗子折好棉被,挪了挪枕头,乍然,他瞥见由枕头内掉出一块小布包,不禁猜想八成是小狗子宝贝的物品。

立刻塞回,他不敢乱拿他人的东西,想着自己很宝贝的东西也是藏在枕头内,以防不见。

尔后,他一一从仆佣房里取走夜壶清理,刷洗茅厕,忙碌了好一会儿,几番来回又蹲了一趟茅厕拉肚子后,才至厨房干活儿。

银翠与他擦身而过,迅速在他身上瞄了一眼,不屑地哼了声:「干啥啊,一早像是饿死鬼讨饭似的,装那什么可怜样子。」

啐了句,她拉拔嗓门喊:「大厨啊,你可得留点好料的膳食给小宝儿,否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咱们的主子会饿死人呢。」

别有用心地说罢,银翠一扭头,莲步轻移地飘出厨房外。

乔宝儿搂着一堆木柴,闷不吭声地看着厨子大叔「喀」地搁下大汤杓,吼了句:「元计,把菜盛起来。」

「哦。」元计搁下菜刀,立刻接手大厨的活儿。

厨子来到小宝儿面前,仔细打量了会儿,道:「你的脸色真差,昨晚没吃饭么?」

「有。」乔宝儿垂下头,咬了咬唇,想着自己吃坏了肚子。「对不起,我打破碗,别骂我……」

厨子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的脑袋瓜,须臾,瞥了眼炉灶边残留的一块破碎片,不禁纳闷他昨夜饿了许久,怎会这么不小心。

「手痛么?」叹了气,瞧瞧他的右手仍瘀肿未消。

「手会痛,不过没关系,还可以动。」他尽量使用左手拿东西、做事情,比谁都还渴望右手能早日活动自如。

低头走过厨子大叔的身旁,乔宝儿在墙边搁下木柴,毫无食欲,他闷不吭声地离开厨房。

厨子开口唤:「慢着,你回来。」

乔宝儿停在门口,不知厨子大叔有何吩咐。

「把药拿去抹,受的伤早点好,你做事也方便些。这段时日,我会让元计帮忙你提水,粗重的活少做一些,手也比较快恢复。」

「啊,我提水?」师父有没有说错?元计一脸不可置信,他才不想干粗活呢。

乔宝儿的眼神一暗,摇了摇头拒绝,「不用了,我没把事做好,严总管不让我吃饭。」其实,他更怕──主子像鬼一样地出现,会发觉他偷懒。

眼看人愈走愈远,厨子万分不舍,这孩子待在府中压根是让人白白糟蹋。

然,他却无力改变什么。猛然回头,瞪着小徒儿,一古脑儿的火气飙了上来,吼道:「我叫你提水,你若不干,就收拾包袱滚回去!」呿,老子才不差你这一个徒儿。

「匡啷!」

瞬间握不稳手中的大汤杓,元计好生委屈地说:「您别赶我,我哪敢不听您的话。」

皱着一张苦瓜脸,他好懊恼师父这么凶干嘛。

孟焰独自在厅里用膳,严总管一脸笑咪咪地为主子夹菜,同时报告这府中的人事动向。

内容不外乎是谁勤劳苦干,该加多少赏银;谁做事态度平平,卖身为奴的日期一满,请示主子不再录用。

这话一扯到小宝儿的身上,严总管说得口沫横飞,「这家伙懒……办事不利落,别说送进宫中,光是在府内的表现就糟糕得很,我也是很后悔引他入府,主子您别见怪。」

「哼。」孟焰瞥了严总管一眼,「把那孩子留下。」他会亲自收拾,无须严总管动手。

「这样啊,主子说什么,小的就听什么。」他的眼可尖了,瞧主子的心情不佳,反复无常的性子令人难以招架。

这番话,无疑是在探主子将如何处置小宝儿。

孟焰一脸寒憎,动手以筷箸隔开严总管夹来的佳肴,语气平板地命令:「把这桌东西都撤走,我不吃了。」

嫌严总管扫了他用膳的兴致,丢下筷箸,他接过严总管立刻递来的香茗,挑开了些茶叶,就口品尝,眼角的余光瞥见严总管到厅外招来丫鬟,不一会儿,一桌美味佳肴通通撤走。

「严总管,派那小家伙离开厨房,来伺候我。」

「啊?」严总管凸瞪着眼,怀疑究竟有没有听对?

「主子,您……您要小宝儿随身伺候着?」

「怎么,你耳背,没听清楚我说的话?」

「不不不。」他干笑两声,嘿……「小的听明白了,非常明白。」

「那就好。」搁下翠玉瓷杯,孟焰露出一抹冷笑,接着又吩咐:「我养的狗喂了没?」

严总管不禁浑身一阵哆嗦,立刻回话:「喂……喂过了。」这是小狗子的差事,那孩子压根不敢偷懒。

「以后,把食物减半,别喂太饱。」

「是是。」低着头,严总管猜不出主子的用意。

好大一个问号在脑海盘据──养在地窖里的几头猛犬无疑是主子的宝啊,主子哪舍得让牠们吃不饱?

尤其是近日之内,将有一场赌狗赛事,主子既然留在城里,依照惯例是不可能缺席。

呵,孟焰的心思全落在捉弄一条阉狗的身上,盘算了一个恶劣的主意,准备付诸行动,为穷极无聊的生活带来一丝乐趣。

「小宝儿!」严总管端着架子,凛着一张刻薄相,嘴角撇了撇,「哼哼」两声,他宣布:「明儿一早,你就到主子的身边去伺候。」

吓!

小宝儿一呆,一时之间忘了盛起锅里的大骨头。「为……为什么?」

厨子愣了下,随即问道:「严总管,他的手都还没好,你指派他到主子身边干什么,这不是存心刁难他么!」

一古脑儿的火气都冒上心头了,为了减少小宝儿干粗活,他指派小徒儿暂时和小宝儿交换提水的工作,也不过维持几天,严总管就来找碴。

「唷……你叫啥啊,大厨。」「刷」地,他展开扇子搧了搧凉,眼一瞄,「啧啧,你以为这是我的意思?」

「可不是?」

「呿,别傻了!」严总管勾唇一哂,放话:「姓杨的,你这尊大厨别太得寸进尺,以为我不知你私下留些饭菜给这家伙吃,哼。想想这府里……哪一样物品不是归咱们主子所有?你可有作主的权力?」

嗟,他的眼线可多了,告密者有银两可拿,说穿了,这府里到处都是他的眼线,否则……他身上哪来这么多只眼睛盯着谁干了啥、谁偷懒。

「想想你自身的处境,我都还没在主子面前说你几句,否则……我倒要瞧瞧你还能给他吃什么!」

「你连一碗米饭都要跟一个孩子计较,妈的,了不起我的薪俸让你扣就是!」

小宝儿一惊,连忙伸手揪着厨子大叔的衣裳,「不可以……」蠕动着唇,抬眸充满乞求。

元计提着两桶水回来,早在不远处就听见大嗓门的师父和严总管吵,他低头经过,心想师父可别再说什么才好,以免受无妄之灾。

严总管在此时又逮着了小辫子,哼了哼,「你连提水的事都给徒儿做,啧啧,小宝儿是你的祖宗?」

「他才不是。」元计闷头说了声,随即把水倒入大水缸里。

「严总管,莫非你瞎了眼没瞧见这孩子从早累到晚,这厨房的事少做两件也没替他分摊多少,你连这点都要计较,也未免太小心眼!」

「啪!」扇子一收,严总管连敲着掌心,睥睨的目光打量着小宝儿,不禁冷笑道:「我何时计较来着?你瞧我这不就来叫他到主子的身边伺候了么。」

呿,严总管懒得继续同厨子啰唆,他交代:「小宝儿,明儿一早,你就到主子的房外候着,厨房里的活儿,你不用做了。」

话落,他大摇大摆地径自走人。

几欲握不住一柄大汤杓,乔宝儿浑身抖如秋风落叶,仍问着:「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不就你偷东西被主子盯上啦。」元计睨了他一眼,嫌他真笨,严总管的意思说得够明白了。

「不……我没有偷东西……真的没有……」

「叩!」厨子猛地击碎砧板上的大骨头,丢下刀,喝道:「你当然没有!」

元计在一旁闷声咕哝:「说没有谁相信,你小心点好,别被主子逮着第二次,会没命的。」谁会在乎死了一条阉狗。这句话,他搁在心里,没说。

害怕入夜,乔宝儿心头发慌,他猛盯着窗棂瞧,是否会出现人影……

怕极了恐怖的男人似阴魂不散,棉被下的身躯不断发颤,他挪了挪身子,闷头瑟缩在被窝里,喃喃念着:「我真的没有偷东西……没有……」

泪眼婆娑,他紧握着一块晶透的小石头,想着爹娘……想着他曾经遗落的油纸袋,里头装载了他回乡的梦想,赚钱却好难……

挨了痛、尝了苦,他可以忍耐熬过。但是……

「我没偷东西……没有……没有……」他呓语,含着冤枉逐渐睡去,梦里出现了一张阴沉的轮廓,惊扰得他睡不安稳。

呵,他冷嗤。

一道无声的人影站在床沿,阴鸷的眼神盯着床上的小家伙,睡熟了……

耳闻另一床的阉狗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呼声,他拧了拧眉,嫌吵。

须臾,折腰拎起一只鞋,随手抄起挂在椅子上的外衣,他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恶意,悄然无息地离开佣人房,直往地窖的方向走──不远处,黎生始终与主子保持些距离,他不禁纳闷,主子连着几日的行为怪异,究竟是……

一如往常,小宝儿清早就到大伙儿房里的收夜壶,做贱役,一一见识了各种嘴脸,几乎都一个样──表情臭得很。

严总管仅吩咐他不用到厨房干活儿,其它杂事仍是压在肩上,他默不作声的像条狗似地任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破了个洞的鞋子渗了水,他不知何时弄破鞋,前端翻了一小块,低头检视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衣衫的下襬也破了一小块。

脑中全无印象何时勾到了东西,以为是工作之际忽略所致。

洗干净了夜壶,他又清洁茅厕,待工作完成,抬头瞧清晨的雾气渐散,阳光透过云层洒下一道道绚烂的光彩。

然,光晕驱逐不了他眼窝下的阴影,以及心头愈形扩大的不安。

低着头,他处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儿。

「小宝儿,你完了,还在瞎摸些什么啊,主子有时候很早起的,严总管不是叫你去主子身边伺候吗?」小狗子抓着扫帚,扬手推了他一把。

乔宝儿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下,一回头,不意外见到小狗子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

「呵,你干嘛哭丧着脸?家里死了人啊。」努努嘴,小狗子的心里乐着。「喂狗的事,以后落在你头上了。」厨房的粗活儿,由元计包办,这是严总管昨儿说的。

而他现在的差事比以前更轻松,严总管要他暗中监视小宝儿呢,尤其是注意小宝儿有没有偷东西。

「我……知道了。」乔宝儿低着头,思忖喂狗也不是难事。小狗子带他一同喂过两回,狗就关在地窖里,若没主子的吩咐,鲜少会放出来。

小狗子丢下扫帚,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我跟你说啊,跟在咱们主子身边也没什么不好,主子若高兴,打赏奴才是常有的事。我还挺羡慕你呢。」

乔宝儿默不作声,看着红肿的右手,想着连端东西手都会抖,一定会惹来主子不高兴。「可不可以换……」

「你说啥?」小狗子凑近他脸庞,想听清楚些。

乔宝儿抬起头来,眼底有一丝乞求,「可以交换吗?我想在厨房、马厩、猪舍干活儿都好,就是别到主子身旁伺候,可以么……」他好怕。

「呃?」小狗子张着嘴,瞧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你怕啥啊。」随即,他落下一大串的安慰:「你不用怕,等你伺候主子一段时间后,你就知道主子的喜好,只要别犯他的忌讳就没事。

「以前,我也服侍过主子几回,不就拿些东西或清扫房里这么简单。你一定没注意过主子的房里有不少宝贝,还有啊,我听别人提过,主子的房里有间密室呢,里头不知藏着多少宝物。」

他想了想,主子曾到外地一年半载,带回不少奇珍异品,地窖里养的两条猛犬就是主子从外地带回来的。

「那些宝物少说也值上个百千两,咱们要赚几辈子才能有那些家当。啧,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他不禁幻想,若拥有一件宝物换大笔银两,也能过着有钱人的生活,甭再瞧别人的脸色过活。

小狗子左右观望了会儿,须臾,将小宝儿拖到树丛后,压低了音量说着:「小宝儿,我告诉你,咱们来合作。」

「合作什么?」他一脸茫然。

小狗子摸透了他的性子老实又好欺负,能好好的利用。脑子灵光一闪,他问:「你现在既能接近主子,虽然主子不太好伺候,但你也不想一辈子都当别人的奴才吧?」

乔宝儿摇了摇头,说:「我要赚钱回去给爹娘过好日子,做什么都没关系。」

「可是严总管会扣咱们的薪俸啊,你就不知严总管这人中饱私囊,他嫌咱们做事不利落,做错事就扣钱,这些钱都和账房的拆对分呢。」每个月下来,为数也不少,难怪严总管刻薄得很。

「啊?」乔宝儿好生吃惊。

「嘴巴张这么大干什么,嘘,小声点啦!」小狗子踮起脚尖,左瞧右探,确定四下无人经过,他拉下小宝儿一同蹲在树丛里,又继续说:「你啊,听我的准没错。你现在有机会接近主子了,这机会是别人求也求不来,我也想跟你交换啊,但是主子又不是叫我到他身边伺候,咱们俩何不好好利用机会。

「平常呢,你多加注意主子的房里有什么,最好是挑些小巧又容易到手的东西。主子这人一入夜便会喝上两杯,一旦醉胡涂了,压根不清楚房里有什么、少了什么,你说对么?」

乔宝儿很苦恼地思索,根本不清楚醉胡涂的人究竟知道多少事……照理而言,是不清楚。

「喝醉的人会欺负人……」他闷声咕哝,赫然想起刀子匠铺里的大叔喝醉就打他,当夜又遇到另一个醉鬼,压到身上不知用什么东西乱捅他的身体。

甩了甩头,他试着忘却那一夜所遭受的疼痛。

抬眸,清澈的眼眸盈满不解,「小狗子,你要我做什么?」

小狗子凑近他身旁挤了挤,一张嘴附在他耳畔说着:「我要你偷东西,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吓!

乔宝儿一屁股跌坐在地,瞠目结舌:「你你……」

「闭嘴。」小狗子一个巴掌贴上了他的嘴,闷掉他见鬼的惊讶。

「唔唔……」他试图抓下他的手。

「嘘,别大惊小怪。」

探出树丛外的头颅左瞄瞄,右瞧瞧,小狗子没看见谁在附近,这才安了心。

他松了手,鼻孔哼着气,一脸肃杀之气地瞪着乔宝儿,「你干嘛,难不成想一辈子当奴才,想想别人都叫咱们是阉狗,呿!」

他的命比蝼蚁还不如。

拨了拨草皮,他捻起一只小蚂蚁,「你瞧。」

乔宝儿见他两指捏了捏,一只小蚂蚁登时揉成一个小黑点。

「看见没有,咱们俩的命就是这么贱!」

乔宝儿神色黯然地垂下眼,隐隐作疼的手抽搐着,脑海不由自主地忆起主子一脚踩断手背的时候有多么疼。

「我不敢偷东西。」

小狗子闻言,抬手就往他的脑蠢袋一拍。「嗟,你怎么这么笨!」

他立刻纠正他的观念,「这不是偷,是拿我们应得的。你想想我们俩每天做牛做马,还要忍受严总管的刻薄,主子待人也不好,我们俩若是拿了点东西,也不过分啊。」

「……」乔宝儿无以反驳。

「哼哼。」小狗子继续怂恿,「我巴不得能脱离这里,东西到手,咱们俩就逃,反正失窃的东西对主子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了不起是追究一阵子就算了。咱们俩待风声一过就各走各的。届时,手上都有银两了,你还怕没地方住?或是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乡下另寻生活啊。」

「……」乔宝儿想想小狗子的话也是有道理。「可是……我不敢偷东西。」娘告诫过,做人不可以偷东西。

小狗子瞪着他,哼了声,「你不拿,我拿。」把心一横,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你负责查探主子的房,注意一些贵重东西藏哪儿,最好是能进到密室里,咱们就算是拿一块黄金离开,都好过继续留在这儿受人荼毒呢。」

「啊,当真要拿……」乔宝儿呆了呆,连忙闭上嘴,不敢再往下说。

小狗子笑了笑,「当然啊。」他可不指望卖马粪、猪粪能有赚几个子儿。「咱们俩既然要合作,以后啊,我会帮你分摊一些粗活儿,但是你要听我的,就这样说定了。」

他伸出小指头,「来打勾勾。」

乔宝儿怔了怔,脑袋空空,消化不了小狗子的提议。

小狗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抓来他的手勾起小指节,当下承诺,「我们俩一言为定了,不许你反悔哦。」

乔宝儿依然呆傻。

倏地,领子一紧,小狗子起身的同时也将他拉起。

他催促:「走走走,你快去主子的房外候着,以免挨骂。」小狗子推着他走出树丛外,态度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乔宝儿在半推半就之下,毫无反对的机会。

半晌后,他心慌慌地瑟缩在主子的房外,频回首,望着那两扇雕花门紧闭,等了又等,他不知房门何时才会开启,显露主子那阴沉的脸色……

第七章

眼看小家伙就在房外,孟焰悄然离开窗口,踱至八仙桌前,大手一挥,登时将昨夜留下的残酒、杯盘横扫落地。满室传出「匡啷、匡啷」的声响。

乔宝儿一惊,缓缓地转身,「啊!」一瞬张大了嘴,「主……主……子。」

孟焰倚在房门口,朝他勾了勾手指头,「进来收拾。」他低沉的口吻教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俊逸的脸上丝毫不显愠色,整个人看似多么无害。

「是……」乔宝儿低着头,手不禁揪着衣裳下襬,紧张兮兮地经过主子身边。

锐利的眼一瞇,孟焰出其不意地绊了他一脚。

「啊!」乔宝儿趴跌在地,身体压到了右手,痛得龇牙咧嘴。

「啧啧,你连走路都不会?」孟焰一脸兴味盎然地瞧着他。「爬去把地上的东西收拾、收拾。」

一瞬透出冰冷的语气,哼了声,他一脚踩上阉狗,当他是块地毯践踏而过。

抿唇闷哼,乔宝儿拧眉不敢痛呼出声。

挪移着身子,他爬去捡起地上的破碎片,手不断发颤,东捞西捡了一迭堆在手,衣裳沾染一片湿,浑身散发着酒味。呛得他双眼氤氲,索性跪起捡东西。

头一偏,眼一瞄,孟焰只手托腮,跷着二郎腿,挺怀念他舔脚的德性。「你怎没有端水进来?」

「我……没做过,不会……」乔宝儿嗫嚅着唇回话,捞来桌子下的垃圾桶,收拾一地狼藉。须臾,他不敢站起身来,就一直跪着等候主子发号施令。

「你没做过,快去做就会了。」孟焰伸腿踹了他一脚,小家伙果真不会服侍人,一点规矩也不懂。

乔宝儿跌得一鼻子灰,连忙爬起身来,拔腿跑出房外。一路跌跌撞撞,他抬手胡乱抹了抹眼角的泪,直奔往井水边。

房内,孟焰笑了笑,瞧那盥洗架上搁着水盆、巾帕,他不禁思忖逃出去的一条阉狗竟然忘了拿,还真不是普通的蠢。

「呿!」

他一派慵懒地等了会儿,小家伙跑回来了,拿着脸盆又跑回头,不过眨眼,他绊倒椅子,连人带椅摔得难看。

「匡啷、匡啷」一只脸盆滚到门边,「咚咚咚」个老半天才静止不动。

乔宝儿吓得魂都快飞了,连滚带爬伸手抓来脸盆,忙不迭地起身跨出房外。

「啊──」乍然,传出一声惊叫。

眼角的余光瞟到那冒失的小身影又跌了一跤。挺有意思不是么,怕成这样……

「呵,我这人什么都做,就是不吃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指尖揉了揉额际,孟焰瞬间聚拢的眉头透出一丝不耐烦。

等了会儿,瞧那小家伙滚回来了,捧着一盆水,浑身抖啊抖的不象话。

孟焰探头一照,水面映出一张歪七扭八的脸,足以用「狰狞」两字来形容。

「你是什么意思?」他抬头一瞪,迸出的煞气射向那委屈的苦瓜脸。「我没见过自己这么丑,你是要让我认清事实么?」

「不是……」他一吓,手抖得更厉害。

几滴水纷纷溅到身上来了,孟焰的眉头瞬间打结,乍然怒喝:「你是不要命了!」

两手一松,「匡啷──」一声,乔宝儿吓坏了。

「刷」地,孟焰的衣袍湿透,他低头愣了一、两秒,霎时,一团火气烧上头顶,脸色丕变的同时间,小阉狗已经跪在地上,「咚!」一声,头敲上地面撞出好大的声响。

乔宝儿如捣蒜似地猛磕头,道歉连连:「对不起,我笨手笨脚,我不是故意……」

「你是。」话落,孟焰一脚踹开令人恼的阉狗。

乔宝儿整个人滑向墙面撞上了头,「叩!」地,他颓然的倒向地面。

「滚出去!」吼了一声,孟焰随即甩袖入内。

眨了眨眼,抚着额头,温热的液体蜿蜒而下,他头昏脑胀地爬出房外,沿途留下点点殷红。

没主子的命令,他不敢离开,整个人瑟缩在门边兀自发抖,嘴里仍喃喃念着:「我不是故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半晌,严总管领着几名丫鬟送膳食而来,瞥了一眼蹲在门边的小宝儿,「瞧瞧,这家伙就是做事不利落,闯祸了吧。」

「哼,他活该。」银翠啐了声,跟在严总管身后进入房内,连看都懒得再看乔宝儿一眼。

其余的丫鬟也佯装不见,压根不会同情犯了错的奴才搞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须臾,几个人来了又走,乔宝儿抬眸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愈来愈模糊,终至消失于眼底。

霎时,一张张不屑的脸孔在眼前晃动;朝他讪笑着、怒骂着,他抿着颤抖的唇,渐渐敛下眼睫,黯然的眼眸映入脚边有几只小蚂蚁经过,牠们正好奇地接近几滴凝血。

他缩了缩身子往里边挨着,怜牠们渺小,不能踩。

换下一身湿漉漉的衣袍,孟焰也没再找笨手笨脚的奴才麻烦。他径自享用早膳,一双阴鸷的眼神紧盯着小家伙,瞧他擦拭墙面和地上的血迹。

嗤,那额头敲出一大块瘀青,那身衣裳真脏,「你存心让我食不下咽?」

瞬间停止了呼吸,乔宝儿缓缓地回头,两片唇抖啊抖的说不出话来。

「不用回话么?」

「我……我赶快擦。」乔宝儿拿着湿布用力地抹着,所到之处留下他身为奴的苦楚,会不会被扣钱,他在乎这些。

提着装载污水的桶子,他忙不迭地离开,须臾消失在令人食不下咽的地方。

沿路,他以手肘抹去眼眶的水气,想着自己是笨了些,挨饿受罚没关系,但可不可以别扣钱。

淌着血的心灵缺口淘空了尊严,他失去的岂止是一块肉而已,更怕补不回那逐渐破碎的梦想。

仰头凝望着天空,他从不知道赚钱竟然这般困难……

小狗子在马厩里干活,远远就望见小宝儿朝这儿走来,随手丢下铁钯,迎上前便急切地问:「你有看清楚……咦,你怎搞成这样啊?」

「主子出去了,严总管说等主子回来再去伺候。」乔宝儿答非所问。惊慌的眼神穿梭在马厩四周,待看见了铁钯,他上前拾起,立刻接手小狗子未完成的粗活。

充满狐疑的眼神打量着乔宝儿,小狗子确定,「你一定没看清楚主子的房。」略显不满,他是有所图才肯帮忙。「小宝儿,不许你反悔!」

他回头,望着小狗子,「我会怕,早上做错事,我把脸盆的水洒到主子身上了。」

「啊。」小狗子惊愕地张大了嘴,「你怎不小心些……」难怪他的额头瘀肿,脸颊有血,八成被揍。

「你小心喂狗的时候太靠近,那两条狗闻到血味,会兽性大发。」小狗子不禁打了个寒颤,想起严总管曾用何种方式处理尸体,他就……腿软。

乔宝儿没察觉他的异状,低着头,他耙了耙粮草,一一喂过马匹之后,他提起桶子去井边提水。

手泛疼,他忍着,一路歪歪斜斜地走来,泼出桶子外的水溅湿了裤子。

晌午前,厨子大叔叫元计传话,在猪舍外偷偷地告诉他有留一碗饭菜给他吃,一罐跌打损伤的膏药就藏在厨房的碗柜抽屉里,要他记得拿,洗完澡要抹。

厨子大叔一定是听说了……

眼蒙蒙,他晃到马槽边倒水,眼泪也一并掉入水里。

他看见自己的丑样子,模模糊糊地浮映在水面,脸上的血迹却显得特别清晰,难怪他令主子吃不下饭。

抿了抿嘴,现在,他也不敢去吃饭,怕这副模样让厨子大叔看见,会瞧不起……

步出府外的孟焰,不带随身侍卫,不乘轿,不讲究排场,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道上,一身微服,令人难以联想他的身分。

凛着脸色,那浑身自然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仍教人难以忽视。

眼看来到醉香楼外,脑海自然忆起他荒唐的那一夜,究竟上了谁……

一股怒气在体内窜流,暗自咬牙,俊逸的脸色更显阴晦,跨步入内,锐眼一扫,龟公浑身打了个哆嗦。

立刻迎上前来,恭敬道:「王……爷。」此刻,心里不断犯嘀咕:完了……完了,这尊凶神恶煞绝不是来寻欢,肯定是找碴。

眉一拧,孟焰哼句:「你好样的。」

「呃……」龟公压低了脑袋,一副唯唯诺诺地说:「小的……不敢。」

「不敢?」彷佛听到了笑话,他冷嗤:「你干了什么,还要我明说么?」

「啊!」龟公吓得脖子一缩,登时跪下,五体投地的在地上磕头,他连忙说明:「小的……绝无做了什么令您不高兴的事。」

孟焰低头瞪着他的蠢样子,「我上回来到这儿,你究竟派了谁鱼目混珠?」

「这……这……」他略偏着头瞄了瞄四周,醉香楼的打手早已将客人和娼儿通通驱离正厅,独留他一人面对这尊凶神恶煞。

我的妈啊……

额际不断冒冷汗,他的主儿不在城内,保不了他的一条小命,这尊凶神恶煞只消一道命令说杀就杀,若真摘了脑袋,他要向谁哭去。

「那……那天,来了个孩子躲进您睡的阁楼,之后就……就……」龟公的话都还没说完,随即听见一声巨响。

「磅当──」

他抬头「啊」地张大了嘴,摆放在厅上的一座几尺高的装饰架登时砸落,「乒乒乓乓」的震天价响。

满地一片狼藉,几块碎花瓶屑滑到脚边来了。龟公瞠目结舌个老半天,说不出话。

「摆着这些古董花瓶真碍眼,破烂的赝品也拿来丢人,啧啧,是谁瞎了狗眼!」

挑高眉,头一偏,孟焰的嘴角勾起,锐利的眼眸盯着鞋尖前的一块碎片,下一瞬抬脚踢起,「咻」地──一块碎瓷片瞬间嵌入龟公的左眼,仅剎那,「啊啊──」厅堂之上,龟公凄厉的哀嚎声传遍楼内。

「啊……啊……」他抚着左眼,仍抑止不住不断喷出的血,「我的妈唷……我的妈……」

孟焰一脸寒憎地看着龟公在地上打滚,血迹染了一地,真恶。「嗟……找死。」满嘴胡诌,诓他第三回。

「哼,什么孩子,你这儿是什么地方,能随便让孩子进来?」呿,去骗鬼吧。愈来愈恼,他迈出步伐,脚下的屑渣均化为粉末,留下一道道沉敛的足迹。

拧碎一古脑儿的火气,思忖贱民就是不知死活,非等到他上门算帐不可。

走出醉香楼外,无须多久,便在几条街外眼看官差们闻风而来,几名官差骑马呼啸而过──孟焰不禁摇头笑了笑,「呵……能奈我何。」

他谅龟公没天大的胆子敢说出得罪了谁。否则,那一条贱命还会在么。

又摇了摇头,他感叹──自己怎变得善良了?

主子没回来,严总管也没找来,乔宝儿忙碌了一整日,入夜后,迟迟不敢去厨房,也不敢回房休憩,索性留在马厩,小身躯躲在角落,望着高大的骏马甩尾,有一下、没一下的都令他倍觉时间难熬。

蹲到双脚麻痹,他想着厨子大叔和元计应该已经离开,这才悄悄地离开马厩,摸黑到厨房。

踮起脚尖,探头在窗外瞧了瞧,厨房内有一盏点亮的烛火,确定空无一人,乔宝儿这才松了口气。立刻潜入厨房内,眼看门边搁着一桶半生不熟的肉和大骨头,无疑是厨子大叔备妥给他喂狗。

须臾,目光挪移至炉灶上的蒸笼,里头搁着膳食,他眼巴巴地望着却踌躇不前。

内心犹豫了会儿,神色黯然地垂首,抛下填饱肚子的欲望,他提起桶子走出厨房外。

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提着沉甸甸的重量,沿途几欲拖垮每一道步伐,抬头眼看四周昏暗,朝着府中一处鲜少人迹的座院走。

孤单的身影渐渐没入一片树丛,隐约可见前方有两盏灯火忽明忽灭,乔宝儿浑身开始发抖,愈是接近地窖,愈惴惴不安。

周遭的枝叶沙沙作响,阴风瑟瑟,他好怕……

喘了喘气,勉强咽了一口唾沫,乔宝儿在地窖外放下桶子,耳闻由地窖内传来「喀当、喀当」的声响,惊惧的眼瞳映入脚下十来层石阶,看不见幽暗的窖内有什么。

「狗有没有关着……」心脏咚咚咚地跳,顿时双腿发软,退却了数步。

赫然想起炉灶上搁着香喷喷的晚饭,肚子就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好饿……

为了早点把事情做完,他踮起脚尖,伸手在墙上摸个老半天,终于──手指勾到挂在地窖外的一盏灯。

鼓起勇气,乔宝儿提着桶子慢慢地步下石阶,彷佛来到墓地,四周阴森森,嗅闻到一股动物特有的气息,散布危险讯号。

晕黄的光线拉长了他不断发抖的身影,随着影子渐移,另一道身影也悄然无息地踏上。

冒失的小家伙就在眼前,呵呵……

盏灯,映照出一张阴沉的脸孔,人似鬼魅般亦步亦趋地跟随。

地窖内时而传出铁链拖曳着地板而刮出刺耳的声响,就在前方,愈渐清晰的景象映入圆瞠的眼瞳,不断在铁栏内来回走动的两只黑色庞然大物目露凶光,龇牙咧嘴的模样可怖。

吓!乔宝儿顿时停滞不前,两手抖啊抖,「碰!」一声,桶子落地,两头猛犬登时跃上前,前爪朝铁栏外一抓──「啊──」他惊然一叫,转身霍地碰上了堵肉墙。

惊魂未定,乔宝儿缓缓地抬头,视线定在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上之际,「刷」地,他张大了嘴,一瞬没了声音。

「喀!」

手中的盏灯掉落,颓软的身子滑坐到地面,裤裆一湿,他控制不住地失禁。「不……不要……打……我。」

孟焰偏着头,睥睨的眼神打量着这小家伙竟然还没梳洗,一身脏污,鼻青脸肿。

「猪圈里的猪都比你还干净,我怎会打你呢。」他吓着他当好玩,瞧他都尿湿裤子了。

「一条阉狗不该坐在地上。」他好心地一把将他拉起,「你站好。」如沐春风的语气,笑里藏刀,不吝啬先赏点好脸色。

乔宝儿浑身僵直,连动都不敢乱动,手紧揪着衣衫下襬,泛白的指节泄漏了他惧怕与主子相处一起。

「你怕什么?」他这张脸可受到不少女子青睐,孟焰笑了笑,「我不会吃人。」他说明自己仍有良知的一面,不是衣冠禽兽。

「至于……狗就该关在牢笼里。」孟焰笑看地窖内所设的铁栏似牢房,本来用途为教训不听话的奴才,自从养狗之后,此地成了狗窝。

乔宝儿的视线随着他而走,缓缓地回头,身后的两条黑色猛犬猛抓铁栏,垂涎三尺地舔着铁栏杆,狰狞的模样令人呼吸一窒,他浑身僵直得像根木头。

孟焰瞥了一眼地上的桶子,肉香四溢刺激了两头猛犬的食欲,瞧牠们焦躁地撞击铁栏,孟焰兀自扳起铁牢的锁扣,将栏门打开。

两条猛犬立刻来到主人的面前,摇着尾巴示好。

孟焰弯身摸了摸两头爱犬,颇自豪这两头猛犬凶狠,可在片刻之内咬住对手的脖颈,直到断气为止。

而他,总是赢家。

不禁勾唇一哂,他命令:「过来。」

乔宝儿本能地摇头,「我……我怕。」

「怕什么,有我在,狗不会咬你。」他安慰小家伙,愉快的心情显露在脸上,多么诚挚又无害。

乔宝儿心想着主子应该不会骗他,提起桶子,挪移了脚步,如龟爬似地慢慢接近。

狗好大……适才扑上铁栏的模样几乎同他一般高,怕牠们扑上身来,魂都吓飞了好几条。

水汪汪的眼眸难掩一丝乞求,他在铁栏门前搁下桶子,等着主子叫他离开。

两条爱犬就在大腿处磨蹭,孟焰盯着小家伙,剎那──恶质地松开系在狗身上的铁链,两条恶犬立刻冲出铁栏外,眨眼间,如恶虎扑羊一瞬跃起。

「啊!」乔宝儿转身抓住铁栏,「咯@、咯@」地往上攀爬,乍然,脚吃痛,他瞠然惊叫:「不要咬我──」

「撕──」布帛撕裂,裤子滑落,鞋也掉落,感受到狗咬着他的脚掌,另一条狗猛抓着他的腿。

「啊!好疼!」小脸上的血色尽失,双手紧抓着铁栏杆,身躯被狗往下拉,他使劲往上爬,求生的本能在做垂死前的挣扎。

骇然至极,双脚不断地踢,狗仍咬着他的脚不放,甩不掉,眼泪愈掉愈多。「呜呜……不要咬我……别咬……」

冷眼旁观小家伙又爬又叫,孟焰的心情颇乐。

「走开!走开!走开──」

呜……脚好疼,顾不得疼痛,他哀求站在一旁看好戏的主子。「叫狗别咬我……拜托……」水汪汪的眼眸盈满乞求,小嘴不断喊着:「拜托……叫狗别咬我……」

孟焰双手环胸,一派悠闲地倚在铁栏门边,「啧啧……」有声。盯着他光着下身,果真没种啊。

「牠们很饿。」他存心吓得小阉狗屁滚尿流。

紧攀着铁栏,乔宝儿不断哀求:「拜托……叫狗不要咬我……呜呜……我怕……不要咬我……拜托……」

孟焰无动于衷。「要命就自己往上爬。」

乍然,乔宝儿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力量,咬牙往上爬高了些,右脚掌顿时从狗嘴里滑脱,小身躯就攀挂在铁栏杆上,浑身猛打哆嗦。

殷红的血一点一滴地泛流,激起两条猛兽嗜血的本能,粗壮的身躯不断撞击铁栏杆,一会儿跃起猛扑、猛抓,耗时了半晌,仍未歇。

「走开、走开……不要咬我……」吓破了胆,乔宝儿使劲又往上爬高了些,小脸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过足了瘾头,孟焰笑了笑,一脚将桶子踹倒在爱犬的身边,吸引牠们的满足口腹之欲。两条猛犬登时转移目标,饥肠辘辘,索性趴在地上,一口利牙撕扯着到嘴的肉和大骨头。

「我真善良。」孟焰不禁摇了摇头,差点为自己感动得痛哭流涕,「放你一马了。」说罢,他径自走人。

主子说走就走,乔宝儿张口就喊:「别走──」

孟焰回头。

「我好怕……」他哀求。

一脚踹远了地上的盏灯,火光在一瞬间熄灭。

瞇缝着眼,视力依然不受阻碍,颀长伟岸的身影拾阶而上。

主子将要消失在尽头,脚下不时传来两条恶犬啃骨头「喀滋、喀滋」声,乔宝儿声嘶力竭地喊:「别、丢、下、我──回来──回来──」

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孟焰步出地窖外,回荡在脑海的求救似晨钟,「匡」地击在心版上。剎那,他回头,一脸好生困惑为何止住步伐?

「回来……别丢下我……拜托……别丢下我……」

细碎的哽咽拂过耳际,小家伙在漆黑的夜里求助,而他站在无情的边缘地带踌躇。

一条阉狗的死活如同踩死一只蝼蚁,不痛不痒,何须理会。

哼了声,孟焰凛着脸色,不再驻留。

地窖内,乔宝儿的一双小手紧攀着铁栏杆,四周黑暗,氤氲的眼眸望着前方的一道光,「别走……」仍奢望主子回头救他脱离险地。

「回来──」

起了个大清早,仆佣们走出房外,正纳闷小宝儿今日怎没来清夜壶。大伙儿招呼几句,眼看小狗子也步出房外,须臾,连严总管都来了。

怒气腾腾,严总管率两名家丁,前来处罚小宝儿。

「这家伙肯定又睡过头,天蒙蒙亮的时候没瞧见人影,茅厕也没清洗,他好大的胆子,以为到主子身边伺候就不用干这些事了么,呿!天底下哪有这等便宜的美事会落在他头上,等他重新投胎再看看有没有这福气!」

紧握着五尺青毛竹板,严总管找人算帐来了,大伙一看即知那脸色差到极点,为了凑热闹,众人纷纷围上前来,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

「小宝儿还赖着床?」

「小狗子,你怎没叫他起床?」

「快去叫,他完蛋啦!」

大伙你一言、我一句地催促,小狗子顿时傻了眼,眼看严总管怒吼:「快叫那兔崽子起床,好样的,睡到现在……是死了么!」

「啊!」

小狗子惊然一叫,凸瞪着眼,发抖的手指着前方,连连口吃:「有……有……有……狗!」

一头黑色的庞然大物来到座院闲逛,牠骤然停止,满脸横肉,目光凶狠,龇牙咧嘴地盯着一群人瞧。

大伙儿也回头瞧着牠,「唉唷……我的妈!」

危险来到,一群人跑的跑、跳的跳,回房关上门窗的人也不少,留下家丁和严总管怔在廊下。

打哪儿来的狗?

脑筋转着问号,下一秒,随即想到是府中可怕的恶犬。

「真他娘……婊子养的,狗会咬人,快闪!」

严总管一吼,转身就要躲到小狗子的房里去,怎知小狗子拴住了门板,打死都不让狗冲进来。

「好可怕……好可怕……狗没系着铁链……」他抵着门板发抖,一脸惨绿。

严总管一脚踩在门板上,随手丢了青毛竹板,两手抓着门,猛使劲地拉──「快开门!快开门!」他叫了叫、踩了踩、踹了踹,急嘛快急死。

两名家丁各自跳上栏杆,抱着柱子往上爬,能爬多高算多高,真他娘的……狗会咬人,六亲不认,只认主人。

严总管左瞧又瞧,紧张兮兮,怕得要死。

无路可逃,他立刻拾起地上的青毛竹板,回过身来之际,一头庞然大物飞也似地扑上身来。

严总管瞪大了眼,下一瞬,他哀嚎:「啊啊啊──」

狗咬住他的手,摇头甩啊甩地,一瞬甩掉了青毛竹板,下一秒,牠拖着咬在嘴里的物体走。

严总管被拉着跌往廊下石阶,沿途「咚咚咚」地摔得头昏眼花,仍没忘张嘴高呼:「救命啊……救命……」

「严总管,您挺着──」

两名家丁也张嘴大喊,但谁也没有勇气滑下柱子去救人,万一恶犬转移目标咬人就糟了。

无须多久,整座府中搞得鸡飞狗跳,一头黑色猛犬所到之处,猪舍的猪慌乱,又嘶又叫地围挤成一团;马厩里的马匹抬腿嘶鸣,不一会儿便惊慌地跃出栅栏,一一投奔自由。

严总管叫得震天价响,不断喊:「救命──」

此事惊动了黎生,他赶忙跳下床打开房门,随即被入眼的景象给愣怔在房门口──严总管是吃撑了跑去放狗出来,才被咬?

风和日丽,一头恶犬拖着严总管经过,简直像散步似地到处晃荡,难得牠这般悠闲。

也难为了严总管……想不开?

黎生仍愣着,想不透这问题。

然,忽略了恶犬拖着严总管一道上拱桥,再经过鸟语花香、满园柳绿的座院,便来到主子休憩的主楼──「外边真吵……」

孟焰挺身,抬手拧了拧眉,下一瞬,他咬牙瞪着门外。「哪个该死的家伙在门外鬼叫!」

气冲冲地下床,他随手捞来衣袍披上,一瞬打开了房门。

「你们在干什么!」他怒吼。

众人纷纷丢下木棍,心想完了……惊动了主子。

「爷……是……严总管在叫,咱们大伙儿想帮忙。」

几名仆佣纷纷往旁边闪,其中一个名叫阿良的手一指,让主子瞧清楚严总管被狗咬。

严总管躺在地上哼哼唉唉,「我的手……唉唷……」

狗始终没松口,牠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前爪抓着严总管的衣裳,后腿压在严总管的身上,满嘴血迹和唾沫泛流,牠等着听主人的命令说松口。

孟焰怔了怔,府中的奴才聚集在房门外,他瞥了眼地上的木棍,「你们想转移牠的注意力?」

「是。」众人嗫嚅着唇,小心翼翼地回话。

黎生站在不远处,脸上毫无表情显露,旁观这一切发生。

府中的狗只听主子命令,一旦获得自由,便有攻击性,逮着猎物就会找上主子,似讨赏。

呵,他憋着笑,仍想不透严总管去地窖找死么?

严总管饱受委屈,又唉了几声,有气无力地告状:「爷,不知府中那个王八把狗放出来,我一早就被狗咬,疼得老命都去了一半……」

「就是说嘛,严总管好可怜……」银翠马上为严总管叫屈,「一定是小宝儿昨儿喂狗,之后放牠出来了。」虽然,她不知小宝儿如何办到,但是府中奴才们皆知狗凶恶,谁有胆子放狗出来。

除非是主子……不过,主子放狗出来的时候,人会在地窖附近训练狗,从无意外发生。

「小宝儿第一次喂狗就干出这事,他心地真坏!」一定是报复严总管打过他。想了想,小宝儿还在睡呢。

银翠还想接下说,眼看主子的脸色铁青,她立刻闭嘴,垂下头,须臾又说:「请爷息怒,奴婢放肆了。」

孟焰锐眼一扫,咬牙磨了磨,冷哼:「放狗的王八……就站在你们眼前。」

闻言,众人哗然──「谁是王八?」

「在哪儿?」

仆佣们纷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伙互相瞧个老半天,没有见到谁的脸上写着王八两字。

「阿良的老婆没偷人。」长工范阿猫立刻说明,把关系撇得清清楚楚。

秋莲也解释:「我可没红杏出墙,我家那口子张顺不是王八。」

除此之外,在场的仆佣们尚未娶妻或嫁人。

有人提出质疑:「啊,该不会是严总管……他娶了几房妻妾呢。」

阿良登时跳出来对众人宣布:「严总管的妻妾也守本分啊,不然,早就被休了。」

顷刻,主子的房外鸦雀无声,唯独严总管还躺在恶犬身旁苟延残喘地哼哼唉唉。

他说了句:「王爷……尚未娶妻……啊!」狗一咬,手臂真他妈的疼!

孟焰一脸呈现铁灰,双手环胸,目光狠戾,浑身杀气腾腾──「好样的,你们骂的王八就是我!」

大伙儿一瞬间张大了嘴,那吃惊的模样宛如池塘里养的锦鲤,嘴一张一合地,心想完了……

第八章

攀在地窖铁栏杆一夜,喊到声嘶力竭,都无人来救他脱离险境。

黯然的眼眸依旧望着地窖外,洒进的阳光驱逐了黑暗,脸上的泪痕已干。

不再哭泣、不再求助,渐渐明白自己比条狗还不如,奢望是多余,敛下眼,终于看清了腿间少了一块肉就不能称之为人。

狗在咬他的鞋子和裤子,似有新玩具一般;又抓又扯,甩至远处,须臾又去叼回。

「如果被咬死……就再也无法为四娃、五娃绑头发,我想带她们去拔花,赚钱回家呢。」

二宝、三宝会围着他,抱着他的大腿黏着,不断开口叫哥哥。

乔宝儿在剎那间露出了一抹笑,眼角迅速滑下两道湿意,他用自身的残缺来缝补一道希望,即使坑坑疤疤,希望依旧成圆,没有碎。

紧闭着眼,乔宝儿松手滑下身子,赌上了一口气,不再惧怕身上会多出几道缺口,再疼都受过了。

猛犬骤然回头,嘴上叼着一只破鞋,凑近眼前的物体嗅了嗅,气味相同,牠没松口咬人。

乔宝儿紧贴着铁栏杆发抖,屏息等待好一会儿,意外地没受痛,才撑开眼。

小脸青白交错,以为狗会再咬他,可牠趴在脚边啃着鞋,连瞧都没再瞧他一眼。

悄悄挪了挪身躯,他弯身欲捡起落在附近的裤子,猛犬剎然回头,凶狠的目光瞪着,由喉咙发出低沉的警告。

乔宝儿倏地浑身僵硬,连动都不敢乱动。

「呵。」孟焰带着一条猛犬来到地窖,不禁感到意外,「你有胆子下来?」眼角的余光一瞥,孟焰眼捷手快地一把揪住狗项圈,阻止身旁的爱犬企图扑上前咬人。

孟焰好生吃惊,另一条爱犬无动于衷,牠回头抓来裤子,就趴在小阉狗身边咬着玩。

「牠没再咬你?」

「没……没有。」乔宝儿低垂首,厌恶看到主子的情绪不断在心里发酵,蓦然,他想起小狗子的提议,偷了东西离开这里。

偷东西……

心头一阵慌,他揪着衣衫下襬,不断往下扯,试图遮掩下身的残缺。

耳闻一阵铁链声响,脚边的狗起身离开,同时叼走了他的裤子、鞋子。乔宝儿悄悄地回头一瞥,主子正在关铁栏门。

「你还不走?」那一身脏,该去洗干净些。

霍然,脑海一闪而逝他洗澡的画面,扣上锁,他偏头,阴鸷的眼神盯着他隐隐发颤的两条腿,膝盖以下血迹斑斑,膝盖以上……

放肆的视线落在他颤抖的指节正遮掩了私处,孟焰躯上前,探手一抓,「匡」地,将他的手腕压制在铁栏杆上。

「刷!」乔宝儿一瞬惨白了脸色,嗫嚅着唇,发不出梗在喉头的声音,欺压而来的男性躯体似座铁墙,鼻端渗入一股特有的残酒余味,猝然──眼前的男人和脑海的一道模糊影像重迭,低抽了几口气,他瞠大了眼,赫然惊觉胸前一凉。

孟焰低头,继续挑开他的衣扣,噬人的眼眸迎上他惊骇的眼瞳,嘴角轻轻一勾,笑问:「你让人玩过了没有?」

霍然,浑身凉透。

「没有、没有!」乔宝儿猛摇头,试着推开身前硬邦邦的胸膛,「放过我……放开……」他饱受惊吓地求饶。

孟焰不理会他的抗拒,存心戏谑,发烫的掌心顺延着锁骨缓缓侵犯,禁锢在怀的躯体抖瑟不已,放肆的指尖触及他平滑的私处,一瞬,眉心倏地拧紧,好生疑惑──思忖他不男也不女,着实缺乏令他疯狂的渴望,却引发了令人欺压与宣泄的念头。

多么矛盾……

抬眸睇凝他一脸瘀青且脏污,连着几回任他捉弄得惨兮兮,如今……还不想放过。

乔宝儿怕极了主子恐怖的对待,别开视线,暗自压抑一股猛然涌上心头的厌恶感,眼角的余光瞥见铁栏内的猛犬互相撕扯破烂的裤子,「那是我的,是我的……」

他需要它遮掩丧失的尊严,即使比条狗还不如也不能让人看见他身体的残缺,不然下辈子无法投胎。

忽地,双脚被岔开,抵着坚硬的物体。

瞠然的当口,整个人被主子托高。

孟焰撩开衣袍下襬,挺身进行侵略,欲望一瞬贯穿他的体内。

「啊──」

惊惧的眼瞳瞬间逼出滚滚泪水,模糊了在身上制造痛苦的主子,乔宝儿失声叫喊:「我不是狗、不是、不是──」

双手不断推着,企图唤醒恶劣的主子,「放开我、放开我──」

荏弱的躯体随着主子激烈的摆动而震响了铁栏杆,空旷的地窖内回荡着低沉的喘息,以及一声声愈来愈瘖哑的悲泣。

「我不是狗……不是狗……

「不是……狗……

「不是……」

渐渐无力挣扎,他一口咬上主子的肩头,彷佛泄恨般,须臾尝到了满嘴血腥的滋味,凝聚于心的痛却不减。

「芙蓉……」早已丧失心智,孟焰低唤出长期以来不为人知的一面,想要的岂只当哥哥而已……

黎生按以往的惯例,身后领着一群人,前往主子的阁楼──途中,大伙儿小心翼翼地捧着价值连城的艺术品,这都是经由外地运来的一批美玉,每每总要经过主子的鉴赏,才会送入宫里。

由于皇宫贵族们近来流行佩戴玉饰,形成一股风潮,为求手工精巧及细致,主子曾在苏州招揽了一批琢玉匠,将由新疆和阗所开采的上等玉石运至南方,经过琢玉匠的巧手精雕细琢,逐一呈现一件件价值不菲的玉石精品。

由于制工繁复,以及耗费不少人力、物力,精致的艺术品鲜少流于市面,可谓一物难求。

达官贵族们趋之若鹜,熟知孟王爷并非空有头衔而无所是事,人是孟太后一手拉拔大的,其出生来历说来曲折。

孟太后曾因一场政治迫害被打入冷宫,且摘除后位,期间,她养育一对由宫女所生的儿女。几年后,因帝王驾崩,其弟继位,于是恢复了孟氏的名分,同时也册封头衔给孟氏的养子。

碍于其身分乃庶出,难免私下遭人非议,导致孟焰不得干预当朝政事。所幸他也毫无野心,对朝政漠不关心,倒是挺热衷于皇室的经商营利。

当朝君主与一干臣子们纵情于声色犬马,为讨帝王欢心,臣子们投其所好,尽是想些劳民伤财的主意;采矿石,征发大量兵士和工匠,修建「万岁山」。

为时不算短,造成了「良工属集京师,工巧则推苏郡。」这一现象。

然,孟焰颇有经商头脑,懂得顺应时势,从中获取利益──无疑地,他早已掌控不少皇室贵族们的经济脉络,深谙此道,再光明正大地将银两赚进自己的口袋。

外传,他玩物丧志……呵,勾唇一哂,孟焰站在窗边,神情若有所思。

缓缓地回头,阴鸷的视线并未落在精巧玲珑的古朴美玉,露在屏风之下的一截衣袍吸引了他全副的注意力。

丢置于地上的小家伙昏迷不醒,经过一日一夜,他竟没将他丢出房外,怎愈来愈良善了?

「黎生,到外边随便找位郎中过来。」

等候这道命令已久,主子终于正视这问题,总不能让人死在房里。「要属下将他带走吗?」

话落,立刻迎上一道很利的目光,黎生依旧面无表情。

脸色一沉,孟焰问:「怎么,你的话变多了,因为舍不得?」

「不是。」

房内,气氛顿时凝窒,时而传出低浅的嘤咛:「我不是狗……不是……」

眉一拧,孟焰略显不耐地轰人,「都出去!」

「是。」

黎生旋身,率着众人步出房外,如来时一般,不着痕迹的心绪始终没有显露于脸上。待走得远了,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浅笑,暗忖桌上的酒原封不动,主子昨夜未沾杯,如何入睡……

约莫半个时辰后──「郎中,把地上的小家伙治治。」孟焰面无表情地命令,兀自观赏捧在手上的一座玉石盆花。

检视其片雕的手工精细,花开富贵的枝叶一片片栩栩如生,陶瓷盆内缀满五彩碎玉,衬托出翠玉叶片和紫水晶花瓣的美。

苏州玉作注重神态、图案精美,琢玉匠们不愧精研镂空花和勾花的手法。

他发出一声喟叹,心思仍惦着──躺在屏风后的小家伙可别一命呜呼,他们之间还有一笔帐要算,小家伙好大的胆子敢咬人,多么值得嘉许那过人的勇气以及……哀悼勇气维持不久。

郎中愣了下,深感莫名其妙地被揪来治病,站在身旁的男子力大无穷,上街见人就抓。

郎中惊魂甫定,「这……个人受伤……」一看即知遭受虐待,额头瘀青,颊边血迹斑斑,右手红肿,连一双脚都有撕裂伤。

他摇了摇头,时有耳闻高官显贵凌虐奴才,昏迷中的孩子不过十来岁……

郎中深感同情,探手欲掀开那覆在下半身的衣袍,忽地──传来一声警告:「我可没叫你看些不该看的。」

狠戾的目光射向那该死的手,孟焰瞪着郎中一瞬缩回,他很满意地勾唇一哂。

「把他的伤治一治,人若死了,你就别想踏出这里。」撂下话,他旋身踱至床沿,又下命令:「黎生,派人提桶水来,把小家伙弄干净。」

身旁的男子一走,取而代之是身后笼罩着一股庞大的压力,郎中不敢迟疑,立刻动手打开随身药箱,取出些迭打损伤的膏药,佯装作势为病患把脉,他不过是个半调子郎中,略懂皮毛而已。

摸了许久也不知病人会不会一命呜呼,低头观察他脸上血色尽失,微启的唇发出喃喃呓语,时而拧眉,显露一脸痛苦的表情。

郎中好生同情,很自然地开口求情:「他需要休养……禁不起打……」

孟焰一派慵懒地躺在床侧,唯我独尊地放话:「我高兴吓他。」谁有胆子说声不,他倒是还没听过。

打了呵欠,敛下眼眸,不甚在意浪费了一件质料上等的衣袍,覆在小家伙身上聊表他施舍一点善意为他遮丑。

不一会儿,睁了眼,瞧严总管派银翠来善后,孟焰命令:「把他擦干净些,谁敢动那件衣袍,休怪我扭断那双手!」

喝!

严总管和银翠面面相觑,颇吃惊主子的哪根筋没接好,错乱了么?

「快擦。」

严总管推了银翠一把,她登时回神,立刻蹲下身子为乔宝儿擦拭净身。

眼看他浑身伤痕累累,八成是放狗的时候被咬……活该。昨儿,大伙儿忙得团团转,光是找回四散的马匹就花费不少工夫。

她才不信狗是主子放出铁栏外,否则小宝儿怎会被主子给逮来房里教训一顿,弄得人奄奄一息了。

须臾,一桶清水变得污浊,银翠起身告退。

严总管仍留下观看这诡异的现象,黎生抓回的郎中正小心谨慎地为小宝儿包扎伤口,他回头偷瞄着主子状似睡着……乍然,倏地眨开的眸光迎面射来。

严总管呼吸一窒,由齿缝间挤出几个字,「爷……还有何吩咐?」他的反应快──为主子设想:是否要将小宝儿给拖出去,省得躺在这儿碍眼。

「去端些吃的过来。」

出乎意料之外的吩咐,严总管愣了好一会儿。

「还不去?」脸上透出一丝愠怒,孟焰瞧他的手捆得像肉粽似的,就那点小伤……呿,不中用。

「以后,喂狗的差事由你包办,小家伙要干什么,没你的事。」闭上眼,他懒得多瞧严总管吃惊的蠢样。

「……是。」恭敬地倒退数步,严总管离去前敢怒不敢言;心下怨恨小宝儿好歹毒的心地,放了狗咬人,导致大伙儿一时失言,惹得主子不爽快。

真他娘的……倒霉!

片刻后,黎生领着郎中离去,留下假寐的主子兀自厘清失常的行为。

踱下床,孟焰蹲在小家伙的身旁,探手扳过那惨白的小脸,他困惑地睇凝许久,思忖是否玩出兴致来了。

渐渐凑近,微弱的呼吸轻拂过脸庞,他确定胆小没种又冒失的小家伙有多喘两口气活着,「怎不睁眼来瞧瞧,我大发善心将你留下,没弄死……」

桌上搁着膳食,孟焰未动分毫,紧闭的房门,严禁打扰。

窗外的天色渐渐昏暗,静谧的室内有两道模糊不清的身影,保持不变的距离,一个侧躺在床,另一个瑟缩在地上悠然转醒。

眨了眨眼,意识尚不清,乔宝儿感到有些冷,随手将衣袍揪来胸前,感到下身一凉,喝,他惊喘了一口气,倏地瞠大眼眸,记忆顿时回到主子欺负他的那一刻──股间隐隐泛疼,鲜明的五官轮廓印在脑海,他止不住浑身发颤,低喃:「我不是狗……不是……」

衣袍渐渐往下拉,覆住被人当条狗般糟蹋的下半身,别人弄疼他,只因一条命比小蚂蚁还轻贱。他挺身试着爬起的之际,牵动了脚掌发炎的伤口。不禁拧眉,探手抚摸那一阵阵抽疼。

惊慌的眼瞳望着四周,藉由窗外洒进的光线判断自己身在何处,不陌生的房里有着男人的气息。盯着床上的黑影,心下一惊,身体自然地往后挪移再挪移,本能想逃出这里。

「呵,你醒来就想逃了?」

浑身猛地一颤,他光是听闻主子的声音,三魂就飞了两魂。

不顾双脚有多疼,小身驱挣扎着挪出屏风外,眼巴巴地望着房门,彷佛无尽头,不禁浑身冷汗直流,仍挣扎着前进。

孟焰踱下床,来到小家伙身后,折腰握住他的脚踝,施力一扯──「啊!」乔宝儿滑到主子的胯下,瞠然不已。

孟焰俯瞰他的小脸,在昏暗之中显得特别惨白,「你见到鬼?」

乔宝儿摇了摇头,立刻翻身爬出主子的范围;不在乎受耻笑,但怕极了跟主子共处一室。

孟焰怔了怔,见他爬得远了,留在脚边的衣袍很醒目地证实小家伙怕他怕得要死!

哼,他揪起衣袍抛到小家伙身上,精准地从头覆盖。「别爬了,我不信你还有多少力气。」

孟焰随即点亮室内灯火,一回头,见小家伙正拉下衣袍,露出那憔悴的小脸。

「你变成哑巴了,不回话?」

仰起小脸,布满惊恐的眼神飘忽,他又回头望着房门,思绪飘向门外──不知厨房的炉灶上是否还搁着厨子大叔给的膳食。

内心的渴求渐渐驱逐一抹残影,饥肠辘辘,他细碎的低语:「大叔,我还没有拿药……」敛下眼眸,看着右手包扎完好,就想起厨子大叔待他的好。

他总是没把事情做好,抚着右手,乔宝儿缓缓地抬眸,迎视主子阴沉的脸,嗓音瘖哑地问着:「您……会不会……踩断我的左手?」伤痕累累,好生担忧,主子接下踩断他唯一完好的右手。

他在发什么蠢?

孟焰动手夹了一碗满满的饭菜,端至小家伙的眼前,略施一丁点的善意,声明:「你怕什么,只要手脚干净,我就不会把你的骨头拆了。」

「真的吗……」他从未偷东西,却被诬赖……

「当然是真的。」

孟焰勾唇一哂,破天荒地哄一条阉狗,「小家伙,吃饭。」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接二连三赏给小阉狗好脸色看。以往,他见多了阉狗的嘴脸,甚至在饭里下毒……呵呵,人的运势一旺,风水跟着轮流转。该死的阉宦一个个都受他报复,送进牢里扒了皮。

「瞧,你没惹恼我,我也没摆架子不是吗?」他蹲在他身前,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视线落在他衣袍外的两条腿,出乎意料之外──小家伙的用途不少,既能泄恨,也同时满足了脑海的残念。

乔宝儿怯生生地伸手接过碗筷,心里明白主子一扫阴霾的笑脸之下,将他当条狗般的给予施舍。

仍需要这一碗冷掉的饭菜,他头狼吞虎咽地扒饭入口,塞了满满的饱足感,厨子大叔烹煮的美食滋味依旧不减,心里暖暖的,无形地驱逐由身旁散发而来的寒意。

孟焰睇凝着他,由心窜起一丝窃喜,小家伙真好拐──只须用一碗饭就消弭了对人的戒心……够蠢!

第九章

「小宝儿,我真羡慕你啊,严总管现在都不会来找你麻烦。」小狗子忙着扫落叶,时节入秋,满园飘零,他显得有些落寞,回想当初被送进府里也是这时节。

人没有小宝儿幸运,想想他现在升了些地位,在主子身边伺候着,大伙儿嘴上都收敛了些,以免小宝儿在背后捅人一刀,向主子告状。

眼见四下无人,他蹭到小宝儿的身旁,小声问着:「小宝儿,主子找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那房里……」话说一半,纯粹点醒小宝儿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

乔宝儿回过身来,踉跄了数步,刻意与小狗子保持些距离。

惊慌的小脸左顾右盼,他怕主子神出鬼没,宛如惊弓之鸟,惴惴不安地回话:「我没看仔细……」

他总是低垂脑袋靠近主子;端水、拿衣裳、伺候用膳、听候吩咐;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双阴鸷的眼眸,那上扬的唇似笑非笑,噙着一丝令人难以解读的意味。

太过清晰的轮廓盘桓于脑海,他试着遗忘主子在他身上制造的痛苦,也将洗干净的衣袍归还,主子不收,很干脆地打赏给他。

饱尝夜里的恐怖梦魇,他将衣袍收到衣柜的底层,以其它衣裳掩盖了心灵的伤,没有人看见他被丢在地窖,被欺负……没受到他人的取笑,他可以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蹲下身子,小心地捡拾几片残叶,树丛外有小蚂蚁窝呢,他发现好些天了。

掏了掏口袋,他特地跟厨子大叔要一点点糖粉给小蚂蚁,拍了拍口袋,惊喜于几只小蚂蚁围上前来搬食。

乔宝儿笑了笑,顿时忆起和弟妹们在田园里拔草的情景。

「你笑什么啊?」小狗子好生纳闷,时至晌午,小宝儿便回到猪舍、马厩做分内工作,一副挺开心的模样,他疯了不成?

愉悦的笑靥一瞬间瞬迷惑了小狗子的心智,这么久以来,他从不知道小宝儿笑起来这般好看。

「我喜欢小蚂蚁。」

他拾起扫把、畚斗,一瘸一拐地继续打扫座院。

趁黑夜尚未来临,他紧紧抓住白昼的每一分、每一秒,心思搁在愈养愈肥润的猪只身上,也喜欢与高大壮硕的骏马为伍,为牠们刷洗,梳理鬃毛,做得再累都甘之如饴,他只求入夜后能尽快入睡。

乔宝儿每走一步,脚掌的伤处磨到了鞋,隐隐犯疼。

裤子的口袋里放着厨子大叔给的药膏,他每天擦,始终不见好转。

也许是鞋子沾了水、泥沙等秽物,感染了伤口持续发炎。忍着痛没说,他怕再给厨子大叔添麻烦。买药要花钱,元计帮忙跑腿,曾叮咛过要他小心些,别再弄出伤口,厨子大叔须养活父母,要存银两足以在将来开一间食肆。

「小狗子,今日,我满十四岁了呢。」他想些开心的事,「厨子大叔要做一块小糕点给我,我分给你一半。」

小狗子撇了撇嘴,「我才不希罕吃糕点,咱们要自由,有了银两,还怕没东西吃么。」他怎这么笨!

「只要手脚干净,我就不会把你的骨头拆了。」

低沉的警告猝然响起,乔宝儿脸上的笑容一瞬消失。

不由自主地,紧握扫帚的指节发颤,他垂首闷呼:「我不敢偷东西。」

小狗子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扫上凉亭,实在火……

「你这犯贱的笨家伙!你想一辈子低三下四的当别人的狗奴才,我才不要!」

扬手「啪!」地甩掉扫帚,跳上跳下地用力踩了踩扫帚柄,发泄一股怒意后,他不禁思忖小宝儿一定是伺候主子有不少好处可拿,才会这般出尔反尔。

哼,头一撇,怨懑的目光瞪向那抹身影,他一定要搜出小宝儿究竟拿了什么好处!

三更半夜,一顶轿子停在王府外,黎生上前掀起轿帘,恭敬地等候带着三分醉意的主子下轿。

孟焰慢条斯理地步下轿,显露一脸索然无味的神情。

应邀出席朝中大臣的生辰寿宴,期间饮下一杯又一杯的美酒佳酿,大啖山珍海味,如花儿般的美女伺候在旁……无聊。

都是一群想巴结他的家伙,「呵。」孟焰的身形晃了晃,一把揪来黎生的领口,凑近问道:「黎生,那老家伙有意攀亲,你可有瞧清楚他的掌上明珠是什么德性?」

黎生面无表情地回话:「没瞧清楚。」

五指一放,孟焰推开贴身侍卫,瞬间恢复一派凛然的模样。

放眼望入大门内,幽深的府邸不啻是一座作茧自缚的牢笼,他不禁摇头自嘲:「我这人放荡,竟然还有不知死活的家伙妄想将女儿送来……呵呵。我疯了,有人比我还要疯……」

跨入门内的步履稳健,他头也没回地下命:「黎生,今夜别守在我房外,你去休憩,别跟来。」

闻言,黎生止住步伐,深邃的眼眸渐渐蒙上一层暗色,无声的低语随着一阵夜风飘向各个角落──主子没疯,只是饱尝寂寞……

轻推开佣人房,他找上了小家伙。

勾唇一哂,存心让小家伙先喘口气度日,他可真委屈自己每日瞧他笨手笨脚的伺候,那僵硬的四肢动作在在显露了内心的惧怕。

而他,忍着没找他麻烦,万一把小家伙给吓破胆,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可见自己多良善……呵。

他偏头睨了一眼另一床上的人毫无动静,视线再度调回,愈来愈趋近的脸庞感受到均匀的气息吹拂,小家伙的嘴微启,兀自睡得沉。

孟焰抬手以指尖轻刷他浓密的眼睫毛,颇诧异他有这么毫无防备的表情。

赫然──大手一掀,扛起熟睡中的小家伙,忽略了小手松脱了一块小石头,孟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顿觉浑身不舒适,乔宝儿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晃然的影像浮掠而过,下一秒,「啊!」他双目圆瞠,吃惊得合不拢嘴。

「醒了?」

彷佛扛着一袋沙包,孟焰轻笑不止──闷了整夜下来,就属现在最愉快。

「碰!」

抬脚踹上门,同时间,孟焰随手抛下了小家伙。

乔宝儿跌在地,一道凉意由背脊蔓延而上,他惊恐地望着主子似笑非笑的神情,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挪移。

孟焰逐一挑开身上的衣扣,瞇缝的眸光闪烁,浑身窜烧烈火,沿着一条导火线迅速蔓延至小家伙身上。

真热。

抛落外袍,他步步逼近小家伙,「你怕什么,我不会吃人。」

乔宝儿挪至桌子附近,探手摸到一张红木古椅,立刻抱得死紧,连忙缩起双脚,他怕极了主子又将他当狗一样地对待。

「走开……」他哀求。

「这是我的房。」

孟焰折腰揪住他的裤管,「刷」地,一把扯下。

下身一凉,浑身血液也随之冻结。

他猛摇头,惊惧的眼瞳映入主子愈渐凑近的脸庞,温热的气息混着浓郁的酒气,欺压而来的体魄几欲将他灭顶。

脚踝一紧,乔宝儿整个人一滑,红木古椅瞬间脱手,「喀」地,似敲上了墙。

「不要──」他惊然一叫,整个人往后一仰后脑杓撞上地面,下一瞬,意识显得昏昏然。

失焦的眼眸抓不住任何显明的物体,唯有鼻端渗入主子人的气息,刺激了身体官能的运作。「放开……」

孟焰悬宕在他身上,大掌扣压住他挣扎的双手,强健的腿岔开了他的,下腹的灼热磨蹭着他的私处,愈来愈硬挺的反应急欲寻求他的柔软包覆。

果真疯了。

迫切地撕扯下身的束缚,欲望在瞬间埋入紧窒的体内。

「啊──」

尖细的叫喊闷在一具坚实的胸膛压得彻底粉碎,零零落落地飘零、回荡于黑夜帏幕。

一双小手试着推拒压在身上的实体,他的渺小撼动不了他的强悍,随着身躯一阵剧烈摇晃,他破碎的呼痛始终不减。

「放开……我好疼……」

「好疼……」

「疼……」

孟焰置若罔闻,噬人的眼眸在黑夜捕捉一道晶莹的泪光,然,失控的行为再也无法抑止──怀抱一具稚嫩的身躯,为寂寞的灵魂排遣了漫长黑夜,淋漓的汗水浸染了怀中的小家伙,孟焰在意识迷离之际,捧着那泪湿的小脸,落下一道轻声安慰:「别哭……」

房外,小狗子蹲在墙边一隅,手摀着嘴,因震惊过度而瞠大的眼瞳盈满不可置信,终于……恍然明白──小宝儿和主子竟然是这种关系。

难怪他能有好日子可过。

须臾,小狗子偷偷摸摸地踅返回房,躲在棉被里,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必须防止,小宝儿迟早会出卖他……

日上三竿,乔宝儿瑟缩在角落,紧抱着屈起的双膝,布满惊慌的眼眸定在一道大型屏风。

房内,残留混浊的气息,由窗外洒进的光线在不远处划出一道明亮与黑暗的分野。

偏头凝望房门,他心下明白严总管候在房外,而他在门内等待主子起床。

屏风后毫无动静,他渐渐地垂下头,靠在膝盖的小脸憔悴,敛下眼,同时也试着忘却昨夜发生了什么。

半晌后,安静的房内传出动静,一道身影踱出屏风外,孟焰光裸着上身,仅着一件长裤,视线一扫,梨木折迭盆架上已搁着盆清水,是小家伙每早会做的事。

人呢?环顾室内,搜寻到角落的一抹身影,孟焰踱上前,抬脚要踹醒他之际,瞇缝的眼映入那一双沾了土的光脚丫,他瞬间怔忡。

小家伙还没回房?

探寻四周,瞥见昨夜脱下的衣袍皆整齐地折迭在椅子上。

小家伙有自知之明,别以为染了他的气息就能拿乔,那副身躯是仅供他发泄。

蓦然,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惑,他蹲下身子细凝他的侧脸,称不上漂亮的五官毫不吸引人的目光,年纪尚小,两人起码相差六、七岁。

犹记得掌心下的触感瘦弱,渐渐聚拢眉头,拧出了好大的问号──他为什么这么瘦?

扛在肩上的重量颇轻,怪哉……他还不至于吝啬到连一顿饭都给不起奴才。

「严总管!」骤然一吼,下一秒,满脸怒容迎上赫然仰起的小脸。

吓!

乔宝儿连连口吃:「我……我去……拿衣裳。」沿着墙面站起,紧张兮兮地挪移出主子的面前,他一瘸一拐地走入由屏风阻隔的内室。

严总管在房外喊了声:「爷,有何吩咐?」

猛地拉开房门,「去端膳食过来!」孟焰没好气地命令。

「我这就去。」

严总管三步并作两步走,频回头,颇恼那害人不浅的小宝儿怎骗他主子尚未起床,存心令主子以为他服侍不周……他娘的,小宝儿在主子的身边伺候就搞鬼!

「碰!」

甩上门,孟焰殊不知来到身后的人吓了好一大跳。

乔宝儿踮起脚尖一瞬把衣裳披在主子的肩头,便慌张地走到椅子旁抱起一迭衣裳。

「我……去洗衣裳。」低着头,他忍着脚疼,刻意与主子保持些距离,小手开启门扉的剎那,终于──松了一口气。

孟焰在门口盯着一抹瘦小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远,披挂在肩头的衣裳落地,小家伙今日忘了伺候他套上衣袍……

一瞬,抬脚踹上门,不禁咬牙恶咒──该死的奴才!

「黎生,派人备妥马车。」丢下话,孟焰直往地窖的方向走。

黎生当下立刻明白,主子要上赌场──斗狗。

此娱乐最初乃由一般地痞或市井小民所发起,由于两狗相争、撕咬对方几乎致死,性质残暴血腥,参与赌博的饲主须冒着丧失爱犬的风险,但这活动所带来的巨额赌金也往往令人趋之若鹜,争相投注。

渐渐,有些斗狗场地演变成权贵们才玩得起的娱乐活动。

想当然耳──涉足场所的无非是一些纨裤子弟,物以类聚。主子声名狼藉,毫不在乎外界如何批评。

黎生淡然一笑,默默地看着主子放荡的行为已久,早已心知肚明,这一切不过是幌子罢了。

片刻后,黎生和两名家丁在府邸外恭候着,迟迟未见主子出现。

孟焰由地窖内放出两条黑色猛犬,所经之处,两头庞然大物皆在自己的掌控范围。

蓦然,他在马厩附近捕捉到一抹小身影,瞧他一瘸一拐地提着桶子走得远了;残留于视觉的影像逐渐与脑海中的瘦弱身躯重迭,手骤然握紧,铿锵的铁链凉透掌心,驱散了指尖的余温。

渐渐调回的眸光蒙上一层黯色,瞬间产生的迷惑尚来不及过滤,铁链的另外两端猛然一扯,迫不及待步出府外的两条猛犬迅速拉回他的心思。

一场赌注,热闹的人群、震天价响的吆喝声、白花花的银两,以及最后的赢家……呵,他勾唇一哂,脸上恢复一丝得意的神情。

将小家伙的身影抛诸脑后,孟焰行至府外,两条凶恶的猛犬陪同一块儿搭上马车。

撩起衣袍下襬,他跷着二郎腿,任两条爱犬在脚边磨蹭。

黎生欲关上车门之际,一道慵懒且低沉的命令入耳──「启程后,先到『博济药堂』一趟。」

「是。」合上门,黎生也不问其理由,无论主子吩咐什么,他向来照办。

「我的药掉了……」乔宝儿又摸了摸口袋,四处找了不下数十回,就是找不到小瓶药罐。

抿了抿唇,他来到厨房和大伙儿一块用膳,见到了厨子大叔,他不敢开口提起,伸手接过厨子大叔递来的碗筷,说了声:「谢谢。」

「快找位子坐下吃饭。」厨子瞥了众人一眼,纳闷他们在晚膳期间,时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甚么话不能大剌剌地说?

众人连成一气,留下角落的位置给小宝儿坐,一桌子菜肴搁在中心,小宝儿的手不够长,挟不到菜就只能嚼白饭。

睥睨的目光一一扫上身,连平日会坐在身旁的小狗子在今晚都坐得远了,乔宝儿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

眼看小狗子一脸不快,丢下碗筷,宣布:「我吃饱了。」

他离开座位,走人。

其它人只顾将满桌菜肴一扫而空,彷佛刻意似地,没人理会小宝儿没得吃。

「人来干什么,啧。」银翠闷声咕哝,憋不住对小宝儿的反感。

「主子不在府里,当然得来了。」阿三塞了满嘴的肉,嚼了嚼,鼻孔哼着气。

「咱们的严总管啊,看错人了,有些人生得一副老实相,以为还是个孩子就不会耍手段么。呿!」

「谁说看错人的就只有严总管?」秋莲意有所指,摆明是针对厨子。

在一旁收拾善后,厨子愈听愈不爽快,转头瞪着吃饭的那一群家伙,「你们在说什么?」

「说有人不要脸!」

厨子一怔,元计在一旁停止倒水的动作,两人面面相觑,大伙儿顿时鸦雀无声,厨房内的气氛显得诡谲。

火药味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的目光一致探向小宝儿。

只见他愣着,似听不懂大伙儿适才暗讽了谁。

不要脸……

乔宝儿低垂头,心虚的避开众人的眼神,脑袋乱烘烘地,交错着曾在乡下路边看见两条狗交尾,那猥亵的动作就像主子对他做的事。

「宝儿,那是畜生才不知廉耻……」

嘴里的食物梗在喉头,他发颤的手快要拿不稳一双筷箸,看着碗里一颗颗饱满的白米粒,回想着以前在乡下,奢望每餐都有白饭可吃。现在,他食不下咽……

不断掬水在身上搓着,乔宝儿奢望就此洗掉一身脏污。

良久,水渐凉。

他坐在小矮凳上,连受伤的脚背都不放过,拿着洗碗的菜瓜布用力擦,掉落的结痂随着部分糜烂的伤口渗出血迹。

他瞬也不瞬地望着,嘴里喃喃念道:「血也是红色,和别人一样的,一样的……」

闭上眼,咬着下唇,颤抖的手渐渐挪移至腰腹,掀开覆在上头的巾帕,鼓起勇气睁眼面对胯下的残缺,眼眶泛红的剎那──自我安慰也在瞬间粉碎。

他和别人不一样……

小狗子趁小宝儿不在,东摸西搜,企图找出什么值钱的东西。

坐在床沿,抓来枕头,内外翻找,不悦地撇了撇嘴,啥也没有。

随手丢下枕头,他一拳捶在被褥上头,泄气。

起身踱至衣柜子前,翻了翻垂挂的衣裳口袋,也是啥也没找着。懊恼地踹了衣柜一脚,乍然,眼角的余光瞥见搁在衣柜底层的衣袍。

他吓了好一大跳,猛然跳开──低抽了几口气,惊诧主子的衣袍怎会在这儿?

小宝儿该不会值钱的东西不收,只要求主子给衣裳,高级的绸缎质料可以典当。

「啧,算他厉害,八成是料准了值钱的物品搁在房内既引人注目,也容易被偷。」摆明是防着他来了。

哼,小狗子合上衣柜,另有所思──只好玩阴的。

吹熄烛火,他转身回到床上,窝在棉被里,假寐。

乔宝儿回到房内,浑然无知房里、房外危机四伏。

折腰将脸盆搁在床底下,尔后神色黯然地杵在床沿,手一松,搁下从马厩一隅收回的三件衣袍。

以手肘抹去眼角的残泪,内心惶然不安,他不知该奉还,亦是留下……

任黑夜将自己包围,他探手摸索被褥下的唯一安慰,仅剩的精神寄托藏在一块晶透的小石头内,摊开的掌心在眼前闪烁晶莹的光,一闪一闪,似夏夜在草丛里飞舞的流萤,回忆霎时回到过往──尽情地奔跑,抓回的流萤一一放入小罐子里,搁在窗口伴着他和弟妹们入睡……

掌心盈满湿意,收起的瞬间扑灭了夜里的光芒。他踱至衣柜前,藏起他遭受一夜难堪而得到的宝贝。

抹去晦色的记忆,他会展露笑颜将漂亮的小石头送给娘。

合上衣柜,返回床边折起衣袍,耳闻戛然开启的房门声响,转头一瞥,颀长的黑影逐渐笼罩而来。

乔宝儿顿时停止呼吸,「刷」地,一瞬惨白了脸色。

孟焰凑近他耳畔,问道:「还没睡,你在等我,嗯?」

「走……开。」乔宝儿紧揪着衣袍,话自然地溢出唇齿间,主子趋近的气息逼迫出他想拔腿就逃的念头。

孟焰毫不理会他说了什么,俊魅的脸庞靠在他的肩窝,探手勾绕他纤瘦的腰,搂在胸前的躯体好瘦小,「怕什么?」他不吝啬给予一点施舍不是么。

乔宝儿推了推铜墙铁壁似的胸膛;怕极了他的坏,「我不是狗。」尚未受到欺凌之前,他先开口求饶:「不要来抓我……」

「呵。」听见了有趣的笑话,孟焰笑得开怀。「你怕我将你当作狗?」

脸颊旁的头颅点了一下,轻拂而过的肌肤触感似吻,转眼击溃了既定的事实就是将他当狗一般。

心头脱轨的渴望取而代之,孟焰敛了笑容,拧眉将怀中人儿搂得更紧。尚存的理智抵不过脑海的残念而逐渐凋零,掌心沿着腰腹下滑,感受到怀中的小家伙猛地一震,他抬眸,额际抵着他的。

理智在瞬间回笼,房内昏暗不清,噬人的眼眸映入模糊且惨白的小脸,抖瑟在怀的身影是谁,心里再明白不过。

放肆的手迅速探进他的裤头内,修长的指尖探索他的私处仍留下一丁点余势,轻捻着,不知受到刺激是否仍有反应。

无耻……他不是狗!

厌恶的感觉一瞬涌上喉咙,低着头,任主子褪下他的裤子,隐约可见那覆在私处的手玩弄着他的残缺。

咬破了下唇,闷碎的一股嫌恶往肚子里吞,氤氲的眼眸泄了底,滴滴答答地不断坠落。

指尖玩腻了,孟焰粗鲁地将他推倒在床,迫不及待地欺压他瘦小的身子,扬手一扯,瞬间拉下蚊帐遮掩荒唐的行径。

仅在顷刻间便失了控,低浅的粗喘飘出蚊帐外,孟焰陷入恍惚神态之下,抱在怀中如此熟悉的感觉冲击着脑海,须臾如泡沫一般消失。

窒闷的床内,乔宝儿几欲承受不住身后来势汹汹的欺压,泛白的指节紧揪着被褥,低埋的小脸宛如浸染濡湿的白纸,已濒临一撕就碎。

小家伙昏了……

孟焰坐在床沿挪来他受伤的脚搁在腿上,藉由点燃的烛光检视其溃烂的程度。

眉一拧,他由衣襟内取出小瓶装的特制膏药,抹了抹,随手扯下一截衣袖为他包扎。顿时好生迷惑,小家伙走路一瘸一拐,干他何事?

平日,早习惯他的动作冒失又笨拙,若真瘸了条腿……大不了是遣出府外,再派个奴才差遣有何差别。

偏着头,他凝视良久,略倾身捏了捏他的侧脸颊,嫩滑的触感彷佛奶娃儿一般,顿了下,他落唇拂过一道若有似无的吻。

剎那,孟焰一脸愣怔──真荒谬……他吻他干什么?

嫌恶地皱眉,一把抓开小家伙的脚,他起身捻熄烛火,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离开佣人房。

侧耳倾听房内不再传出任何动静,小狗子悄悄地爬下床,摸黑至小宝儿的卧榻处,探出头颅,伸手往床上摸索,须臾,捞到衣裳和小瓶子。

瞥了一眼小宝儿裹着布条的脚,登时坏心一起,小狗子揣着小瓶子偷偷摸摸地走出房外。

躲在树丛内,小狗子摘了一种茎叶皆会分泌乳汁的植物,沾入小瓶子内,以小枝干搅拌,一小瓶加了料的膏药神不知、鬼不觉地搁回小宝儿的床榻。

他打了个哈欠,摸黑爬回床上,一觉到天明。

第十章

连着好几日,乔宝儿总在府里的其它人们散去之后,才一跛一跛地走到厨房。

刻意避开他人不善的眼神,刻薄的嘴脸,私下传得沸沸扬扬的闲言闲语,早已落在厨子和元计两人的耳里。

厨子压根不信依小宝儿老实的性子,会去诱惑主子!

元计蹲在一旁洗碗,目光瞟到小宝儿突肿的脚背,「小宝儿,你怎么回事啊,是跌伤了脚?还是没擦药?」

「我有擦药。」他嘴里含着饭,闷声咕哝。

厨子也注意他的脚在这些天愈肿愈大,狐疑的眼神一扫,他问:「元计,你有没有买错药膏?」

「啊,我哪敢买错,惹您不高兴了,谁收留我。」噘着嘴,他一脸委屈地生闷气。

刷刷洗洗、乒乒乓乓,碗筷丢入另一桶清水里,他申冤:「我明白您关心小宝儿,但总不能怪我没把您吩咐的事办好。」

「我没那意思。」

乔宝儿一脸惊慌失措地望着他们俩,马上解释:「是……我不好,把药弄掉了。最近擦的药,不是厨子大叔给的,你别骂元计。」

低垂头,他隐瞒是主子给的药,擦了伤口反而愈疼。本来以为是药效发挥的关系,怎知脚背又红又肿,连套鞋都显得困难。

闻言,厨子和元计怔忡了会儿,一致问:「你擦谁给的药?」

乔宝儿欲开口之际,眼见严总管走来,他连忙别过脸庞。

「今日发薪俸,喏,你们两人的拿去。」严总管睨了小宝儿一眼,努努嘴,老成的脸孔表情满是不屑。

厨子和元计各自接过薪俸,立刻往衣襟内放,以免小宝儿见了难过,就他还暂时没得拿。

严总管哼两句:「有人不做事也饿不死,攀着一棵大树,要什么果子没有?啧啧,晾在外头竹竿上的咸鱼都翻身了。」

呿!他当初瞎了眼,才挑上这害人精,在夜晚还会狐媚主子呢。

暗咬了咬牙,严总管甩袖离去。

「他在说什么啊?」元计待人走远,才出声问。

「他的狗嘴吐不出象牙,甭听他说了什么。」厨子吼了声。

刺激的言语听来刺耳,乔宝儿闷不吭声,梗在嘴里的饭菜难以入喉,愈吃愈少,裤头愈来愈松。

搁下碗筷,他抬起脸庞,清澈的水眸在在证实自己,「我没有不要脸。」

两人见他滑下长凳,一跛一跛地离开,那纤瘦的背影显得好渺小。

「您相信么,师父?小宝儿他……」元计指着门外,回想大伙儿这几日煞有介事地私传──小宝儿在夜晚等主子上门呢。

「铿锵!」

厨子手里的大汤杓用力砸上锅盖发泄不满,他吼:「你暗示什么鬼,当心我剁了你的手!」

「啊?」元计立刻把手缩藏在背后,眨了眨眼,嘴上很不满地咕哝:「我只是听人说说,您何必这么凶……」

孟焰一整个下午待在书房内过目账册,期间也派小家伙来整理书房。

时而抬头瞧他提着水桶进出门里门外,那歪斜的身影显得摇摇欲坠。「你是没吃饭么?」小家伙做事笨拙,逃不过眼底的举动均让人相当不满意。

捧着文房四宝,主子阴沉的脸近在咫尺,乔宝儿惊慌失措,马上将擦拭过的物品搁回原位,他连连口吃地回话:「我……

有……吃饭。」

游移的目光打量着,孟焰探手摸他的腰腹,霍地「啪!」的一声令两人皆感震愕。

乔宝儿倏地惨白了脸色,「我……我不是……故意。」连连惊退数步,差点绊倒桶子之际,整个人被主子一提,贴上了一堵铜墙铁壁。

颇恼人……孟焰瞪着他似一脸见鬼的德性,一道道冷气全喷上了他的小脸,怒问:「怕什么?」

乔宝儿嗫嚅着唇,任一只大掌揪着领口,齿缝间压根挤不出半句话来。

瞧他的脸色都发青了。孟焰「哼」了声,松开箝制,同时命令:「去找张椅子坐好。」

乔宝儿闻言,立刻提起桶子,一瘸一拐地找张椅子坐下。

如坐针毡,满怀恐惧地瞧主子靠近,不知想干什么。

孟焰蹲下身来,脱下他的鞋,随即闻到一股异味,不禁拧眉拉开他另一脚的裤管,好生纳闷他小腿肚的抓伤已痊愈,为什么脚背的伤口不见好转却恶化生脓……

「有擦药吗?」

「我……不敢擦了。」

抬眸,见他咬唇,整个人滑下座椅,提起水桶和鞋子,一瘸一拐地步出房外。

孟焰怔了怔,纳闷怎么回事?

调回视线,瞥见手背上留下醒目的五指痕迹,小家伙没胆子回话,却有胆子打人。

脸色一沉,小家伙看似乖顺,骨子里究竟藏着什么了。

入夜,孟焰瞥了一眼桌上的酒壶,毫无兴致沾杯啜饮。

房内的烛火忽明忽灭,俊逸的脸庞交错几许复杂的情绪,回眸凝望廊下的雨水纷落,他迈开步履,走出房外,「黎生,你回房。」

丢下话,他径自跨下廊阶,任雨水沁染一身凉意,须臾消失在黎生的眼里。

「又一个令人感到意外的夜晚。」黎生上前合上房门,了然于心,主子在夜晚又上哪儿了。

乔宝儿瑟缩在一堆稻草上头,浑身隐隐发颤,一旦入夜后,他就怕主子寻到房里,怕极了遭受侵犯。

听着雨水不断敲打顶上的木头,叮叮咚咚地令人难安。

四周漆黑,马厩内潮湿且有牲畜特有的体味飘散,耳畔时而传来嗡嗡声响,几只飞蚊子不断扰人入眠。

他不以为意,紧闭着眼,以手肘衣袖遮盖了脸庞,疲惫的身躯任飞蚊叮咬,渐渐,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小家伙呢?

孟焰咬牙,眉心瞬间纠结,眼看床上空荡荡,仅有棉被、枕头和搁在旁的小药罐,他火大的捞起,气冲冲地踱至另一床沿,掀起蚊帐,确定床上只有另一名奴才熟睡。

此时,一肚子怒意炽得更旺。

步出房外,他瞪着厨房的方向,思忖小家伙好大的胆子敢躲着他,甩上身后的房门,「砰!」地压根不在乎会吵醒谁。

再度淋雨,清冽的冷意浇不熄正在燃烧中的怒火,阴鸷的眸光一一搜寻,绝不放过小家伙!

寻至厨房,途经院落,甚至步上凉亭搜索,依然找不着小家伙的踪迹。孟焰低咒一声:「该死!」

一股怒气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孟焰握紧小瓶子,恨恼小家伙不识好歹,将他施舍的一点善意视如粪土,真该抓来扒掉一层皮!

孤身在夜里淋雨,恼归恼,可没冲昏了脑子。

小家伙该不会摸黑潜逃了?还是睡在哪个奴才的房里……思及可能性,孟焰的脸色更阴郁。盘算着要找出小家伙并非难事,他直接走往地窖,索性放狗搜。

不一会儿,马厩之地引起一阵骚动,孟焰敏锐地察觉马匹显得相当不安,手中的铁链几欲松脱,系在另一端的猛犬兴奋得欲往马厩内冲。

他喝阻:「过来!」

猛犬回头,铁腕收绕几圈,孟焰控制猛犬跟在身旁,返回地窖,来回两趟又耗了些时辰。

雨,未停歇。

孟焰一身湿漉,简直像疯子似地找人算帐;执着的意念在马厩内搜寻到一丝动静,如炬的目光瞪着蜷伏在角落的小身影,他抬脚踹了踹,命令:「起来,别装死。」

乔宝儿缓缓撑开眼,意识浑噩,水滴落在脸颊,冰凉的触感激起所有知觉──吓!

他低抽几口气,瞠大的眼眸眨也不眨,愈渐凑近的脸孔如罩三层寒霜,冷冽的气息侵袭而来,领口猝然一紧,他被人压上了墙。

「你真能躲,在夜里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很好。」

乔宝儿猛摇头,双手使劲扳开领口的箝制,「不要……」他呼吸困难的挤出声音,「走开……」

「你总是要我走,莫非忘了曾经求我别走?」他松开手,压迫在怀的小家伙逃不了,探手缠住他的腰,将人托高了些,贪婪地汲取人体的温度。

「唔……」愈渐喘不过气,小脸闷在主子的肩窝,强势的胁迫感如泰山压顶,他微不足道的力量打在主子的肩膀,隐隐作痛的是一双抡起的小拳头。

孟焰动手褪开两人下身的束缚,毫不理会他的抗拒,欲望找到宣泄的出口,他强悍地顶入,耳闻凄厉的叫喊──「不要──」张口一咬,小脸埋在颈侧,颊边纷落的泪水融入主子湿漉的发,他的闷痛溢出唇齿间,在漆黑的夜里唤不醒主子给予一丝怜悯的对待。

收不住益发孟浪的行为,孟焰愈来愈沉迷欺压怀里的小家伙,托抱着他瘦小的身子,任他紧咬着锁骨不放。

恍神中,他落唇吻着他的发,万般怜惜只因脑海残存的另一道影像,「芙蓉……」

乔宝儿宛如一块破布般任人控制,一次次地被顶上墙,掉了鞋也松了口,耳闻两次不陌生的名字,他终于明白──主子精神异常,不仅将他当成狗,也当成另一个人……

被丢弃在马厩里,乔宝儿蹲在墙边摸索掉落的鞋,好不容易才找回。

脚伤发炎,身上仍残留主子的气息,衣裳染湿,好冷。他瑟缩着,希望黎明到来,驱走无边的黑暗。

欲回房,行至半途又折回,孟焰伫立在马厩外,视线穿透重重黑幕,隐约可见小家伙还在。他喊:「过来。」

乔宝儿缓缓地转向,一双清澈的眼眸直望着马厩外的身影,雨水在此刻彷佛涌入了眼眶,如针扎入一般刺痛。

他是奴才,该听话,一股抗拒和顺从顿时产生莫大的冲突,内心在挣扎该不该上前。即使惧怕,乔宝儿发抖的双脚依然一瘸一拐地走出马厩。雨水,掩饰了满脸泪痕。

「主子有何吩咐?」

「去烧热水,我要沐浴。」

是嫌他脏吗……

应声:「好。」乔宝儿拎着鞋,一瘸一拐地走,任雨水冲刷脚掌的伤口,不敢回头,只怕染血的伤口更疼。

小家伙在身旁伺候,孟焰挺享受他搓洗着背,拿捏的力道时轻时重,他倒是不甚在乎,反正也没要求小家伙多伶俐的伺候人。

「好了,去拿衣裳来。」再继续搓洗下去,天都要亮了。

孟焰跨出浴桶外,头一遭委屈自己在公用的洗澡间沐浴。脸一偏,他看着小家伙踮起脚尖拿衣裳,孟焰上前接手,这回也没要他为自己整装。

「我瞧你浑身都湿透,怎没拿衣裳来换洗?」

乔宝儿不敢转身回话,敛下眼,避开映在墙面的身影动作。「我等会儿再洗。」

孟焰「呿」了声,嘲讽:「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身体,你怕我看?」

心猛地一揪,他死后无法投胎了。少了一块肉的身体让人欺负彷佛应该,主子要他往东、他就不能往西。紧咬着唇,乔宝儿抬手宽衣解带,脱下的衣裳往眼角擦,揪白的指节证实了有多么不愿意让人看见自身的残缺。

一道纤瘦的背映入眼底,醒目的红痕交错,孟焰怔了怔,随即意会是谁造成。

探手轻触那略突显的脊椎骨,他叹:「你太瘦。」

乔宝儿身体一缩,反射动作地避开任何碰触,兀自杵着发抖,他等主子离开。

眼尖地察觉他过度的反应,孟焰留下一件外袍没穿,刻意挂回墙面。

「砰!」

关上门,目光一瞥,木柴旁搁着一把油纸伞,一点也不意外小家伙的心思不够缜密,蠢得没多拿把伞。

抵在门边,孟焰颇不耐烦地等待。

小家伙可别在洗澡间里瞎磨菇,否则……他就从水里把人捞回房。

将小家伙丢上床,孟焰临走前,扣住他的下颚,特地吩咐:「明晚开始,每天都来我的房里,懂了么?」

男人的气息喷上了脸,噬人的眼眸在夜里闪烁狡狯的光芒,乔宝儿一脸惨白如纸,感受到男人的指尖滑过嘴唇,轻佻地,暗示别有居心。

「抖成这样……」抬高他的脸庞,唇轻刷过他的,若有似无的温柔在转眼间消失无踪。他撂下一道试探──小家伙在夜里会不会来?

「呵,我会等你。」

乔宝儿呆坐在床上,怔傻了……

眼睁睁地看着主子消失,房门已合起,他才渐渐有些反应,摇着头,他不要去……

半晌,房内忽地晕亮,小狗子的手上晃着一块小饰物,他朝小宝儿笑了笑,「你真会藏东西啊,何时从主子房里偷来,还是主子打赏给你的?」

晶莹的小石头一闪一闪,透红的光泽在烛火的照射之下显得更加璀璨。

乔宝儿瞠目结舌,「你……你拿我的东西。」

「哼,」撇撇嘴,小狗子不以为然,「哪是你的东西,这石头是我找到的,归我所有。」他当下收入口袋内。

「啧啧,你看你,身上穿着主子的衣裳呢,衣柜里也搁着几件,你干了什么还需要我提醒么?」

「我没有干什么,把东西还给我!」乔宝儿爬下床,上前就要抢回自己的东西。「那是我的、是我的!」

小狗子打掉他摸上身的手,「你烦不烦,滚开!」

一瞬把人推得远了,乔宝儿比他瘦弱了些,哪能争得过他。

踉跄了几步,乔儿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小狗子不讲理,他爬上前去抓着小狗子的腿,企图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把东西还我、还给我──」

「吵死了!」小狗子一瞬推开了他,挺火大,索性一脚踩上他的痛处,用力扭了扭,「你再叫啊,把主子引来不更好,我就跟主子说你偷了他的东西!」他威胁,一口咬定是乔宝儿偷东西。

「噢……好疼……」乔宝儿一脸痛苦地喊,咬了咬牙,豆大的汗水沿颊滑落,他试着推开小狗子的脚。

「你踩痛我了,好疼……」

「哼!」小狗子低头瞪着他,「谁叫你想出卖我,以为我好欺负。」料定了饰物是乔宝儿偷的,否则,他的威胁就不会奏效。

乔宝儿仰起惨白的小脸,猛摇头说明:「我没有,没有。」

「现在是还没有。」他放过他,见他两手抚着红肿的脚,小狗子又威胁:「你最好把嘴巴闭紧一点,别以为跟主子有一腿了,就想陷害我。」

「喝!」他脸上的血色尽失,小狗子都看见了……龌龊,他好脏……

挪了挪身体,乔宝儿爬回床沿,一阵自我厌恶的恶心感骤然涌上心头,抬头看着床,想着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低头,摀着嘴闷声哽咽。

「没话说了吧。呿!」小狗子睨着他,一脸嫌恶地恐吓:「想要我把东西还给你……可以。我有听见主子叫你明晚开始到他的房里,你这回最好是乖乖的听我的话,该瞧清楚那房里有什么,可别再瞒着我。」

乔宝儿点了点头,眼眶里滚动的泪水落下无奈的决定。「你一定要把东西还给我……」

氤氲的眼望着他的口袋,搁在里头的东西是要给娘的,那颗漂亮的石头是他的,不偷、不抢得来的。「你一定要还我……」

小狗子捻熄烛火,径自上床睡,才懒得再理会小宝儿的嘴里念些什么。他从衣柜底层的一迭衣袍之中搜到宝,怎可能还给小宝儿,做梦!

房内,陷入一片漆黑,断断续续的哽咽飘出窗棂缝隙,多么熟悉……

该死!

孟焰的脸色丕变,阴沉地扭曲。

渐渐龟裂的窗棂几欲在掌下支离破碎,「喀」一声,关上脑中浮现的记忆,孟焰旋身步入雨中。

延续一夜的阴郁,窗外细雨绵绵。房内,气氛凝结成冰。

瞇缝的眼紧锁住小家伙跨过门坎,那畏畏缩缩且垂首的姿态一如往常,是否为假象?

「怎不抬起头来?」

「是……」乔宝儿看了主子一眼,转身又低垂首,赶忙将托盘上的佳肴一一搁在桌上,「主子用膳,我……退下。」

说罢,他简直像逃难似地三步并作两步走,隐忍着脚疼,眼看仅差几步之遥就能松口气,剎那,一抹身影挡住他的去路。

吓!乔宝儿浑身一僵,止住步伐。

「想走了?这么没规矩,不用伺候我?」孟焰凑近他的小脸,欲看穿他惊恐的表情究竟有几分真假?

乔宝儿害怕地避开主子阴沉的脸,那睥睨的眼神不善,他紧咬着唇,不知该如何回话。

主子瞬息万变的行为令他紧张,忽地下颚一痛,受到大掌的箝制。

孟焰瞧他眉头一皱,脸色渐渐泛白,根本是心虚的德性。

睇凝他脸部的细微变化,两片唇颤抖,额际都冒汗了。「哼……」好个小阉狗想吃里扒外,作贼是么。

「从现在开始,我不许你低头,想看什么就看清楚点,以免摔跤。」他皮笑肉不笑。多么善良的指点。

一瞬松开箝制,孟焰径自走向桌旁,恢复一脸厉色,吼了声:「还不过来!」

乔宝儿一回头,又是三步并作两步走,搁下托盘,赶忙将菜肴一一推至主子的眼前,摆好饭碗、筷箸,他退开了些。

孟焰瞪着他的下颚浮出红指印,适才若没控制力道,他会一把捏碎他的骨头!

咬牙切齿,塞一块肉入嘴里,磨咬着──不可置信小家伙竟然涉足过醉香楼,被他硬上……妈的,当初醉昏头!

猛地一捶桌面,「碰!」一声,碗盘跳起,小家伙也跟着跳。

手足无措,乔宝儿紧揪着衣襬,说明:「我……我没有看不该看的。」

时时刻刻感到心慌,他不知该怎么办……主子的房里有不少摆设,隔壁的书房也是有……他没看到密室在哪儿,有些摆设的装饰物究竟叫什么,他压根不知道。

脑袋瓜愈垂愈低,心虚、慌然、害怕……心中五味杂陈;小狗子警告的话语似魔音穿脑──「你最好把嘴巴闭紧一点,别以为跟主子有一腿了,就想陷害我……你这回最好是乖乖的听我的话,该瞧清楚那房里有什么,可别再瞒着我。」

他只想要回小石头,那是他的、是他的……

抿了抿唇,一滴水落在鞋子上,脚在疼、心口也好疼;他不明白小狗子仍要偷东西,为什么不忍耐几年,等挣够了钱再离开?

更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要在夜里欺负他,他不是狗,也不是芙蓉……

要让家人有好日子过,就必须做不对的事、不喜欢的事……是不是?

他抬头望着主子,氤氲的眼底盈满了所有的不解,微颤的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始终没有勇气问出口。

芙蓉石……赏给这家伙,凭他也配!

满腹怒气横生,憋着没发作。孟焰瞪着小家伙,回想那一夜的情景,他喊疼、他连门都不会开、他被他一脚踹出房外……

多么讽刺,如今他要他入夜过来!

阉狗会潜入房里意图不轨……他瞇缝着眼,打量他瘦弱的身子像极了芙蓉,视线游移至他的裤裆,没了种的家伙总会干些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儿……很好。

「你哭什么?」孟焰敛了厉色,打算陪他玩点小把戏,看是谁玩死了谁!

见他抬手抹了抹眼泪,不耐烦他总是不吭声,该哄哄:「我没凶你,过来坐下。」

话落,一脚踹出椅子,同时伸手把小家伙拎来身旁坐。随即将碗筷推到小家伙面前,道声:「我赏你吃顿饭,瞧你瘦得不象样。」

他干脆先把小家伙养肥了,再扒皮。

俊逸的脸庞在此时显得很无害,外头的天气变化──该下红雨。

主子在笑……乔宝儿赫然警觉主子的笑脸隐含一丝歹意,他不敢拿碗筷,惊慌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主子的行为。

彷佛看穿他的心思,孟焰拿起筷箸拨弄着菜肴,特地挑些肥肉、鸡肉入碗里,堆成一座小山似地,「快吃,不然我宰了你!」

威胁、恐吓最有效──小家伙吃这套。

吓!乔宝儿瞠大了眼,登时拿起碗筷,不管三七二十一,夹了食物塞入嘴里狼吞虎咽,一会儿便噎着。

孟焰看着他脸红脖子粗,顺手倒杯水给他,且叮咛:「吃慢点,小心噎死。」

「咳咳咳……」乔宝儿喝水呛着,摀着嘴猛咳得差点提不上气。

孟焰只手托腮,一派轻松惬意地瞧他事做不好、饭也吃得糟,小家伙是打哪儿来的冒失鬼?

看来,这府里怀着鬼胎的奴才不少,若是让他逮着……哼,走着瞧。

「把饭吃完,收拾收拾,就在房里待着等我回来。」

丢下命令,他起身入内。

乔宝儿立刻搁下碗筷,跟着入内,眼看主子从衣柜拿出一件外袍,他上前踮起脚尖,小手拉着衣裳横过肩头,待主子的手套入衣袖,他拐着脚至面前扣盘扣。

孟焰低下头来观察他笨拙的动作;依旧会发抖的双手不利落,频蹙眉头,冷汗淌得发际微湿,小家伙怕他怕得要死……呿,阳奉阴违。

嘴角勾起,算计一道完美的弧度──

他不也是笑里藏刀,挺有意思。

乔宝儿为主子扣好衣扣,一抬首,脸颊吃痛。

两指捏了一丝玩味,孟焰端着好心情到房外吩咐黎生几句,独留下乔宝儿怔在房内,抚着脸颊,无法理解主子莫名其妙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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